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念将信将疑地撩开车帘,我亦在缝隙中窥到车外的景象。此时马车正行驶在两山间的峡谷内,本就视线不太分明,如今日光渐渐消逝,遂更难行进。将头探出窗外的李小念一面嘀嘀咕咕说些谁都不懂的话,一面想强行拉我一起观赏这种所谓百年不遇的奇象,一点不顾念我是要死的伤患。
我对这异象实在提不起欣赏的兴致,要知道倘若昨夜没有成功逃出来,那么此刻我同素素便会躺在祭台上任人宰割,只是想想都会浑身汗毛倒竖。她见我没兴趣,又去拉扯素素。素素倒是比我淡定,一点不顾忌我设想的倘若,没事人般地将头伸出去,很是兴致高昂。
不过盏茶功夫,天幕已完全黑沉,顿时天地一片混沌,伸手不见五指。这种压抑的暗沉比之无月的夜更教人揪心,尤其在马车行驶过程中,令人觉得一团团黑影迎面压来。柳木头出声招呼外面的大内高手小心前进。我心里明白他所说的小心,不仅是要当心山路崎岖,更要提防圣宫的残党趁黑行凶。
以镜氏的作风,即便所谓解咒的日食之刻已经过去,我们也大意不得。他们行事狠辣血腥,决计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眼下正是最好的报复机会,柳木头的担心绝不多余。
因天时地利皆不上佳,连马儿都不敢撒欢地跑,行进速度已然减缓。李小念同素素还探着脑袋在车窗外,有说有笑。我心道这种环境内外无异,究竟有什么可看的。
正思忖着,突然一声轻响,许是柳木头起身的声息,而素素这边亦传来响动。我只觉一阵微风荡过,便听见花晓残微弱的声音,“他们来了。”
我暗叫一声不妙,迅速将李小念拉回车内,点燃灯烛,却见车厢内少了两人,正是刚刚发出声响的柳木头同素素。我正欲起身到车前查探,马车却猛然加速。车外众护卫的马蹄声亦随之加急。花晓残的脸色在昏黄的烛火映照下白得像鬼一样。短短片刻功夫,他的伤情已急速加剧。
“咳咳……不要紧……素素同柳先生在驾车,这昏天黑地……的,只有……只有素素看得清路……咳咳……”眼见花晓残又咳出一口乌血,我赶紧示意他不要说话。唐楚庭面色微沉,大约也觉得眼下不仅形势严峻,花晓残的伤亦刻不容缓。
我顾不得再去车外看柳木头素素,他们二人都是传说中的高人,一定不会有问题。于是转身将李小念瞧着,伸手示意她交出东西。她神情木然地望着我,显然不懂我的意思。我一边哀怨她同我没有默契,一边开口说:“唐门的攀天索,给我。”那是几个时辰前李小念用来连接两处悬崖救我们的唐门机关钢索。
“你要它做什么?那是小唐送我的。”她甚是宝贝兮兮地护住挎着的百宝袋,生怕我夺了去。我严肃地瞪她一眼,不予解释,直接抢了过来。幸好这厮还有些良心,念着我此时不便出力,并没多做挣扎便将攀天索交给了我,然后一脸好奇地想知道我做什么。
我都已经如斯境地了,即便想做什么也无能为力,遂抱歉地冲李小念一笑,回身对唐楚庭道:“小唐少侠,来人势众,借贵门机关一用。”得到他的首肯后,我便让他在马车后窗处使出攀天索。这钢索既细且长,用内力发射的话便可在狭窄的峡谷间织出分布错乱的铁网。我如今内力全无,李小念尚不谙攀天索的诀窍,幸好有正宗唐门的人在,否则我这计划难以实施。趁着日光未现,天地暗沉,我们只能智取。虽说我方高手颇多,但双方一遇必生一场恶战。这些人皆是为救我而来,倘若遭到不测,那便又是我的罪过了。更何况花晓残此时的情况确实很不妙,我们须得快马加鞭赶回天镜庄医治。
我至今日方明白柳木头不仅案子查得漂亮,驭马驾车也很有一套。这边厢我才告知小唐要织网阻敌,那边厢他已收缰勒马,车稳马停。而唐楚庭也不愧是江湖后起之秀的代表唐门未来的当家主人,操控得一手绝妙机关术。那攀天索本是攀墙游岩的工具,李小念当做“过天桥”使已是一大妙用,眼下小唐少侠用来凿岩穿网,更是教人眼花缭乱钦佩无比。我借着已然微微泛白的天光,看到车后山壁间密布的铁网,亦闻见不远处密集的脚步纷沓。抬首望望天,估模着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日全食将彻底过去。我轻叹一口气,觉得心上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至少,今天不用死了。
略带轻松地朝车外一笑,我轻声道:“该启程了。”
柳木头自那之后一直在外亲自驾车,不曾回车厢内,素素在天光再现后便被李小念换回来。她坐在车里一直嘀咕舍不得那攀天索,直到唐楚庭再三允诺会再送一个给她方休。我使尽全身力气将她轰出车内,这才换得一片宁静。
是夜子时已过,我们一行人才浩浩荡荡地赶到天镜庄。身后似乎再无人追踪,怕是被攀天索网阻挠后回去养精蓄锐。我深知此事镜氏不会善罢甘休,但昨夜一战,他们损兵折将不在少数,而日间的狙击又未成功,所以我猜测近段时日他们不会再有所动作。只是未来之事实难言定,谁又能保证他们日后的疯狂报复呢?如今思来,我的确太欠思虑,眼下这么多人助我,难保不会被圣宫记恨。我在明他在暗,万一……
我这样想来,心中更觉不安,支撑不住一口血气喷涌。苦笑一声,我估模着自己时日无多了。素素小心翼翼的将我搀扶下车,唐楚庭亦随后扶下昏迷的花晓残。我佝偻着背转身走向天镜庄大门,却看见偌大天镜庄灯火通明,庄外早已有多人等候。我顿了顿神,心道这大半夜谁那么有精神不睡觉啊?
我的眼睛自受伤后几不能视物,这也是我自觉大限将至的征兆。如今只能模模糊糊地隐约可见人影晃动,至于是谁,得靠耳朵了。心里悠悠叹一口气,我只可惜了爹娘他们费心求的灵药,虽治不好我的病,却毕竟养目。现下连这一点都不复存在了。
这时我朦胧看到一人向我奔来,腰间悬的美玉一阵流光,能做这般打扮的人,必是上岐宣无疑,他那传家宝贝从不离身。“哎呀,怎么才大半月不见,你就把自己搞成这样?”我冲他虚弱地笑笑,表示他略显夸张了些。“我就说你身体不好,别到处折腾。上次我还以为如倦亲自出马定能将你带回来,谁料你现在的能耐见长啊,连他也搞的定。未央啊,你何苦来哉?”他仍旧一贯的鸡婆龟毛,一直在我耳边絮絮叨叨个没完,我说不出话来,只好拿求救的眼神望着柳木头。
柳木头顿了一下,从素素手中接过我,示意奸商噤声。然后我便见到了池小茴。
说是见到,不如说闻到,她的身上永远有一股清雅的药香。虽说她爹大神医池墨心死得早,但这并不影响她继承神医的圣手仁心。自小寄居“神针绣庄”,不仅习得一手精湛的绣花绝技,更没耽误钻研药理。我的身体自他爹走后便一直靠她打理,一路模索,竟也保得我这些年的安然。
我心里对这些人多半怀着感恩,现在又无故平添这许多的麻烦,更觉形秽。“真是不好意思,害你大老远从京城赶来。”
“你当然要觉得不好意思,小茴可是带着身孕赶来的。所以你小子若敢有什么三长两短,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死奸商又是一阵抢白,我却只听见两个字——身孕?
我想我此刻的表情变化定是精彩纷呈的,首先自然是满心欢喜恭贺奸商小茴荣升爹妈,再来是感慨奸商运势逼人,最后醒悟居然因为自己而害得有宝宝的小茴千里迢迢远赴江南给我治伤?阿弥陀佛,真是罪过,我一把揪住奸商的衣领,表示小茴同宝宝若有个闪失,做鬼也不放过他。
所有人被我这通喧宾夺主的气势慑住了,奸商更是错愕得不敢言语。我蓦然发觉自己做得有些过火,遂尴尬一笑,“我是担心小茴的身体,嘿嘿。”
“我自会照顾自己,未央,你伤得不轻,快进屋吧。”池小茴不仅仁心仁术,性格样貌更是温婉大方。我总道这样的妙人怎么就独独瞄上了上岐宣这般的凡夫俗子,估模着是月老爷打盹的时候系上的红丝线吧。我同李小念时常这样打趣他,奸商竟也不恼,只傻傻的笑,一脸幸福。
我们被带入天镜庄的客房,却发现庄里已没有一个镜家的人,我正自疑惑,李小念便解释说:“镜庄主同他三位公子,在朽园自缢了。”
我如遭霹雳,他们——自杀了?怎么会——即便名声扫地荣誉不复,从此为人不齿遭人唾骂,也不见得非要——非要走上这条路啊?他们不是还做过奴仆吗?不是清楚没身份没地位的滋味吗?为什么一旦拥有过,便再放不下了呢?我心有戚戚,觉得自己身上又加诸无数罪恶。
“未央?未央你别急,你别吓我……你怎么了?未央?未央!”恍惚间我只听见李小念急急呼喊的声音,又仿佛看见荒寂的朽园内镜家父子缢于树下的魅影。我的胸口猛然爆裂似的痛着,整个人揪作一团。
李小念吓得惊声尖叫跑出去找正在为花晓残疗伤的小茴,室内顿时归于寂静。我撕扯着衣衫,疼痛牵扯着周身每条脉络神经,几欲癫狂。
原来死——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那镜庄主还有他三个儿子上吊的时候也似我这般挣扎吗?
好痛苦——不能呼吸——
我后悔了——我不该为了使自己在死前能见识一场盛大流行陨落的过程而布此迷局,我不该为了尽自己生前所欢而不顾众人性命。即使他们满手血腥一身罪恶,却也不该由我来定罪。我只是——只是想救素素,想——知道真相——而已。
突然间有一双柔荑轻轻抚上我的胸口,温暖轻柔,疼痛立时减轻不少,我缓缓睁开双眼,视线清明。
乌发如瀑,眉目如画,白衣胜雪——素素?是了,她一直同我在一起。
我顿顿神,忽觉不对劲,眼睛能看见了,而且素素她——又长大一点?我一个打挺从床上坐起,双手扶着素素的肩膀,仔细将她审视着。没错——又变了。她这一日三十六变究竟是——怎样?
李小念顶着哭腔将小茴奸商柳木头等一干人拽进来之后,便是看见我安然无恙同素素相视无语的情景,我也顾不上她的目瞪口呆,直直教小茴到床边,却不是为我诊脉,而是让她看看素素,这才不到一日的功夫,我竟看到素素两次长大!虽然这次不及昨夜,但依然非常明显。柳木头显然也注意到了,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小茴,你快看看她,她刚刚……刚刚又长大了些。”我急促地呼吸着,说也奇怪,隔开与素素的接触,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再次袭来。我哀怨地想着,莫非我当日在武林大会上的那通瞎掰竟是真的?素素当真是我唯一的救命灵药?
奸商巴巴地搬来一张软椅给小茴坐下,自己却似个下人一般立在一旁,满目尊崇地看着自家娘子为人诊脉。我心里笑他在小茴面前全然没有天下第一财主的气质,倒更像个小男人,李小念戏称“妻奴”。
小茴眉头轻皱疑惑着搭上素素的右手,久久不语,面色逐渐凝沉,徒惹旁观之人焦急。李小念更像是猴子挠心,急得团团转,一下不得安分,直到她师父睨了她一眼才瑟缩着躲到一旁。
小茴这通诊脉从未有过的冗长,我甚至觉得或许连她也束手无策,再看当事人的素素,却一派淡然,仿佛正在被大夫号脉的人是我而非她。我有时真的非常羡慕她这种随遇而安不问天命的人生态度,将所有事都当做花开叶落日升月起那般自然。常人能做到如此的,大约便是传说中的超月兑了罢。
我们紧盯着小茴的一举一动,好容易等她收起号脉的手,以为她能说些什么,结果她兀自一言不发地将素素平置于我的卧榻上,然后又见她趴在素素的胸口,肃容敛眉,无比认真地听着什么。大家见她这一番动作,个个连气都不敢出,只静静凝神。于我而言,小茴的举动太过熟悉,正是当年她爹池墨心为我诊断时所做的动作。思及此,我开始惊慌,莫非——
小茴终于起身,奸商赶紧上前宝贝似的搀着。她以一种大夫常见的神情盯着素素,这让我感觉非常不妙。
“未央,”她终于开口,却是唤的我的名字,“她……她同你一样,是这里的毛病。”小茴用手指指心口,面色凝重,口气说不出的怪异。
我再次如遭雷劈,“怎么会?不可能的小茴,她没有我病发的症状,从来没有,唔,至少我们在一起这大半个月,她都是好好的啊。你会不会……断错了?”我已经震惊到直接质疑小茴的医道了,结果被奸商狠狠瞪回来。
“她——不是脏器不全的缘故,而是——多生了一个心脏的缘故……”此言一出,四座皆惊,连素来冷静卓然的柳木头亦不敢置信。李小念张合着嘴,怕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任谁听闻这种事情,都不可能安之若素。想当初我已经认为自己足够异于常人了,谁曾想,竟还有个世外之境的小丫头,比我更甚。
“多生了——心脏?小茴啊,怎么可能?一个人怎么会生两个心脏?不会真的……断错了吧?”这次开口质疑的居然是奸商。真是稀奇,这人可是宁不信天下人也不会怀疑自己老婆的啊。
池小茴第一次因同一个人而再三被质疑,却一点不恼,真是胸襟广阔,若换了别的大夫,早早甩手走人,谁还愿意搭理我们。她正正颜容,略思忖了片刻,“脉势汹涌,心主血脉却无法由宗气所推,可见她的身体构造确是与常人有异。我凝闻心率,左右心室皆有回响。看来所断不错。”
“天下既有脏腑不全之人,也难保不会再生脏器双生之人。既然小茴确诊,我看应是不会错的。”柳木头不愧是见过场面的,这等异闻他不过稍作惊讶便恢复理智。我听得他这么说,便也稍稍释然了。想来也是,身体多生个东西总比少个东西好,坏了还能备份。
“素素,你从不知自己身体的异样么?难道——不会难受?”我扶起素素,她从头至尾皆似一个局外人一般配合着我们,对自己不管是多长了什么还是缺了什么都不表态,不喜不悲,看得教人心酸。
“那很好啊,可以分一个给你。”她笑盈盈地看着我,满不在乎地说出这样的话,全不顾我的瞠目结舌。“未央不是心疼吗?我多一个正好给你。”
正好给你——
我伸出手颤栗着抚上她纯净无邪的面颊,连个笑容也做不出。这样的傻瓜啊,我还能再说些什么呢?末了,我弹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嘻嘻一笑,“唔,我收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被李小念从床上拉起来。幸好昨夜小茴为我施了针,勉强止住痛楚,否则哪里可能经得住李小念这野蛮人的拉扯。她直嚷着要带我去看一场“华丽丽的不思议事件”,我必须承认自己被这名头唬住,呆愣着随她出了房门。
我的视线一度又回到模糊状态,却比之昨天要好很多,起码能分辨方位。而李姑女乃女乃这一早精神奕奕带我去看热闹的地方,居然是——朽园?这破败的园子我只到过一次,然后便引发了一场江湖秘闻,难道这里还有秘密不成?
到时才发现柳木头奸商小茴还有素素都在,这阵势一摆开,我便觉得李小念没有诓我,看来真有什么重大事件。园内依旧荒草萋萋冷落萧条,后方那棵曾与素素相遇的大槐树已凋零得不成样子,只光秃秃的树枝,落叶铺满一地。
然后我看见了一个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会在这见到的人——玉倬卿?
入目永远是那张精致如琉璃的女圭女圭面孔,一双重墨般的眼瞳异常黑白分明。倘若不去计较他周身流露出的呆愣迟钝气质,这人可说是一代佳人,倾国倾城倾我心。只是那种大智若愚的气场实是强大,教人难以忽略,于是便得了个“呆子”的美名。他一如既往地披着件湛白的麻布,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一寸皮囊不露。远远看见我,居然侧着脑袋思索半晌,才悠悠开口,“啊,未央。”
我忍着一脚踹过去的冲动问他怎么来了,可他仍旧不出意料地半个字不多说转身就走,几乎想让我当众了断生命毁他一世盛名。李小念噌噌粘过来对我嘀咕,居然特意压低嗓音。“玉呆子是来超度冤魂的。”
“超度——冤魂?他什么时候跑去抢和尚道士的饭碗了?”这朽园不干净我曾听素素讲过,玉倬卿是个诡异的巫婆,呃巫师,这我也知道,但一个算命的还能跟鬼打交道?他不会是来骗吃骗喝的吧?只是这样的念头一出现,我倒更觉得欣慰了,这说明以后即使没人找他算命或是有人抢他饭碗,他都不至于饿死了。我永远记得那年李小念初到汴梁时因为觉得新奇故成日里到处闲逛,有一日甚至自制一杆钓竿扬言要钓光护城河的乌龟,回家时我没见到一只乌龟或是虾兵蟹将,却见她笔挺挺拖回一具“尸体”。那“尸体”正是今日的玉倬卿,据说这高人连着一年未曾进食,然后幸运地昏倒在城郊,更幸运地为李小念搭救。
只是我倒还第一次听说他能做法为亡魂超度,可见这人是真厉害的,不仅能掌握生,还能管着死。我觉得当初用三十碗白米饭救活他真是一件天大的正确行为,日后我撒手人寰了,就拜托他帮我度个健康的来生。
“好厉害,他居然可以打开门!”开口的是素素,不愧是世外高人,虽说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明白她讲的什么,但依然成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李小念又噌噌粘到素素身边,活像一尾鱼,快活地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什么‘门’?有什么玄机吗?素素,素素,你快告诉我。”她的好奇心彻底泛滥成灾,我无比同情地看着素素被拉来扯去的一只瘦弱胳膊,觉得李小念再疯狂些便很有可能血溅当场。
“唔,就是‘往生门’啊,这里有很多怨灵,我以前都没有办法打开‘门’让他们离开呢。”素素浅笑着,明媚动人。我却见着李小念呆滞着抖了几抖。怨灵啊——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小念女侠的三大软肋之一,这深秋的早晨,果真是——冻人呢。
李小念往小茴的身边挤了挤,若非好奇心作祟,我估模着她早溜了。玉呆子听闻素素的话之后眼中蓦然精光一现——这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那一瞬间,我仿佛觉得玉呆子一下摆月兑平日里呆愣的形象直接升仙了。只可惜好景都是昙花,经不起一现。他拖着曳地的麻布施施然走向素素,连笑容都是给人感觉很迟钝的。
“你净化了他们?”难得见他主动说话,居然同素素你来我往地交谈起来。“不是怨灵哦,只是找不到离开之法的死灵,你净化了他们?”他又问了一遍,不怎么灵动却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盯着素素。
“他们以前很凶的,每夜哭闹,嚷着要报仇。还有几个很小的孩子,一直哭着说疼。我见他们可怜,便吹些安眠调,这才渐渐好了。后来他们想离开这里,却找不到‘门’,我也没办法。”
“唔,这样啊。居然能将怨灵净化,你不是人么?”
他俩毫无违和感地兀自说些鬼神不知的话,我听得云里雾里,遂只好摆手示意教他们说些我们这类凡人可以接受的语言。玉倬卿这厮见状再次转头便走,不予理会。倒是素素有良心,她耐心解释道:“玄凌云氏一家众口悉数被害,亡灵迟迟不归地府,化成怨气集结于此。也许是因了我的缘故,竟误打误撞替他们化去了怨气。如今他们想重新投胎,奈何往生无门。我找不到钥匙。”
虽说我依旧听得迷糊,但有两点却能肯定,一是玉呆子这回与我结了怨了,他宁愿兴致昂扬地说些鬼话也不愿意同我说人话;再是素素身上果然还藏着更重大的秘密,这或许与她一身双心有关。
“玉呆子怎么会知道这里集结着枉死鬼啊?他掐的?”我此言一出立刻教李小念颤巍巍地捂住嘴巴,她紧张兮兮地四下探望,觉得我典型的不想要命。反正是活不长的,将来说不定在下面能碰上呢,我表示并不觉得害怕。
“是阿呆啦。”李小念撇撇嘴,心有余悸,“你们随花晓残去圣宫后,阿呆便叼了张纸条让我们找个阴阳师,说是超度亡灵。所以这次下江南我特地带了玉呆子来,觉得他应该可以胜任的。”
居然是阿呆!我看一定是素素的杰作,她效仿我当初令阿呆传书的方法留下这法子。我心里乐不可支,觉得她真是可爱得紧。“那钥匙呢?找到了么?”
“找到了,唔,在下面。”这次那呆子算是人性了一把,乖乖答了我的问题。只是循着他指的方位,又教众人哑口无言——地底下?莫非给镜家人埋了?
“是要找到他们的尸骨?”柳如倦沉默半天这才发话,居然又是一语中的。玉呆子缓缓点头,侧着脑袋一寻思,又摇摇头。
我委实看不懂他这点头与摇头真正想表达的含义,亦觉得若开口询问不一定会得到回答,遂求救般地将素素望着,目前这里唯一能跟得上玉呆子思维的便只有素素了。
“尸骨的确是开门的钥匙,可……可埋得相当深,我在这里待了半年都未曾发觉地底的森寒之气,可见要挖出来实非易事。”素素难得低眉敛目地思索,我心道莫不是因了身体的成长故心智亦随之成熟?这种认知教我欣喜莫名,或许日后我不在了,她也能在这人世好好活着,像个普通人——一样。
“那就挖呗,掘地三千尺也要告慰他们的亡灵。”我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