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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行走天地间

更新时间:2012-12-19

第二十四章行走天地间

曾家儿郎确实都到了婚育年龄,但迄今为止还只有老大曾守诚已结婚生子,其他的从老二到老五都是光棍一族。这个问题在这两年里已成为曾家长辈的大事,尤其是欧阳和周氏的心中头等大事。在这个女子基本不抛头露面只在深闺绣花鸟的时代,婚姻的一般模式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奇怪的是,欧阳和周氏这两年其实一直在物色门当户对的姑娘,可就是没有合适的。因为曾邦侯说过一条硬性标准:家世过得去就行,关键是看对方家庭里是否兄弟妯娌和睦,风气是否端正。可就是这条标准,导致到现在为止欧阳和周氏连曾守泽的婚姻大事都没解决。

听到曾守林的决定全家先是愕然,然后大部分表示支持。实际上,这天白天曾守林就已经让人把陶道玉家里的情况模清楚了:陶道玉的闺女陶葆年方十六,尚未婚配。陶家的官是小了点,月露书院的副院长虽然是流内官,也就是正式领取俸禄的朝廷命官,但只有九品。由于曾守林的坚持,周氏也放下了门当户对的想法,答应找媒婆去提亲。在众人的逼问下,曾守林老实交代了在书院和陶葆邂逅的事情。曾守梅笑她三哥还真整出了小说中的一见钟情;曾守泽则很大度地跟三弟说,我原谅你抢在我前头了。

第二天,曾邦侯一家和胡鲁姐弟启程回和业堂,曾守山则留在苌沙城里。曾守山一再嘱托曾守宜托人把《历代名臣奏疏》全集送过来,他原本计划在城里过完元宵继续回和业堂,所以这套大部头他只带了两卷。胡鲁情绪还是不高,尽管周氏和曾家兄弟送给她们姐弟一大堆的礼物。

周氏见曾守林心意已定,也没多说。她心里其实是高兴的,早就想给曾守林找个媳妇,好让他安心,于是很快就托媒婆去办这事。陶道玉对和曾家结亲家那是满意加高兴,于是这事就好办了。不过经过漫长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一系列程序,时间也过去三四个月了,最后定好的亲迎日子是九月十六。

胡鲁回家半个月后又独自扛着曾守山指定的《历代名臣奏疏》来到苌沙城。曾守山诧异地问道:“怎么你来送,不是托人捎过来吗。?”

胡鲁板着脸道:“我是来上班的,你每个月得继续给我一两银子。”

曾守山笑道:“行,我争取不拖欠工资。不过开春以后农活比较多了,你家里怎么办?”

胡鲁道:“你要敢拖欠工资我就去师父那告你。”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娘亲答应让师父去帮着干活。”

曾守山当然明白这说明马月桂开始接受陈旺廷,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使得胡鲁的母亲改变主意,也许是因为两个孩子接受并崇拜陈旺廷,也许是欧阳的亲近帮助她克服了流言,也许是这样更有助于两个孩子的成长,也许是…………曾守山对原因并不抱有太大的兴趣,重要的是这确实是件好事,他由衷的为师父高兴。

曾守山跟胡鲁说:“当师父变成父亲……”话没说完,胡鲁的拳头已冲曾守山轰过去。好在曾守山反应够快,没被击中。然后曾守山正色道:“其实对马婶来说是件好事。你们应该也替她想想。”

胡鲁低头道:“我知道。”

从此苌沙城曾府多了一个丫鬟,只不过这个丫鬟级别甚高,不受府规限制,只对五少爷曾守山负责。更有甚者,曾夫人告诉府中总管级别的丫鬟六月,五少爷院子中的所有下人由胡鲁调配。

曾守山这半年时间里基本就是在家里看看书,到街上溜达,带着胡鲁去茶馆喝喝茶,然后准时回家吃饭,完完全全的乖乖儿子。

曾府中已很难看到付十钱、刘厚仁的身影,甚至连以前和曾邦泉形影不离的余老鬼也很少出现。但曾守山似乎一点不奇怪,也从来没有问过父亲,正如他在朱雀大街看到刘记绸缎庄的老板刘温瑜一样。曾守山还和从神棍摇身一变成老板的刘温瑜聊了聊,得知刘老板现在很忙,生意做得很大,正忙着在全国各地设立刘记分店,曾守山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

曾守山每天都花上半天时间去街上瞎转,有时连胡鲁也不带,菜市粮店,街边小摊,棚户民居,赌场车行,茶馆戏院,甚至烟花柳巷都留下他的足迹。曾守山很善于聊天,他虽然身材魁梧高大,但面带善意,略有憨厚之相,人们似乎挺愿意和这个大个说上两句。

有一天曾守山转到刘记绸缎庄,进去找刘老板讨口水喝。刘温瑜和曾守山站在二楼望着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刘温瑜道:“我知道你一直在到处观察,你还在寻找答案,找到没有?”

曾守山平静地道:“没有。也许那个问题本身就没有答案。”

刘温瑜道:“也许有,只是在你蓦然回首中。”

曾守山没有说话。刘温瑜似乎也没期待他的回答,又道:“听说你要远行?”

“是的,再过段时间吧。”

“希望你回来之后,我们可以一起做点事情。”

……………………………………………………………………

曾守林已经荣升为巡抚直属武装的千总,虽然名为千总,但手下兵力不过四百人。大名王朝的地方武装建制本是以各省的常备军为主,由提督、总兵衙门掌管,只是在洪天国之乱的冲击下,承平已久的常备军已不堪一击,不得已允许各省巡抚自筹军饷,自主招募,这些武装力量就一直由巡抚直接统领。巡抚的直属武装称为抚标,兵员限制在二千到五千,各省并不统一,建制有巡抚以下千总、百总。抚标逐渐取代常备军的作用,往往成为一省核心武装力量。常备军的建制并没有取消,但大都是老弱病残的兵员,提督和总兵衙门的作用也随之急剧下降。曾守山一向仗义疏财,又好勇斗狠,人缘相当不错,虽然年纪轻轻担任千总,竟然得到抚标中大部分人的支持。

曾守山等不及吃三哥的喜酒,决定如期出发。后来听人说曾守林的婚礼是苌沙城有史以来最盛大的,从巡抚到混混都来送礼吃酒,想不盛大都不行。

让人想不到的是,曾守山竟然吃上了另一起喜酒————五月十八,陈旺廷和马月桂。这次喜宴只邀请了曾家人和左邻右舍,至于陈家和马家的人一个也没有,不过喜宴却是由大明帝国仅有的异姓一等公曾邦侯主持。胡鲁和胡梁原先觉得有点别扭,但真的接受以后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关键是她们也不愿意母亲再独自受苦。曾邦泉出手大方,直接把原先借给马月桂的十亩地的地契当做贺礼。曾邦侯有感陈旺廷跟随他多年,没攒下什么钱财,于是送上贺礼一千两,以助陈旺廷成家,当然钱实际上是曾邦泉代出的。另外早在两个月之前,曾邦泉出资聘请工匠为陈旺廷在和业堂附近择地建造了一套小小的四合院。是年,陈旺廷四十五,马月桂三十三。

曾守宜还是没能和曾守山一起去游历,原因是过不了他母亲欧阳那一关。欧阳的意见是必须先结婚生子,让她能抱孙子才能出去。实际上她已经有了一个孙子,曾守诚的儿子曾纪千,只不过一直由儿媳妇带在身边。上次曾守诚任荆门知州,曾带回家省亲过一次,欧阳越发舍不得,奇怪的是曾守诚的夫人王淑婷自从生了纪千以后再无所出。曾老夫人欧阳想留个孙子在乡下带着的愿望一直没能实现,于是把希望寄托在曾守宜身上。曾守宜使尽招数也没能使老太太改变主意,说是上次你放弃科举我已经放过你一次,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行,总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曾守宜不得不求助父亲,但这次曾邦侯也没吭声,或许睿智如他也逃不过老人含饴弄孙的情怀吧。曾守宜没办法,加上还有很多资料没整理完毕,只得放弃这次机会。

曾守山于是决定独自一人出行。曾守山来到胡鲁的房间,胡鲁正在练瑜伽功,身体摆出一个怪异的姿势,七绕八扭的,只是她仍然能保持闭目冥想和悠长的呼吸。

曾守山进来时,胡鲁放下练功。曾守山直接道:“阿鲁,我打算初九走。”

胡鲁深深看着他道:“带我一起去呗,我也想到外面看看。”

“下次吧。”

“我可以保护你,师父说我很有打架天赋。”

“你不在,我更安全。”

“嗯?”胡鲁柳眉一扬。

曾守山解释道:“因为……第一,你比较冲动,像上次你打刘神棍就是如此;第二,你那么漂亮,会招来一大批狂蜂浪蝶,这样我不更危险?”

胡鲁低头不语。过了片刻,稍带哭声道:“我不去,没人伺候你。再说我就挣不了工资。”

曾守山模着胡鲁头道:“等这次回来,以后都带上你。”

胡鲁强为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则年前,最晚明年开春。”

胡鲁沉默良久,然后指着院中桃树,道:“明年此树花开,少爷你一定要在这里!”

曾守山看了眼胡鲁素颜明眸,轻轻说道:“会的。”

………………………………………………

七月初九,曾守山独自徒步走出苌沙城,手提一宝剑,肩挎一行囊。临行前曾邦泉赠他一柄宝剑,说是在洪天国府邸中找到的,如何如何厉害——从收缴到现在一次也没擦拭过,此剑仍如一泓秋水。曾守山也不客气,顺手接下,说在路上用来刮胡子也好。曾守泽送的似乎永远只有一样,银子;曾守林则送了把军中高级军官方能配发的匕首;曾守梅什么也没送,除了一句话:五哥,在外面见着好吃的,寄点回来。周氏跟曾守山挥手作别,曾守山在家住了一段时间,周氏已经心满意足,送别时她虽有不舍却也没有流露出来,洒然挥手。

不久前,曾守山把胡鲁送回了和业堂乡下。陈旺廷跟胡鲁说,正好你跟着我再好好练上一段时间,以后出去更有把握。曾守山走的时候陈旺廷给了他几张纸,道:“这是我这些年进入义理之力阶段后的一些心得,你可以和自己参详参详;还有一部分是关于潜观神识之法的经历和体验,这方面我一直没有教你,不是不想教,而是没法教。因为这种能力是我体会到生生不息之后自然而然出现的,而你很奇怪却没有,所以我把自己的这种体验和经历写下来,你看看有没有用。”

陈旺廷说的潜观神识是一种很奇怪的能力,可以感受到五丈内的风吹草动,其甚者可以神鉴未兆,提前感知危险。由于一些陈旺廷也解释不了的原因,曾守山一直无法习得。

拜别曾邦侯时,他只交待了一句话:不一定非得去访名师高手,圣贤隐逸者,更重要的是多看、多思。曾守山肃然受教,拜谢而去。

曾守山拒绝了马匹和马车,决定徒步行走,用脚去丈量天地。这个主意得到了陈旺廷支持,称徒步远游是一种很不错的修炼方式。

曾守山拟定的行程路线是先前往武当,回程路过荆门时去看看大哥曾守诚,然后顺江而下到九江拜访传说中的王伯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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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守山基本避开官道,尽量走山间小道,有时甚至不循道而行,爬山涉水,披荆斩棘,只要方向没有错误就行。无论是烈日当空,狂风呜嚎,电闪雷鸣,骤雨袭身,蚊虫叮咬,毒蛇猛兽,还是旭日东升,晚霞如帔,清风明月,松涛乌啼,花香鸟语,曾守山一无所避,一无所迎,来则应事,去亦不顾。天地苍茫,曾守山一人在慢慢的行走,语言基本上是多余的,所有的交流只不过是天地人之间的一气流行。

有时曾守山似乎忘记自己的目的地,只顾自沉浸在那天地间那玄妙的浩然正气之中,雷霆雨露、日月星辰、山川河流、树草鸟兽只是那生生不息之意。有生有死,有成有毁,其实那死,那毁也不过是为了个生生不息。

心中义理愈明,体内浩然正气愈自充盈沛然,改筋易髓,畅快无比,曾守山一声长啸划破夜幕旷野的宁静,纵身跃过三丈宽的河面,攀至对面山峰之巅。朗月当空,山巅之上一人矗立,山风凛冽,衣衫欲裂,曾守山又是一声长啸,直冲霄汉,经久不绝。

曾守山步行一个半月后,进入武当山界内。曾守山从崇山峻岭荒郊野外中再次进入人迹之中,衣衫鞋帽尽坏,发须也未收拾,污垢现于面际,到盐池河镇找了家客栈洗澡刮面,并好好吃了顿饭,然后蒙头睡了一天。第二天花了二两银子雇了个向导前往武当山,向导带着他绕道北走,说是从北面才能到武当山正门,逐步登山,达到金顶,不过灵霄宫之后就是武当派管辖范围,如果想去金顶必须得到他们的同意。

一路走来曾守山发现当地人都信奉真武大帝,大观小庙相继,香火鼎盛。见曾守山疑惑,向导告诉他,这里的人除了到观里烧香,家里也供奉真武大帝,每年定时祭拜以及为真武大帝上寿。向导还略带自豪地说很多外地人千里迢迢到武当烧香进贡,当然他们为表诚心和祈福禳灾的良好效果一般是到灵霄宫或太和宫甚至到金顶烧香。

曾守山和向导一边走一边聊,曾守山问那向导道:“老金,这里的人烧香进奉每年得花不少钱吧?”

那向导姓金,是个中年汉子,原本是武当山脚下的轿夫,专为上山的富贵人家抬轿上山。曾守山出价二两银子雇向导,老金便毫不犹豫的自告奋勇,因为这个价格是他和几个伙伴抬人上山几趟的收入。老金似乎以自己是武当周围的居民为豪,但当听得曾守山的问题时情绪便明显有点沉重,道:“这个自然是不少,什么香烛、纸钱、食物还有功德钱加起来不少啦。”老金的地方口音很重,不过曾守山还是大致能听懂。

曾守山又问道:“我见这个地方也不富裕,为什么大家还去花费这些作甚?”

对于这个问题老金倒是想得很明白,顺口答道:“唉,穷是穷点咯,不过要不去烧香磕头真武大帝就不会保佑我们,我们会更穷的。”

曾守山没有去点破老金想法的不妥之处,只是道:“没钱就省点吧。这些村镇的道观是谁在负责管理?”

老金道:“武当派啊,山里山外都归他们管,除了道观他们还有很多其它的产业。听说武当掌教很厉害,叫宋道长,朝廷都赏赐过咧。”

老金很健谈,又经常和外人接触,知道的事情不少。曾守山和他聊天能了解不少东西,这也是曾守山挑选老金这样的人作向导的原因。

曾守山对老金的回答没感到意外,陈旺廷曾经告诉他,一般有名的武术门派都能够在当地形成庞大的势力,武当派如果连山里山外都控制不了才让人觉得奇怪。武当派这种占据名山的道教派别一般都是道武双修,入门弟子同时修习道术和武术。道术用以开道场,行斋醮,施法术,武术用于护身和一些必要的场合。

寅时五刻时分,向导把曾守山送到了灵霄宫下,然后要了报酬走人。曾守山自己慢慢登山一边欣赏风景,却见那武当旖旎秀美之中更有幽深空灵,看那山势既险峻又磅礴。曾守山想起山门一幅楹联:亘古无双胜境,天下第一仙山,不由得心中感叹此言不虚!

时已下午,游人香客还是不少,武当为远道而来的香客们设想周到,如天黑前不能下山可在山上精舍休息过夜,当然这要花费点小钱。曾守山在上山路上已经见过这种告示了。

曾守山进得灵霄宫来,一不烧香二不磕头,更不捐献功德钱,只把那雕梁画栋、飞檐微翘来看,惹得值守道士老大白眼。

曾守山游览一气,然后跟香案前两位道士请道:“两位道长,我想找贵派掌教宋道长,能否通报一声?”

那两位道士只装没听见,不理不睬。

曾守山微微一笑,再请道:“两位道长安好,能否让我面见宋道长?”

那两道士还是不理,谁叫你到这来一点意思表示都没有。

曾守山呵呵一笑,道:“两位真和那菩萨一样。”

左边道士见这香客提到菩萨,似乎又是夸他们,于是开口道:“施主何意?”受佛教影响,大名王朝的道士也称俗人为施主了。

曾守山淡淡地道:“不言不语,不闻不应,和那泥塑菩萨有何两样?”

两道士终于听出这施主是在骂他们了,他们本来看曾守山就不顺眼,这回更是怒火熊熊。曾守山虽魁梧健壮,但面容却憨憨厚厚,那两道士便对他无一点惧意,更何况这是在武当地盘。两道士按捺不住火气,上前推曾守山,哪能推动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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