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果然见得宫人抬着夏菀匆匆前来。
夏菀才下了肩舆,急忙便朝地上看,眼底早已盈满了泪。正想用手捧起,便被澹意拦住,“娘娘,小心污秽。”正在为松子暴死凄凉,转眼又见赵心滢在一旁,满面刻薄。她一向容忍,这下见赵心滢毫无怜悯之心,不由怒从中来,再也顾不得身后的宫人,“松子是如何死的?”
“我要说与我无关,你能信么?”赵心滢进宫较晚,又只在珠玉首饰上留心,并不在意畜牲,故不曾问得松子是元祾御赐姓名的宝物。偏一见着夏菀,怒气便涌上胸襟,随口便要顶撞。
夏菀气得面色紫涨,便想同小时那般与赵心滢争吵,一时却想起这是在后宫,不该逞气留人话柄,便抑住了怒气,持平语调说道,“你们都退下。”
澹意、仪容知晓夏菀的心思,便随着宫人退到了远处。
“你告诉我,松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夏菀看得人走远,才气恼地问道。
“我说过了,是我让它死的。”赵心滢冷笑。
“我是正经问你,你何必与我赌气!”夏菀蹙眉说道,“你可知道,松子是陛下亲自赐名的,不是寻常猫儿。倘使你胡说八道,可是罪责不轻的!”
“你少来骗我。”赵心滢听了,一下渗出了冷汗,嘴里仍旧不软,“你的猫儿狗儿,只只都是贵重的。反正要杀要剐随便你说,在这座宫里,我的命都不如你的猫儿贵重。”
“滢姊姊,你做甚么轻贱自己。”夏菀不免酸涩,气早消去了大半,便想抚上赵心滢的肩安慰一番,却被甩开。
“你少来惺惺作态。”赵心滢鄙夷说道,“你不用拿你那良善姿态对我。这招可能在陛下面前能行得通,在我这里,你便少使使罢。”
夏菀终于忍不得,“滢姊姊,这座宫中,与我有血缘的姊妹只有你,我自认待你不薄。但你对我总是冷言冷语,也听不进我的规劝。你今日索性与我说明白,为什么这么恼我?”
赵心滢刻薄地笑了几声,听来竟然有几分凄凉,“我不止恼你,还很恨你!”
夏菀心如刀绞,“我们是表亲姊妹,你居然恨我?”
“是,我太恨,恨你夺走我的孩子,夺走我所有的宠爱!”赵心滢横了一条心,泪水还是抑制不住飘散,“你究竟凭了什么,能被人捧在手心上哄!你凭甚么,究竟凭甚么!”
夏菀惊愕问道,“我怎么会夺走你的孩子?”
“你是好本事的人,连陛下都要编谎言哄你。”赵心滢冷酷地笑了,“那日的落胎,全都归了我的不是,是我不知晓照顾身子,是我肾气不固。可真是如此么?让我告诉你,并不是!是陛下临幸了我,才让我落了胎的!”
夏菀面色更加苍白,竟然一句话都接不上来。
“如今你得了陛下万千宠爱,得意了,快活了罢!小心提醒你一句,可别太猖狂了!陛下爱人时,自然百般纵容,待厌倦时,什么薄情的事儿做不出?那夜,我痛得无以复加,只想让他留着,就算只是在旁边看着,我也是甘愿的。可是,陛下连说一句宽慰的都不肯,头也不回便走。”赵心滢不甘地擦去了泪,讥讽地笑开,“那时,我痛,也为你痛。陛下不是很欢喜你么,怎么都不看在你面上,与我说几句宽慰话?陛下那时怕只是想着晦气,不敢多呆罢?看来,你在陛下心里并不值当甚么,不过是哄着当宝的玩物罢。”
夏菀不由冷彻到了心扉。赵心滢的苦涩,原来是元祾造成。而她一直被蒙在谷里,还以为是表姊逞强争气所致。可怜的表姊,受了难当的苦楚,还要承担冤枉。至于表姊挑拨的,元祾把她当成玩物的话,她自然不会去信,然一想及元祾的薄情,她便心口隐隐作痛。
夏菀一口气叹不出来,颤颤地掩着心房,看了表姊几眼,掉头离开,听得赵心滢在背后笑着说,“皇后姐姐慢走”,无尽的酸涩都袭到了心中。
“为松子念过经便罢了,不要一直萦念在心上。”夏菀正拈着佛珠专注念经,不防旁边有人说话,不自觉便拽紧了佛珠。
“你回来也一段了罢,也没使我为你更衣。”夏菀抬眼看了元祾,见他面露怜惜,心又隐隐抽痛。
“难得你今日有兴致去游园,没料想松子会出了事。不过生死有命,你也别多去想,赶明儿我再找一只与你顽。”元祾见夏菀要站起,便按住她,仍旧要她坐着,“经书也别念多了。你本该是花团锦簇的年纪,不要老读这种清心的。”
“晓得了。”夏菀收起了经书,面上还是懒懒的。
“怎么了?是不是在园子中着了风了?”元祾敷上她的额头,感觉没事,才放了心。
“宫人都看着呢,哪里能出什么事儿?”
“听说赵心滢冲撞了你,还摔坏了松子?”元祾听出了夏菀的怅然,又知她一贯维护赵心滢,不想再让她忍气吞声。
“你想做什么?”夏菀眼眸抬起,浮过了惊惶。
“我知晓,你念在她与你姊妹至亲,不想与她为难。可她现在越发不像话,再不加以辖制,你的皇后威严要置于何处?”元祾眉头紧皱,沉声说道。
夏菀使力掐了掌心,许久才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
“说了也不怕你恼。依我所想,身为宫嫔,不晓得敬重皇后,如此大为不敬之事,可该按照宫规处置才是。”元祾声音虽淡,却透出了森冷。
“陛下爱人时,自然百般纵容。”夏菀想起了赵心滢的话语,心如刀割般的疼痛。如今他爱重她,时刻不忘她的后宫威望,一旦日久情薄时,该是如何?夏菀阖上了眼帘,狠狠地在唇上咬出了齿印。
“能看在她为您落胎的份上,饶恕她的罪过么?”夏菀不想再瞒,有气无力地说了出来。
“你都知晓了?”元祾听出话音,眉心一凝。
“你不要再去怪她,她只是失去孩儿的可怜人。”夏菀泪滑于腮,“你临幸也便罢了,为何在她要落胎时,都不能陪她一会儿?”
“为什么?”元祾不悦于夏菀的指责,不由嘲弄笑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想不明白么!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何必花那么多心思!”
“我是否要多谢你的好意!”夏菀气恼囔道,“即便为了我,难道你连一点时间都不能给,宽慰她几句也不成么!”
“菀菀!”元祾怒气涌上,又想起了夏菀的病,才压抑些许,只有唇角闪过了,“她胆大妄为,先在房里下催情香,又欺瞒我已经过了三个月,我才有行幸之事。当日我没有惩罚她,都是看在你的份上。如今你只听一面之言,竟然丝毫不肯信我。”
夏菀听得表姊用了催情香,又怜又愤。可怜表姊,为了争宠不择手段;气愤元祾,分明是要逞欲,还要赖上妃嫔有错。她也知晓,除了她,元祾是在别人身上不肯用心的,但在今时,看见他连为他落胎的可怜女子尚且不能怜悯,仍不免心颤难过,他的心可是用冰山做的么!想了一阵,满月复闷堵不知如何宣泄,禁不得连声咳嗽起来。
元祾初还冷淡地站着,任她咳嗽了几声,终于还是忍不住,走过去轻轻拍着。
夏菀掩帕咳嗽,渐地珠泪顺着面颊下来,“我如何不信你了?你且跟我说个明白。”
元祾听到夏菀哭声,早已心软服帖,“为夫是胡说的,你可不要当真。”
“你说道的,我哪个不当真?”夏菀梗梗咽咽,“你跟我说又为失去一个孩儿伤心,我还当真了,只恨自己不能为你生个孩子。哪里知道,你根本不怜惜他的母亲,更别提顾得上那没了的孩子?”
“我那时真的有难过。”元祾叹息,“我再铁石心肠,想到孩子没了,即便不喜欢他的母亲,也会有些难过,哪里会想去做戏?”
夏菀若有所动,垂首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