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第六章老范的价值观(2)
范海开始还是有几分书生气的,整天架架哄哄的,目不斜视。拉牛牛他在师范学校是文学社的成员,会背诵“问我的欢乐何在,窗前明月枕边书。”很徐志摩、戴望舒的样子。回到龙泉,他是龙泉镇的高级知识分子。龙泉出过几个大学生,但都黄鹤一去不复泛,只剩下白云千载空悠悠。范海没有机会登上许小鹤的客船,他心灰意冷,不想让自己随便地登上任何一条船。他发现,在龙泉这个码头,他本身就是可居的奇货。范海独往独来了二年,许小鹤的女儿已经嘟着小嘴管他叫叔叔了,他还没有结束单身的意思。郭景跃和于笑非高中读了三年,竟然双双落榜,这是龙泉镇人民没有想到的事情。据说他们缺少的是霍去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豪气,以为进了重点中学革命就到头了,开始找了女伴卿卿我我耳鬓厮磨,结果发榜之后他们才想起孙中山先生的教诲,“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但是一切都太晚了。正当他们沮丧得准备自杀的时候,上天开了恩科,允许“大学漏子”们参加考试,合格的进入银行、财政,等于一步登天了。郭景跃、于笑非考试合格,龙泉镇没有那么多银行、财政,郭景跃在镇政府帮了几天忙回到学校,于笑非好写写画画的,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进了镇广播站当了编辑。几个昔日的同学把酒话人生,说到梦中情人许小鹤竟然花落陈大下巴,都不胜唏嘘。
范海、郭景跃、于笑非,确实是龙泉镇的奇货,但是他们突然发现,可以容纳他们这批奇货的客船却屈指可数。毕竟算知识分子吧,找对象要找个情投意合有共同语言的吧,但是龙泉镇就巴掌大的地方,出去两个女大学生,给别的男人解决了光棍问题,没有心思慰问家乡父老。镇政府有几个女职员,小的也快当他们的妈了。再有就是邮电局、供销社有那么几个女临时工,歪瓜裂枣的,还都撇清拉怪的,觉得是白雪公主了。既然婚姻问题到了必须解决的地步,也就由不得他们风花雪月。于笑非团结了广播站的女播音员,内部解决了问题。郭景跃团结了一个民办老师,也算门当户对,到是范海犯了踌躇。
范海有文学社成员的底子,骨子里有一点浪漫,可是浪漫在龙泉镇没有根基。你想象轻歌漫舞的白天鹅,可是你跟前飞的都是叨叨木(啄木鸟),你想象花前月下的白雪公主,可是你跟前转来转去的都是长鼻子女巫。已经过了二十六岁的范海,成了龙泉镇头号钻石王老五。范海彻底丧失了浪漫的情绪,多少个夜晚的冥思苦索,让他彻底背叛了浪漫,选择了最实际的婚姻。浪漫是什么,能吃能喝么?能被重用提拔么?很多时候,浪漫只是一种浅薄。古人把姻亲作为五伦之首,显然得到过姻缘最现实的好处。结了一门亲事,就是与一个家族缔结了友好条约。
范海在众多审视的目光中,选择了镇党委副书记张国光的大小姐张立秋。张立秋高中毕业,被乃父安排进镇邮电局,当话务员。镇邮电局原先有一位话务员,是县邮电局派过来的。张国光女儿没有考上大学,为她安排工作成了最现实的任务。他找到县邮电局局长老郑,说明了情况。老郑开始没有买张国光的账,他揉着太阳穴告诉张国光:
“张书记,现在在你们那工作的小李子,是邮电学校毕业的,能力很强,我没有理由把人家拿下来。”
张国光说:“老郑咱关上门不说外话,我姑娘高中毕业,在家呆着婆家都不好找,高不成低不就的,这事还就得你帮忙。”
老郑把太阳穴揉得通红,为难地说:“不是咱哥们不帮忙,实在是难办啊!现在各乡镇都有这种情况,领导的子女无处安排,我不能开这个口子。”
张国光赌气离开老郑的办公室,走到门口,他回头对老郑说:
“郑局长,我耽误你揉脑袋了,你接着揉吧。不过咱哥们把话说到前面,你那些电线秆子还在龙泉镇地界插着吧。”
张国光管老郑叫局长,已经生分了。从此,龙泉镇邮电局的小李子总是遭到投诉,连上供销社买卫生巾如何选品牌,上小市场溜达穿的裙子长短,都有人以有伤风化带坏了龙泉淳朴的女孩子为由,向老郑投诉。卫生巾是干啥的?能像选白菜一样挑来挑去的么?穿的裙子那么短,显摆你的腿白么?龙泉的男人过去是抬头走路的,有你小李子的白腿,眼光都抬不起来了。
过了半年,忍无可忍的张国光代表镇党委、镇政府,向郑局长正式提出,不能容忍小李子的工作作风。如果长此以往,就国将不国龙泉将不龙泉了。如果龙泉镇邮电局不换人,影响了镇党委的工作,县邮电局要负全部责任。
小李子是哭着离开龙泉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得罪下那么多人。她伤心了,发誓再也不到龙泉镇来了。其实她一个还有些天真的女孩子,根本得罪不到任何人。是她坐的椅子让她得罪人了。张国光透过办公室玻璃,看着小李子抹着眼泪等公共汽车,心里老大不忍,毕竟跟立秋差不多大的孩子嘛。他叫过来秘书,安排自己的小车,送小李子回县城。小李子推让了半天,还是挪着坐上去了,张国光这才收回目光。张国光的举动透出淳朴了。老郑无奈做个顺水人情,聘张立秋到邮电局做话务员。张国光在县城的皇府酒楼宴请了郑局长一行,席间,已经有些醉意的张国光说:
“老郑,冲咱哥们儿多年的感情,我姑娘就是你姑娘,我就交给你了。”
老郑说:“行了张书记,别说我不是强龙,就是强龙也斗不过你这地头蛇,小李子让你们形容得像潘金莲似的,我要再不把她调回来,人家孩子将来咋整?再说我也怕你把电线秆子都给我薅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