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起床后, 知道了吏部左侍郎遇害——亡的消息。
而当他知道的时候,这个消息早就在京城各官员们之间传开了,——知道了吏部左侍郎因为得罪了顾悯——皇帝拘在宫里罚站了快两个时辰, 出宫回府的路上就——人暗杀了。
昨儿夜里下了大雪, 地上积雪太深不好走路, 所以今天文武百官——不用上朝, 但因为死了个三品大员, 沈映还——将吏部尚书、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官员召进了宫。
天子脚下,皇城近旁竟然发——了朝廷命官——暗杀这——骇人听闻的事, ——凶——简直——公然藐视皇权,挑衅朝廷, 皇帝动了怒, 一干负责京城巡逻守卫的官员——要——问责不说, 又命刑部务必在年底之前破案找出凶手。
可刑部尚书却说:“启禀皇上, 顾侯今早已经把吏部左侍郎的尸体拉去了北镇抚司, 并且声称——皇上请示将此案由锦衣卫来负责查办, 难道顾侯还——有——皇上请示吗?”
顾悯一直在北镇抚司——尸检结果,还——来得及回宫和沈映禀报此事,因此沈映还不知道顾悯已经先接下了这个案子。
刑部尚书这样一说,——他几个官员的眼神就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锦衣卫只管巡查缉捕, 并不管刑狱之事, 这种刑事案件本来就该归刑部、大理寺负责查办, 可顾悯却在——和皇帝请示的情况下“先斩后奏”擅自接手了案子, 越权到了这种地步,皇帝要——还不管一管,那朝廷还有什么法度秩序可言?
顾悯虽然在平叛中立了大功,但他为人冷僻孤傲, 和朝中官员甚少有往来,加上他——事手段雷厉风——,铁血无情,因此朝中大臣——不敢和他结交,背后对他也——怨言颇多。
可奈何顾悯——皇帝面前的——一大红人,万千荣宠在他一——,就算他——事霸道跋扈,——他人也只能敢怒不敢言,不过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皇恩这东西——来难以持久,就算顾悯现在圣眷正浓,春风得意,将来也未必——有失去皇帝的宠信,登高跌——的那一天。
面对刑部尚书的疑问,好在沈映反应极快,面不改色地道:“这朕自然知道,临阳侯早先就跟朕请示过,朕也允了。这不——普通的命案,敢杀朝廷三品大员的人,——背后的势力一定小不了,所以朕打算让刑部和锦衣卫一明一暗通力配合查案,尔——务必竭尽——力,尽快将幕后指——之人给朕揪出来!”
有皇帝帮着打掩护,——他官员就算对顾悯有所不满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口颂“皇上英明”,然后告退离开。
自从知道吏部左侍郎遇害——亡后,沈映这一整天——心神不宁的,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一直——到晚上,才——到顾悯进了宫。
入了夜,外面的雪停了又开始下,顾悯带着满——寒气走进来——礼请安,他——上披的狐裘大氅上落了好——雪,动一动,雪就簌簌地落在地砖上,暖阁里烧着地龙,落在地上的雪很快便融化成了一滩水。
外面的天寒地冻,与暖阁里的温暖如春,仿佛——两个不同的世界。
小太监帮顾悯月兑了狐裘大氅,给他奉上热茶后退了出去,沈映坐在铺着厚毯子的软塌上,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小手炉,招手让顾悯坐到自己——旁,先把手炉递给他暖手,然后询问他关于吏部左侍郎之死的案情。
顾悯转了转手里好像还带着沈映体温的手炉,低头道:“不瞒皇上,凶手——实已经找到了。”
沈映挑眉,惊讶地问:“找到了?这么快?凶手——什么人?”
顾悯抬眸严肃地看着沈映,“——锦衣卫上中所的一个小旗官,在城外找到的,找到时已经人已经服毒自杀了。”
沈映有——意外,“……那你怎么能确定他就——杀了刘侍郎的凶手?”
顾悯道:“他穿着夜——衣,衣服上和随——携带的武器上——有血迹,武器也和三具尸体上的伤口吻合,京城里又无——他命案发——,所以杀害刘侍郎的凶手十有八.九就——此人。”
沈映模着下巴,皱眉不解地问:“可一个锦衣卫为何要杀刘侍郎?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仇?”
“无仇无怨,经过调查,他们两个人根本不认识。”顾悯摇摇头,“所以就——因为——仇,此案才更不简单。”
沈映沉默地思考了一——儿,道:“凶手杀刘侍郎,肯定不——无缘无故,不——为了报仇也不——为了钱财,那就——有人指——,而能指——得动一个锦衣卫杀人的人……”沈映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转头眸光深沉地看着顾悯,“最有可能的就——你这个锦衣卫指挥。”
顾悯勾唇淡笑:“皇上觉得我——幕后指——之人?”
沈映嗤笑道:“朕当然不——这么愚蠢到中真凶的圈套,刘侍郎虽说得罪了你,但朕知道你不——一个心胸狭隘,——滥杀无辜的人,况且就算你想杀他,为何要派一个锦衣卫动手,找江湖杀手岂不——更能隐藏——份?真凶很明显就——想往你——上泼脏水,朕要——连这点——看不透,岂不——蠢钝如猪?”
顾悯望着沈映欣然点了下头,“知我——,莫如皇上也。”
“光朕相信你有什么用,——他人不信啊。”沈映叹了口气,脸色凝——,“说实话,你不该把这件案子揽在自己——上,刘侍郎——在得罪了你之后遇刺——亡,凶手还——你锦衣卫的人,你该避嫌的。就算最后查出来此案与你无关,旁人也——说——你徇私枉法,为自己开月兑,结果无法服众。”
顾悯自嘲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幕后黑手明显就——冲着臣来的,臣就算不掺和进这件案子里,也未必能独善——,恐怕在朝中——他人眼里,臣早已——和杜谦仁、郭九尘一样目无朝纲,排除异己的奸臣了。但臣和杜、郭二人有一点不同,臣不结党营私,所以比起杜谦仁和郭九尘,那——人更害怕臣。”
不错,顾悯就像——沈映手里的一把利剑,沈映心之所——,便——顾悯剑之所指。
可——他大臣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他们看起来,只——觉得顾悯——仗着皇帝的宠信才——这般嚣张跋扈,目无法纪,谁能保证顾悯不——下一个挟势弄权,祸乱朝纲的奸臣?
而顾悯比杜谦仁、郭九尘这两个奸臣更让人害怕的——,顾悯不培植自己的党羽,杜谦仁、郭九尘掌权时,——他大臣依附着他们的势力,起码还可以保——自。
可顾悯既不结交大臣,也不收受贿赂,在这官官相护的官场简直就像——一个异类般的存在,——他官员就——想投靠依附他——机——,尤——他还大权在握,连礼部尚书那样的三朝元——他——不放在眼里,这朝廷上下还有谁——他不敢动的?
所以百官们才——忌惮顾悯,相信只要一旦让他们逮到一个能把顾悯踩死的机——,这——人绝对不——脚软,一定——往死里攻讦顾悯——
有人——喜欢——人当成异类,沈映明——,顾悯这么做,——为了他。
顾悯的嚣张跋扈,——为了帮他震慑群臣,顾悯不结党营私,也——怕结交大臣——引起作为君——的他的猜忌,影响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沈映心里有——难以言喻的酸涩,顾悯之所以——那——大臣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因为他。
沈映朝顾悯靠过去,抱住顾悯的手臂,低着头语气低落地道:“——因为我,才让你成为了众矢之的。”
顾悯反手揉了揉沈映的脸,不以为然地道:“不怪皇上,我心甘情愿的,帮皇上便——帮我自己,——到皇上大权稳固,皇上才能替徐家洗刷冤屈,不——吗?”
沈映抿了抿嘴角。“可我担心那——藏在暗处想要害你的人,不把你置之死地不——罢手。”
顾悯笑着安抚他道:“别担心,他们想害我,难道我就——坐以待毙?我又岂——那么好对付的?皇上放心,我以后——小心——事。”
“那就好。”沈映坐直——子,双手捧住顾悯的脸,神情庄——地看着他,道:“君恕,不管发——什么,我——相信你,——站在你这一边,只要你记得自己的承诺,我便绝不——辜负你。”——
吏部左侍郎遇刺一案,明面上由刑部负责审理,暗地里却——锦衣卫调查。
首先要调查的,自然就——凶手的情况。
凶手名叫陈福,京城人士,——锦衣卫上中今年刚升上来的小旗官,底下管着十个锦衣卫。
据陈福的手下说,陈福早年父母双亡,家里只有一个大哥,因为——的人高马大,孔武有力,所以——挑选进了锦衣卫。
陈福平时——什么不.良嗜好,不好赌不好酒不好,唯一喜欢的,可能就——去戏院听人说书唱曲儿,虽然在锦衣卫里当差,却——个性子和善的人。
陈福二十多岁的人了,一直——有娶妻,后来靠着他大哥做买卖赚来的银子,替他捐了个小旗的官,才有媒婆上门帮他说亲,可他却不知为何——给推了。
命案发——的当晚,陈福的几个手下商量着要去酒楼喝酒,只有陈福推辞——有去,他们还以为陈福回了家或——又去戏院听曲儿了,根本——人想到——二天一早——在城外发现陈福的尸体,也根本——人想得通,好好的,陈福为什么——去刺杀一个素不相识的朝廷命官。
陈福的尸体一——发现,他家里的大哥大嫂就——抓进了诏狱审问,据他们交代,陈福在家里——来少言寡语,回到家也从不跟他们说自己的事,但他性子宽厚,从不与人交恶,陈福兄嫂——不相信陈福——杀人。
锦衣卫在陈福家里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并——有发现什么异常,所以陈福兄嫂应该——说谎。
陈福杀了刘侍郎后,在城外服毒——亡,死亡现场并无打斗痕迹,说明——他心甘情愿服下的毒-药,——有人逼他,陈福光棍一个,家中只有兄嫂,平时也——什么太大的花销,——钱财收买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极有可能——落了什么把柄在人家手上,这才不得不□□,事后不知道又因为什么原因,自愿赴死。
至于——什么把柄,就得从陈福平时交往的那——人——上调查起。
就在锦衣卫在京城里四处走访寻找蛛丝马迹时,忽然有一日,顾悯在北镇抚司里收到了一封信,写信的人说,让顾悯前往莲花胡同,他知道一——关于陈福的事可以告诉顾悯,要价一千两银子。
莲花胡同,那——个有名的花街柳巷,暗娼门子聚集的地方,而据调查来的情况得知,陈福并——有嫖-娼的恶习,那他又——和莲花胡同里的人有什么关系?
不过一个寻常——百姓,应该不——胆子大到敢戏弄锦衣卫,而刘侍郎——刺一案查了多日还——查到有利破案的线索,对顾悯的处境极——不利,所以本着宁可信——有,不可信——无的打算,顾悯带着几个亲信锦衣卫,微服去了莲花胡同找写信给他的那个人。
莲花胡同里做的——晚上——意,所以——天过去,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路上连只猫儿狗儿——看不到,走到信上说的胡同里——八户院墙边有棵腊梅树的人家门口,顾悯命下属前去敲门,敲了——两下,便有个书童出来给他们开了门,引他们进去。
走进院子四下一环顾,院子里收拾的很干净,瞧着一点儿不像——做那种勾当的人家。
书童打量了下顾悯他们几个人,开口道:“我家——人说了,屋子小容不下太多人,所以只能请大人一个人进去。”
顾悯敛眉看着紧闭的房门,沉声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理不合,既然——叫我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请出来相见罢!”
“大人放心,我家——人——男子。”书童拦在顾悯面前道,“我——人说了,若——大人不肯私下相见,那就请回去吧,至于您想知道事,他一个字——不——说的。”
一个锦衣卫不屑冷笑道:“不说?到了诏狱里十八样刑具轮流来一遍不由得你不开口!大人,何必与他们多费口舌,依属下看,不如直接把他们——仆抓回去了事!”
屋子里忽然传出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大人,陈福的事情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不想让别的人看到容貌,免得暴露——份,——人报复,若大人非要相逼,那我宁愿一死,可大人你就永远无法得知事情的真相了。”
下属走到顾悯——旁提醒道:“大人,小心有诈!”
顾悯自然想到了——中可能有诈,这么故弄玄虚地叫他过来,又要求只见他一个人,怎么看——像——一个圈套。
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他不假装中圈套,又怎么能引幕后黑手现——呢?
“无妨,”顾悯抬手挥了下,对下属吩咐道,“你们守在院子里,我一个人进去就。”
“大人,不妥……”
下属还想劝顾悯三思,但——顾悯打断,“——了别说了,我意已决,你们留在外面,看情况——事。”
顾悯走到屋子门前,手模了下别在他腰间的一把匕首,然后推门走进了屋子。
顾悯迅速地环视了一圈屋子里的情况,——发现什么异常,窗户旁有个伶人打扮的年轻男人盘腿坐在一张古琴后面,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应该就——书童口中的——人。
“就——你给我写的信?”顾悯走到男人面前,审视着问,“你——知道——什么?”
男人看着顾悯微笑道:“大人的一千两银子带来了吗?”
顾悯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扔到了放古琴的案上,男人捡起银票,确认了一下真伪后,满意地点点头,把银票收进了袖中。
“大人爽快,那我便将我知道的事,——告诉大人。”男人抬手放在古琴的琴弦上,娓娓道来,“我叫赵临,——南风馆里的一个小倌儿,陈福……算——我的相好……”
接下来,从赵临的口中顾悯得知了关于陈福的事,怪不得陈福——已经二十多岁了却也不想娶妻,因为他喜欢的——男人。
陈福喜欢听曲儿,有一天他——朋友带进了南风馆,对里面弹琴的小倌儿赵临一见钟情,此后便经常去南风馆找赵临,赚的银子也——花在了赵临——上。
可有一天,有个外地的富商也看上了赵临,富商财大气粗,陈福那点微薄的俸禄,哪里抢得过人家,于——他便私下找了那个富商让富商别再纠缠赵临,可——想到争执间,陈福竟然失手将那个富商给打死了!
犯了人命官司,陈福自知大祸临头,打算潜逃出走,但他又舍不得赵临,于——临走前想和赵临告个别,可——想到隔墙有耳,陈福杀人的事竟——他们房间隔壁的客人给听到了,那人拿这事威逼陈福答应帮他做事,若——陈福不从,他便将陈福和赵临两个人一起送官,陈福为了不连累赵临,只能无奈答应。
“之后的事,想必大人也——知道了,陈福为了不连累我,最终答应帮那个人杀一个人。”赵临低头看着琴弦,喃喃地道,“他跟我说,他杀了人——人发现早晚——要死的,若——能以他的死换我的活那也值了,他还给了我赎——的银子,要我赎了——后,离开京城另谋——计好好活下去。”
顾悯并不想评价陈福和赵临之间的恩怨情仇,只淡淡地问:“让陈福杀人的人——谁?”
赵临摇摇头,“我不知道他——谁,也——看到过他的脸,只知道他在京城中很有势力,连陈福杀了人,他——能把事情压下来……”
京城里还有这号人物?
顾悯想来想去——有眉目,又问:“既然陈福已经帮那人杀了人换取了你的自由,那你为何——听陈福的话离开京城?”
赵临抬起头,对着顾悯古怪一笑,“因为陈福就——个傻子呀……”他抬起手拨弄了两下琴弦,古琴发出两声诡异的响声,“他为我打算好了一切,却不知道这一切——我设计好的。陈福不知道,除了他,我还有一个相好的,他同我一样,也——个小倌儿。那个大人物知道陈福喜欢我,便找上了我们,给了我们一大笔银子,要我们演出戏让陈福答应帮他杀人,陈福以为自己失手杀死的那个富商——实根本——有死,他就——我另一个相好,陈福他到死——不知道,自己——我们联手给骗了——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大人你说,世上怎么——有陈福这么傻的人?”
顾悯听完赵临的坦——,心里并——有起波澜,冷漠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
“因为……我只——想在我死之前,可以把藏在心里的这——话——说出来……”赵临忽然推倒古琴站了起来,捂着胸口死死地盯着顾悯,“大人,你说这世上真有鬼吗?你说我现在去地底下找陈福,陈福——不——原谅我骗他的事?”
“怎么,你又后悔骗他了?”顾悯冷眼看着赵临,一动不动地负手站在原地,冷嗤道,“你以为把真相说出来就能解月兑了?陈福真心待你,你却害了他一条性命,你欠他的这一辈子——偿还不了,就算你今日死了,也赎不了你的罪孽。”
赵临听完顾悯这番刻薄的话,脸色——了——,嘴角扯出惨笑,有一缕鲜红缓缓从他嘴角渗出来,“大人说得对,我不配得到他的原谅,只——活在世上太累了,哪怕他不愿意原谅我,我也想早——去见他……”
顾悯看见赵临嘴角的鲜血,似早有预料,不慌不忙道:“你服毒了?”
赵临皱眉吐出一大口鲜血,——体摇晃了两下,倒在地上,表情痛苦地道:“大人——居高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知像我们这——贱如草芥的人的——不由己啊?谢谢大人今日能来听我的故事……也很抱歉,我与大人无冤无仇,今日却不得已要连累到大人了……”
赵临话刚说完,院子里便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冲了进来,顾悯听到——后的开门声和脚步声,回头看了眼,来的人——刑部的官差。
领头的一个捕头看见顾悯在屋里,不知所措地道:“顾侯爷,您怎么在这儿?”随后看见了里面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的赵临,指着找了惊讶地问,“这——怎么回事儿?”
赵临嘴里大口大口地吐着血,朝官差伸手做求救状,临死前用尽——力喊了句:“大人救命啊!临阳侯要杀人灭口!”说罢,两眼一翻,趴在地上,气绝——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