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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3-03-07

第十七章军政合一

曾守山在永州的名声似乎越来越大,而且还越来越好。这除了归功于他的谦逊礼貌和勤勉之外,鱼龙帮事件和乡绅领袖李洁銮的称赞也起了不少作用。民间一直暗传,鱼龙帮瓦解之事是山字营的手笔,也曾有人委婉的问过曾守山,但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不过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让人越发觉得肯定。

李洁銮多次在人前点评曾守山和山字营的作为,大加赞叹。这位荣休的部堂高官在永州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力,虽然不是那种直接控制型,但作为乡绅之牛耳,名流之领袖,他的言语左右着永州的舆论。正因为如此,他的称赞使曾守山的声誉鹊起,间接地为山字营创造许多有利条件。

而曾守山巧妙地抓住了这个契机,多次拜访李洁銮,并和乡绅富商的往来越来越密切。他以前应酬的重点是官方大员,而自此以后他的应酬逐渐向这种官府和民众之间的阶层倾斜。

另外,曾守山以后学的身份拜访了几位宿儒以及府学的教谕,另以私人财产资助府学中的几位贫苦学子。这些为他赢得了不小的声誉,尤其是士林的称赞。但和学界的往来其实是曾守山非常乐意同时也非常头疼的事情。这种矛盾主要是因为他实在太不擅长诗词歌赋,但学界人士崇尚的是“无诗不可言,无礼不可立”,所以每当论及这些方面他都是哑口无言。不过好在他态度恭谦,行为举止皆合礼度,大家看在他又是武官的份上,也不是太计较。

不过在拜访吴立山时————他被永州人称之为词苑之鸿儒、士林之岿望,还是被劈头盖脸地指责了一番。说他出身于大儒曾邦侯门庭,又从学三年怎么可以如此不学无术。曾守山很想告诉他,大伯根本就没教过自己诗词歌赋。不过还是没敢把伯父牵扯出来,只是辩解说,诗词歌赋没什么大用,不学也罢。结果引来吴立山又一轮批评。曾守山很是郁闷,自己擅长的是策论,好不好。为什么杨项律在荆门可以凭借精妙立论打下大大的名声,要不是被自己赶紧拉走几乎都要自成门派了,轮到自己,却灰头土脸。但曾守山没有丝毫愤怒,因为他知道有些老先生骂你是觉得你还可以造就,不骂你则说明对你彻底失望。所以他态愈诚,礼愈恭,向吴立山请教。结果吴立山跟他说了一番话,其中有些东西成为日后曾守山执掌教育的一个重要理念。吴立山说:“诗词歌赋虽然看起来跟实务没有什么关系,对治国治民没有什么帮助,还不如让学子们学习专门的刑名钱粮、地理水文。尽管很多人认为要把诗词歌赋从取士考试中剔除出去,但几百年来各朝各代都没有这么做,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是因为,治国之道有治人无治法,而诗词歌赋最能陶冶心性,涵泳情操,如此方能培养出心正之人,以心正之治人治理国家,老百姓才有希望。至于实务可以后来学,而性情最难养成。”

吴立山的话中有一些和曾守山的意见相左,例如他说的有治人无治法,但曾守山不得不承认诗词歌赋对心性情操的作用,所以后来他在改革之时坚持把诗词教育留下来。

大年将至,尽管山字营在抓紧训练,但永州城里还是开始呈现一片喜庆的气氛。秦青牺牲了一些私人时间,还是坚持到军营里教了三次军歌。在曾守山的高压下,各位中层军官基本上都学会了包括军歌在内的四首歌曲。虽然跑调的不少,但在训练之余能有此一项娱乐活动来调节紧张情绪,官兵们兴致还是非常高的。

胡鲁基本不管亲卫队的训练,她的主要工作是下午陪秦青闲聊,负责接送秦青到军营,晚上回顺风巷给曾守山做饭。曾守山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因为苏佳楠完全担负起亲卫队的工作。

到大年三十,秦青已经来军营教了三次,见军官都大体掌握了曲调,便宣布功成身退。她毫不客气地要曾守山请客吃饭,但竟然没得到应允。曾守山说他马上要启程去橙步县,请客吃饭的事情只能放到年后了。秦青假装生气,然后说拖到年后的话,就要在永州最豪华、最高档的地方去吃。

促使曾守山下定决心去橙步的是一封来自刘温瑜的信件。

曾守山在永州立足之后,和总督衙门和桂阳府的信件往来渠道也随之建立起来,不过信息的交流和通报主要还是通过驿传。自总督衙门的来信,曾守山得知整个荆楚的备战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而来自桂阳的信件中,曾守山的父亲曾邦泉告诉他,随着天气转暖黎江成的匪军已经开始大规模的调动,大战一触即发,并让曾守山抓紧训练新军,随时有可能要投入战场。

自有了亲兵以后曾守山开始让专人送信给武昌和桂阳两处,不过还是送些平常信件。至于送密信,他还得对这些人观察一段时间再做决定。不过当刘温瑜派人找到曾守山,曾守山立即让此人带了一封密信回去。

刘温瑜在信中只说了两件事:一是告诉他橙步县令盛轩淮是曾家重点培养的人物,并让曾守山注意相互配合和支持。但刘温瑜在密信中没有提到任兵州,看来这些都证实了他的猜测。第二件事就是让曾守山争取抽出时间回一趟楠山,看看王伯安先生的身体情况,并征询他是否愿意出山担任地方长官。刘温瑜透露说,荆楚总督有心要替换掉个别州府的长官,而王伯安就是他们考虑的首选。曾守山认为此事不宜迟,便决定当即动身。

通过刘温瑜的来信,曾守山了解到大伯已经启动了全面掌控荆楚的步伐。他知道大伯以前应该和荆楚上层的一些关键人物来往密切,并获得了强有力的支持,但对于荆楚政局的中下层的掌控是比较乏力的。当然,在中下层的地方长官中替换上自己得心应手的人,或者把原来的官员改造成需要的那种类型将会遇到各种各样甚至是无法想象的阻力,同时这还将是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不能操之过急。

曾守山想起陈敬斋曾经给他提过的一些官场伎俩,其中就说过督抚的一些手法。从名义上讲,即便是总督也不能对知府级别的官员任意罢黜,更不能生杀予夺,不过这并不妨碍督抚的一些巧妙操作。例如如果督抚想把一个从四品的知府从岗位上弄下来,他可以说该知府文理优长,学识通达,然后把他调为管理教育的部门,而实际上那将是一个没有任何实际权力的空闲部门。这其实钻制度的空子,没有罢黜之权,但却可以调换他们的岗位。当然也有更直白的方式,那就是搜集知府的罪证然后奏报朝廷加以罢黜,不过这个过程会耗费较多的时间。一般来说战时督抚的人事任免权还是能够得到朝廷的支持,不过也有个限度,最关键的就是看你在政局中角力,在角力中,实力和技巧缺一不可。

大年三十的中午,曾守山拒绝了和美女秦青吃饭的享受,带着胡鲁和一小队亲卫士兵前往橙步。

南方已经摆月兑了前一段时间要命的冰冻天气,云雾散开,阳光普照,温度很快回升。曾守山他们一路风驰电掣,在入夜后一个时辰即已赶到了橙步县城。

盛轩淮竟然是一个看起来懒洋洋,眼神有点狡黠的年轻人,曾守山再次收获了人不可貌相的实例,真是无法把这么一个年轻人和出奇招勇夺募兵第一的成绩联系起来。他年纪大概比曾守山要大上五六岁,不过在官场里如此年轻的知县还是非常少见的。

曾守山一行在橙步留宿一晚,盛轩淮本来正在家和家人享受天伦之乐,曾守山他们的突然造访让他有点意料不到,但还是飞快地安排了接待工作。曾守山对他的印象很是不错,可能是因他懒洋洋的神态给人留下较深的印象,也有可能因为除夕之夜打搅而滋生的歉意,又或者是对他能在全民休息之日仍能有条不紊安顿接待事宜的欣赏。

匆匆一晤,曾守山并没有和盛轩淮深谈。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的清晨曾守山一行迎着晨雾前往楠山。

当初曾守山和胡鲁下楠山时,顺着缓缓的山势纵马驰骋,速度很快,但这次上山耗费的时间明显多了不少。快到申时时分,曾守山一行才到达楠山牧场。

…………………………………………

下午的太阳在楠山之上,似乎没什么作用,温度还是比较低。山上和山下简直是两个世界。难怪曾邦泉把这里当成避暑胜地,温度就是比山下低了不少,当然这里的冬天比山下也难熬很多。

王伯安似乎最适合在这里居住了,据他说,自来此已有半个月但病情没有发作过一次。曾守山和杨项律陪着先生在此心旷神怡的草原上散步,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两人都微微落后于先生半步。胡鲁并没有跟着,而是带着亲兵小队在楚园里休息,山上的牧场管理严格,即便是曾守山的亲兵也不让随便走动。

曾守山看到王伯安先生精神不错,又听到他亲口这么说,十分高兴,笑道:“先生身体无恙,是弟子们最开心的事情。”

牧场上的草还是枯黄的,不过辽阔的视野和纯净的天空,在无形之中让人放松。曾守山觉得此时和先生、师兄在草地上散步,随意地聊天是件十分舒服的事情,舒服得让人觉得是奢侈。很快,王伯安先生亲手打破了这种轻松。

“你这么快回来看我,应该是有事和我讲吧?”王伯安温和地问道。

曾守山暗叹一口气,该说的还是得说,道:“我伯父十分挂念先生的身体,所以让我来看看。另外总督衙门那边特别希望先生能出山治民,因此我还有另外一个任务就是来打听先生的意向。”

曾守山并没有掩饰荆楚总督对先生出山的渴望,但这将完全取决于先生的身体状况和本身的意愿。

杨项律瞪了曾守山一眼,说道:“先生在这里才安顿下来,你便上山做说客。”

面对杨项律的责备,曾守山全然接受,只尴尬的笑了笑。

王伯安道:“这事不能怪守山,他只是个跑腿的。”又对曾守山说道:“走,我们到十钱的驻地看看去。边走边说。”

还没走几步,却见付十钱带着几个往这边来,曾守山连忙迎上行礼。其实自曾守山进入楠山,付十钱便已知晓,只是正好手头有些要紧的事情,所以办完才过来与在曾守山相见。

“那十个小子听话吧?”付十钱见面就问曾守山道。

“特别优秀。十钱叔,你真是了不起啊。对了,这是你新招的成员?”曾守山指着他后面几个人问道。

“是啊。那就好,那些家伙还没学完就拿去做事了,我还怕他们误事呢。”付十钱笑道,听到他教出来的年轻人成才,他非常开心。

曾守山后来才慢慢知道,这个楠山牧场背后其实也有一个庞大的支撑体系和供应链条,当然这些都是极机密的事情,曾守山也是进入这个圈子之后才知晓的。

得知曾守山是来劝说王伯安出山,付十钱也力赞他出山,他说,不然真是负了一身学问,当然前提是身体允许。

王伯安看着曾守山道:“守山,你的意见呢?”

曾守山实话实说:“其实我不应该发表任何意见,因为我的意见可能会被理解为我伯父和我父亲的意思。”

王伯安温和地笑道:“说吧,没关系的,你和项律都说说。这是当作你们俩的一次考试,对良知之学的考试。致良知者,必明出处之义。”

出处便是指读书做官者的出仕和隐退,对出处的选择最能看出一个士子的节操和品行。而一旦面临这种问题都是一种两难的境地,最难选择,而此时也确实能检测良知之明。当然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许不是什么两难的境地,自然是出仕做官啊,没得想。

杨项律沉吟片刻方才说道:“如今黔民正于水深火热之中,外有强敌虎视眈眈,曾总督又确是国之干城,于情于理先生都很难有不出山的理由。不过您身体状况如此,现在实在不是出山的良机。即便强行复出,万一,我是做最坏的假设,万一旧病复发,则徒增困扰。甚至有可能先生抱负未展,反拖累曾大人,误己误事。弟子口无遮拦,请先生恕罪。”说完对王伯安一揖。

王伯安洒然一笑,道:“直言不讳亦是美德,你何罪之有?”又看向曾守山,道:“你的意见呢?但说无妨。”

曾守山听得先生的问话,却半晌没有回,似乎思绪已飘向那蓝天白云之间。

杨项律催了一句,道:“守山!”

曾守山收回心神,对王伯安等人歉意地一笑,然后道:“我这次出来做事,虽然还不到一月,但深切地体会到说话容易,做事难。”

王伯安没有奇怪曾守山答非所问,反而饶有兴趣地问道:“守山这次有所得。不如说出来跟大家分享,如何?”

曾守山点头一笑,然后道:“我最大的收获就是,明白了军政合一。”

王伯安对曾守山鼓励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曾守山接着道:“简单地讲就是,战争并不是打仗这么简单而已。卫青、霍去病带大汉之兵可以横扫虏庭,但如率领的是本朝之兵,纵使他们天纵之姿,也必不能取得那般绝世功勋,能保得相持之局已是万幸。”

又道:“例如我来永州募兵一事,如果永州上下一心,同心协力,永州可在半月之内提供不下五千的生力军。如此,前线便可多五千可战之力,而如今永州暂时却只能提供不到一千五的士兵。如果永州能够像先生治下的九江又或像我大哥所治理的荆门那样,它至少可以支撑一万军队的后勤军需,且是源源不断,并不需要涸泽而渔。而现在即便永州知府任兵州带头勒紧裤带,它也顶多提供五千人军队的供给,因为永州他确实没钱。如果再多要的话,就如搜刮民脂民膏一般了,只怕平叛未成,永州先反了。”

“所以说,军便是政,军政合一。如以正奇相合论之,上有良政治法,下有军民同心,此便是正;外有良将勇士,内有不测之韬略,此便是奇。虽说正奇相合,但没有正,哪能有奇!”

曾守山所说有理有据,更有实例佐证,王伯安也微微点头,曾守山趁热打铁,又道:“现在我伯父为总督,我相信政治会逐渐好转,但他没有三头六臂,不可能亲自治理每个州府,所以更需要像先生这样的大才鼎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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