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子沉沉的压在我的背上,我费力的支撑着,手臂上的箭还在眼前晃动着,我却不敢拔下,只怕那箭一拔出去就会有血喷涌而出。
侍卫越来越近了,见到了他们我与图尔丹也就得救了。
远远的看着侍卫,我心里却在犹疑了。
与黎安与若清已经约好了,可是图尔丹受了伤,中了毒,这个时候如果我离开了总是有些不放心的感觉。
好傻啊,到了这个时候我居然放不下他了。
这样的心思让我害怕。
不行,我还是要走,我不能再留在这巴鲁刺了,那薰陆香就是他对我绝情的证据啊,我怎么又被从前的那些表象给迷住了呢。
他对我的好,他送我的落轩阁,还有他为我所放的烟花,我都还了,我救了他,我就还了他的情了。从此就两不相欠了啊。
所以,我要离开,我不能再沉迷在他的世界里了。
“药……”恍惚中我听见图尔丹昏昏沉沉中不轻意的轻叫出声。
“什么……”我努力的想要倾听他到底在说着什么。
“药……”
还是听不清楚,我只好慢慢的拉住飞凤的缰绳,让马缓缓的停在草原上,再回首看到他指了指胸口,“药。”
没了风声,我终于听清楚了,他是告诉我他的怀里有药。
伸手欲向他的怀里探去,却在动手的那一刹那迟疑了,无论从前我是多么的熟悉他的身体,可是此刻,当我一想到薰陆香的时候,他仿佛又成了陌生人一样。
“药。”他催促着我了。
颤抖的手慢慢的探进他的怀里,在触碰到他湿热的肌肤时我的心猛地一惊,更多的却是羞赧。急急的把那包药拿在手里,打开,原来却是金创药。
这药,他竟是从来都不离身的,可见这样的场面他已经是习惯了的。
这是怎样的人生啊,每天生活在打打杀杀之中,刀光剑影般的日子,我心想着这样的生活,突然为他而心酸了。
图尔丹又指了指我的手臂。
虽然他再没有出声,我已懂得了他的意思,他是让我拔了我臂上的那支箭,那箭本是射向他的,我迎上去的时候,射到我的手臂上已经有些偏歪了,所以射的也不深,我拔下来,只要上了这药,就会止住血此住痛的。
他伤得那样重,却还在为我而担心,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他对我到底有几分的关心与担心呢,我有些迷惘了。
可是我的伤要治啊,否则我怎么逃离这巴鲁刺呢,大冷的天,有伤在身,真是不易逃呢。
这草原上不比山川,骑着马随处一望,万里的平川,离得很远都能一下子看到你一般。如果不事先计划好,想要逃开那是何其的难啊。
把手放在箭上,轻轻的闭上眼,深呼一口气,把所有的力量都放在了那握箭的手上,咬着牙,“刷”那箭已被我拔了出来,血已经流了许多,所以箭拔出的刹那血并没有预期的多,我顾不得疼痛,把那金创药拼命的撒上去。
伤口已有些麻木了一般。越来越是不疼了。
这药,可真好。
“送我了,行吗?”留着这药,做个纪念,也备我以后急用吧。这箭伤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好利落的。
图尔丹点点头,眼睛有些半睁半阖的,脸越来越黑了。
不会的,总是感觉他不会有事的。
他却靠我靠得更紧了,仿佛我是他的依靠一般,人似乎有些没有意识了。
怕他从马上摔下去,我摘下腰间的腰带,从他身后绕过来,然后结结实实的把自己与他捆绑在一起。
至少在我离开他之前,我要把他安全的交到他侍卫的手上。
扯了一块里衣的白布,把手臂的伤缠好了,我拉起缰绳飞一般的向侍卫的方向跑去。
风声,呼啸而过,吹着我的脸沙沙的疼,草原上的冬天美则美矣,却是冷的透彻,冷得让我开始想念我的落轩阁,想念那温暖的炉火。
还有那热热的炕,所有的温馨仿佛又在向我招手了。
侍卫更近了,我甚至可以看清他们的脸了。
如果我走了,那么从此那些温暖那些衣食无忧的日子就要宣告结束了,而我面前的路就只有一条,那就是漫长的不归路。
从此,我再也不是图尔丹的妻,再也不是这巴鲁刺的王妃了。
忽而想起那丛林里的刺客,黑衣的,灰衣的,这些人都是为了巴鲁刺这肥沃的草原吧。
人心之所以险恶,就是因为一个字‘贪’。
而我此刻就是动了这贪的念头,要把自己的自尊弃之不顾了。
拉着马的缰绳,只想让它再慢些走,因为我还在犹豫,或许是我错怪了他也说不定呢,那薰陆香我就那么确定是他下的吗?
可拉的影子在我眼前在风中晃荡,她的字条里只说那补药里的是薰陆香而不是苏合香,却并没有说是图尔丹下的啊。
沁娃,洛雪,母后,图尔丹所有的女人,甚至包括可拉都极有可能啊。
想着图尔丹拼命救我的真心,我又动摇了。
可是不对,那补药就是从我与他圆了房之后,他才开始要求我喝的,那之前为什么他不给我补呢?
事情总也没有这么凑巧吧。
马蹄声声,侍卫距离我与图尔丹只有一里地之远了。
心一横,那补药是他赐给我的没错了,既然已经决定了,我还是要走。
停住了马,解开了腰间的腰带,图尔丹刹时向后面仰躺而去,看来他已然昏过去了。
轻拍他的脸,“图尔丹,醒醒。”
他的眼眨了几眨,却是没有再理我。
“图尔丹,我要走了。”我是真的要走了。
他的唇动了几动,嚅嗫了几下,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我俯首,唇轻轻的吻在他的额头上,深深的,让舌尖湿滑的感觉埋葬我与他曾经的那一段温馨。
从此,一切都已不再。
马蹄声又近了些许,我缓缓的抬头,再看着他的容颜,仿佛要将他刻入到自己的心里一般,那一个雪夜,那落轩阁,还有那烟花,早已让我爱上了他。
为什么不早些,不早些让我知道薰陆香的事情,那么我就不会悄悄的把自己坠入爱河了。
爱来了,在我感受到它的温馨之时,爱又生生的让我恨着他。
是的,我该恨他的。
可是我却恨不起来。
“王妃,大汗他怎么了。”
侍卫到了,终于到了,我终于解月兑了,解月兑了这曾经的爱与恨。
从此,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自由自在的去享受属于云齐儿自己的日子。
“大汗他受伤中毒了,你们,不用管我,只快点把他带回巴鲁刺,千万要救活他啊。”这一句话我是真心的,没有作戏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越是要走了,我越是恨他不起来,仿佛那薰陆香就真的不是他做的一样。
“王妃,那么你呢?”侍卫看着图尔丹的脸色虽然焦急,可是却也不敢弃我于不顾。
“我认得路,我慢慢回去就好。”
“可是……”的确,我身后似乎还有刺客。
“没事,你们先走,我在后面跟得上的。”
“王妃,那么我们先送大汗回去了,待会儿再折回来接你。”
两个侍卫,只有两个,而图尔丹又伤成这样,我想他们是没有心思再看顾我了,这样的时刻,正是我离开的最佳时机。
“好的。你们快走吧,救大汗要紧。”我只能如是回答了。
选择只是刹那,已再不容我错过。
或许将来当巴鲁的臣民再议论起我的时候,还以为我是被刺客掳了去,或者被虎狼给叼走了。
反正,我可以请人在这草原上散步谣言,我绝对不是一个人出逃的,这样就不会给大周给娄府带来麻烦了,而图尔丹却是欠了我大周的一份人情,因为我是在他的管辖之地让我失踪了的。
我想着,看着侍卫们驮着图尔丹一步一步的远离着我,走吧,这是绝佳的机会。
想起我那壶酒,本来那软筋散我是要用来软倒图尔丹,好让自己安全的逃开的。但是计划永远都没有变化快。
可笑的软筋散没有毒到图尔丹却是毒倒了那灰衣的刺客,他可真是一个酒鬼呢,又恰好是这样冷的天气,他太冷了,所以那壶酒就被我给赌赢了,我就是软倒了他。而我一大早从落轩阁出发的时候就服了软筋散的解药了,那酒无论我喝下多少,软筋散于我都是没有功效的。
此一刻似乎连老天都在帮我一般,此一刻我必须走了,这是天意。
呆呆的看着侍卫驮着图尔丹越走越远,那两个侍卫果然连回头瞧我一下都不曾有过,当真是图尔丹的性命比我重要的多了。
暗自嘲笑自己的卑微,也许在他们眼里我只是图尔丹身边的一个小丑一样的人物吧。
向着巴鲁刺,向着我的落轩阁我绝然一笑。
雪,越发的皎白,越发的亮,如果人心皆如雪一样澄澈,那么这世上的夜也是亮的。
扬起缰绳,狠狠的在飞凤的背上猛的一拍,我向着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那曾经的眷恋随着风而飘散。
我向那曾经遇到雪儿的地方奔去。那里,有着许多美好的回忆,谁又曾想那样缠绵的爱恋之后,他对我又会有着那样卑劣的对待呢,薰陆香,这于我实在是太过残忍了。
那里,也有黎安在等着我。
会合了,我们就离开,永远的离开这巴鲁刺。
这里似乎饱含了太多的阴谋了,这里不适合我的单纯。
上午,我与图尔丹才离开了落轩阁才到了那丛林,就有了两路的刺客来袭击。
我与图尔丹这出行的计划好象整个草原都知道了一般,去那丛林仿佛是我最后一个知道的一样,就连刺客也比我知道的早,我想他们很早就隐藏在那里伺机而发了,瞧那灰衣人冻得发抖的脸色,也许他们昨夜就已在那里呆了一夜也说不定。
我骑着马,从来没有过的快,虽然刺骨的寒风袭来,但是那种迎风欲飞翔的感觉却是让我甘之如饴。
到了,就快到了,那远远的马车,那站在马上旁的男人,就是黎安。
我清楚的看着他的皮帽子下两条细细的绳子在风中飘摆。
除了图尔丹,如今我也只能再把自己交到黎安的手上,无关乎爱,他已经娶了云彩儿了,不是吗。
我只是再把他当作亲哥哥般对待。
将飞凤停在马车旁,翻身下马,好冷啊,我看向黎安,迎上了一份关切的眼神,他看着我的手臂,轻声道:“你没事吧。”
“没什么。”我动动手臂给他看着,只是皮外伤而已,没什么大碍的。
“发生什么了?”我的伤由不得他不起疑,我知道。
“遇上几个刺客而已。”我轻描淡写的略过。
“他呢?”他问道,仿佛是不相信我能这么轻易的离开一样。
“受了箭伤,中毒了。”
我还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就点点头,仿佛他已经知晓我能如此顺利逃跑的原因了,那绝不是图尔丹的放行,而是他受了重伤已顾不得我了。
的确,这是事实,我不知道如果他没有受伤没有中毒他会不会放我离开,也不知道我之于他到底有多重要。
可是,这样的心思再也不能回去试了。
在我转身离去的刹那,那从此的过往就已经只是记忆里的一片迷茫了,图尔丹,我真的不懂他。
“走吧。”我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放下车帘子回转身的时候我才发现,车上多了一个若清。
早就说好了的,她带着黎安来这里就离开的。
我计划中的出逃先是不能带着她的,我要装成在草原上失踪的样子,这样才可以安全逃离,假如若清也跟了来,那任你是再傻的人也会猜出我不是失踪,而是我们集体出逃了。
若清,她是我这出戏里的另一个主角啊。
“为什么你没有回去落轩阁。”我不解的问道,我不想她坏了我的大事。也不知现在她赶回去还来不来得及了。图尔丹已经快回到他的蒙古包了吧。
“小姐,我实在不想离开你离开黎总管啊,你们就这样走了,把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扔在这里,以后的日子我可要怎么捱啊。”若清声泪俱下的说道。
“黎安,为什么你不劝她回去呢?”我重又掀起了车帘子看向黎安。我心里已经清楚,若清她其实舍不得的并不是我,而是黎安。
“我劝了,可是……”他说不下去了。
“唉!”我叹口气,这个时侯说什么都晚了,若清啊,她会坏了我逃离巴鲁刺的大事。
可是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也许我真的可以逃出升天也说不定。
“走吧。”这样简单的两个字就代表我从此要与图尔丹与巴鲁刺再无关系了。
我再也不是王妃了,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
“就按照原先定好的计划走吗?”黎安还是不放心的问我。
“嗯,车轮子和马蹄都包起来了吧?”那车轮印子和马蹄印都是图尔丹追我回去时的线索,总是有种预感,当他醒来,他一定会来追我的。
“都包好了。”黎安沉声说道。江湖险恶,他比我更懂得应对这样的场面。
我放心了,可是忽而我又想起今天的那两路刺客,与图尔丹去那丛林,事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些刺客却能提前预料到,这不能不让我有些担心了。
离开巴鲁刺,我最有可能的就是经过哈答斤再回到大周,那是一条最捷径的路线,而我也是让黎安这样沿途去准备的。我可以想到的,那么别人一样也可以想到,那一条路上不用多久很快就会有巴鲁刺的追兵追来。不行,那条路绝对是不安全的。
我必须改变我的最初计划,我不能向哈答斤而去,说不定此刻就已经有人埋伏在这一路之上了呢,倘若他们垒了雪堆,藏到那雪堆之后,远远的我怎么能够看到呢,等到了近前,以我的伤,就算黎安再有能耐打杀,我们也终究是人少斗不过人多,不免要吃亏的,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我不想再冒这个险了。更何况我虽然相信黎安的为人,可是他备马车,又一路准备我们出逃的一切,这些难免也走露了风声,这巴鲁刺的人,我是再也不能小觑了的。
“黎安,换个相反的方向,越是远离大周远离哈答斤远离巴鲁刺才越好。”我坚定的对黎安说道。有时候,越是不可能去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所有的人都不会想到我会选择一个离我的大周越来越远的方向吧。
我的话才一落下,若清就急急的问道:“小姐,你不想回大周了吗?我好想回去呀”
我缓了缓心神,向黎安递了一个眼色,马车启动了,就向着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而去。
我轻轻握住若清的手道:“我们先让自己安全了,等避过了这风头,我们再回大周。”
“可是……”
“若清,你相信我,这是此刻我们最安全的选择。”这一天我已经见识过了别人的冷酷与追杀。
我不想再重蹈图尔丹的覆辙,或许就是因为他太喜欢去那片丛林了,所以许多人都会事先猜测到他今天会带我去那里。
不经意的习惯,一旦养成了,也许就成了别人利用的杀着。
他得罪了谁,又是谁想要夺他的汗位。
文书,我突然想到那灰衣人让图尔丹签字的文书,也不知他们推举的下一任的巴鲁刺的大汗会是谁。
是铁木尔吗?除了都别就只有铁木尔有继承汗位的权利了,因为都别是图尔丹的独子,以图尔丹对都别的宠爱,将来这巴鲁刺的汗位一定是非都别莫属的,所以都别根本没有必要派刺客去挟持图尔丹,而且都别那么小又哪有这个心机啊,所以那些刺客很可能是铁木尔派来的。
嫡亲的兄弟啊,同父同母,却也是这样暗里藏刀一般,人性便是因为权利因为**而泯灭的吧。
马车在草原上飞快的行驶着,这车里比外面可要暖和多了,还有一个小火炉悄悄的燃着,暖暖的火光中我仿佛看到了光明无限,离开了巴鲁刺,离开了无尽的纷争,或许我的世界从此就会光明了。
黎安他想得可真是周道,怕我冷啊,就燃了火炉给我,可是他却在外面迎着寒风为我架着马车。
我掀开帘子,看着他坐在马车上的背影是那样的让我安心,身后有马蹄的声音,我突地一慌,难道图尔丹这么快的就追上来了吗?
我不信,我猛然回头,却看到飞凤紧紧的跟在我的马车后面,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原来是它啊。
可是不对,它的马蹄子可是没包呢,走了也有一小段路了,一定又留下了印迹了。
“黎安。”我向着风中大声的叫着他的名字。
风大,车走的快,声音小了黎安他绝对听不见。
“什么事。”
“黎安,你停一停。”
马车缓缓的停在已是荒无人烟的草原上。
黎安下了马车,走到我的面前,“云齐儿,怎么了?”
“哦。去把那飞凤的马蹄子也包起来吧。”既然这马这样一心的跟着我,我姑且带着它一起走好了,只是它不能暴露我的行踪,许多事,我不得不防。
“看,还是云齐儿细心,我倒忘记这档子事了。”黎安说着就马上行动起来去包飞凤的马蹄子去了。
飞凤一向是温和的,所以图尔丹才把它赏给我,可是此刻,它却扬起了长腿不让黎安缠住它的蹄子。
我笑笑,它不认得黎安吧。
“我来。”我下了马车,拿过黎安手中的布,我轻抚着飞凤的身子,轻轻的跟它耳语着,“来,包上这布就不冷了。”我说着连我自己心里都暗笑着,因为我也不知道飞凤是不是怕冷的。
象是听懂了我的话般,又或许是我的温柔打动了它的心,飞凤乖乖的任我把布包上去。包好了,仰天长嘶一声,仿佛是在感谢我对它的关怀一样。
“走吧。”
我又上了马车,我们继续着赶路,马车里,若清一直在绞着她的衣角,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看来,等逃出去,等有了机会,等黎安不在的时候,我要告诉她了,黎安已经娶了云彩儿了,她真的是再没有机会了。
轻轻的叹气,原来女人爱了,就都会不顾一切的去为了那爱而飞蛾扑火。
女人的爱,有些傻气,有些稚气,却永远都是最真最真的付出。
红彤彤的炉火映着马车内红光一片,时间在难耐中一分一分的逝去,天已经黑透了,可是草原上却亮如白昼一般,那是因为雪,眼目所及都是雪的存在,白茫茫的,如果不是看到那轮挂在天边的上弦月我甚至已经无法辩认方向了。
马车里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若清斜歪着靠在马车的内壁上睡着了,真是羡慕她,天才一擦黑她就睡了,无忧无虑的真是幸福。
可是我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一整天的经历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晃动着,骑马,丛林,刺客,图尔丹的中毒,我的箭伤,一幕幕都是让人心惊让人心伤俱疲。
越是这样的冷夜越是隐密也才最好赶路,而白天才是找地方歇息的时候。
想起初来草原时,我在哈答斤被人下药的那一次,心里不免苦笑,终是识人太浅了。
事过近半年了,我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不懂世间险恶不知人情淡薄的出嫁新娘了。
经历多一分,磨练多一分,人也便长大了一分。
马车静悄悄的行驶在草原上,前路仿佛永无止境一般的漫长遥远。
默默的回想着曾经发生的一切,只希望这一夜我可以安全的度过,只要度过了这一夜,我就安全了,所有的人就只会向大周的方向去找寻我的踪迹。
慢慢的,那月躲到了云层之后,天又阴了,这是暴风雪来临前的征兆。
黎安稳稳地架着马车,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知我心者,莫过于他了。
眼眸越来越沉了,一天的惊心已让我疲累不堪。
我睡了,有黎安在,我的天不会塌下来。他还是我从前娄府里的黎安哥哥。
这一夜没有柔软的锦被也没有图尔丹温柔的怀抱,我似乎是极不习惯般睡得很不安稳,我梦到了图尔丹,梦到他对我说:云齐儿,那不是薰陆香,是真的苏合香。
我狂笑,让笑容在夜空里扩散,我的不甘我的无奈,都随风去吧,我不想不想再信任你。
因为,你不值得。
手臂有些痛,那是箭伤吗?我不怕,这一箭我已还了你曾经对我的所有的好。
别走,别走,梦里图尔丹伸着手臂一直不甘的看着我的离开。
我看着他的眼神,却看不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他果真希望我留下吗?
朦胧中,我回眸望着他低垂却不愿收起的手臂一直在向我挥舞,我的眼里都是泪水。
曾经有过多少的甜蜜就有多少的伤害啊。
“小姐,小姐,快醒醒。”怎么?连若清也入梦了吗?这是她的声音啊。
有人推着我的肩膀,我伸手推拒着,“别吵。”我还困着呢,还有那梦,总是想梦更深更浓些,让我知道图尔丹曾经对我的真心到底有多少。
可是我还是醒了,在若清坚持不懈的‘努力’中,我终于醒了。
“小姐,你可把我吓坏了,你瞧,你都流泪了呢。”若清担心的看着我。
我伸手抹了抹眼角,湿冷的泪犹挂在脸上,梦里,我竟是真的哭了。
车内的炉火还在燃着,否则我不是被若清吵醒也要被那寒冷给冻醒了,黎安,他一直为我为若清添着炭火吗。
下意识的坐起,这才发现,马车已经停了。
天亮了吗?如果天还没亮要继续赶路啊。
我掀开车帘,一片雪花轻飘飘的落在我的脸上,化了,沁凉的感觉却让我通体舒畅。
天亮了,又下雪了。
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的从空中撒将下来,仿佛天女散花一样的美丽,真是美啊,我不禁看得呆了,从前在大周也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呢。
理了理衣角,身上这件裘皮大衣还是图尔丹赏给我的,真是暖啊。
裹紧了大衣,我飞快的下了马车,黎安他正歪在马车前打盹呢,真难为他了,这样冷的天他却只能在马车外睡觉。
我月兑上的大衣,轻轻的盖在他的身上,心里是更多的担忧,眼前的他可是不能病啊,染了风寒,我们的出逃就麻烦了,就有被抓回去的可能。
此时距离巴鲁刺不过一夜的路程而已,随时都有可能被人追杀的,我还不能大意了。
只是,这雪下得太大,马车已无法赶路,所以只好暂时停靠在这里歇息。
我的大衣才放到黎安的身上,他就一惊,转眼醒了,原来即使睡着了他也是担心着我的安危啊。
不由得心里感动,对黎安,我只能说谢谢,却是谢在心里。
站在那雪的世界里,一片银白,感受着雪花翩然飞落的纯美,如诗如画般让我仿佛走进了人间仙境一般。
伸手接着片片的雪花,落在掌心里,化作晶莹剔透的一个水滴,我看着,竟有些痴了。
人生若只如这雪花般洁净无染多好,假如我不曾去那皇宫,假如我不曾遇到图尔丹,假如……
可是没有,我的前路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轻轻的在这雪中旋转轻舞,想让这雪的美好掩去所有的不快与无奈。
“云齐儿,上车吧。”良久,是黎安低沉的声音。
是啊,休息过了就又要赶路了,此时我们还没有月兑离危险。
黎安无声的把大衣还回到了我的手中。
我转身向马车走去,若清伸出了手要拉着我,我还没有上去,就听黎安急切的喊道:“云齐儿,快啊,有人追来了。”
我慌乱的爬上马车,人还没有坐稳,黎安已驾起了马车。
伸首向外望去,果然,远远的有人在向我们的方向狂追而来。
抚着胸口,还有些不相信一般。
怎么这样快,我不过才离开了一夜而已,而且这又是背离大周的一条路,车轮子与马蹄都已经包了啊。
这些人,来得未免太快了些。
如果说昨日白天里的那些刺客都是冲着图尔丹来的,那么今天的这些人就一定是冲着我来的了。
马车在雪地上疯狂的向前行进,可是却依然没有那些追逐者的速度快,在这草原上,骑马是他们最擅长的吧。
心里狂乱,如果被他们追上了,黎安就免不了与他们一番厮杀搏斗。
那么我们的胜算又有多少呢。
我不敢想了,这一次的追兵之后又有多少批呢。
冥思苦想,我却始终也猜不出错到底出在了哪里。
“黎安,我们怎么办?”走到这一步,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打杀,除了黎安,我与若清都是弱女子啊,我总不曾想才一夜而已就被他们给追了来。
那些人刚刚还是小小的几个点而已,此刻,似乎已经可以看到身形了。
黎安减慢了马车的速度,向我喊道:“云齐儿,车上有一些银两,你随身带着,一会儿,你跳下车向北走,不远处有一个小镇,到了镇上,你先找个地方安身,我带着若清,既使被抓了也只说是来找寻你而已,就会没事的。然后,等我月兑身了我再来小镇与你会合。”
我点点头,慌乱之中黎安倒是比我镇定许多,我翻着那马车的角落里,果然有许多银两,匆匆的抓了些放进自己的怀里,好重。
我再回首向若清道:“若清,黎安的话你可曾听清楚了。”这丫头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若清似乎有些高兴的笑道:“小姐放心,我一切都听黎总管的。”
我点着她的鼻头,“你的心思啊,怕是不可能了,唉!”
“什么不可能。”
她随口问来,我也随口而回,“黎总管啊,他已经娶了云彩儿了。”我说完就纵身向马车外一跳,再迟我们离那追兵越近就会被那追踪的人发现的。
机会是要在瞬间即刻把握的。
我不会错过。
“小姐啊,你……”这是我听见若清的最后一句未完的话,之后我便急匆匆的向一旁的一个厚厚的雪堆后面躲去,悄悄的蹲着,不敢有丝毫的声响,侧过头,我看着我走过的足迹片刻间就被风雪所掩住了。
心里不由得庆幸,那些追兵只要看到马车,是断不会发现我的行踪的。
等到他们过去了,我再向那黎安口中的小镇出发。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心怦怦的跳得厉害,默默的为黎安为若清也为自己祈福,希望我们可以安全顺利的重新会合。
恍惚中我忽然听到狗吠的声音,这些人还带了狗在马上吗?
他们带着狗是何意图。
我伏在那雪堆后,冷凉的天却已然忘记了寒冷,马蹄声就在距离我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没有向马车追去,我犹自不信,难道他们已算到我藏到这里了吗?
没有道理啊。
歪着头,一点一点的向雪堆后望去,然后我看到了一个人牵着一只狗,然后几个人随在他的身后牵着马迅速的向我的方向走来。
看来,他们已经知道我藏在这雪堆之后了。
那牵着狗的人有些熟悉,我却在惊诧之中一时想不起他是谁了。
逃不掉,我缓缓自己零乱的心神,看来我注定逃不出这巴鲁刺了。
狗,一定是那狗的问题,它的出现太过诡异了。
只是,这样冷的天,又是大雪纷飞,这狗居然能带着他们迅速的找到我的行踪,我还是有些不解有些困惑。
心跳而乱,我缓缓缓缓的从雪堆后站起。
有时候,该面对的躲也躲不掉。
轻轻抖落一身的雪花,想要抖去心头缠乱无尽的烦恼丝,一夜而已,我终究还是没有逃开图尔丹。
望着黎安远去的马车,我不禁苦笑狐疑,明明那马车的目标比我要明显得多,可是他们还是找到了我。
黎安,你重新又将我送回到了虎口里,是生是死,是冷是暖,此一回去,我注定要继续在痛苦中剪熬,而幸福也许是我永远也不见天日的奢望了。
狗,是它闻到了我的气味吗,可是这样冷的天,又下着雪,按照常理它是很难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就找到我的踪迹的。
可是,它做到了。
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雪地上依旧是寂静无声的,只有雪花翩翩而落的美丽,在这童话般的世界里我的梦刹时又碎了。
“王妃,上马吧,先骑马,等马车到了,再换乘马车吧。”巴雅尔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我回望着他,他是九夫人的兄长,九夫人的亲哥哥,我想他是不会为难我的。
我接过他手中的缰绳,脚踩着马蹬,翻身上马,一不小心竟是扯痛了手臂上的箭伤,我咬着唇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般,“走吧。”
雪越来越大了,迎着风落了满头满脸都是,没有镜子,我想象着自己满头白发的样子,那情形一定滑稽可爱,更是无邪。
我骑得飞快,早晚要去面对的事情就越早去解决去处理才好,否则夜长梦多,许多事会更难处理。
没有人问我要去哪里,也没有人问我为什么又中途随着他们回来,只是他们紧紧的将我的马围在中间,怕我被人截走了一样,小心谨慎的护卫着我。
难道他们真的以为我是迷路了,是走错了方向吗?
可笑的问题不寻常的答案,我不便说,他们也配合的不问,心知肚明一般。
整整骑了一个上午,雪停了,阳光斜射在大地上光茫四射。
前面有了人迹,巴雅尔一带缰绳,向我抱拳道:“王妃,天冷,还是换马车吧。”
我向前面一望,果然是迎我回去的马车和数十个侍卫到了。
好大的排场啊,这样声势浩大的来追我,我真是有这么重要吗?
我狂笑,笑图尔丹的自以为是,笑他的无情却是装作深情。
“不用了。”我想要这份骑马的感觉,即使冷,可是却有一份自由的快意,逐雪而行,逐天而进,过了今天,再回了巴鲁刺我的自由将从此不再。
“那先吃些东西再上路吧。”巴雅尔既客气又有礼,让我怀疑自己也许真的不是逃亡而是迷路了。
可是不是,昨夜里我一直在逃,走了一夜,千算万算,还是走错了棋招。
“我不饿,走吧。”
“哦。”
巴雅尔一挥手,所有的人只好随我一起赶路,我不吃,他们也就不能吃,突然心里有些难过,总不能将自己的喜怒强加给他人吧,这不是我的本意。
“我要喝水。”这样总可以了,这些侍卫也就不会因为我而忍饥受饿了。
再一挥手,所有的人均停了下来,马车上,有人端出了温热的女乃茶递到我的手中。拿在手里,闻着女乃茶的香气,熟悉的感觉漫在心头,总是无法逃避这曾经的一切啊。
许多的痛与恨真想把它尘封在心底深处,可是它却不遂你的意,总在不知不觉中来扯痛你的伤疤,让心更伤感无助。
“王妃,你的伤口流血了。”
一口喝尽了手中的女乃茶,再低首才发现才一上马时就扯裂的箭伤,此刻的血已渗透了衣袖,一个上午了,我竟浑然不觉。原来这手臂上的伤比起心底的痛已不算是什么了。
想起怀里图尔丹送给我的那一瓶药,再上些吧,这样冷的天,只怕好得会越发的慢了。
挽起了衣袖,将药粉再次洒在伤口上,伤处已是一片红肿,都是自己太大意了。接过侍卫递过来的一块白布,我自己一圈一圈的将手臂缠好。自己的伤,我不想让这些臭男人动手。
另一匹马上,那只一直追寻我来的狗使劲的叫了起来,我惊异的回头看着它,它伸长了脖子向着我的方向嗅啊嗅的,好象我这里有什么好东西一样,可是没有啊,我身上没有任何的吃食,连那女乃茶也是喝光了。
心里有些烦躁,就是它才又追了我回来,我讨厌它,我不想听到它的声音。
“勒死它。”第一次我发了狠般的想要结束一个动物的生命。
“这……”
“给我勒死它。”既然他们还是给我王妃的礼遇,那么我为什么不加以利用呢。
心狠了,有一个死结,就想让这狗为我解开一般。
“这……”那抱着狗的侍卫继续迟疑着。
“王妃,这是大汗最心爱的一只狗,这……”巴雅尔恭敬的向我解释道。
“给我勒死它。”我没了自由,就是因为它,这一刻我就是想要它死,心碎成的片片我要它来陪葬。
巴雅尔一挥手将一根绳子抛给了那个侍卫,侍卫仿佛是有些不忍般的慢吞吞的将绳子结了一个圈,还真是要用这绳子勒死它。
那只狗似乎还不知道它即将的命运是要迎接死神的到来,兀自还向着我的方向叫着,我突然奇怪了,为什么只是刚刚,为什么这一路上它都没有叫得这样的大声。
有什么不对吗,还是我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味道,仔细的嗅着周遭,果然有一股淡淡的薄荷一样的味道袭进鼻端,想起来了,就是我刚刚用过的,图尔丹送给我的这一瓶金创药。
恍惚间一切都清楚了,原来是这药啊,那么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图尔丹了。
药与狗,不过是他利用的两个道具罢了。
清醒时,才发现自己千算万算却还是被他算计了进去,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还是败给了图尔丹。
狗的叫声依旧响在耳边,却是越来越小声了,我忽然惊醒,“停。”那狗,它是无辜的。
侍卫还没待我的余音落下,马上就将那狗一把抱在怀里,仿佛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漾在他的脸上,原来人与动物也是有感情的。
想起了我的雪儿,是我错了,我不该把自己的无奈报复给那只可怜的小狗。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这样的狠心,竟差一点错杀了那只狗。
回头看着狗了无生气的望着这大千世界,心里不免伤感,那种生死被人操纵的感觉也便是这般了。
“走吧。”头也不回的,为自己的狠然而惭愧。
……
再见到巴鲁刺,见到了我曾经熟悉的那些蒙古包,一夜而已,却恍若隔世,心境变了,一切也仿如都变了一般。
侍卫直接将我送回了我的落轩阁,那高高的围墙,那红砖绿瓦的屋顶上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再回来,再踏入门槛的那一刻,我清楚的知道,鸟儿终究是没有逃离禁锢它的笼子。
轻纱的罗帐,暖暖的热炕,一切如昨,只是少了若清,而塔娜仁也不在了。
服侍我的是两个陌生的侍女,懒懒的我甚至连说话的**也无了,再回到这里我的心已如止水。
“王妃,沐浴吧。”
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般她们也还是称呼我为王妃,这是图尔丹的命令吗?我心里不免悲凄,即使他伤的那样重也不忘记把我攥在他的股掌之中,我的一切他必是了然于心的,他没有废了我王妃的称号,给我一样的尊重,那么这以后的日子我又将以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他呢。
喜欢每一个夜晚来临时将自己泡在水中,将疲惫全然的随着那蒸腾的热气释放出去,无论怎样,我只能卑微的活在图尔丹的阴影之下,我还有娘,我不能放弃这个世界,即使前路一片黑暗。
总是相信,只要努力了,我一定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光明。
侍女的话很少很少,除非必要,我的屋子里都是寂静无声的,就连雪儿也总是乖乖的躲在墙角也不来吵我,它也是知道我的忧心吧。
我的记忆时常回到那一天的丛林里,厮杀,中箭,图尔丹愈见乌黑的脸,还有他微弱的气息,我不知道他现在的毒是否解了,也不知道他的伤好了没有。
没有人与我说起,我也不曾想过要去问问侍女。
我默默的吃饭,默默的睡觉,虽然每一个夜里我都是闭着眼让自己清醒着到天明。
没有泪落,只有无尽的心死。
偶尔我会掬一把雪,放在自己的掌心里,任它慢慢的融化成水,渗透到我的肌肤,再沿着手的边沿随意滴落在冷湿的地上,再无声无迹的消失。
假如人也可以这样消失那该有多好,可是我就偏偏不能。
七八天过去了,漫长的仿如一个世纪般难耐,我没有任何若清与黎安的消息。
被抓了。
被杀了。
这些可能性让我无法安眠,巴鲁刺没有任何人来看我,我不缺吃也不缺穿,独缺了一份人世间的人气。
行尸走肉般我在悄悄虚度我的人生。
看着屋檐下长长低垂的冰串,尖尖的,有时候,真想就站在那下面,等着它自然月兑落的那一瞬**我的脑子里,从此,香消玉殒,再与烦恼无缘……
常常站在窗前,看着天上的飞云,飘浮着或向东北或向西南,随风逐流一般。
我无聊的发慌,可是却连看书的心情也没有了,即使拿起了书看到眼里的那也不是字,而是一片遥远的空洞。
在那大门前,我堆了一个特大的雪人,画上鼻子、嘴和弯弯的眉毛,一双大眼仰望着天空,那是我心情的写照,如今,我已经没了自由。
柜子里有件粉色的衣裳,不喜欢那颜色,索性我就拆了它,做了一支风筝,粉色的蝴蝶,却不想放,就挂在屋檐下看着它随风飘荡。
这一天,我又如往常一样坐在窗前看着围墙里熟悉的一切,那悬挂蝴蝶风筝的绳子在风在飘摇着,好象欲要飞起一般。
飞吧,我心里叫着,不要如我一样守着寂寞守着无奈守着世界末日一般的难耐。
就那样看着那透粉的蝴蝶,然后它好象知晓了我心里的话一样,它果真挣开了屋檐下我的捆绑,飞了,展着翅膀向天空飞去……
我出了门,看着它随着风向门外飞去,我追着,一直追到大门口,守门的侍卫齐齐的站到我身前,“王妃,请留步。”
呆呆的看着蝴蝶越飞越远,心也跟着飘走了一般,不理会侍卫,我心怆然,“我要我的风筝。”我不顾一切的冲出去,要去抓回我的风筝。
风小了,那只蝴蝶似乎是看到了我奔跑的艰辛,离我越来越近了,落了,它落下来了,我跑过去,粗喘着气,想要把它抓在手里,带回落轩阁,它是我寂寞无助时的伴啊。
可是我的手才伸出一半,那只风筝已被人捡起了。
这是我的风筝,我要拿回来。
下意识的抬头,一个小男孩得意的看着我笑。
他,是都别。
“这是我的。”都别高高举着,“我娘就喜欢放风筝,我娘的身旁也有一只大大大大的风筝。”
“还给我。”他娘不是早就去世了吗,他这样说了,有点奇怪的感觉。
“这是我娘的。”
“不是,是我的。”一个孩子,而我却也孩子气的与他拼着命的争,什么时候我变得这样小气,这样脆弱了呢。可是我就是想要要回我的风筝来。
“你不是我娘,这风筝也不是你的,我娘是不会跟我抢风筝的。”都别一本正经的说道。说得我有些回神,有些脸红了。一个风筝而已,送就送他吧。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拿走了。
“虽然你与我娘很象,可是你不是我娘,你额头的那个梅花印是父汗印上去的,所以你不是我娘。”
我转身欲走的身形突然被这一句童言所惊住,“你说,我与你娘长得很相象?”
都别很自信的点点头,“是的,可是沁母妃说你不是我娘,你是来迷惑父汗的妖精。”
都说童言无忌,可是此刻都别的话却向刀子一样插在我的胸口上。
我是妖精。
我是妖精。
这就是都别眼中的我吗?
我象他娘,他娘的身旁有一只大大大大的风筝。
“都别,你娘在哪?”我急切的摇着他的肩膀问道。
“王妃,你该回去了。”我身后追出来的两个侍卫有些着急的想要劝我回去。
我不理他们,“都别,你娘在哪里?”
都别看了看我,一点也不怕生的说道:“我娘的屋子,只有父汗可以去的,我很小的时候偷偷看过父汗在我娘的屋子里哭了,而娘的身旁就有一支大大大大的风筝。”
“我与你娘很象?”怕吓着了他,我亲切和蔼的问道。
“嗯。我拿张我娘的画给你看看,可是你可千万不要说是我拿给你看的哟。”
“王妃,走吧。”两个侍卫已不由分说的就要硬拉着我离开了。
我推拒着,手臂被扯得生疼。
那张画我一定要看,看了,也许许多的谜底也就解了。
想起大周朝的皇宫里图尔丹初见我时的惊异,或许不是因为我的美丽,而是因为我象了他心中的某一个人。
一定是的。
这人也许就是都别他娘。
孩子的话是不假的,别人不敢说的,孩子会自自然然的说出来。
我狠狠的推开欲拉我回去的侍卫,似乎是看到了我眼中的坚定,也似乎是因为都别只是一个孩子,孩子对我是无害的,所以他们退后了,远远的看着,不再阻挠我与都别的接触。
我的落轩阁除了自己,除了两个不说话的侍女,就只有门口的侍卫了。
这些个秘密,他们永远也不会对我说起。所以此刻的都别,我断不会错过。
都别象是感染到了我的急切,小手缓缓的向怀里掏去。
一张画,小小的一张从他的怀里取了出来。
他展开,向着我道:“你看,你与我娘很象。”
我一个箭步的冲上去,握紧了都别的手,我看到了那张画,一张旧画,年久的泛着黄,这绝对不是新近才画的,也绝对不是我。
但是那相貌那眉眼却是与我一模一样的,仿佛是一母所生的两个姐妹一般。
她的额头果真有一个梅花印,一如我额头前的那朵。
我慌了。
如果说那薰陆香让我感觉到图尔丹的背叛,让我对他心死了。
那么,这张画已告诉我,图尔丹他的心里真正爱过的只是这画中的一个女人。
而我,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
怪不得,他把我软禁在落轩阁,从此不闻不问,也不许任何人接近我,甚至连说话也不允许。
他是怕我知道这些吗?
知道了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说到底,就是没有爱过我啊。
我卑微的扮演了一个小丑一样的戏子,却每天送给他灿烂的笑,我好傻啊。
想起在娄府初见九夫人时,她看到我也是一脸的惊异,原来如此,原来这所有的人早就知道,只瞒着一个我,不让我知道而已。
九夫人,她是固意的,她固意让图尔丹见着了我,让图尔丹把我娶到巴鲁刺。
我突然想起在哈答斤被俘时,那几个恶徒的对话。
“听说她家人战败了之后就归顺图尔丹了,一家老小全部留在巴鲁刺,只有宝月梅一个人嫁给了大周朝的相爷,也就是这个女人的爹了。”
“那女人的心才难测啊。其实她们该归顺我们大汗才是,只有我们大汗才能与图尔丹抗衡,他才是大草原上真正的雄鹰啊。”
“话是如此,可是他们还是选择了图尔丹,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秘密吧。”
秘密,一定是的,九夫人一定是有什么秘密。
家信。
黎安带给我的九夫人的家信。
我还没有看。
那信一定有什么事情在里面,忽然想起巴雅尔把我送回落轩阁时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在见了我周遭一圈的人后默不作声的走了。
不行,我要回去,我要去落轩阁找到那封家信,那是黎安亲手交给我的信。
“都别,你这画可以送给我吗?”
“不行。”都别将画一折,就势要塞回到怀里,“沁母妃说了,我娘的画除了你是不能随意给别人看的,否则要割了我的舌头。”
沁娃她这是何意,为什么只许给她看,却不许给别人看。
我头大的想着都别的话中之意,此一刻我的智商几乎为零,我已经因为那一张照片而六神无主了。
不对,是沁娃固意让我知道都别的娘的,我看着都别手中的蝴蝶风筝,不对,那风筝上的丝线不是我缝上去的那一根,那是一根细细的,极易断开的丝线。
我恍然顿悟,一定是有人趁着我睡着了,固意的换了那丝线,再固意的让我见到了都别。
孩子的话由不得我不信,而她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沁娃她巴不得我放弃图尔丹,或者我来一个自杀对她更是一个天大的喜事吧,从此除了都别的娘再无人敢争这孩子的扶养权了。
而都别的娘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呢?
我想着,越来越是糊涂了。
那画我还是想要,“都别,这画你借给母妃一天,明天母妃保准画两张一模一样的,三张都给你,让你每日都见着你娘,可好。”我猜想这画都别也不是随时可以拿到的,一定是沁娃今个儿算准了时间才拿给他的。
既然图尔丹这样防范着我知道,我想沁娃也没有那个胆量敢亲口对我说着这个事实,而借由这都别的口是再适合不过了。
都别看了看手中的画,再看了看手中的风筝,煞有介事地说道:“那母妃的这个风筝就要送给我了。”
“行,风筝就给你了。明天母妃再做一只漂亮的蜈蚣风筝送给你。”
“好啊,好啊。”
“那画呢?”我还是执着的想要。
我在向一个小孩子骗着一张画。有些卑鄙也有些无赖一般。
都别拿画的手向我一伸,“好吧,就先借你,不过,只许一天哟,沁母妃说了,她只借我一天。”
我笑,原来这时间都算好了的,原来她们了解我就象也了解她们自己一样。
我的一切竟是这样的透明吗?
“嗯,母妃只用一天就好,也一定再画两张送给你。”
“谢谢母妃。这样都别以后就可以天天看着自己的娘了。”
原来,他不喜欢我,就是因为我与他娘长得太过相象吧,他不喜欢我替代他的娘亲。
孩子如此,可是大人却未必。
人心,总是难测。
我拿着画,微笑着向都别说道:“明天傍晚的时候母妃就还给你。”
“嗯。谢谢母妃的风筝,真好看。”
那只蝴蝶上我一笔一笔的画了翅膀上的纹路,清雅美丽,我的无聊之举,却让一个孩子喜欢上了这只风筝。回去一定再做一只蜈蚣的风筝明天送给他,无论怎样我终于从他的口里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知道了所有人都在刻意向我隐瞒的一个事实。
失魂一般的回到了落轩阁,呆呆的看着那画中的美人,那额头上的梅花醒目的刺到我的心头,想起母后见了我额头上梅花时的诧异,原来母后她早知道我那梅花印的缘由。
一个替身而已,所以她再也不曾来关心过我,她早已知道就算图尔丹再宠我,我也终究是别人的影子罢了,我不会威协到沁娃的地位,是的,我对任何人都是没有威协的。
可拉,我又想起了她,她到底是站在谁的一边呢,她告诉了我薰陆香的事情,我猜不出那个在她背后支持她的人到底是谁。
而如今沁娃又通过都别的口让我知道了图尔丹这个天大的秘密,哀莫大于心死,是啊,她就是让我心死,让我对图尔丹再无所爱恋,这样也就达到了她的目的。
岂止是心死啊,我更想离开,可是却被他的金创药再次把我带回了巴鲁刺,我逃不掉啊,图尔丹将我软禁在这里,吃好的穿好的,表面上我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委屈一般,可是我却是与世隔绝了一般,除了侍女除了侍卫我再见不到其它的人。
突然很想见见他,想亲口问问他对我到底是何种的心思。
摆了摆手,我示意那站在门边的侍女过来,“大汗,他的毒他的伤都全好了吗?”回来这么久了这是我第一次问起有关图尔丹的情形。
侍女似乎是很开心的样子,马上向我禀道:“奴婢也不知道大汗现在的身体状况,只是听说大汗中的毒竟是世间少有,很难解的。”
“哦。”原来如此,那么也就是说他现在的毒还没有解了。
轻轻的笑,笑出了眼泪,怪不得我可以安稳的住在我的落轩阁,原来他还没有精力顾得上我。
想象着他气若游丝之际,居然不忘将那金创药的事情告诉巴雅尔,让巴雅尔连夜把我追回来,他的心思我真是不懂了。而他又是如何预先知道我要离开他的呢?这一切更是一个谜。
想起巴雅尔,又想起九夫人,那么巴雅尔追我回来应该不止是听命于图尔丹这样简单。
家信,我想起那封九夫人的家信。
那一天,当我知道薰陆香之际,那封家信被我随手揣进了怀里,可是之后呢,我想不起我把信放到了哪里。
我要找到那封家信,那信里一定有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再想起巴雅尔将我送回落轩阁,他离去时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他是有什么话想说吧,可是当时的场面人太多了,所以他忍住了。
我把画放在暖炕上的小桌上,翻身下地冲着两个侍女道:“你们都出去。”那信我要自己找,我不能让她们知道有这一封信的存在。
床帐,枕头下被子里,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可能的地方我认真的搜索着,可是没有,这屋子里到处都没有那封家信的踪迹。
找遍了,我颓然坐下,脑子里轰轰地乱,那封信到底在哪里。
仔细的回想着我拿到那封信后的所有细节,从可拉开始,一点点的回忆着……
若清,一定是她。
我起身向若清的下人房走去,离得不远,一百多米的距离,推门而入,一股冷气袭来,这里好久没有人住了,所以连炭火也不曾烧了。
若清与黎安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从来都没有向侍女们问起过有关他们的行踪,我知道即使我问了也是没有答案,又何苦去自讨没趣。
侍女要跟进来,我轻声道:“你们不用进来了,我找些东西就回去了。”
进了门,才想起自己竟是第一次进到若清的房间,这么久了我竟是从未关心过她,一室的陌生,一室的灰尘,扫视一番我向着她的床帐走去,她与我一样的习惯,即使是有暖热的炕也还是喜欢睡在床上,那炕不过是用来取暖罢了。
果然,那枕头下有一张纸,雪白的一张萱纸,却不是我见过的那一封家信,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要看吗?这样看着她的**总是不好的。
放下了枕头,还是不看了吧。
那枕头轻轻而落的瞬间一股风却将那张纸吹了起来,斜斜的吹到我的面前,几个大大的“黎安”二字在纸上跃然我的眼前。
这小妮子的心虽然我早已知晓,可是从这几个字的情形来看,若清她喜欢黎安的程度比我预知的还要更深些。
如果以后我们依然可以做主仆,我会为她找个好归宿,黎安已不在适合她了,有了云彩儿,她连做他身边的丫头都是难了。
再拿起那枕头,把这张萱纸轻轻的放回原处,枕头落下,仿佛我未曾看到过那张纸一样。
好象有什么不对,那枕头里好象有东西,而且绝对不是棉花之类的,一定是有什么。
我想也不想的拆开那换洗后每次必留的一些针脚,伸手向里面探去,果然不出所料,那封家信出现在我的眼前。
可是,早先封好的蜡印已被拆启过了,我想起黎安拿给我的时候这信是完好无启的,若清,必定是她拆了看了再收起来了。把信藏在这枕头里,这样想来她也算细心了,只是为什么我们一路出逃之时她竟从未向我提起呢。
许许多多的疑虑在心头萦绕,对这封家信我更是好奇了。
把信揣到自己的怀里,抱着那被我拆开的枕头我出了若清的房门。
按耐住心头的好奇心,此刻最重要的是把这枕头先缝好了,否则很容易引起别人的猜疑。
“王妃,这枕头要换洗吗?”
“不是,是这枕头上的花样很好看,我想临摹下来也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枕头来。”我很耐心的向她们解释着,小不忍则乱大谋,而或许她们知道的越少对她们也是越好吧。
“王妃可真是心灵手巧啊。”
我笑,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画画得好,大周的皇后便不会邀我入宫,那么我就不会有见到图尔丹的可能了,那么我此刻的人生也许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花开花落,一切自有天意,而我只是那花间的一株顽草罢了。
我果真画了枕头上的那一对鸳鸯的花样,看着鸳鸯相依相偎的甜蜜,也许那永远是我遥不可及的一个梦了。
绣与不绣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拿了针线将枕头拆开的地方认认真真的缝好,仔细检查再没什么异样了,我叫了侍女过来,交待她把枕头还回到若清的房里。
忍不住要看信了,却在展开的那一刹那,手抖了又抖,总是怕啊,怕信里有我不想知道一些事情。
映入眼帘的是九夫人娟秀的小楷。
云齐儿,见字如面。
接下来是一段关于云彩儿的事情。
我仔细的看过来,原来云彩儿真的嫁人了,就在我出嫁不久之后就嫁了,只是她嫁的夫君并不是黎安,而是嫁给了大燕国的三皇子为妃,九夫人的信里面字字句句都在讲着云彩儿出嫁之日的排场。
信中丝毫没有提及黎安与云彩儿的关系,难道那一日在娄府里我亲眼所见的两个人的苟且之事竟都是假的吗?
那身形,那声音明明就是黎安没错的,我总不会连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也分辩不出吧。
可是,如果那都是真的,那么以云彩儿不洁的身子她又如何敢去嫁了三皇子啊。
她与黎安的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一定还藏着什么秘密,或许等我再见了黎安,我要找个机会与他谈一谈云彩儿的事情了。
看到这里,若清对黎安的态度我已了然了,男未娶,女未嫁,她的所做都是合情合理的了,原来一切都是我误会了,原来云彩儿并没有嫁给黎安。都怪自己那一日见黎安的时候话只听了一半就断章取义了。
找到机会我要想办法问清楚若清与黎安的下落,我们三个人,一路从大周而来,唇齿相依,我不能没了他们两个人的行迹。
再向下看着信,无非是告诉我我娘一切都好,再都是一些问侯之类的客套话,这信里似乎没有我一直心心念念的什么秘密。
难道是我的预感错了吗?
将这一封信反反复复的看了又看,我看不出任何的异样来,不死心的,我学着从前在书里看到的一些情节,把信放在烛光前再仔仔细细的看来,可是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水,我将信轻轻的放置在水盆里,认真的观察着那白色萱纸的变化,它却只是被水薰染了波浪一般的纹路,除此再也没有什么了。
捞出来,放在桌子上等待信的自然干,一行行我再一遍遍的看过去,突然眼前一亮,这信里果真有玄机。
有十个字惊涛一样从心海里滑过,我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