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长安半月,终于到了灵武。
王爷王妃换上靛黑底绸,褐红色袖边,金丝线绣的麒麟朱雀图案的常服,不过较日常所穿的华丽庄重了许多。二人于城门外换乘车辇,五品以上宫人侍于两边,辇上茜色纱帐放下,城门大开,礼官鸣杖,近百车马随着王爷王妃浩荡而入。王辇所至之处,街道两旁民众皆颔首欠身,卿辰濮阳醇双双点头为礼。
卿辰自小冷漠孤傲,对事对人一向隔着一层冰雪一般,濮阳醇未曾想到,入城第一日,他便能放下他的高傲,向这边陲之地的平民,如此谦逊地一遍遍以礼相待,自城门至王宫,未有一丝怠慢。濮阳醇盘坐在卿辰稍后的地方,不时瞥见他那上扬的嘴角,甚觉有趣:谁能想到宫中孤傲不羁的皇子,也是今日这个和善的王爷呢?
灵武在大曌的西北处,已算边陲之地,西接回纥,北触突厥,身处大陆深处,城内建筑皆是黄土所砌,百姓不只有汉人,胡人占数之多,较长安更甚。许多入了关的胡人便在边陲定居,有的为了生意,有的为了此处更为便利的生活,在这扎了根,繁衍生存。虽说地处丝绸之路上,但向来天旱缺水,自来粮食少成,气候干燥,汉人大都不愿在那居住,人口较少,经济便不太发达,大多商人至此皆是图个便宜,歇歇脚而已。
卿辰虽说不喜朝政,但身性矫健,有勇有谋倒是不假。儿时玩闹出猎不说,只说当年濮阳醇才入宫不久之时,正值大朝会。那年龟兹始同曌国交好,龟兹王便来大曌献宝做客。
皇帝高兴,听说龟兹壮士马球技术了得便下令开了场马球赛。开战时双方势均力敌,可渐渐地大曌的弱点便逐渐显现出来,疯狂的龟兹壮士那彪悍的性格与胆气,在气势上便胜出了曌国的猛士,身壮力强的龟兹人屡屡将曌国的球手撞下马来,不过半场便已失掉了几个球。
听说那时皇帝铁青着脸,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众人皆知,虽说是马球比赛,毕竟也是曌国在用和平的方式来宣告曌龟两国,孰是兄,孰为弟,孰是君,孰为臣。可如今马球才过了半场便已输得如此,何来君臣之说,连大曌的颜面恐怕也难保。
未想下半场,形势逆转,曌国逐渐追上了龟兹,士气大增。阵法娴熟地变换,绕的龟兹一头雾水,看似乱中取胜,实则乱中有序。在换上来的那骑着白马的将领的带领下,轻而易举,大胜龟兹。
而那骑着白马的正是卿辰,龟兹王绝口称赞大曌人才辈出,得知是皇帝之子后更是赞不绝口,满口笑道心服口服。
卿辰的胆识,皇帝许是心中早已有数,灵武位处边疆,封地王需握得住兵权。虽说灵武非那战乱之地,但维护丝绸之路的安定,镇压周边流帮野派是有必要的。再者突厥向来阴晴不定亦敌亦友,身为灵武王必须时刻警醒着,守国固国万万不可懈怠。
虽说卿辰的封地,当时乃是三皇子韩王所荐,可皇帝定也不会将这样一个地方,交给不值得信任的人,哪怕自己的亲子,更要深知其人品习性方能应允。殷胡安草草提起过卿辰封王之经过,濮阳醇听着倒也拼拼凑凑的知晓了,只是这些朝堂之事自己一向无心关注的,不过点点头,不予评说。
王宫新居位于城池北段,地势较高。虽说房屋都效仿长安而筑,可到底地域不同,为隔热防风沙,多少有几分西域的风格,看去不伦不类的。可想起设计建造的人费尽了心思,那颗让王爷王妃住的亲切舒适的心,总是不禁让人望着微笑。
灵武多少年未有王爷居住过了,因生活艰苦,又时有战乱,皇亲国戚向来不喜过这般生活,一直仅是节度使镇守。王爷一来,在他们的眼里,便成了希望,是带来生活富足平安顺意的希望。他们甚至从不愿往坏处想,从未想过,若这五皇子,如今的灵武王是个荒yin无道的纨绔子弟,日子又该是怎么过……
王宫上下忙活了半月方算安定好了,濮阳醇渐渐地适应着做一个女主人,殷胡安画意终日不离身边的,随时提点宫中巨细如何安排。宫里的掌事女官同宦官,也日日拥着濮阳醇,安排这宫中琐事。
先将大至宫中上下银钱调度,小至每房每屋的用度份例皆安排妥当之后,濮阳醇便找来各司的掌事,同那一直称作掌事姑姑的陆顺喜,将各房各司之事分予他们掌管。只需每日上来回话今日用度几合,收入几合,濮阳醇允了后由殷公公派银钱便是。
王宫虽小,可到底各门各户的都得齐备,若是让一人掌管各房各事,那濮阳醇恐怕几个脑袋也不够用。宫人们倒也乐得做事。王妃虽说回话时从来不苟言笑,也不多言语,但平日里待人确实温柔若清风一般。又将各司分由各掌事掌管,生钱之法倒由她们自己想办法,终究只要每日开销在王妃允许的范围内,旁的事濮阳醇也不去管,各房自然乐得自在。
几位侧妃更是清楚,平日里也不去管事,待下人,王妃都如此宽厚,侧妃们哪还有敢嚣张惹事的。不过,也不仅因为如此,她们一向也是恬静,有的性子活泼一些,待人也是宽容的。
“从前的衣物你也带过来做什么?”这一日濮阳醇正和画意同王宫里新陪至王妃房里的宫女们收拾衣物,天凉了,将厚实些的衣服拿出来。
“夫人的东西,好好的不带来,反扔了不成?”
濮阳醇随意翻了翻,打算包好了放回储物的屋子里,旧时的东西,如今也不合身份再使用了,却未想翻出来个香囊来。儿时初见从安,跟从安讨香囊时的情景便忽地一下全涌回了脑海里,那时大家都还年幼,何时想过几年的光景,众人的命运已经天翻地覆。
香囊早已没了香味,濮阳醇握着在廊边坐下。转眼已将要入秋了,天晴得一丝云也没有,碧蓝碧蓝的天穹,由浅至深自外向里地渐染着,空气凉爽得让人想要拥抱这样清爽的时节。
殷胡安捧来一天青色酒壶,“夫人,长安刚送来的菊花酒,如今正是时节喝呢,夫人尝尝罢。”
“殷公公,从安,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么?”
“……”
“事过境已迁,公公说了无妨。”
濮阳醇既这样说了,殷公公也无法,便道,“和昭媛,本是越级晋升的。最初皇上宠幸之后便想封做从安为采女,可想到采女的待遇可不大好,心中疼从安,便干脆封了她为才人,正五品。
和昭媛她,自是聪颖机敏,甚得讨得皇上欢心。况皇后也是颇为喜爱的,事事皆做的极为出色,未负皇上皇后的厚爱。后来昭媛怀了身孕,皇上大悦,便提早封了她为昭媛。向来唯有膝下已有子嗣之世妇方能封至正三品之上,和昭媛得以破格晋升,个中缘由,夫人聪颖,自能斟酌。”殷胡安说的如此隐晦,话中之意濮阳醇倒是不难听得懂。
“……”
“那弹劾七爷之事……”
“从安为何这般做,老臣倒是不知。可七皇子确确实实让陛下好好地惩罚了一顿,王妃你也亲眼所见了。离开长安时见着他,一时眼睛佝偻着,老臣瞧了也觉着心疼。”
“许是,为了她月复中的孩子?而又是受人指使呢?”
“这,老臣可当真不知了。”
“……”
“正如王妃所说的,世境已迁,何必再重提扰着心神呢。老臣知道,王妃你放不下那昔日的姐妹情,可如今从安业已到了那一世,不在经受今生的苦难了。您这般牵挂,她在那一世也总放不下心不是。”
濮阳醇叹到,“知道了,公公先忙去吧,醇儿,自己静一静。”
“老臣告退。”
院子里摆了几盆韩王打发人大老远送来的秋海棠,握着那香囊,绣的也是海棠。濮阳醇倚着廊牙坐了一下午,直到傍晚夕阳染红了眼方回到屋内。借着夕阳的余晖到卿辰的书房里写下几句话,包起从安的香囊,一并仍道香炉里,化作烟了。走出房外,向画意道,“晚膳是什么?饿了。”
漠里秋棠胜春欣,
秋风嬉过蕊漫地,
人笑秋风不解语,
解语不识解人心。
你的心机,我无心去斟酌。我也终晓得,人心果然难测。只惜卿本佳人,落个如此下场,怨你,还是怨我?你若真是如当年你所说的那般清寡,也许如今又是一个光景了……
晚膳濮阳醇也吃的不多,在自己屋内吃好了,便同画意说说话。正说笑着,见画意面上挂有倦意。一想倒也是,自己一天闲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的,她们可一天忙的很,夜了还要陪着说话,忙道,“你瞧天都黑透了,你们歇着去吧,瞧你哈欠憋得眼泪都出来了。”
“可王爷还没回来……”
“放心吧,有我呢,有事我再叫你们便是,王爷不知何时回来,你们先睡去吧。”
在这边城的王宫里,规矩什么的都淡了许多。待众人都退下了,濮阳醇便拿起平日里做的女红,借着屋里的灯同屋外的月光绣了起来。
“砰砰砰!”
趴在床边打起瞌睡的濮阳醇忽地被那重实的敲门声给吓醒了,忙跳起来将门打开,屋外的卿辰靠在门上,门一打开便倒了进来,一身浓烈的酒气。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