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素素不同以往地发生微妙变化,我心里悲喜交加。悲的是善良了十九年的她如今却因为我的一口鲜血萌生了恨意,喜的是她终于可以以更接近人的存在而活。她太过像神而非人,总是一成不变的微笑空灵素净,犹如临迹人间的上神,不怒不妒不恨。她那一丝绝恨,如破冰般分裂满身的光华,我看到了人一般的素素,真正地的素素。
我半坐地上,手捂着胸口,仰视残月下素素娇弱却傲踞的身姿,她眼中恨意早消,又恢复一贯的灵动。不知是视觉角度的问题还是心态问题,我突然觉得素素似乎长大了些——不是那种内心的强大,而是外表。她看上去竟比之前高了寸许!
我揉揉双眼,自以为眼花了。仔细一瞧,竟是真的!她的衣裙不再曳地,细细尖尖的鞋子露了出来,双手在袖子里也藏不住了。我看得瞠目结舌,连痛楚都不觉轻了不少。
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在瞬间身材突增?眼角余光瞥到镜湘湘,她貌似也注意到了,惊得将手中积聚的内力一下打散。她露出从未有过的恐惧之色,连多日前我当面揭开她镜氏绝密时都不曾如现在惶恐。我木然地将素素盯着,想窥探出个中奥秘。
素素浑然不觉,只还是望着镜湘湘,看她猛然收手大约觉得疑惑,复又看了看我。我一把抹掉嘴角的血迹,艰难起身,过来拉住素素的手,不仅身材高了些,连相貌竟也突然长开了点。她在一眨眼的功夫里居然从十二三的样子长成十四五的形象!
我惊叹之余更觉疑惑,这便是天晓一族所谓“灵女”的异常吗?
我不得而知,唯一知道的却是狠狠吓住了镜湘湘,她动也不敢动地立在原地,我觉得这是天赐的逃跑机会。趁她错愕之际,我拉住素素拔腿便跑。眼下我已经受伤不能施展轻功,故只能在心里祈祷镜湘湘不敢追来。
显然我低估了这位镜家小姐圣宫宫主的承受能力,她一见我们跑开,立即挥掌跟来。我心里叫苦不迭,她一个好好的小女子学什么花拳绣腿不好偏偏去学“大圣手”这种刚猛劲道的男人功夫,我已受了她两掌,倘若再硬接,便马上同东岳庙那群人一样死得很惨不忍睹。
掌劲将至,劲风已逼近身后,素素突然住脚往回一挡,想生生承接那一掌。我心下猛沉,用尽全身劲力想挥开她,奈何已然来不及,侧首时眼角瞄到镜湘湘凌厉的身姿,她这一击已全然不顾生死,劲道运了个十足十。或许不曾料到素素会回身护我,她面上一惊,收势不及,眼瞅着那一掌将狠狠劈在素素身上。
我惊呼一声,引动伤疾,突然一口腥血喷涌而出,染红素素雪白的衣衫后襟,宛若盛开的红莲。我只道做什么也来不及了,遂闭上眼从后面抱住素素想同她一道赴死。
一声闷哼,仿佛岁月流转千年的寂寥冗沉之后,我依旧抱着素素,也依旧——没有死去。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一如记忆里永远纤细伶仃的后背,浮夸流彩的衣袍,那人稍一侧头,我看到他妙手雕成的遮颜面具片片碎裂,裂出一地月华。半张狰狞残艳的脸赫然惊现人前,嘴角却是一贯风轻月淡的笑意。
花晓残不知何时跟了来,且生生接住镜湘湘全力一击,挡在我同素素身前,竟不挪半步。
“花晓残?!”镜湘湘显得又惊又疑,一张脸难看到极致。“你……你居然背叛我?”
“呵呵,”花晓残面上并没动什么声色,冷笑道,“我可不记得咱们的关系能用背叛定义哦。”
常人若硬接刚刚那招“大圣手”,此时必然死无全尸,花晓残居然连一根头发丝都未伤到,可见其功力的高深。只是眼下不是佩服的时候,我尚不知道他能否斗得过镜湘湘。
一身心力全放在刚刚救我们一命的花晓残身上,恍惚间突然听到素素说,“未央,山对面有人在叫你。”
我这才回神,静心细视,只见对面崖顶火光冲天,有一人举着火把活蹦乱跳,想引我注意,不是李小念是谁?她身边还立着一人,一身森然卓绝之气,竟是——柳木头?
我此时心情难以言表,被追杀的狼狈,月兑困后的释然,还有此前鲁莽行径的愧对,都齐齐袭向残破不堪的心胸。我低头对素素一笑,“我就知道死不了。”
镜湘湘已然被眼下情势震慑,明明片刻之前,她还胜券在握。一时间,先是出了个身为自己人的花晓残替我们挡下致命一掌,后又见自己地盘上竟站满异道之人。她心知情势对己不利,恨恨瞪一眼花晓残同我们,竟自行逃了?
我们谁都没追上去,因为我感觉花晓残也受了重伤。
果不其然,这人的忍耐功夫十分到家,直到彻底不见镜湘湘的身影后,才笔挺挺倒下,顺便喷出一口鲜血。我扶起素素教她站在一旁,自己上前探查花晓残的伤势。那一掌,是真能要命的。
“你这些日子不见竟是去帮我们搬救兵了?”我笨拙地处理着他的伤势,觉得非常不妙,必须赶快找到大夫医治。
他淡淡一笑,面具月兑落下的半张面孔也随着怪异地抖动,那是一刀一刀割在脸上的,条条刀疤错落分布,很显得可怖。我先前只道他是为了更显神秘而故意戴上面具,怎料到,他竟是真的“折颜郎君”。
“我只是顺道回了趟天镜庄,看见你那一众本事通天的朋友当着所有江湖门派的面揭穿镜氏的阴谋,故而临阵倒戈了。呵呵,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我可不愿意无辜受他人牵累。”他说得一派轻松,却教我心下沉重。如此又欠他一命了。
“花晓残,你……你的脸……”我终究忍不住问了出来。
“可怕吗?”。他指一指伤疤,仍是笑笑,“我……”
“离哥哥。”这一声轻唤打断花晓残的解释,是素素。花晓残错愕地看着素素,没有答应亦没有否认。我伸手拉素素过来,一起蹲在花晓残身边,看着他。
“我……我不是,我是花晓残。”他眼神躲避,可见素素说得不会有假,他是天晓流离。
“花晓残,你在镜家人面前装得那么像,怎么现在不行了?你那表情分明是承认嘛!”我揶揄道,“喂,你觉得天晓灵素这个名字怎么样?本少爷取的。”
“你一早就知道?”他蹙起了眉,斜睨着我。
“知道你们的关系非比寻常是很早,可猜到你就是天晓流离也不过到圣宫之后的事。只是,你的脸……”
“我自己划得。”他说这话的口气一如“我今天吃肉”一样平常,竟一点不觉得自折其面是一件多么可怕又痛苦的事。我听完不禁抖了三抖,素素的脸也随之白了一白。
“离哥哥,当初我找遍百花丘也不见你的尸体,那时便觉得你一定没有死。我好高兴,离哥哥,未央,能活着,真好。”素素说得极是恳切,她难得可以一次将想表达的话说清楚,只这一点便大大感动了一番。
只是眼下实在不是叙旧话别情的好时机,我胸口愈来愈难受,像心脏一点一点碎掉一般,连呼吸都十分艰难。而花晓残更是动也不能动,镜湘湘那一掌着实霸道,若非花晓残挺身相救,只怕我同素素……就那么一瞬间的事,现下想来不禁阵阵后怕。
悬崖对面,李小念不知从哪顺手牵来一大机关法宝,只轻轻一按,便有一条细丝从对面射来,最后竟牢牢插进我这边的崖壁上。柳木头一向难得在人前施展自己的绝世武功,如今为了我,居然破了这规矩。我心里十分感动,觉得任何时候,只要他在我就绝不会出一点纰漏。李小念走钢丝走得很教人揪心,完全没有她师父那般飘逸自如行云流水,简直是想当着众人的面出洋相。我很担心她一个不慎跌下崖底,幸好后面还跟了那位我一向非常欣赏非常看好的唐门少主唐楚庭少侠。唔,想来这索道定是唐门的机关,李小念已经无所不用其极地将堂堂唐门收入囊中了。
我冲他三人一笑,可胸口实在太疼,估模着那一笑也决计好看不到哪去。李小念撇撇嘴,又看看她师父,大约一肚子教训当着柳木头的面不好发作。柳如倦一脸沉寂,只深深地将我望着,眼里说不出的无可奈何。
小唐少侠默默地搀起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花晓残,动作轻缓,可见是个训练有素的,李小念却是野蛮人下山,用力将我从地上捞起,疼得我直龇牙。柳木头皱皱眉,不动声色地从她手中接过我,李小念这才放轻手脚。我心里嘀咕她欺软怕硬,她师父只一个眼神便能将她收服。
整个过程,除了我断断续续艰难地道明原委加上李小念偶尔以下犯上的顶撞,旁人几乎没有开口。素素跟在聒噪的李小念身边,竟不觉得恼烦,还偶尔一声轻笑。柳木头只在下山时说了一句,他说,去天镜庄。
此时天边已经破晓,随柳木头一同前来救我们的人也已在山下等候。我原以为是群江湖同道,却不想竟是皇帝三哥近身的大内高手。皇上素来看重柳如倦,他辞官隐退时遭到上至帝王下至朝臣的盛情挽留,如今影响依旧不可小觑,朝中官员尤其是大理寺刑狱典案若有难题总会亲至京郊杨华巷请教他。眼下又是我遇了事,皇帝三哥决然不会不顾。所以当我看见平日里相熟的几位护卫,也不怎么显得惊疑。
李小念精神抖擞地同我们讲了天镜庄武林大会之后的事。其实我多半也猜得出来,若非如此,我怎能安心随花晓残圣宫一行?当日素素唤了飞禽障目,使一场干戈消弭,我们得以月兑身,而李小念及唐楚庭便当众昭告东岳庙一事。镜庄主哪曽料到,镜湘湘作案时,从来不安于室的李小念刚刚由西域天山跑到泰山看日出,经过东岳庙时,救下一名拼死月兑逃魔掌的庙祝。那人浑身浴血,已然垂死。临死前托付李小念追到凶手。李小念这种自诩正义化身的当代女侠见了这等不平事怎能袖手?她突然记起自己曾在天山救过四川唐门的人,那人采雪莲时在雪山迷了路,困于雪崩下。虽不清楚李小念在那做什么,但毫无疑问是她救了人。将人送回唐门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救得不是一般人,而是唐门药宗老大。这下可不得了,整个唐门将李小念奉若上宾,好吃好喝伺候了小半月,她才溜到山东。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唐门毒宗老大也就是唐楚庭少侠的爹曾在她面前炫耀过一种非常神奇的追踪线香,号称“觅花蜂”,眼下出了这等大事,于是她决定讨回之前的救命大德,去书一封直接让唐门少主带着“觅花蜂”前往增援。他们细细检查过碎尸,只看出凶手的武功异常高强,其余再无发现。正待埋尸,却见那凶手带人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清理了现场,并将所有尸体焚尽。李小念知那人功力非同一般,遂只在远处窥探,得知凶手是个女人,并且事后一直远远跟踪,一直到洛阳。
这之后的事我都清楚,唯一疑惑的却是为什么众英豪在见识过素素的能力之后依旧执着相信李小念的话,难道她竟如此有说服力?我表示自己以前眼拙,居然没看出李小念才有当武林盟主的资质。李小念却不无得意地说:“个人魅力,没办法,”见她师父睨了她一眼,又加了句,“我师父教导有方啊,名师出高徒,嘿嘿,名师出高徒。”
柳木头扭过头去索性懒得理她,我心里笑道这丫头十分擅长将马屁拍到马腿上去,她师父的意思很明显,显然是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唯一徒弟这副乱七八糟的德行,大约很有些伤感罢。
我们坐在柳木头带来的马车里,在崎岖山路上晃悠,我的心其实也挺晃悠,敢情这人已经神机妙算到我们会受伤,故而带来这样一辆大马车,李小念难得见她师父不罚她,居然兴奋得连马都不骑偏偏和我们挤。我心里很是同情她。其实柳木头待李小念很好,她作为另一个世界的人孤身来到大宋,能完全适应这里的生活,柳如倦不可不谓功不可没。我时常心想,倘若李小念在此只识得我、奸商还有其他别的人,定不能似如今这般活得逍遥自在。因为在她心里,不管自己做错什么都会有人为她指点为她端正,虽然认错的过程很是艰难甚至血腥,但一直有这么个人在,心里总是安然的。柳木头待她严厉,有时并非恨铁不成钢,而是天性使然,他就是那样的人,多年掌大理寺判刑狱案,早已练就一副肃静峥然的个性。我觉得李小念心里定也是清楚的,她虽另类,却不是不分是非。她对柳如倦,满心感恩。
花晓残似乎觉得这对师徒非常有趣——他经常对什么都很感兴趣,不顾伤痛自顾自地嗤嗤笑将起来,那张面具的碎片被他一一捡起握在手中,看得出那是很重要的东西。“你这人果真厉害,不仅武功好,连收徒弟的眼光都如此独到,呵呵,可惜我花晓残罪孽深重,不配做你朋友,否则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啊。”他如是对柳木头说道,居然不带半分邪气,那半张本掩在面具下的伤脸此刻残艳动人,一点也不见初初看到时的恐怖。
柳木头神色不变,依旧一脸的肃沉,他正视着花晓残,最后终于开口说:“我娘子酿得酒不错,可惜我不能喝太多。”
我同李小念闻言不约而同大笑起来,怨不得他虽才情绝世智计无双却一直交不到几个朋友,原来并非能者孤独,而是高人太别扭啊!
花晓残却深受感动,发现无法表达内心激动之情后,只好撩开帘子探头望天,“马上便是日食之刻,镜氏的阴谋看来无法得逞了。”
我惊问道:“你能看出来天狗食日的时分?你们一族的能力不是被封了么?”
“这种基本的观天象之能还是保留着的,只是灵……灵素她,她不同……她比千年前那些不曾封印过通天晓地精玄知命之能的祖先还要……还要厉害得多。所以族里的人才会……怕她……”他小心翼翼地瞅着正专心聆听的素素,并庆幸没有看到她受伤的表情。
“啊?这么厉害啊?”李小念用一种羡慕得不得了眼神崇拜地看着素素,然后一把拉开坐在素素身边身受重伤的我,同时让我的心灵也大受创伤。“唔,素素是吧?那个……那个你看看我,看看我,你觉得我什么时候能成为武林盟主啊?”我心道大家期盼的是你能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被人收了,而不是成为那种可以冠冕堂皇去害人无罪的勾当。
素素这心智不熟的丫头倒真的同她认真起来,仔细一番端详就差望闻问切之后,严肃地给出答案:“你身上有种——甜甜的花香。”如此牛头不对马嘴的问答我是了然于胸的,其他几人还是错愕了一下,柳木头也不例外。李小念反应过激,木然望一望她又望一望我,竟灰溜溜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了。
我不知道素素为何会那样回答,但能确定的是她并非没有听懂李小念的问题,她是那种——非常聪明直觉强烈任何事只要稍加指点便能通的人,李小念嘟囔着说:“我都没闻出来什么甜甜的花香,甜甜的芙蓉糕香才差不多,”顿了一顿又对着我说:“你捡的这丫头根本没什么能耐,你们诓我。”
“很甜的花香——从来没有的,人世没有,辟天大泽也不曾有,是一种——让人安心的香气。”素素依旧执着于“花香论”,模样实在单纯可爱的紧,连刚刚还在抱怨的李小念见了也忍不住笑起来,直呼有意思,于是悲催的我再次被她提起来扔过去,两人挤在一起低低吟笑。
两个正值韶龄少女,一个英气一个灵动,一个不伦不类一个非神非人,却是一般的教人心生欢喜。车内气氛十分融洽,对比几个时辰之前的那场惊心动魄,我甚感恍如隔世。只是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快找到大夫替花晓残疗伤,他虽面上无恙,但瞧着柳如倦看他的神色,我心里觉得很不大好。花晓残自折其面混进圣宫,定是想为族人报仇,他所承受的一切是我这样的人想都不敢想的,如今受伤,自然不会吭气。他偶尔盯着素素李小念交谈甚欢的样子浅浅淡笑,一点没有伤痛的征兆。我心里感叹,莫不是辟天大泽的人都非常非常善于忍耐吗?素素如此,他们遁世千年的先人如此。思及此,我只觉得心上的疼痛愈烈。
“柳木头,为什么回天镜庄?是——”我的话尚未说完,他便默契地点点头。果然不错,小茴也到天镜庄了。
我一个个巡视车里的人,他们有的是我亲人朋友,有的却只是萍水相逢之交,若非我任性离家,恐怕此生都是无缘相见的。可是,他们每个人都为我豁命,为我奋不顾身。我眼眶微热,心道这便是我即使将死却也不觉命运不公的缘由罢。这里柳如倦带人相救,远方还有一群人守候。这样的人生,只怕再不能贪心了。
“素素,花晓残,天镜庄有当世最好的大夫,到了我便教她给你们瞧瞧。”
李小念闻言大惊失色,手指着花晓残面对着我,“他受伤我只道,素素也伤了?她背后那口血不是你喷的吗?”。细细将她做一番检查之后,无果,一脸哀怨,“你们两个大男人连个小孩都保护不了,竟还都受了伤!啧啧,怎么好意思出来混?”仅仅不到两个时辰的相处,李小念俨然已将素素引为知己,并纳入自己的保护伞下。
花晓残对此欣慰一笑,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曾在自己家乡饱受排挤的素素,却在这人世之地被人关怀呵护。他定也想过以一己之力守护素素,无奈族人对千年前那场惨祸深以为惧,他能做的,怕是只有装成被素素搭救的落难少年,从此偶尔相伴。素素并不知道这是那名唤流离的孩子为了赎族人之过而精心安排的,否则东荒险境,又怎会莫名出现远居于百花丘的人呢?
我冲李小念神秘一笑,“你没有发现素素同前些日子的差别吗?”。
李小念抚颌端详,眉峰皱聚,“嘶——这么说的话,好像的确有点变化,可我——还是没看出来。”
“长高了。”柳如倦突发一言,正中矢的。我自是知道素素这般明显的变化瞒不过柳木头,他刑侦办案多年,早已煅造一双火眼金睛。却对李小念的迟钝非常嗤之以鼻。
“啊!就是这样!怪不得看着愈发漂亮了,原是长大了啊。嘿嘿,师父您真是眼毒。”
“李公子,这位素素姑娘的身体——”开口的是一直习惯性沉默的小唐少侠,不过他素来说话提问都是直指正题,不似李小念东扯西扯却总也扯不上正道,怨不得我这般挑剔的眼光都觉得他非同凡响,如果离李小念这妖孽远些,将来定成大器。
“貌似同她的能力有关,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昨夜镜湘湘打伤我之后突然长高了些。我只道是眼花了,谁料连镜湘湘也唬住,这才发觉是真的。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言罢我又觉得难受,不是因为伤病,只为了素素那不为人知的过去和神秘天赋。
我转向花晓残,想从他那里知道些什么。
“她——”沉默很久,素素亦笑看着他,或许是觉得素素有权知道自己的事,他才审时度势地开口,“辟天大泽的秘密你们已然知晓,那是盘古氏化心而成的世外绝境,而我们也确然与常人不同。先人不甘安居世外,入世窥伺天机,助王业成王事,却终究逃不过那场灭顶之灾。救下镜氏回到辟天大泽后,悉数封印本能,决心誓不出泽,连入世之门都被强行关闭。百年之前,镜氏窥得启门之秘,月兑离天晓氏,十年前又返回泽内,扬言杀光我们以解家族诅咒。族人不知道他们在人世已成大势,个个武功修为精湛。我当时在百花丘外梵竹林为素素制竹笛,回丘时却只见……只见镜氏正大肆屠杀,我族活口全无。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满身血腥狂笑离去,却……哼,于是我也出了泽,潜心习武,伺机寻仇。所以啊,我把脸划烂,四处作恶,这才进得圣宫。”
他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除了一些实在无法触及的记忆,其他的,竟似在讲述于己无关的旁人的故事。我早前已体会过素素说这事的伤愁,如今再听花晓残说一次,心中仍旧触动不已。柳如倦不做表态,但不得不说像他那般冷面冷心的人闻得此事亦是觉得斐然。李小念早呆了,这种光怪陆离的事,用她的话说便是天方夜谭,何曾真正见识过。
“那素素她——为何长不大?又为何能突然长大?”我想趁着花晓残还能说话将这秘密揭开,如果到了天镜庄,小茴也束手无策的话,我必须另想他法。
“唉……素素她出生时,已是初冬,辟天大泽早已花木凋零,百兽归巢。她一声啼哭,竟使泽内生机复现,百花齐绽,群兽纷纷围在百花丘入口狂嗥三日夜不止。那是我此生最难忘的景象,白桃花枝一夜染白,枯草新绿,竟比每年初春时节更鲜活更生命力狂放。这种异象在我看来无比新奇,却令族人陷入一片无休止的惶恐之中。更在素素出生不足月便唤了声爹娘之后愈显。她生来能言会跑,终日与动物交谈,于是彻底引发了族人深埋于心的恐惧,将她置于无人出没的泽宇绝地——东荒。我那时年幼,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仇视她,她明明——非常漂亮可爱。几年后,我偷偷溜到东荒之畔,这才又遇见她。彼时她竟已有十多岁的形象,看着与我一般大。许是跟随群兽茹毛饮血的缘故,她——衣不蔽体,浑身脏污。我看着不忍,遂常常瞒着族人去伴她,教她一些基本的人的生存之道,这之后几年,她居然半点没有长大过。再后来,就是这样了……族里的巫医长老同我说过,素素命征与常人不同,怕是身体构造也是异于常人的。没人敢替她看,所以究竟有什么不同,恐怕只有教大夫看过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素素不是灾星,她只是——生得太漂亮的孩子罢了。”
我们所有人都静默着,都在用心体会他们一个诉说一个倾听这种事情的心情,李小念悲悯地握住素素的手,我甚至觉得她的眼中已泪光闪闪。此事若换做我们任何一个人,那是决计不能如此淡然的。我虽不认为自己不幸,却也偶尔会觉得不甘。他们呢?他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这些?我知道,此时不论谁说些什么,都不足以消弭这辆颠簸行驶马车内的气氛。
这时,只听素素轻笑一声,说:“啊,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