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都走了呢。”女人仰头看向空寂的大殿,落寞地笑。“一个个都走了,报应啊……”
发际间的一支十字金珞滑下,女人伸手拾起,向着玉阶轻轻一划,层层的水流漾开。一幅幅画面掠过,仿佛在疾速搜寻着什么,她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痛惜。
川儿,你也一定恨我这个母亲吧。
是,也许我并不如自己期待中那么爱你。
画面终于晕开,眼前却是一片冥暗,没有丝毫生气。冰冷潮湿的地牢里,一个黑色的暗影斜倚在墙壁上,瘫痪如死去。昏迷的人颓然跪倒,双膝被死死钉入地面,一只巨大的血蔓植物沿着他的腰际向上包裹起来,正一点一滴地将被束缚者的血吸尽。
散落的红发中,露出一张冷峻的脸,紧抿的嘴唇忽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感应到这不堪屈辱的境遇,却终无力挣月兑。
女人眼瞳震惊地睁大了,她双手陷入石阶的浅水中,面容因颤抖而变得抽搐。终渐渐不支,萎顿在地。
自己瞒住赤王关于孩儿的去向,却看到了这番景象。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是这样。
女人疲惫地躺在地面上,再也无力站起。她仿佛看见那双清醒犀利的红瞳注视着自己,如一把寒冷的匕首捅入心脏,锋芒刺痛。
“母亲。”隐约中耳际传来那个童稚的声音,遥远,飘渺。
大殿响起一片嬉闹的喧哗,石宫的孩子们在玉阶流水旁追逐游戏。一张张小脸在屏风后迅速变换,奇异地舒展出不同的表情。
“哈,这是老魏臣被我打爆头的样子。”
“哦?”
“这是他老人家伏地求饶的样子。”
“哈。”
“这是他吓得裤子开掉的样子。”
“哈哈哈……”
一个体形墩胖的男童站在中央,正兴致勃勃地表演着被他刁难过的一个臣子形象,脸上妖化作不成型的怪脸,引得四周玩伴们阵阵欢笑。
此时,一身瑰丽的长裙站在微掩的侧门后,温柔看着这边,双眸里展开了淡然笑意。
大概观赏着这群孩子热闹的嬉戏,是她每天唯一生动的乐趣。
“母亲。”殿门处响起了熟悉的呼唤。一个男孩走进狭窄的视野里,赤发红瞳,在苍白的脸上似溢出血来。
随着这一声唤,大殿突然陷入沉默。
女人微怔,身体不禁退到门后——不知为何,这双北域为数不多的璃眼,突然让她感到寒意的不祥,明明是自己的孩子,却无法上前。
仿佛感到自己闯入了他人的领域,红瞳的男孩埋下头,眼中却是冷光与防备。他默默不语,似乎已经习惯那些怪异的环视。
“呦,这不是皇子殿下么。”那个身材彪壮的男孩挑衅笑道,他走上前,伸手轻轻一推。
然而那一力道推空,年幼的皇子冷冷闪开,避过了男孩的掌心。
“恒靼,我只是来找母亲。”他的眼神疏远。
“哈,看啊,他只会找女人玩,我们未来的王。”恒靼咧嘴笑道,四周另几个高大的男孩默契般合围上来,伸手将中心的人推攘着。
“是啊,北域人连妖化都不会,你也只配和女人玩玩。”人群中有人嘲笑。
脚下不知被谁一拌,红瞳的男孩栽向地面,瞬间擦出了几米多远,却咬牙没有说话。
“住手!”只听一个洪亮的嗓音厉叱,他抬起头,眼前伸来了一只力臂。
“炎老大,你……”大帮人被那个最魁梧的高个儿威慑住,不禁退缩,面面相觑,一副副欺软怕硬的模样。
“谁叫你们这样对他!”高个子冷喝。
男孩坐起身,眼里浮出难得的一丝暖意。“宏炎,谢谢。”说完,他伸手扶向半空那只坚实的臂膀。
然而刚握住那手,只觉身体被猛力提起,一阵腿风袭来,对方屈起的膝盖忽然顶向他的月复部,男孩如一片枯叶被震落在玉阶上。
“啊……”喟叹声后,殿内突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哄笑和喝彩。
“对待废物,应该这样。”宏炎脸上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很是享受。他走上前,一脚踩在地面人的胸口上,将对方死死踩回玉阶。
仿佛听见胸腔一声碎响,男孩嘴中涌出口血,沿着玉阶浅浅的流水扩散开。微微地,他侧过头去。
门后的女人惊怔,合围的人群中,她隐约看到那双犀利的红瞳看向这边,仿佛透过虚合的门注视着自己双眸,一瞬,男孩的眼底是冰冷的绝望。
如同被震慑般,女人双肩不由颤动了,她提起裙裾刚要打开殿门,却为突如其来的一只手臂拦住。
“别过去。”转身,迎面却是那个金袍的男人,威严不容侵犯。
“可是他——”
“妇人之仁。‘璃眼’即将打开,别坏事。”
“呵。”女人冷笑,“君赤,真不知道嫁给你,是不是个错误。”
“哦?你后悔了吗。”男人捏起她的下巴,暗光中,妻子动人的面容被迫微微抬起,看得他心神一凝,不禁收敛了方才的冷漠,低声道,“不对,你一直在后悔吧。做我的女人,我的王后,就应明白意味着什么。毕竟——我不是大哥。”
她脸上变得苍白,终缓缓低下头。
流淌的浅水将鲜红的发打湿,年幼的皇子被摁在玉阶上动弹不得,他看到宏炎鄙夷冷酷的笑容。
“妖化呢,废物,妖化给我们看,才可以加入我们。”
嘴中的血回流进滚烫的喉咙,竟有着香甜的回味。
“好啊。”地面的人含糊呜咽了一声。
只听一阵血肉的撕裂,宏炎倒地,双瞳从眼眶中扩开,惊疑恐惧地望向对方。面前那个纤弱男孩的手中抓着一个东西,血肉模糊,却隐隐可见森然的白骨。
那是一条活生生扯下的人腿。
“啊——啊!”宏炎抱着仅剩的断肢疯狂地惨叫,血如泉喷涌。
惨烈的一幕让所有人哑然失声,而只是一刹,殿内爆发出恐惧嘶哑的叫喊,孩子们一个个睁大双眼,挣扎着四散逃离。
“呵……呵……我会啊,只是看过的人,都会死。”
男孩缓缓地从玉阶上爬起,如一只于血泊中诞生的妖魔,散发出野兽般的气息。红黑的鳞片从他的侧脸生出,蔓延伸至额角,与右面仍完好的面容形成鲜明对照。
这张非人非兽的脸上,曾经鲜红如血的双瞳,变成了绛紫,深不见底。
这一刻,没有悲怆,没有痛苦,没有任何表情。男孩抬起左手,指间已化作如狼般长形的利爪,伸向奔逃的人群。
高墙边投射出一道血影,恐惧与怒视环绕四周,终转为悲戚的惨叫,在苍白的命运前上演出一离一离的死亡与绝望。
大殿终归于沉寂。
玉阶的浅水汇入底池,被血染透又溢到了岸边。男孩蜷缩在血池旁,脸色恢复苍白。
食指被无形的力量牵动了一下,他怔了怔,抬起头。
瑰丽的蔷薇裙摆映入眼帘,女人指间的宝戒闪着明丽的光泽——这根无形无质的引线,将他们牵联在一起。她走过来,靠着孩子轻轻坐下。
“母亲,我又杀人了。”男孩低声。
“是。”女人眼中无声闪动。
“真脏,真他妈好脏……”他鲜红的双瞳弥漫起雾气,渐渐潮湿,嘴中只是不停重复道。
女人一时茫然,许久,她脸上终挤出一抹浅笑。
“川儿,他们该死而已。”她抚过他的发梢,伸手拥抱他。
而这一瞬,男孩从她怀中避开,女人诧异抬头,迎上他如水的双眸。
那双眼睛里透出彻骨的清醒与寒意,映照出女人脸上强自展开的笑意,掠过一丝厌恶。
——她在敷衍他,这个孩子明白。
“母亲。”他轻声低唤,推开了她。“为何,带那个男人过来?”
女人一怔,身上泛起一阵寒冷。
原来早就知道么,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的存在。他默默注视着这对父母的无动于衷,应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那些欺凌和羞辱。
心中猛然纠痛,女人感到无奈而疲惫。
有冷厉的笑声在大殿回应响起,散发出逼人的威严,男人的声音毫不避讳地传来。
“这双打开的璃眼,已经能洞悉到我的存在么,呵。”帝王从虚合的门后走来,环视了一眼地上散落的尸首,笑声倨傲轻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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