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当恪守本分,宜室宜家,写情思自然最好。”沈清雯暗自喜欢,但故意试探。
柳重言不免叹息,“妹妹此言差矣。女子德行卓越之例,有蔡文姬蓬首徒行以救夫,亦有班昭上书征得兄长返朝。两人的文采更是不让须眉。蔡文姬作胡笳十八拍,能背散佚文章四百篇;班昭续完汉书,能作东征赋,在任尚请教西域之策时,有道,‘蛮夷怀鸟兽之心,难养易败’,建议任尚款待安抚,可惜任尚不能听,严急苛虐致使边疆失和。为政男子尚不如闺阁女子远见卓识,怎好说女子不如男?便拿你今日所读的词来说,易安在中写道‘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正是在自问,一生不该甘于闺阁约束,白白度过,总该有些许成就;随后又写道,‘九万里飞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我特别喜欢这句,易安的鲲鹏志气跃然纸上。”
沈清雯说道,“哥哥是觉着妹妹老腐,说这些话来取笑的么?”
柳重言着急,“我并未作此想。冲妹妹能读这首渔家傲,我便不敢小瞧妹妹。”
沈清雯噗嗤一笑,“妹妹是哄你顽的,不过着实没想着,哥哥所想不同凡俗,并不曾看低女子。”
“我的祖母,母亲都是女子,我看轻女子不便是无礼?”柳重言听得是在顽笑后,便也笑道,“女子有天地孕育的灵气,哪似我们男子浑浊。”
“哥哥未免以偏概全了罢。”沈清雯想起身边女乃妈的小器,不由发笑。
“我说的当然是有见识的闺阁女子。”柳重言笑道,“男子大多追逐功名,以望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终不如闺阁女子的无邪。”
沈清雯暗伏,心下自思,“再洁白的梨花,也盖不过他的光华。日后若能做他妻子,人生也不枉费了。”思想到此,由不得嫣红了脸。
然而天不随人愿。才过得半年,柳重言极少再到家中来。又过了半年,沈清雯被父亲许配与了太子!虽则有当朝皇帝下喻,东宫不立太子妃,所有妃子许的都是太子妃的名号,可是有先后、有出身,早便分出了卑微。何况她根本不在乎那些名分地位。她只想嫁与柳重言,那个懂得尊重女子之人。可是她不敢违悖父亲,更不敢抗拒旨意。从此恹恹瘦损,先病了一场。
后来病好了些,又听说表哥过来看望祖母,终于央求凝芳为她传信,要与表哥见上一面。
那日,沈清雯站于梨花树下,但见一树枯叶,只听得风吹树梢,心中无尽萧瑟。忽然听到背后颤声喊道妹妹。眼前已经模糊,转首更是凄楚,“如今我已经是东宫人,怕再也见不到,作了一份离别礼要赠你。”
说罢,拿出一把香扇与他,“好生收着,回去再看罢。”
“对不住。”柳重言痛苦难言,“我不是想要背誓,只是不尝想到姨爹会这么快将你许到东宫?”
“你不过来晚了,从此我们便是故人!”沈清雯掩面低泣,“哥哥,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这半年都不来见我?”
“你想是还不晓得,姨爹与我父亲政见有异,这一年以来对我父亲都心有嫌隙。我只想安心于书斋,期待考上功名,使姨爹对我另眼相看,才好求娶得你。不料功名未得,你却被另许他人!”柳重言握紧了扇,“一切都该怪我。”
沈清雯梗咽,想说出“心如磐石,不可移”的话,却觉着矫情之至,只得长声叹息,空余泪。她怨恨父亲,攀附权贵不顾她的心事;她心疼表哥,寒窗苦读换来的却是劳燕。表哥该与她说实情的,有她共同承担,内心的负累也能轻些。但是,即便表哥与她说了,又能如何?他们都是那般软弱,如何能够抗拒权力与父母?
从她出嫁的那日,她的心已经死了。无论是东宫还是后宫,她都觉着是炼狱。元祾的薄幸无情,她早有预料,也不曾在乎,真正痛苦的是,她漫漫无尽的内心煎熬。众人皆说元祾卓越不凡,但是她从来不觉。或者,元祾风流倜傥,高贵威严,是柳重言所比不得的。但是,元祾从来没有真正爱人的心,视女人不过同衣履。
在宫中数年,她看尽了人世炎凉。刚进东宫时,她目睹庄如眉的种种跋扈,却是冷笑在心。庄如眉无论如何得意,倚靠的不过是元祾宠爱,又素来仗势欺人,恶行累累,倘若失之扶持,报应可想而知。所以,她从不羡慕嫉妒。果不其然,自从夏菀入宫,庄如眉日渐失宠。后来又有独孤玥,还有一些年轻美貌的秀女,庄如眉的风光已经终结。宫人一贯趋炎附势,看庄如眉渐渐不受帝宠,对原本明珠般的紫恬、紫琛也不再逢迎追捧,眼见着蕙馥宫门前稀落不少。她并不同情庄如眉,唯独怜惜那两个孩子。
灵儿说的不错。元祾对待夏菀,确实如寻常夫妻的恩爱。他应当是爱惜夏菀的,可是仍旧放不下权力与。即便对待夏菀再优厚,倘若夏菀触怒了他,依旧得遭受惩罚。夏菀表面风光无极,众人称羡,其实倚靠的还是元祾,如果元祾变心,日后也是痛苦难熬。况且夏菀长年受宠,偏生又没有孩子。夏菀的聪慧至极,应当堪破了情意的真相。一个无子的皇后,又有日渐年长、难敌新女之虞,难怪对子嗣如此殷勤盼望。
沈清雯叹息不已。夏菀终究也未能遇上一心人,得到殊宠仍旧可怜。元祾有太多的不舍,注定不能真正爱惜夏菀,与夏菀始终会有欺骗与隔阂。
寂寞花锁千门。宫中女子命运不过如是,皆是可怜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