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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冰消雪殒

彭依刀见谷中乱作一团,心中也七分彷徨,这群侠诛恶原本是天大的好事,如今怎就变成这般模样了?他不禁摇头苦叹,心念急转,暗道:“眼见那玄清道人活不了多久,若是不乘这时出雪谷去,等群侠杀了玄清道人,自己也真就没了半丝机会了,此刻不走,更待何时?想到此处,彭依刀便打定了主意。

“师兄!我在这!”拂袖红绸喜形于色,眼见时机成熟,不禁大叫道。她毕竟三日没有进食,即便用尽全身的气力,自然也不免有些虚弱。然即便这般虚弱的大叫并未传进众人耳中,却还是让彭依刀心中一震,适才放下的手又迅烈拂上了拂袖红绸的玉颈,扼住她喉咙,他双眉一拧,厉声道:“你这小丫头,别大喊大叫的,我不想杀你,只要出了雪谷,我自然将你放了。”

彭依刀此刻心中是怦怦乱跳,很是混乱。他见众人暂未发觉,便挟着拂袖红绸慢慢借着这峡谷的遮掩一路往东南方塌陷下来的小山路而去。拂袖红绸一见此刻又被彭依刀要挟在手,心中不禁又是愤怒,又是担忧。夹带彷徨、惊恐、憎恶一时之间各种情绪充斥了整个心房,这顿然一气,穴道竟然解了!登时红绸乍出,往彭依刀身上打去。

拂袖红绸此刻气力虚弱,这慌乱中打出红绸也不过是想从彭依刀手中挣月兑出来的举动。然而彭依刀并未料到拂袖红绸此刻穴道已解,这突兀的一击他自是躲闪不及,脚下便一滑。如今身处嶙峋山路,彭依刀脚下这一滑,扼住拂袖红绸的手却并未放开,身子一倾,两人便如急流直下般堕入深谷,顿然只觉浑身一阵疼痛,双眼一黑。

葛天钧对玄清道人恨之入骨,但想他在雪下,便也不敢妄动。只担心拂袖红绸的安危,又见有俯仰楼的人以逸待劳,谷外此刻又有各门各派的高手纷纷杀入进来,他不禁冷哼一声,双袖一扬,率妩媚狂刀等人转身退开,寻拂袖红绸去了。

葛天钧走出不远,却听见身后有人雀跃欢呼:“玄清道人死了!那小恶道士呢?可不能让他逃了,快追!”听此话传出,他心中登时大凛,暗暗寻思:“若是那小恶道士挟着师妹出了谷去,那师妹可当真是凶多吉少了。”寻思道此处,他不禁面色一凝,冷冷道:“咱们快快追那小道士,可不能让红绸落在他的手上。”

彭依刀微微睁开双眼的时候,天色将黑,好在这谷中积雪很厚,适才跌下并没受甚么伤,但月复中空旷,饥饿难耐。往旁一瞧,拂袖红绸仍是昏迷不醒,他心中大喜,这时候若是只身寻得出谷的路,却也真是良机!只是,顿然又心生不忍,即便拂袖红绸再作恶多端,却也终究是个姑娘,让他眼睁睁将一个姑娘丢在这雪谷里自己一人孤身离开,彭依刀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一咬牙,心中暗道:“算了,当真算我倒霉,以我现在这番模样,怕是还没走出半里路就饿死在这雪谷之中了,还是先寻得一些吃的,填饱了肚子在寻思出谷的事情。”

彭依刀环视一周,四下里尽是皑皑白雪,要找些树皮草根来吃也难,心念急转暗道:“可这天寒地冻,上哪儿去寻吃的?”这样一想不禁神色凄凉,心思黯然,万念俱灰:“如今当真是上天要亡我彭依刀啊,可是,这天下的恶人如此逍遥于世,我又怎能甘心?贼老天啊,你真他娘的个腿!”身子无力一栽,委倒在地,仰天长望,几欲昏阙。

皓月当空,两头兀鹰见到雪地中的彭依刀,在空中不住地打着盘旋。彭依刀躺在地下,一动也不动。蓦地里一头兀鹰扑将下来,向他额头上啄去。彭依刀昏昏沉沉地似晕非晕,给兀鹰这一啄,立时醒转。那鹰见他身子一动,急忙扬翅上飞。彭依刀大怒,喝道:“天要亡我,连你这畜生也来欺侮我?你女乃女乃的!”右掌奋力击出,一掌击出,二掌随至,那头鹰离他身子只有数尺,被掌力所震,登时毛羽纷飞,落了下来。

彭依刀登时弹起身来,瞧着自己双手不禁心中惊诧,难道这些时日以来,歃血刀法也不过是刚有小成,自己的功夫就如此突飞猛进?这鹰虽全然没有武林高手的身手,但却是更加敏捷。当年在玉石镇上,他也曾与挚友吹嘘调侃说自己对付鹰简直轻而易举,但是那时,却被那一头鹰捉弄的丢尽了颜面,成了挚友茶余饭后的笑柄。如今练了这歃血刀法,怎地就这般天地之差?也当真叫人惊叹!然他面上并未平静半分,气怒未消,一把抓起一只鹰来,哈哈大笑,一口咬在鹰月复,那鹰双翅乱扑,极力挣扎。彭依刀只觉咸咸的鹰血不住流入嘴中,便如一滴滴精力流入体内,忍不住手舞足蹈,叫道:“你想吃我?我先吃了你,我吃了你,恩,吃了你!”

叫道后半句的时候,不禁由悲转喜,将那鹰扔在一边,掏出火石,从那山崖边拔下一些枯枝败叶,生起火来,将鹰放在火上慢慢烧着。

拂袖红绸从昏迷中渐渐醒来,一阵头痛,闻得一阵烤肉的香,不禁循味转头,瞧见兀自坐在一旁吃着鹰肉的彭依刀。彭依刀见她醒来,将半只烤鹰丢了过去,只淡然道:“吃些东西,免得饿死,你若饿死,到时候即便我出了谷去,你师兄怕是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我。”拂袖红绸心中忍不住惊疑:“这小恶道居然如此好心?这其中必定有诈,想必是他在这肉中放了迷药,等我吃下,他便有机可乘了,哼,你当我拂袖红绸是傻子?”便将那半只鹰抓在手中,几步上前,仍在彭依刀怀中,冷冷道:“你先吃,我怎的知道你在这肉中下没下得迷药?”

“你”彭依刀气怒无比,面色霎时气得通红,心想:“我好心怕你饿死,你却这般猜疑?”但转念一想,又舒了一口气,转过头去,暗道:“可也不无道理,我若是这小丫头,怕也是要如此,毕竟,当今乱世,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冷冷一笑,将那鹰肉拽下一块,放进口中,狠狠咀嚼,含含糊糊道:“这下你如意了?”便将鹰肉丢了回去。

拂袖红绸将鹰肉接了过来,坐在一旁,咀嚼起来,心中暗道:“你这小恶道士作恶多端,此刻怕我饿死也不过是为保全你自己,还不是怕我师兄?哼,我灵雀堂暗杀可是出了名的,若要暗杀谁,那人绝也跑不掉,待我吃饱喝足,趁着你熟睡之际,定宰了你!”

此刻天色已是黑如泼墨,彭依刀虽此刻月复中已饱,练了“歃血刀法”内力又是比以前强劲,但这夜晚的雪谷也让人觉有些阴寒,他倒是还抵御得住,转头一瞧,拂袖红绸已然又是冻得发抖,不禁四周观望,寻得一处山洞,西北风呼呼呼地吹进雪谷来,向拂袖红绸道:“姑娘,外面如此寒冷,你先到石洞中歇歇去吧。”拂袖红绸虽有疲意,但听闻此句大吃一惊,只道他又起不轨之心,退了两步,红绸再出,奔着彭依刀打来,喝道:“你这小恶道士,只要你走近我一步,我即刻便宰了你,如今我吃饱喝足,若真交起手来,我可未必怕你!”彭依刀避开来势汹汹的红绸,不禁一怔,说道:“你可不要误会,我岂会有歹见?”拂袖红绸骂道:“你这小恶道士人面兽心,笑里藏刀,比那老恶道还要奸恶,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彭依刀此刻神色黯然,也不与她争辩什么,只一摆手,低声道:“好,既然你认定我是小恶道士,明日天一亮我就觅路出谷,管你什么拂袖红绸也好,妩媚狂刀还是葛天钧也好,我永生永世也不愿再见你们的面,你们也别再找我麻烦,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这你便满意了?”当下走得远远的,寻了一块大岩石,拨去了积雪,迳自睡了。

拂袖红绸心想你走得越远,越是阴险奸恶,多半是半夜里前来侵犯。她不敢走进石洞之内,只怕彭依刀来时没了退路,心惊胆战地斜倚在岩边,右手紧紧抓住袖中藏匿的匕首,不禁觉得这样终究不是办法,便要站起身,瞅准机会,先下手杀了彭依刀。然眼皮越来越沉重,她不住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睡着,这小恶道士坏得很,杀了他,杀了他”

但这几日心力交瘁,虽说千万不能睡着,时刻一长,朦朦胧胧地终于睡着了。

她这一觉直睡到次日清晨,只觉日光刺眼,一惊而醒,跳起身来,发觉袖中的匕首竟然不见了,这一下更是惊惶,一瞥眼间,却见那匕首好端端的便掉在足边。

拂袖红绸忙拾起匕首,不慌不忙的藏在袖中,抬起头来,只见彭依刀的背影正自往远处移动。她心中大喜,心想这小恶道士似真有去意,那真是谢天谢地,也省去了我不少力气!

彭依刀确是想觅路出谷,但在东北角和正东方连寻几处都没山径,西、北、南三边山峰壁立,一望便无路可通,那是试也不用试的。东南方那条坍塌下来的山路如今是唯一的出路,可是谷中的人如今都在追杀他,即便自己再神通广大,也无论如何走不出去。他累了半日,便废然而返,又坐在大石上,呆望头顶高峰,甚是沮丧。

拂袖红绸见彭依刀没来侵犯自己,惊恐稍减,却丝毫没消了戒备之心,总是离得他远远的,一句话也不跟他说。彭依刀并不跟她解释甚么,见了她的神情举动,心下也不禁恼怒,只盼能及早离开,可是大雪封山,所有人又都在追杀他,真不知如何方能出去,不由得大为发愁。天色大暗,他心力交疲,便倒在大石上睡去。

半夜里,听得一丝动静,凭借习武之人天生敏锐的直觉,彭依刀徒然觉醒,只见一道寒光将他眼睛一刺,眨眼工夫身子一顿,不禁啊的叫了一声,身子一翻,便听当的一声,一把匕首狠狠扎在岩石上,迸出星星火光。

“你,你他娘的竟然要杀我?”彭依刀神色极冷,又觉得委屈,望着一边的拂袖红绸黯然道。

“我杀你又怎么?我昨日便想宰了你,只不过心力交疲,才饶了你一命。你这歃血恶道作恶多端,将我掳掠来还安了甚么好心不成?难道我不该杀你?”拂袖红绸冷冷一笑,面色却并无半丝恐惧之意,右手匕首,左手红绸同时袭来。

彭依刀仰天长笑,避开她的七尺红绸,对那匕首也不躲闪,左手一出,将匕首狠狠抓在手中,顿时鲜血直冒。拂袖红绸瞧见彭依刀如此浑不要命,不禁心中战栗,后退几步。彭依刀并不松手,此刻再难以抑制一直以来心中的不悦与委屈,大怒道:“你这小丫头真不识好歹,我好心救你数次,你竟这般恩将仇报?若这些时日不是我的话,你却还能活命?我真他娘的后悔没让玄清道人宰了你!如今你竟然要杀我!哼,歃血恶道,我他娘的甚么地方像歃血恶道了?你这小丫头睁开你的狗眼给我看清楚了!”他一面吼,一面用力呲啦一声扯子的道袍,往地上一仍。

拂袖红绸凑近仔细一看,啊的一声叫出了声来,身子一震,丢了匕首,大惊道:“彭彭依刀怎么是你?”

彭依刀苦道:“怎么是我?你这小丫头眼睛瞎还是怎的?这些日子你竟浑然没觉察?还三番几次想要害我,那日在酒馆中我救了你,因此遭了龙门剑庄苦苦追杀,不得已竟躲到了巷子中,瞧见孤鹤道人的尸首,为了躲避追杀,我才换上了这道袍,哪知,哎哪知,你竟是个十恶不赦的杀手,早知如此我何必救你?何必会有今日这一劫难?”

拂袖红绸瞧着彭依刀那神色凄凉,心中不禁有些愧疚,低声问道:“你明知道我是个杀手,为何还要三番几次救我?你”彭依刀转过头来,眼中流露出的尽是苍凉与悲伤,道:“因为你是女子,我彭依刀最容不得女子受欺辱,缨红”他多日以来心中苦闷,神色悲凉,不禁流下两行眼泪,将玉石镇上的一切讲了出来。又忽神色一转,面色狰狞,仰天长笑大叫道:“名门正派要杀我,恶道士救了我,你们都要杀我,连你这小丫头也要杀我,哈哈哈,来吧,我还怕了你们不成?来呀!来呀!”拔出阔刀来,乱舞一通,一头鹰飞旋头顶,他阔刀一划,将那一头鹰只手指间便宰了,发疯般叫道:“你这畜生也想来欺辱我,哈哈。”

拂袖红绸见彭依刀手上伤口渗着血迹,摇摇晃晃,站立不定,便想伸手相扶,却又害怕,战战兢地走近两步。彭依刀喝道:“我是歃血恶道,是小恶道士,别走过来,再过来当心我玷污了你的清白之身!”拂袖红绸见他神态狰狞,目露凶光,吓得倒退了两步。

彭依刀叫得声音也哑了,终于眼前一黑,身子几下摇晃,摔倒在雪地之中。

拂袖红绸不敢走近。

待彭依刀得醒转时,天色已明,月复中饥饿,随手拿起身边的死鹰,猛觉闻上去滋味甚美,凝目一看,不由得呆了,但见那鹰全身羽毛拔得干干净净,竟是烤熟了的,手上的伤口竟也被好生包扎了起来。他明明记得昨日只将那鹰宰了,便即因钻心大痛晕倒,却是谁给他伤口包上的?又是谁给那鹰烤熟了?定然除了拂袖红绸也再没有别人了。

他昨晚大呼大叫一阵,胸中郁积的闷气宣泄了不少,这时醒转,颇觉舒畅,向山洞望去,只见拂袖红绸伏在岩石之上,沉睡未醒。彭依刀心想:“她昨夜定也是没有吃东西,烤了这只鹰尽数留给我,自己一条鹰腿也不吃,总算难得。哼,即便我三番几次救她,她仍旧认定我是歃血恶道,瞧我不起。你瞧我不起,我也瞧不起你,有甚么希罕?”但过了一会,不禁又想:“她替我烤鹰,还不算如何瞧我不起,饿死了她,那也不好,我却不也与恩将仇报没了两样么。”

于是他躺在地下,一动不动,闭目装死,半个时辰之间,阔刀闪电般疾出,接连砍死了四头兀鹰,将两头掷给了拂袖红绸。拂袖红绸过来将另外两头也都拿了过去,洗剥干净,一起烧烤好了,默默无言地把两头熟鹰交给他。

雪谷中兀鹰不少,偏偏又蠢得厉害,眼见同伴接连丧生在彭依刀的刀下,却仍不断地下来送死。彭依刀内力日增,刀法亦日益精湛,到得后来,已不用躺下装死,只要见有飞禽在树枝低处栖歇,或者从身旁飞过,便能出刀击落。这雪谷时有雪雁出没,能在那冰雪中啄食虫蚁,躯体甚肥,更是彭依刀和拂袖红绸绝不错过的口中美食。

如此往复,便过了一个月了。拂袖红绸除了捡拾柴枝,烧烤鹰肉,总是躲在山洞之中。彭依刀始终不看她一眼,亦不跟她交谈一言一语,也从来不踏进山洞一步,两人虽总不过四五丈,却始终形同陌路。

有一晚彻夜大雪,第二天清晨彭依刀醒来,觉得身上暖和的很,一睁眼,只见一件黑黝黝的东西压在自己身上。他心中一惊,随手一抖,竟是一件古怪的衣裳。这衣裳是用鸟毛一片片的穿成,黑的是鹰毛,白的是雁翎,衣长齐膝,不知用了几千几万根鸟羽。

彭依刀提着这件羽衣,突然间满脸通红,知道这自是拂袖红绸所制,要将这千千万万根鸟羽缀而成衣,当真是煞费苦心。何况雪谷中没剪刀针线,不知如何缀成?他伸手拨开衣上鸟羽一看,只见每根羽毛的根部都穿了一个细孔,想必是用头发上的金钗刺出,孔中穿了红色的丝线,自然是从她那件锦缎红衣上抽下来的了。

这让彭依刀不禁心生感激,一转眼,瞧见拂袖红绸蜷缩在洞中,神色凄凉。这一瞧,又心生不忍:“我这一个堂堂男儿,天寒地冻又能奈得我何?如今这小丫头虽然功夫卓绝,却终究是一个弱女子,我又怎能忍心瞧她这样瑟瑟发抖?”然心念一转,不禁有对她有些恨意:“你三番几次想杀我,我练了歃血刀法,感官敏锐百倍,若我仍旧是以前的彭依刀,怕是此刻早便让你给我送见了阎王了,你实也可恨!”这一面感激,一面怜惜,一面忿恨,三情交融,突然之间,他纵身跃起,拿着羽衣,走到石洞之前,大声道:“我是歃血恶道,你却又缝制羽衣给我这个大恶人作甚?我受之不起。”飞起一脚,将羽衣踢进洞中拂袖红绸的怀中,转身大踏步而去。

拂袖红绸费了一个多月时光,才将这件羽衣缝制,心想自从被玄清道人掳掠被困在此,他三番几次好心搭救,总也算对她有救命之恩,况且这些日子中,自己全仗吃他打来的鹰肉为生。眼见他日夜在洞外挨受风寒,心下实感不忍,盼望这件羽衣能助他御寒。哪知道好心不得好报,反给他将羽衣踢进洞来,还受他如此无礼的侮辱。她又羞又怒,伸手将羽衣一阵乱扯,情不自禁,眼泪一滴滴地落在羽衣上。

她却万万料想不到,彭依刀转身之时,胸前衣襟上也是溅满了滴滴泪水,只是他流泪却是因为看到了这件羽衣,想起了柳缨红,如今身上穿的这件青色长衣便是当初柳缨红缝制给他的,而柳缨红,如今已然不在人世

彭依刀活了二十几年,两个女人亲手为他缝制了衣裳,一个人是他唯一深爱着的女子柳缨红,一个便是面前这个灵雀堂的小美人儿杀手拂袖红绸,彭依刀心中思潮起伏,难平如初

中午时分,彭依刀打了四只鸟雀,仍去放在山洞前。拂袖红绸烤熟了,仍是分了一半给他。两人仍旧是一句话也不说,甚至,连眼光也不敢相对半刻,坐处更是远远的,各自吃着烤熟的鹰肉。沉默良久,忽见彭依刀转头轻叹道:“你说你这小丫头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竟要当什么十恶不赦,作恶多端的杀手。”

“不许你胡说八道!”拂袖红绸听闻十恶不赦,作恶多端二词,登时蹦起身来,将手中吃了一半的鹰肉狠狠丢了过去。彭依刀见有东西飞来,急忙侧头避开,便听见一声闷响,那鹰肉击在他身后的石头上,霎间砸了个粉碎,力道可着实不小。见这拂袖红绸出手竟如此毒辣,他心中气怨无比,愤怒之极,瞪着拂袖红绸道:“我感叹而已,你便又要出手杀我?我几次救你你却几次恩将仇报要害我性命,当真天下的杀手没有一个好东西,哼!”一时气愤,便闷下头去,一口将那鹰肉撕下一块,狠狠的咀嚼起来。

“呸!彭依刀,别以为你救过我,我就得对你感激不尽,你若再出言侮辱灵雀堂,我随时便宰了你!”拂袖红绸嘴唇一扁,神色黯然,却霎时急转而下,又似委屈,又似倔强的大喝道:“灵雀堂与蛇天宫可不一样,我们灵雀堂可有堂规的,不能随便杀人,什么人必须杀”

彭依刀冷冷一笑,本不想与她过多争辩,一心寻思:“明明一个杀手,却还欲将黑的说成白的,如此颠倒黑白,我与她又有甚么好争辩的?”但见拂袖红绸此刻不依不饶,神色倔强,一时之间,与他那近日来有些暴怒的脾气却撞上个正好,不禁又冷言道:“拂袖红绸,你还是算了吧,灵雀堂堂规有个鸟用?却也不过是你们这些杀手为非作歹的幌子。”

拂袖红绸连呸三声,神色极冷,道:“灵雀堂跟蛇天宫不一样,我说几遍你才肯信?你们这些自诩正义的人就只知道杀手十恶不赦,却不知这杀手也有正邪之分,若是道理讲得明白便可以引人改邪归正,你当我们灵雀堂愿意做杀手?我们算得甚么杀手?只不过江湖人士口口声声谈道正义,便给我们安上了杀手的称号,却不说他们又杀了多少人。”她一面争辩,一面神色黯然讲起了灵雀堂。

灵雀堂虽让人闻风丧胆,但却从不随便杀人。灵雀堂所杀之人,全部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之人。从徐州县令,到西域采花大盗,再到昆仑歃血观一派。然而,虽是侠义之举,却并未受到拥戴,反而引得江湖正义人士的苦苦为难,还安上了杀手的名声。葛天钧本就不喜欢与别人解释甚么,加上江湖中对灵雀堂的误解颇深,便将错就错,也自然而然的习惯了江湖人给予的杀手的名号。

“当初若不去宰了那徐州县令,他至少还会鱼肉百姓十余年,若不去追杀那西域采花大盗,天下不知又有多少姑娘遭他玷污糟蹋。彭依刀,你现在倒是说说,我灵雀堂还是不是为非作歹,十恶不赦?”拂袖红绸杏眼圆瞪辩驳道。

彭依刀心中一怔,见她眼中突然露出欣喜,言语之中也尽是真情流露,没得半分虚假之意,她所说的人,却也都是四境之内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之人。被这一说,他此刻心中虽不全信,但也已然信了五分。抬头见此刻天色已暗,寒风骤起,不禁转头叹道:“或许真是我们这些自诩正义的人对灵雀堂的成见太深了,可这乱世又有甚么道理可讲?如今天色已晚,你还是到石洞中早些歇息吧。”

听到“石洞”二字,拂袖红绸心想,彭依刀最近虽然并没对自己无礼,但如今乱世,人心却难测,谁又能说得准?倘若他乘着自己进了这石洞熟睡之际下手……

彭依刀见她眼中突然露出猜疑,随即明白她是害怕自己对她侵犯,不由得怒气急冲胸臆,大声道:“我如此好言相劝,恐你着凉,未见到葛天钧那厮自己先病倒,你却仍是怕我对你……对你……也好,等出了这雪谷,我便再也不要见你,与灵雀堂也再没有甚么瓜葛。”气得伸足乱踢,只踢得白雪飞溅。

拂袖红绸心下寻思:“难道是我又瞎疑心,错怪了他?”她心中虽想,对彭依刀的提防却也是未减缓半分,就在洞口边的大石头上卧了下来,不多时便昏沉睡过,一动也不动。过得一个多时辰,一头兀鹰从天空直冲下来,扑向她脸,拂袖红绸感觉敏锐,突然觉醒,大声惊叫,正要红绸打出,突然刀光一闪,一柄阔刀从斜刺里飞将过来,将兀鹰砍为两边,落在她身旁。

彭依刀虽恼怒她怀疑自己,但如今大批人杀进谷中,若混进了奸恶之人也甚是不妙,便提防夜里有甚么奸恶之人人偷袭,守在不远处,练起功来。他掷出阔刀,居然将兀鹰斩为两边,阔刀斩死兀鹰后,略无阻碍,又飞了丈余,撞到墙壁,飞旋回来。

拂袖红绸此刻说道:“依刀大哥,方才是我错了,我不该猜疑你,确实对你不住。”彭依刀只作没有听见,不去理睬她。心中虽是不理,但心中怒气,却也渐渐消了。第二日早上,拂袖红绸见彭依刀仍一言不发,但昨日目不交睫地在自己身边守了整整一夜,心中好生感激。即刻去将那头兀鹰烤熟了,分了半边,送到彭依刀身前。彭依刀等她走近时,闭上了眼睛,以遵守自己说过的那句话:“从今而后,我再不见你。”

这天夜里,彭依刀练了一会功夫,躺在每日安睡的那块大石上睡着了。睡梦之中,忽听得远处隐有脚步之声,他这时内功深湛,耳目聪明,和昔日已大不相同,脚步声虽远,已令他一惊而醒,当即翻身坐起,侧耳倾听,发觉来人少有二三十人,正快步向这边而来。

彭依刀吃了一惊,一转念间,心道:“这些人定是一路追赶而来的武林群侠。现下玄清道人已死,什么怨仇都已一了百了。嗯,葛天钧怕是一定也来了,接了这小丫头去,这对儿男女也可团圆,可也再好不过。他们认定我是歃血观的恶道士,辩也辩不清楚,我还是不见他们的好。让他们接了这小丫头,我再慢慢出去不迟。”

他绕到山洞之侧,躲在一块岩石后面。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间眼前一亮,只见一群人手中每人都是一手举火炬,一手提兵刃。彭依刀微觉诧异,却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见一行人走进了山洞,当下向前爬行数丈,伏在冰雪未融的草丛之中。这时他和众人相距仍远,但他内功在这数月中突飞猛进,已能清楚听到山洞中诸人说话。

只听得一个粗涩的声音道:“老恶道士虽死,小恶道士尚未诛灭。咱们须当立即搜寻,斩草除根,以免更生后患,咱们别怕辛苦,须得杀了那小恶道士,才算大功告成。”

“他才不是甚么小恶道士。”拂袖红绸想起这些时日彭依刀三番几次救得自己性命,又对她百般迁就,心中甚是感激,此刻听这些人说话,心中登时气愤填膺,辩驳道。

彭依刀听了这几句话,心中一阵安慰,第一次听到她亲口说了出来:“他才不是甚么小恶道士!”这些日子中拂袖红绸显然对他不再起憎恶之心,但居然能对着众人说他不是甚么歃血恶道,那确也大出他意料之外。

此言一出,洞中突然爆发了一阵轰然大笑,笑声只震得洞边树枝上半融不融的积雪簌簌而落。

笑声中夹着无数讥嘲之言:“这小丫头也真能胡说八道,被这俩恶道士掳来,怕是跟那恶道士有上一手了,哈哈哈!”更有几个人厉声相斥:“世间竟有这般无耻又不忠烈的女子,有上一手便处处袒护起这恶道士来,狼狈为奸,当真不要脸!”大家听了拂袖红绸的话,认定拂袖红绸和彭依刀早已有了不可告人的勾当,愤恨她袒护“奸夫”,因此说出来的话竟越来越不中听。这些江湖上的粗人,有什么污言秽语说不出口?

拂袖红绸满脸通红,大声道:“你们在说……说些什么?却也不知羞耻?”

那些人又是一阵哄笑。有人道:“却原来还是我们不知羞耻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们不知羞耻。你和那小恶道士日夜在这山洞中卿卿我我,那就是知道羞耻了?”另一个粗豪的声音骂了起来:“他妈的,老子从回疆一路追了下来,马不停蹄的,如今宰了那玄清道人,却没成想又多出个不知羞耻的小婊子,晦气至极。”“你这小婊子,跟谁有上一手便处处袒护起他,不如今日让我们弟兄们也痛快痛快?”众人嘈杂叫声中,拂袖红绸又气又怒,挥起红绸便欲与他们杀个你死我活,眼见自己此刻被这般言语羞辱,又有几个女儿家能受之得了?

忽听得远处有人长声叫道:“师妹,师妹,你在哪里?”拂袖红绸一听到这声音,知是葛天钧寻她来了,自己受了冤枉,苦遭羞辱,突然听到他的声音,如何不喜?当下再不与这些人辩驳,大喊一声:“师兄,我在这。”奔向洞口。

东北角上一个人影飞驰过来,一面奔跑,一面大叫“师妹!”拂袖红绸也向他奔去。两人奔到临近,齐声欢呼,相拥在一起。

彭依刀见到两人相会时欢喜亲热的情状,心中不禁微微一酸。他始终不能忘情于柳缨红,虽在雪谷中和拂袖红绸同处月余,心中从未对她生过丝毫男女之情,非分之想。只是相处日久,一旦分开,总不免有依依之感,心想:“她随葛天钧而去,那是再好不过了,但愿她们今后无灾无难,一生平安喜乐。”

葛天钧低声道:“师妹,自今而后,你我再也不分开了,你别难过,我一辈子总是好好地待你。”拂袖红绸自幼与他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这番分开,更是思念殷切,听他这么说,脸上一红,心中感到一阵甜意。

这时人群中有人道:“哎呀呀,这家伙自己带了绿帽子还这般不知不觉。这小恶道士与这小婊子还真是藏得深呢!”拂袖红绸大喝一声:“他不是小恶道士,我跟他之间也清清白白,你们这些人自诩侠义,如今怎得这般无凭无据的血口喷人?”红绸甩出,便要大打出手。

葛天钧听众人话语,不禁一愕,见到身旁众人均现鄙夷之态,心中一凛,隐隐觉得不对。他决定查究此事,便拦下拂袖红绸。

众人此刻见寻不到孤鹤道人,自也是没工夫与拂袖红绸在这耽搁,都道:“这等无耻的婊子,多看一眼,折寿十几年,咱们还是快去捉拿小恶道士要紧,别让他出谷跑了!”说着纷纷冲出洞去,往各地分散而走。不知是谁在洞口掉了一根火把,火光在谷风中时旺时弱,照得二人脸上也是一阵亮,一阵暗。两人执手相对,心中均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彭依刀听得有两人快步走来,一人道:“你往东去,我从西边搜去。”另一人道:“好!这带雪地里脚印杂乱,说不定那小恶道便躲在附近。”先说话的那人压低声音,笑道:“这小婊子花朵一般的美人儿,小恶道士这月余艳福可是不浅。”另一人哈哈大笑,道:“是啊,难怪方才那少年心甘情愿戴这顶绿头巾。”两人嘻嘻哈哈的说了几句,分开去寻彭依刀,听得脚步声渐渐远了,便抬头向洞中望去,只见拂袖红绸退开了两步,脸色惨白,身子发颤,说道:“师兄,你莫信他们胡说八道。”

葛天钧不答,脸上肌肉抽动。适才那两个人的说话,便如毒蛇般在咬啮他的心。这月余中他每日每夜总是想着:“师妹落入了这两个恶道士手中,哪里能保得清白?但只要她性命无碍,也就谢天谢地了。”可是人心苦不足,这时候见了拂袖红绸,却又盼望她守身如玉,听到那二人说的话,心中虽愤,但见到拂袖红绸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心肠却又软了,叹了口气,摇头道:“师妹,咱们走吧,狂刀他们还在里许地之外等着我们呢。”

拂袖红绸倔强道:“你信不信这些人的话?”葛天钧道:“旁人的闲言闲语,理他作甚?”拂袖红绸咬着嘴唇,委屈道:“那么,你是相信了?”葛天钧低头黯然,过了好一会,才道:“好吧,我不信便是。”拂袖红绸道:“你心中却早信了这些含血喷人的脏话。”顿了一顿,似嗔似怨道:“以后你不用再见我,就当我这次在雪谷中死了就是。”葛天钧道:“师妹你这是何苦?万万不必如此。”

拂袖红绸心中悲苦,泪水急涌,心想旁人冤枉我、诬蔑我,全可置之不理,可是竟连青梅竹马的师兄也瞧得我如此下贱。她只想及早离开雪谷,离开这许许多多的人,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去,永远不再和这些人相见,甚么灵雀堂的杀手,甚么行侠仗义,那通通都与她完全没了半点干系。

她拔足向外奔去,将到洞口时,忍不住回头向山洞角落望了一眼。这月余中,她日夜都在这角落中安身。她性好整洁,十指灵巧,用树皮鸟羽等物编织了不少褥子,这时临别,对这些陪伴了她半年的物事心中不禁依依。一瞥之间,见到自己织给彭依刀的那件鸟羽衣服,那日彭依刀生气不要,踢还给她,此后晚上她便作为被盖,以御寒冷,这时心中一动:“这些人口口声声说他是恶道士,若是找到了他,他寡不敌众,那便如何是好?”当下停住脚步,凝望着那件羽衣,一时彷徨无主。

葛天钧见那件羽衣放在她卧褥之上,衣服长大宽敞,式样显是男子衣衫,心头大疑,问道:“这是什么?”拂袖红绸道:“是我做的。”葛天钧涩然道:“是你的么?”拂袖红绸这时已对葛天钧百般猜疑自己很是恼怒,又见他这样询问,冷冷道:“不是。”葛天钧道:“是件男子衣衫?”拂袖红绸冷冷的点了点头。葛天钧又道:“是你织给他的?”拂袖红绸又冷冷的点了点头。

葛天钧提起羽衣,仔细看了一会,冷冷笑道:“织得很好。”拂袖红绸道:“师兄,你别胡猜,他和我……”但见他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憎恨,便不再说下去了。葛天钧将羽衣往卧褥上一丢,说道:“他的衣服,却会在你床上?”拂袖红绸瞪着葛天钧闭口不答。葛天钧忽然面色大怒,心中妒愤交集,难以抑制,左掌霎间横挥过来,拍的一声,重重打了她一个耳光,喝道:“贱人!”

拂袖红绸吃了一惊,师兄竟会出手打自己?那是从未想过的事情,伸手抚着脸颊,心中凉到谷底,只觉这个向来宠爱迁就她的师兄,突然间变得无比的粗俗可厌。登时杏眼圆瞪,神色倔强,咬紧了嘴唇,冷冷道:“你竟打我?你宁愿相信那些人血口喷人之词,却不愿相信我半分?既然你疑心我,又何必进谷救我?还不如让我死了痛快。”她心中凄凉悲愤,伤心欲绝。

彭依刀在洞外草丛之中,见到她受苦冤屈,脸上神情极是凄凉,心中难受之极:“如今这小丫头因我受累,我怎能忍心看她蒙受不白之冤?”想到这里,义愤之心顿起,鲁莽的性子又登时涌起,虽知山洞外正有数十个高手在到处搜寻,人人要杀他而甘心,却也顾不得了,当即涌身跃进山洞,说道:“葛天钧,你也太他娘的过分了!”

拂袖红绸万料想不到他竟会在这时挺身而出,而他不避凶险地出头,只是为了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又是感激,又是担心,忙道:“你……你快走啊,还解释甚么?如今许多人要杀你,这里太危险。”

彭依刀恼怒道:“我还怕死不成?我今天非得对葛天钧这厮说明白这事。葛天钧,你这厮当真没了良心,那日你师妹在酒馆险些被奸人玷污,你又在甚么地方?你不闻不问也就算了,如今你却不知道,在雪谷之中这月余,你师妹几次三番想要撞墙自尽只为保得清白,对得住你,你还要怎样?如今你却这般对待她?你这厮着实可恶。”

拂袖红绸急道:“依刀大哥,你……你快走!多谢你的好意,我只有来生图报了,你快走!他们要杀了你!”

葛天钧听到拂袖红绸言语和神色间对彭依刀如此关怀,却并未出兵刃与彭依刀拼杀,只仰天大笑,铁伞复出,将大石头斩了个粉碎,纵声冷冷大笑。

彭依刀瞧瞧葛天钧,又瞧瞧拂袖红绸,说道:“我去了!”转身走向洞口。

葛天钧大叫:“小恶道士在这里,别让他逃走了!”

洞口不远处七八名高手听得葛天钧的叫嚷,当即拦在洞口。彭依刀快步而出,一人喝道:“往哪里逃?”挥刀向他头顶砍落。彭依刀伸手在他胸口一推,那人直摔了出去,撞向身旁的三人,四个人纷纷跌倒。众人叫骂呼喝声中,彭依刀快步逃了出去。

群豪听得声音,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彭依刀早已去得远了。有十余人发足疾追,彭依刀想起那日玄清道人,便急中生智,躲在浑厚的积雪下,黑夜之中,谁也寻他不到。群豪只道他已奔逃出谷,呼啸叫嚷,追逐而出。

过了好一会,彭依刀从雪地悄然钻出身来,见到葛天钧和拂袖红绸也走了。葛天钧在前,拂袖红绸跟在后,两人隔着一丈多路,越去越远。片刻之前还是一片扰攘的雪谷,终于寂寞无声。

武林群豪走了,拂袖红绸走了,玄清道人死了,好多群侠也死了,如今只剩下他彭依刀一人。他忽觉孤零零的,抬头仰望,苍穹如墨,月明星稀,四周环视,只有那日渐消融了的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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