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川,你可真是个让人担心的孩子啊,就那么想要品尝鲜血吗?”。
帝王一把抓起男孩的衣襟,伸手便将他提到了半空。那双同样如血的红瞳凑上前,平视着他。“你不配继承我的血脉,为何妖化之时仍无法将璃眼发挥极致?”
男孩注视着他,忽地冷笑道。“君赤,我该是引以为豪啊——拥有你高贵的血。”
“哦?你在恨我。”男人一手挑剑,抬起身旁女人的下巴,剑锋贴着她光滑的肌肤,“你身上也流有这个女人的血,这般憎恨,她该怎么办。”
男孩触电般颤抖了一下,渐渐绞紧起双拳。
“好,既然你这么喜欢鲜血。”恍然间男人的笑声传来,冷酷轻蔑。男孩刚抬头,只觉有股猛烈的气流扑面,身体便如枯叶般震向石阶,掉落进那潭血池。
“——就让你喝个够吧。”
血水倒灌进喉中,男孩奋力地挣扎,几乎窒息。他看到被杀死的孩子们的鲜血在水中渐渐融散,浸晕成一朵朵娇艳的曼珠,向上盛开。他甚至看见宏炎的尸首在水面注视着自己,睁着一双惊恐未定的瞳孔。
“啊!”他叫出声,却被冰冷的池水遏住喉咙。
瞬间,头顶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开,被一片毒绿的液体占据,那些蠕动的液体仿佛注入了生命,渐渐噬进他皮肤,穿入骨髓深处。无力呐喊,池中人浑身发出一阵无法遏制的颤栗。
“我的孩子,你不会死。”
“弱者注定成为力量的容器,有了你这个活祭,帝王力量才可得到永生。”
男人的声音透过水层模糊地传来,如同浓郁不散的阴霾。“这池水会满足你的愿望,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可放你出去。”
意识渐渐游离。他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黑色的锦袍于水中浮散开,包裹起男孩颤抖的身躯,化作一朵黑莲,于此潜伏。隐约中,他看到了那朵瑰丽的蔷薇,在头顶粼粼的水波中摇晃,却无法看清女人的脸。
“救我……”意识消散间,他发出一个含糊的音调。
女人抬起手,食指上的宝戒明灿如星辉流转,只是一瞬犹豫,又缓缓地垂下去。
“救我啊。”
毒绿的液体攀爬入心室,随着嗤啦一声,深深地扎进血肉,长出了延展的根系,与那颗不堪重负的心脏产生一阵共鸣,交融。
他已辨不清,疼痛来自哪里。
紧锁的双眉缓缓舒展开,沉睡的男孩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笑容。
——血,好想要血啊。
然后无数个夜晚里,这个男孩被囚禁于一潭孤水中,如一朵将枯死的黑莲,等待生命干涸成裂纹。而这个残喘的躯壳无法终结,那积压在胸中跃跃欲出的不安与无限渴求,仿佛要汹涌而出,在池水中激起一层层暗涛。
笼罩在无尽的黑暗里,心也要溃烂吧。正是心中压抑而生的渴望与沸腾,让那副无知觉的躯壳一步步成长为少年。
漫长的岁月后,少年的他打开双眼,听到池水之上男人的召唤。
“想要出来么,我可以给你更多的血。”男人的声音扩散在氤氲的雾气中,带着威慑与蛊惑。
“啊——”
那一瞬他张开双臂,向着头顶离合的波光伸手,发出一阵困兽般的嘶哑声。长年的死寂后,他几乎已无法发出人类的语调。
“呵,弱者所谓的尊严啊,只配做我的容器。”帝王冷笑道,伸手向着虚无划下,一个偌大的器空间展开。空间中央,一个同样被囚禁的北域人站在原地,眼中腥红,没有一丝人的气息。
“为我储备鲜血,云川。”他听到男人的要求,身上的束缚渐渐解开。
红黑的鳞片爬上面颊,融入那双如同镂空般绛紫的瞳孔,少年伸出利爪,低鸣呜咽了一声,拖着脚步缓缓走去。
“呵呵,不够啊。”恍惚间他吐出了几字。
北域的上空响起一阵沉闷的撕裂声,那些火红的彤云沉沉聚集在血色的夕阳下,浓密无法散去。初生的血魔裹在一身黑色的锦袍下,发出凌厉猖狂的笑声,将灵魂撕碎。
囚禁,厮杀,然后再被囚禁,等待下一轮的猎物。生命周而复始,轮回中却如毒瘾,乐此不疲。他狠厉地挖出每一个对手的心脏,惬意而享受地将鲜血饮尽。
不再是饮鸩止渴,而是不停歇地,不停歇地将所谓的理性与自尊堕落到底。
呵,多么痛快。
终于有一天,少年长身矗立在那个泼血的杀场中,等待着最后一个猎物。完成最后一个,他将化作冰冷的容器,以这个活祭的躯壳承载帝王力量的永生。他终于可得解月兑。
他望着不远处,望着如雄狮一般轩昂挺立的帝王,突然觉得他是个有趣的人。少年低声笑了。
“亲爱的父皇,这应是今生第一次这么叫你。你让我领略到这个世界从未有过的美好,让我枯乏无趣的一生,变得如此精彩。父皇,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男人看着他没有说话,许久才纵声笑道,“云川啊,最后不得不承认,你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帝王雄浑的笑声中,地面也随之震动了。
男孩的视野逐渐清晰,对面掠来一袭瑰丽的红裙,那朵阔别多年的蔷薇出现在眼前,容颜依旧美丽。
“川儿,我来做你对手。”她说道,然后没有言语。
他停滞望着她,突然退了一步。
“呵……呵呵……”一股滚烫的热力迅猛占据了胸臆,几欲喷薄而出,却被什么牢牢压抑住,他终讽刺而疯狂地笑出声。
这场对弈,连输的资格都被剥夺了啊。
“不,父皇。”转身,他望向那个高处的男人,眼中是如血的恨意。“我的最后一个猎物啊——”
“应该是你!”
翻飞的锦袍发出裂帛声,最后一刻,他扬起利爪,向着男人闪电般撕去,却终如一支断矢静止于半空。他看到一只几乎同样的利爪,瞬间将自己胸膛洞穿。
“我儿,既然我造就你,也可以将你毁灭。”男人的声音传来。
画面静止。
天光透过盈盈离合的水波照射下来,再次被囚于池底的人醒来,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眸注视着他,里面是柔软的潮湿。
看到这双熟稔的眼睛,他竟再也无法露出任何表情。
“川儿。”眼睛的主人深深唤他。
……
“川儿。”女人伸出手,不顾绿毒的侵蚀,颤抖地环抱起他。
“母亲没有办法,母亲爱你啊。”
池中的人已不习惯被触碰,身体颤动了一下。他慢慢抬头,眼神疏离而陌生,突然地抓起女人的手,痴声道,“爱……不,这种东西不需要,你能给我血吗,我要更多的血。”他用力地抓着她,眼中是如兽般狂热的气息。
那鲜红的双瞳里,即便与她对视,里面也已没有她。
女人颓然跪倒在地。
池水倒映出冷月苍白的侧脸,在无声的沉寂中漾起一层轻轻的涟漪。池中的少年看着女人落魄离去的背影,缓缓闭上眼睛。
终于是可以解月兑了。
天边响起沉闷如鼓的雷点,轰隆隆将漆黑的穹顶震得四分五裂,少年绞起双拳,将最后一丝绝望与恨意注入胸腔,随着一声破晓的惊雷,灵魂月兑离空然的躯壳,腾空而起。
那些未完全扩散的核,在灵魂深处凝聚起隐隐不灭的形神,带着他在低空游离,逃月兑这个囚禁了他一生的地方。
少年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这座恢宏壮丽的宫离,仿佛听到断裂的枷锁发出铮然的落地声,他仰起头笑了。
他要一点一点地记住这里,记住每个角落,记住那些将诅咒与不公加注于他命运的双手,将一切暗红的风景反复铭刻于头颅。
然后,等待这场盛大的偿还。
“活着,才会有等待的人吧。”
——流落凡世的他遇到那只溃散的心核,那时核的主人对他微笑道,话语中溢出悲伤。
“就让我,代替你活着。”他走过去,将白年的最后一丝意识吞噬,获得了意料之外的重生。
化作灵体的那一刻,他从这个人类身上看到了无数的画面,平静、快乐、悲伤,抑或是绝望都是那般纯粹与安详,让这场冥暗中漫长的重生,也渐渐有了色彩。
是,一切不应这样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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