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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玄清道人

近来几日,洛阳城中人人都知晓的只有两件事情:第一,来了一个年纪约莫三十的道士。这道士竟杀了江湖高手白之奂。

“百里飞侠”白之奂是河南省内“千羽门”的门主,在江湖上算得上功夫一流好手。千羽门平日里收留接济困难流民,并专杀天下恶人,为民谋福,在江湖上是人人称赞。十八年前,白之奂正是二十四五岁的少年,单人单剑闯入西域,追杀仇人尹不平一路至楼兰地宫,半个时辰之内百十喽啰奈何他不得,全当场毙命。他又连杀地宫一十七名高手,最后,五十招之内,便一剑抹过尹不平喉咙。在这乱敌之中,竟毫发无伤,片刻之间便报了大仇。于是,白之奂一战成名,一夜之间成了白道击掌称赞,**闻风丧胆的厉害人物。

然而,昨夜,这“百里飞侠”白之奂在洛阳北郊,竟在数十招之内便被那道士取了性命。一时之间,江湖之中对那道士多了几分畏惧。

江湖上虽有人见过这道士,但也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道号叫做孤鹤,与正常的道人不同,通常道袍前心印着一个太极,而这孤鹤道人的道袍前心却印着一个八卦。从衣着上看来,那道士是昆仑山歃血观一路。

这道士不但几日来杀人无数,更是掠走数名娇美女子,洛阳城顿然人心恐慌,再没人敢轻易出门了

第二件事便是蛇天宫宫主傅远与灵雀堂堂主葛天钧交战,被葛天钧杀死。

这第二件事传到了拂袖红绸的耳中,她这几日在悦来客栈中每日与岳凤薇谈笑论棋,却也安然自在。只是,听闻了这个消息,拂袖红绸不禁喜形于色,眉眼飞笑,再无心思与岳凤薇谈笑半刻,即刻奔出悦来客栈,去聚贤客栈寻葛天钧。她心中虽大喜大仇已报,却也不禁对葛天钧恁多埋怨:师兄,你也真放心得下我,这几日居然对我不理不睬,也不来寻我,哼,我一会必定好好问问你我在你这心里终究几分重量。

彭依刀因为前些时日与龙门剑庄有了些过节,近来几日遭了龙门剑庄的追杀,昨日一战,右肩受了剑伤。他此刻躲在暗巷中,心中满是恼怒之意:想你这龙门庄主龙啸风老前辈为人正直,光明磊落,处处行侠仗义,接济乡里。如今你龙威竟与你爹的做派相去甚远,真给你爹丢脸!你这厮竟暗中偷袭,害我肩膀受得剑伤不轻,若说因为那日纠纷对我彭依刀怀恨在心,如今我身受重伤,你们却这仍是般不依不饶,这也欺人太甚。

彭依刀心中暗暗寻思:我这条命是留着除暴安良的,如今那恶道士还在这江湖之中逍遥,害人性命,玷污姑娘清白,我此刻怎能就此甘心死于他手?

眼见龙门剑庄的人已模进了暗巷,彭依刀退后几步,藏进转角。这一退,只觉脚下被甚么东西绊到,险些摔倒。低头一瞧,那黑暗之中藏着一具道士的尸首。他心中浑然一惊,蹲来,仔细瞧去:这道士正是那几日行凶杀人,玷污姑娘清白的古孤鹤道人,七尺身材,皮肤黝黑,一柄阔刀腰间悬挂,虽看上去道骨仙风,却面色几分凶神恶煞,道袍上印着一个八卦,错不了,这若不是那为非作歹的孤鹤道人还会有谁?

只是,这厮武功高强,却为何会死在这等地方?彭依刀瞧那道士的面堂发黑,嘴唇青紫,四肢僵硬,多半像是中毒而死,心中便不禁暗自嘀咕:“这可也难怪,武功再高,那毒药无色无味,想也难防,你这臭道士也当真活该,呸。”

“二少主有令,今日可决不能让彭依刀这厮再逃了,快搜,他受了伤,跑不远。”

彭依刀心中大惊,眼见天已大亮,这若再耽搁下去,怕是性命不保。他心中极是焦急,不禁连声叹息,忙将那道士身上的道袍扒了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又将那道士的包袱解下,搭在肩头。站起身来,鄙夷的瞅了一眼道士,往他尸首上吐了一口浓痰,狠狠的踢了两脚,这才慢慢的从暗巷之中走出来,口中学着江湖道士的腔调念念有词:“天地万物,相衍相生相克,人鱼走兽,草木飞禽,皆有五行所属”

“你这臭道士,过来。”龙门剑庄两人提着细剑招呼道。

“两位侠士要算卦么?天地万物,相衍相生相克,人鱼走兽,草木飞禽,皆有五行所属”彭依刀瞧得这二人的神情之中没有半分猜疑,心中暗暗窃喜,自己这乔装足矣蒙混过去。但肩膀上的伤登时不禁又钻心大痛,彭依刀险些一咧嘴露出了破绽来。

“少废话,我来问你,你可见到一个一身青色长衣,提着阔刀,肩膀受了伤的男子往这巷子中去了?”

“瞧见了,瞧见了,方才已经奔出巷子去,还与我撞了个正着。那人命中注定要有血光之灾,能否安然渡过,全凭自身造化。”彭依刀在江湖上的年头也不少,对道士见过的不下百余,此刻学起道士的模样来竟也是有模有样,拿捏自如。

“滚滚滚,臭道士。”

彭依刀一见四周无人,不禁咧嘴闷喝一声,肩膀上的伤此刻疼痛难忍,急忙强忍疼痛,往西南疾奔而去。奔出不远,途经悦来客栈,忽见一红影闪过面前,两人撞在一起。细细一瞧,那人却是拂袖红绸。

“臭道士,你竟敢撞我?”拂袖红绸拦住彭依刀去路道。

彭依刀心中暗骂自己倒霉,这生死关头竟又撞见了拂袖红绸这刁蛮骄纵,飞扬跋扈的女子,况且方才明明就是拂袖红绸撞在了自己身上,此刻居然反咬一口。他这一寻思,心中一股火便已提到喉咙。

“我彭依刀真够倒霉,怎又是你这刁蛮的丫头。”这句话本到了嘴边,然彭依刀又不禁咽了回去。他心念急转,连连寻思道:“她此刻瞧上去决然认不出我来,但我这若一开口,这丫头必定知道我的身份,那龙门剑庄正百般追杀我,若让这小丫头知道了我的身份,吼了出来,那可也甚是不妙。我今日当真倒霉,竟又遇上了她。”

彭依刀心中又气又怒,面上却不敢动半分声色,只强装笑颜,正要开口敷衍几句赶紧离开,哪料那拂袖红绸此刻将他上下打量几番之后却面色急转,方才那一副模样虽然刁蛮骄纵,却也显得娇艳,这眨眼之间便变得面若冰霜,让人好生战栗。她冷冷道:“原来你便是那孤鹤道人,今日被我瞧见也算你倒霉,我要了你的命!”最末字未落,便抡起双袖扫来。

“孤鹤,你这‘歃血恶道’害我家兄白之奂性命,如今可寻到了你,看你还哪里逃?”说话间,屋顶又多了几人,与那拂袖红绸一先一后杀来。

彭依刀见四下里来人渐围渐多,若再不月兑身更加难了,便急忙向西南首冲去。拂袖红绸与那几人一同叫道:“你这‘歃血恶道’,往哪里走?”

奔出不远,隐约瞧见远处有五条人影走来,那正是葛天钧与四大杀手,拂袖红绸这时大喝一声:“师兄,别让这‘歃血恶道’逃了。”葛天钧这一听“歃血恶道”四字,顿然纵身上前,铁伞,刷的一声飞出,拌住了彭依刀的左腿,用力一击。彭依刀腿上无力,便身子一栽倒在地上。葛天钧左臂探出,抓住了他后颈衣领,将他身子提起。

忽闻得远处一个苍老干枯的声音说道:“放开!尔等休得伤他一根汗毛。”

葛天钧回过头去,见是一个身穿道袍的道士。那道士年纪极老,脸上都是皱纹,身上道袍和彭依刀所穿也一模一样。葛天钧脸色一变,知是昆仑歃血观的一派,又瞧拂袖红绸那又气又怒的模样,便认定方才这彭依刀对拂袖红绸有甚么非分之举。提了铁伞便向彭依刀头颈砍落,决定先杀小道士,再杀老道士。铁伞离彭依刀的头颈尚有尺许,葛天钧猛觉右手肘弯中一麻,已被一颗石子打中了穴道。他手中铁伞软软地垂了下去。拂袖红绸长袖挥来,往彭依刀颈上扫去,那老道眼光一闪,又飞出一石子,便将那两条红绸力道化解了大半,然那红绸却还是在彭依刀侧颈上划了一条浅浅的伤口。

那道士身形如风,五大杀手如今齐聚一堂,见那老道欺近身来,便与方才房顶上杀出的一伙人一同迎上。那道士身形飘忽不定,身法极为诡异,竟眨眼之间闪过了这八九人的合攻,直闪到葛天钧身前,一掌将他打退数步。他左手抓起彭依刀,口哨一吹,霎时便一匹黑马一匹白马四蹄翻腾而来。老道士翻身跃上黑马,将彭依刀往白马马背上一仍,便纵马向拂袖红绸而去,口中叫道:“你这小丫头,方才你居然敢伤我歃血观的人。”

“师妹,小心。”葛天钧惊呼一声,与那四大杀手一同攻过去,但这时道士的黑马已到,决然占了半分先机。他探出手去,将拂袖红绸抓起,往彭依刀身后马鞍上一仍,不禁笑道:“却居然是倾国倾城之容,今日也算不枉中原之行!”手指一动,点了拂袖红绸腰间穴道。

那老道牵住黑马缰绳,双腿一夹,又在白马上用力一拍,那黑、白两匹马霎时之间四蹄奔腾,疾出老远。

葛天钧大叫:“师妹,师妹!”他眼睁睁看着拂袖红绸被两个恶僧掠去,心中暗暗担心:想那昆仑歃血观的道士向来杀人不眨眼,又皆是之徒,这若师妹给他俩掳去,必定要惨遭一番羞辱。面色登时大怒,喝到:“咱们追,可决不能让师妹落在这俩道士手中!”

那老道士纵马一路北行,尽拣荒僻之处驰去。一路行至第二日向晚,到了黄河河畔山坡上一处悬崖之旁,见地势荒凉,四下里既无行人,又无房屋,当下将彭依刀从马背上抱下,放在了地上,又将拂袖红绸抱了下来,再将两匹马牵到一株大树之下,系在树上。他向拂袖红绸上上下下地打量片刻,眉眼一动笑嘻嘻道:“妙极!妙极!中原之地竟有如此娇美的妙龄少女!”这才盘膝坐定,对着黄河水闭目运功。

“你们这两个臭道士,烂道士,敢掳本姑娘?我诅咒祭天求雨之时让雷活活劈死,捉鬼降妖之时让妖鬼活活吓死,诅咒你生儿子没而,娶的老婆是尼姑”拂袖红绸身子虽动弹不得,但嘴上却不依不饶,眨眼之间便将那道士连同彭依刀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老道士看也不看,只呵呵一笑,投来一粒石子,点了她的哑穴,这样一来,拂袖红绸连话也说不出了。

彭依刀坐在他对面,思潮起伏:“今日的遭遇当真奇怪之极。那几个名门正派的人要杀我,这老道士却救我。这道士显然与孤鹤道人是一路,决不是甚么好人,他救我又做什么?哎呀!他若一会去侵犯这姑娘,那便如何是好?”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耳听得山间松风如涛,夜鸟啾鸣,偶一抬头便见到那老道士犹似僵尸一般的脸,心中不由得怦怦乱跳,斜过头去,见到草丛中露出一角红衣,正是拂袖红绸倒在其中。彭依刀几次想趁老道士运功之时,悄悄过去,解了她的穴道偷偷将她放走,但心念一转又一想:这可不妥,我若这一过去解她穴道,她必定以为我要对她非礼,定要大喊大叫,到时候这道士一察觉,那可不妙。况且,这道士今日救我多半是将我当成了孤鹤道人,我这若悄悄过去解了那小丫头穴道,她一旦认出了我来,那道士多半要再有所察觉。不行不行,得想个好法子月兑身才是。

眼见那道士凝神闭目,全心贯注,对周围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时未必便能练完,彭依刀心想:“这老道士虽然救了我性命,但显是个邪婬之徒,他掳了这姑娘来,分明不怀好意。乘着他练功入神之际,我去救了那姑娘,一同乘马逃走。”

他明知此举十分凶险,可总不能见好好一个姑娘受一个恶道士欺辱,当下悄悄转身,轻手轻脚地向草丛中走去。他毕竟是习武之人,知道每当吐纳呼吸之际,耳聋目盲,五官功用齐失,只要那道士练功不辍,自己救拂袖红绸,他就未必知觉。

彭依刀身子一动,右肩的伤便痛得难以抵受,他忍着剧痛慢慢走到草丛间,幸喜那道士果然并未知觉。便低下头来,只见月光正好照射在拂袖红绸脸上。她睁着圆圆的大眼,脸上露出恐怖之极的神色。彭依刀生怕惊动老道士,不敢说话,当下打了手势,示意自己前来相救。

拂袖红绸自被老道士掳到此处,心想落入这两道士的魔手,以后只怕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所遭的屈辱不知将如何惨酷,苦于穴道被点,别说无法动弹,连一句话也说不出。这时忽见彭依刀轻手轻脚的走来,只道他定然不怀好意,要对自己非礼,不由得心中愤怒交加,心想:这小道士却真当我拂袖红绸恁好欺负?等我穴道解了第一个便先宰了你这小道士!

彭依刀连打手势,示意救她,但拂袖红绸,愤怒之刻,只认定了彭依刀不怀好意,将他的手势都会错了意,一时之间,杏眼圆瞪,便更加气恼。眼见彭依刀离她越来越近,竟蹲伸出手来,便更加心中愤怒,一股心气便直冲头顶。这股气一冲,哑穴竟然解了,拂袖红绸当即叫唤道:“你这小道士别碰我,给我滚远些!当心我穴道解了要了你的命!”

彭依刀不禁大惊,心中暗道:“你这小丫头也当真不知好歹,我明明打着手势要救你,你竟全错意成了我要对你非礼。”

拂袖红绸这么一叫,那老道立时醒觉,睁开眼来,见两人此刻这般境地,又听拂袖红绸大叫:“小道士,你快一刀将本姑娘杀了,不然就给我滚开。”那老道士哈哈大笑,欺近身来,一把抓住彭依刀的背心,将他提起来,走远几步,才将他放下,笑道:“妙极!妙极!你肩膀明就受伤不轻,居然不怕痛,还惦记这小美人儿,有种!真不愧是我歃血观的弟子。”

彭依刀这眨眼功夫,竟全被他二人误会,一个错意他非礼,一个错意他惦记姑娘,当真是哭笑不得,心想:“我若说明真相,依这这老道士的功力,一掌便送了我的性命。眼下也只好暂且敷衍,再想法子救这姑娘一同月兑身。”

那老道士忽道:“你道号孤鹤是不是?”彭依刀点了点头,老道士裂嘴一笑,道:“空冥道人一定很喜欢你,你入门也刚两三年,竟都穿上了本派的道袍了,这道袍可不是谁都能穿上的,有的弟子入门二十年也未能如愿穿得上这道袍,这道袍可是咱们歃血观高阶弟子才配穿上。”

“你这小子却也不愧让你师父这般喜欢,如此胆大妄为,哈哈,你师父跟你说过师祖爷爷我的道号没有?”老道士哈哈大笑问道。彭依刀道:“没有。”那道士得意道:“我道号叫做‘玄清道人’。”今日一见,你这小子也很讨我的喜欢,你师祖爷爷我最喜欢你这种胆大妄为又常年坚持无恶不作的年轻人,你好好跟着师祖爷爷我,以后包你在这江湖上为所欲为,不过既然你如此喜欢着小妮子,今日师祖爷爷我就把她让给你了,哈哈。”

彭依刀心中又哭笑不得:“原来他是那作恶多端的空冥道人的师父我若真是那孤鹤道人的话,怕是方才定要为这玄清道人的言行感动得涕泪并下了。”

“你们这俩恶道士,赶快杀了本姑娘吧,你们若不杀了我,日后我定然宰了你们。诅咒你祭天求雨让雷劈死”拂袖红绸听着那玄清道人与彭依刀谈话,不禁羞愤到了极点,也痛恨到极点,心想:“这小道士此刻定在想些甚么古怪法门,要来折辱于我。我只要身子能动,即刻便向石壁上一头撞死,免受他百端欺侮。”不禁张口又将玄清道人连同彭依刀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玄清道人一转头,抓起一颗石子便投了过去,又点了她的哑穴,嘿嘿笑道:“无聊的时候让这小丫头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解解闷倒也甚妙,只是如今这小丫头叽叽喳喳实在烦人得很。”彭依刀苦笑两声,此刻只问道:“方才他们骂咱……咱们是‘歃血恶道’,师……师祖这般生气,可是咱们这一派的大人物了?”玄清道人笑道:“嘿嘿,我这空冥徒儿的口风倒也紧得很,家门来历,连自己心爱的徒儿也不给说。咱这一派是昆仑道宗的一支,叫做歃血观。你师祖爷爷便是这一门的第十二代掌教。你从今往后若是好好儿学功夫,第十五十六代掌教说不定还能落在你的身上。嗯,你的肩伤不轻,不要紧,我给你瞧瞧。”

他解开彭依刀肩膀伤处的衣服,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些药末,敷在伤处,又在他肩上推拿了几推,说道:“这是本门秘制的疗伤药,灵验无比,不到一个月,肩上的剑伤便平复如常。咱们如今就在这等,等他们自己寻上门来。”彭依刀心中一惊道:“师祖,咱们在这等谁?”

玄清道人包好了彭依刀肩膀的伤,回头向拂袖红绸瞧瞧,笑道:“你这小子不知却也寻常得很,那还是一年前的事情,那时候你还刚进咱们歃血观不久呢,这小妞便是‘灵雀五杀手’之一,名叫拂袖红绸,是葛天钧的同门师妹。那葛天钧一年前收了人家银子不自量力的跟咱们‘歃血观’为难,这厮也着实厉害,竟杀了你师父。他女乃女乃的,想不到今日中原之行本是为了逝鸿图而来,逝鸿图没寻到,他的小师妹却给我手到擒来。嘿嘿嘿,葛天钧与这小妮子自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俨然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如今这小妮子在我的手上,便不怕引不出他葛天钧,咱爷俩儿就坐在这等,拿不到逝鸿图,却顺便可报了大仇,妙也!妙也!”

拂袖红绸?彭依刀心中不禁一怔,这造化也真会弄人,那日自己出手相救,没想到救下的却是一个作恶多端,杀人无数的灵雀堂杀手!如今全因这个杀手,自己竟被龙门剑庄苦苦追杀老天爷,你真他娘的个腿!

忽听得玄清道人笑道:“说起曹操,曹操便到,救她的人来啦!”彭依刀心中一惊,忙问:“在哪里?”玄清道人道:“还在五里之外,嘿嘿,人还不少,足有二三十。八成是听说你师祖爷爷来了中原,都跟过来凑热闹了。”彭依刀侧耳倾听,隐隐听到东南方山道上有马蹄之声,但相距甚远,连蹄声也是若有若无,绝难分辨多寡,这玄清道人一听,便知来骑数目,耳力实是惊人。

玄清道人道:“你的肩伤刚敷上药,三个时辰内不能移动,否则今后这只臂膀便废掉了。这一二百里内,如今除了葛天钧还有那个西域龙门剑庄龙家,却也没听说有甚么高手,这二三十骑,我都去杀了。”

彭依刀虽与龙门剑庄有这过节,但想到自己当年在玉石镇也受过那龙门剑庄庄主龙啸风的点滴恩惠,担心这些人中龙门剑庄的人,也实在不忍他多伤龙门剑庄中的人,忙道:“咱们躲在这里不出声,他们未必寻着。敌众我寡,师……师祖还是小心些的好。”

玄清道人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小子在我歃血观也有两年,做了恁多坏事,怎良心竟还未泯?明明就揣着良心,却仍旧处处杀人放火,如此两年,你竟能熬得住内心的谴责,真是难得,难得,你这小子当真比你师祖爷爷境界还高出不知几筹,师祖爷爷我是越来越欢喜你了。”伸手腰间,刷的一声,手中已多了一柄钢刀。月光之下,但见这刀的刃锋上惨白无比,寒光隐隐,极是可怖。彭依刀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今日来的一个也活不成,尤其是那葛天钧,哈哈,便让他们好好瞧瞧你师祖爷爷的厉害!”

彭依刀听着马蹄声渐渐奔进,心中有些惊慌,又听玄清道人说得十分自负,似乎来者必死,虽不能全信,却也暗自担忧,寻思:“这些人都当我是歃血观的恶道,我便有一百张嘴,也是分辩不得。最好他们打死了这恶道士,将红绸姑娘救出,免得让这老道士玷污了清白……可是……可是这恶道士一死,那拂袖红绸又是灵雀堂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到时候我也难以活命,这可怎的是好?”他一时盼那二三十人得胜,一时又盼着玄清道人打退追兵,自己也不知此刻到底帮的是哪一边。

葛天钧叫道:“师妹,你安好么?”拂袖红绸只想大叫:“师兄!”却哪里叫得出声?但见葛天钧越奔越近,她心中混和着无尽喜悦、担忧、依恋和感激,只想扑入他的怀中痛哭一场,诉说这几个时辰中所遭遇的苦难和屈辱。

葛天钧一意只在寻找拂袖红绸,东张西望,奔跑得便慢了几步,二三十人中有七八人奔在他的前面。月光之下,但见山坡最高处玄清道人风中而立,凛然生威,那七八人奔到离他五六丈时,不约而同地立定了脚步。

双方相对片刻,猛听得一声呼喝,两条汉子并肩冲上坡去,一使金鞭,一使双刀。

两人冲上数丈,那使双刀的脚步快捷,已绕到了玄清道人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大声呼喝,同时攻上。玄清道人略一侧身,避过双刀,身子左右闪动,突然间左手抓住刀柄,顺手一挥,已将那使金鞭的劈去半边头颅,杀了一人之后,那使双刀的又惊又悲,将一对刀舞得雪花相似,滚动而前。玄清道人空手在他刀光中穿来插去,蓦地里挥刀砍出,一挥之下,刀锋从他头顶直劈至腰。

这时候,葛天钧等人已至,叱喝声中,五个人分从左右攻上。玄清道人向西斜走,无人发足追赶,余人也是蜂涌而上。追出数丈,五人脚下竟分不出快慢,玄清道人各个击破之计对这灵雀堂的人终究行不通。他便忽地停步,回身急冲,夺魂千媚与妩媚狂刀最先察觉,两人左右各一闪身,与玄清道人手中的弯刀擦身而过。玉面阎罗与葬月娇魂向旁一闪,手中兵刃同出,这两人脚下步法如出一辙,手上招式却也几乎如出一辙,玄清道人见兵刃袭来,纵身一跃,不想背后妩媚狂刀与夺魂千媚二人早已跟至,他半空之中招架不住,只的俯身急冲,奔着葛天钧而去。

葛天钧铁伞一撑,将整个身子埋在伞下,向上一顶,玄清道人觉这股力道着实太大,决计不可硬拼,便身子一旋,落在了葛天钧身后约丈余的地方,冷笑道:“你却也真不愧可以杀得了我徒儿空冥,功夫却也了得。这几个小妮子也着实不好对付。”

玄清道人这时心中暗暗寻思:“我却太小看灵雀堂了,我只知道葛天钧这小女圭女圭武功高强,却不曾想他身边这几个小妮子武功却也丝毫不逊色于他,单打独斗他们的确不是我的对手,但若让他们联起手来,五人合围,可就不易月兑身。

玄清道人嘿嘿一笑,叫道:“徒孙儿,预备上马,咱们可要失陪了。”

彭依刀答应不出,心中好生为难,要是和他同逃,难免陷溺愈来愈深,将来无可收拾。但如留在此处,立时便会被灵雀堂斩成碎块,说半句话来分辩的余裕也无。只听玄清道人又叫道:“徒孙儿,快牵了马。”彭依刀转念已定:“当下却也管不了这许多。”等到玄清道人第三次呼叫,便即答应,走到树边去牵了两匹坐骑。

妩媚狂刀叫道:“不好,这恶道想逃,我去阻住他。”挺起弯刀,便向彭依刀赶去。玄清道人道:“嘿,你去阻他,我来阻你。”弯刀挥处,妩媚狂刀只觉眼前一闪,举刀招架,那弯刀便断做四截,好在她身法极快,才捡回了一条性命。玄清道人原是要吓退众人的牵缠,回过长臂,一把将草丛间的拂袖红绸抓起,撒腿便向牵着坐骑的彭依刀身前奔来。

玄清道人将彭依刀一提,放上白马,又将拂袖红绸放在他身前,低声道:“灵雀堂那五个家伙当真非同小可,若一旦联手围攻,必是劲敌。这小妮子是人质,别让她跑了,有她在手,他们一时半会也奈何咱们不得,我便有机会想出一个各个击破的妙极来!”说着跨上黑马,纵骑向东。

葛天钧眼看追赶不上,只有不住呼叫:“师妹,师妹!”

这一声声:“师妹”声音哀凄,彭依刀听在耳中,极是不忍,只想将拂袖红绸推下马来,但想到玄清道人之言:“来的都是劲敌,非同小可,这小妮子是人质,别让她跑了。”放走拂袖红绸,玄清道人定会大怒,此人凶残无比,武功又深不可测,杀了自己如宰鸡犬,又想如给灵雀堂追上了,自己定也不免冤枉送命。一时犹豫难决,也不知怎的就又想起柳缨红来,心中突然一酸:“他二人虽为杀手,却这般情深爱重,此刻竟被人活生生的拆开。我跟缨红,哎,缨红若活着,我彭依刀岂会浪迹在这江湖之中,今日遭受如此劫难?”想到此处,不由伤心,心道:“你去吧!”伸手将拂袖红绸推下了马背。

玄清道人虽然在前带路,却时时留神后面坐骑上的动静,见拂袖红绸掉在地上,急忙调转马头,探出手臂将拂袖红绸一把抓起,重新仍上马背,问道:“徒孙儿,你这小子竟要放走她?”

彭依刀心中大惊,但如今自己与拂袖红绸的性命都攥在他手上,若惹恼了他,那可不妙。他虽不怕死,却也不愿死在这大恶人的手里,那样也太不值当,想着,平静片刻,笑道:“师祖,这小丫头叽叽喳喳的,方才骂人骂的那般凶,这般没家教的刁钻女子,怕是也净会添麻烦,咱们留的她我担心早晚坏了咱们大事。”

玄清道人寻思片刻,大笑道:“徒孙儿,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想的还真是周到,难怪我那空冥徒儿恁喜欢你,我这空冥徒儿当真没瞧错人,你是块好材料,哈哈。”他说着,抬手间便点了解了拂袖红绸的哑穴,转头笑道:“我这两匹马可是百年难寻的宝马,日行千里也不在话下。那葛天钧一时半刻也追咱们不上,不如就让这小丫头叫骂一会,倒也乐呵乐呵。”

拂袖红绸神色鄙夷,不说半个字,玄清道人一见她这般倔强,不禁转头对彭依刀笑道:“徒孙儿,女人家最宝贵的是什么东西?”彭依刀吓了一跳,心道:“啊哟,不好!这老和尚要玷污她的清白?我怎地相救才好?”口中只得道:“我不知道。”玄清道人道:“女人家最宝贵的,是她的脸蛋。这小妞儿不听我的话,我用刀在她脸上横划七刀,竖砍八刀,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横七竖八’,你说美是不美?”说着刷地一声,将本悬挂在腰间的弯刀拿在手中。

拂袖红绸早就拚着一死,不再打侥幸生还的主意,但想到自己白玉无瑕的脸蛋要被这恶僧划得横七竖八,忍不住打个寒噤,转念又想,他若毁了自己容貌,说不定倒可保得身子清白而死,反而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玄清道人将一把弯刀在她脸边晃来晃去,威吓道:“我让你说话你又不说?你再不说话,我一刀便划将下来了。你说不说话?”拂袖红绸恼怒道:“呸!你快杀了本姑娘!”玄清道人右手一落,寒光闪处,在她脸上割了一刀。

彭依刀“啊”的一声轻呼,转过了头,不忍观看。拂袖红绸已自晕了过去。玄清道人哈哈大笑,催马前行。彭依刀忍不住转头瞧她时,只见她粉脸无恙,连一条痕印也无,不由得心中一喜,才知玄清道人刀法之精,实已到了从心所欲、不差毫厘的地步。适才这一刀,刀锋从拂袖红绸颊边一掠而过,只割下她鬓边几缕秀发,肌肤却绝无损伤。

拂袖红绸悠悠醒转,眼泪夺眶而出,眼见到彭依刀笑容,更是气恼,骂道:“你……你……你这臭道士,幸灾乐祸甚么?我诅咒你祈天求雨”

“你这恶道士,还我师妹!”身后葛天钧声音传来,玄清道人转头一瞧,面色惊讶,道:“不好,我却忘了这两匹宝马行了一天一夜的路,早已是疲惫不堪,竟一时大意给他追上。”

“师兄!”拂袖红绸大叫道。

“前面不远就是冰风谷,咱们速速奔进去,那里面山路嶙峋,两人并排尚不能通过,咱们到了那,我自有妙计对付这灵雀堂的葛天钧,报了你师父我徒弟的大仇。”玄清道人急忙牵住两匹马的缰绳,纵马驰骋而去。

“你这恶道士,还我师妹!”葛天钧奋力追赶。

“师兄!师兄!”拂袖红绸声音如鸾鸟般尖利,两人一个师妹,一个师兄的叫着,往复几次,忽见山道西侧高峰上一大片白雪缓缓滚将下来。但听得雷声隐隐,山头上滚下来的积雪渐多渐速。只隔得片刻,隐隐的已变作轰轰隆隆、震耳欲聋的大响。竟赶上了雪崩!那雪崩初起时相距甚远,但从高峰上一路滚将下来,沿途挟带大量积雪,更有不少岩石随而俱下,声势越来越大,到得半山,当真如群山齐裂、怒潮骤至一般,说不出的可怖可畏。

葛天钧顾不得几人的阻拦,便决意绕路追杀进去,与那玄清道人一决高下。妩媚狂刀奋力阻拦,劝阻道:“堂主,您冷静点,这冰风谷只有一条路进出,咱们如今赶上雪崩,这雪崩这般迅猛,将通路完全堵死,咱们怕是怕是只有到了明年夏天才能找机会进到谷中”

葛天钧决计不从,见几人都与那妩媚狂刀如出一辙的默契,不禁大喝一声:“我要你们何用?”便撇下她们,径自找寻进谷的通路去了。

玄清道人久在昆仑,那昆仑上燥热无比,连雪都见不得半分,说起雪崩他更是从未听说,但一听彭依刀说雪崩是天象,他便决计不敢胡来,即便他再厉害也不敢和这天象奇变作对,连叫:“快走,快走!”游目一瞥之间,只有南边的山谷隔着一个山峰,或许能不受波及,当下情势危急,无暇细思,一拉白马,发足便向南边山谷中奔去。饶是他无法无天,这时脸色也自变了。这山谷之旁的山峰也有积雪。积雪最受不起声音震荡,往往一处雪崩,带动四周群峰上积雪尽皆滚落。

玄清道人展开轻功疾行。白马驮着彭依刀和拂袖红绸二人,一跛一拐地奔进了山谷。这时雪崩之声大作,玄清道人望着身侧的山峰,忧形于色,这当儿真所谓听天由命,自己作不起半点主,只要身侧山峰上的积雪也崩将下来,那便万事皆休了。

雪崩从起始到全部止息,也只一盏茶工夫,但这短短的时刻之中,玄清道人、彭依刀、拂袖红绸三人全是脸色惨白,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眼光中都流露出恐惧之极的神色。拂袖红绸王了自己在片刻之前,还只盼立时死了,免遭这恶道师徒的污辱,但这时天地急变之际,不期而然地对玄清道人和彭依刀生出依靠之心,总盼这两个男儿汉有什么法子能助己月兑此灾难。

突然之间,山峰上一块小石子滑溜溜地滚将下来。拂袖红绸吓了一跳,尖声呼叫。方才那场雪崩,彭依刀觉得十有八九是与拂袖红绸这尖声呼叫月兑不开干系,若再让她叫出声来,那便甚是不妙。彭依刀便连忙伸左掌按住了她嘴巴。

幸好这山峰向南,多受阳光,积雪不厚,峰上滚下来一块小石之后,再无别物滚下。过得片刻,雪崩的轰轰声渐渐止歇。彭依刀放月兑了按在拂袖红绸嘴上的手掌,和玄清道人同时舒了一口长气。拂袖红绸双手掩面,也不知是宽心,是恼怒,还是害怕。

玄清道人走到谷口,巡视了一遍回来,满脸都是郁怒之色,坐在一块山石之上,不声不响。彭依刀问道:“师祖爷爷,外面怎样?”玄清道人怒道:“怎么样?都是你这小兔崽子累人!”

彭依刀不敢再问,知道情势甚是不妙,过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又道:“是敌人把守住谷口吗?师祖爷爷,你不用管我,你自己一个儿走吧。”

玄清道人一生都和凶恶奸险之徒为伍,所结交的朋友也从无真心相待,只求损人利己,这时听彭依刀叫他独自逃走,不由得甚是欣慰,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赞道:“乖孩子,你良心倒好!不是敌人把守谷口,是积雪封谷。数十丈高、数千丈宽的大雪,不到春天雪融,咱们再也走不出去了。这荒谷之中,有什么吃的?咱们怎能挨到明年春天?”

彭依刀本是想借此机会将那玄清道人遣走,自己便能月兑离他的掌控,带着拂袖红绸逃出谷去。然听此刻玄清道人这一番话,心中自是凉了半截,寻思:“这谷中终年积雪,冰冷难耐,连飞禽走兽都不愿往来半步,哪里还谈得上有吃的?想今日也真够倒霉,这身边一个是西域坏事做尽的恶道士,一个是中原灵雀堂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没一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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