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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婚前

夜。

夜深。

已入秋。

秋物浮燥。

人何尝不是?

白日喧嚣尽去。

夜里已凉意如水。

这份凉却更显燥热。

至少燕碧城觉得很热。

午饭大家都吃的很开心。

大家都喝了不少陈年美酒。

就连两位女士也笑着喝了几杯。

如画酒量不错,这个燕碧城知道。

反倒是穆随风的酒量明显要差一些。

这顿欢快热闹的午饭一直吃到天落黑。

散席的时候,穆随风是唯一一个喝醉的人。

每个人都知道他真的有很多应该喝醉的理由。

其实燕碧城也一直暗地里希望能喝个酩酊大醉。

可惜他怎么喝都喝不醉,这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

或许这是碧玉神功的作用,燕碧城就没见父亲醉过。

看来练神功也有代价,这就像保持清醒也是一种代价。

酒醉的人看世界,和清醒的人看醉鬼,会不会一样滑稽?

好在这种无聊的思考现在还不重要,重要的是燥热的问题。

热会出汗,燥热就有些不同了,燥热的结果经常是渴望出汗。

当然出汗的方法有很多种,可以去柴房劈柴,或者到厨房做饭。

可是如果燥热加上喝很多酒,通常渴望的出汗方式就只有一种了。

燕碧城现在就正在渴望这一种,而且他还舌忝了舌忝嘴唇,咽了口唾沫。

舌头比嘴唇还干。咽喉比舌头还干。秋天里一切都很干,干的要喷火。

润物细无声的春雨哪去了?只在春天有?那么大家在秋天都要渴望春天。

不然如何活的下去?渴望的意思本来就是还没望到就开始渴,望到了更渴。

燕碧城穿过花园,走过九曲回廊,正在望着别院里面的三层小楼,满嘴干渴。

那是如画住的地方,而且正亮着灯光,显然如画还没睡,可以彻夜秉烛说话否?

否。

因为进入如画别院的唯一方法是穿过父母卧室前的院子。

这个难度很大,父亲的武功且不必说,母亲的武功其实也很不含糊。

穿过是可以穿过,可是穿过还要不让父母知道,就很困难了。

燕三没什么把握。

改天挖地道?说起来这件事情还应该请教穆伯父,这个在碧玉山庄挖地道?

所图竟然是如画?

“穆伯父,小生是想挖条地道通到您女儿的卧房下面,然后忽然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小生从地道里一下冒出来,给您女儿一个惊喜,您意下如何”

小生摇了摇头。

转念。

为什么偏偏凑巧,母亲要把如画安排在这处别院?为什么不直接安排在离小三子最近的那个?就是小三子的卧房西面隔着一座假山后面又隔着一处花园的那处别院?

为什么不呢?

因为知子莫若母。

因为每一个儿子都是母亲呵护着他的小长大的。要换他的尿布,要给他洗澡,要时不时的担心他的小有没有发红,生痱子,长尿疮。还要轻轻哼着歌,把他抱在怀里,安抚他的哭泣。

看着他手舞足蹈,发出稚女敕的喊声,迎接自己。

这是母亲。看到宝宝撅着小就知道他想拉屎的母亲。

还有什么儿子的东西,是母亲不了解的吗?

燕三叹了口气。

承认现实其实不是那么难,承认母亲把如画放在那里,就是防备自己这条去夜袭,其实是顺理成章的。

开始承认现实之后,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很多,譬如,秋燥也可以多喝茶。

所以燕三现在正走向父母的居处,准备和父亲一起喝很多茶,说很多话。

他的确有很多话要问,也有很多话要说。

他的父亲总是微笑着,等待着他去倾谈。

只是他和父亲的话并不多。

因为他已长大,在十七岁就已经声名响彻江湖。

他决心,将来如画生了他的儿子,等儿子长大之后,带着一个美丽温柔体贴的姑娘回来,他一定把这个姑娘的卧房,安排在儿子卧房的隔壁。

一定。

只是不晓得如画愿不愿意?

也许如画会整天板着脸,整天教训儿子,而且还要把儿子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子的卧房安排在自己卧房的后面?

他忽然想起给如画按排卧房这件事情,父亲本来是交代给云飞的。

虽然自己正在絮絮叨叨的讲述为什么穆伯夫竟然是如画的父亲这件事情,可是还是看到云飞那小子提出那个愚蠢的问题-不知庄主意下的时候父亲好像皱了皱眉,母亲这才插话进来

于是如画和自己才天隔一方。

呵呵,知子莫若父。

应该和父亲好好聊一聊,很久才见,有些想念

想念这件事情在父子之间好像总是不大容易被得到认同。说起来这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不过他没有想到,走进屋子的时候,会看到两位兄长也在,反倒是母亲已经去安歇了。

短暂的意外之后,他就笑了起来,这本来早就应该想到的。

其他的三个男人也都在看着他笑着。

“我们正在等你。”燕出玉说:“先喝茶,渴了吧。”于是一位婢女立刻端上一个碧绿玉制的茶碗,里面装着碧绿的茶,他轻尝了一下,温度正合适,浓淡也正相宜。

燕出玉对庄园里的每一个细节,向来都很在意。

他也时常自己去院子里修剪花木。

于是燕三连喝了四碗,才叹着气停了下来。

有时候他觉得,这个庄园是他父亲身体的一个部分。

有时候他觉得,他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

“你们去休息吧。”燕出玉说:“今天辛苦一天了,明早不用急着起来。”语声一如既往的低沉,带着一如既往的令人平和的气质。

两个婢女弯腰施礼,轻声走进了里间,并且轻轻掩上了门,掩上门之前,那个叫玉儿的低着眼睛轻声说:“老爷和三位公子也早点安歇。”青儿却仰着脸轻轻笑了一声。

燕出玉笑着点了点头,就拿起碧绿的茶壶,给燕碧城的杯子重新注满。

这里是燕出玉夫妇两个的住处,这间屋子,是一间外室,再往里面一间是燕出玉的书房,再往里面一间,是一个摆满各种兵器的大厅,再往里面一间,是婢女的卧房,再往里面一间,才是他们夫妇两个的卧房。

书房的左右还有一间浴室以及一间花房,卧房的左右分别是

总的来说这处院子房间很多,也都很宽敞,阔大。

燕出玉喜欢那种阔大的风格,碧玉山庄里的所有用具也都做的很厚重,宽大,很趁手。

连阿福用的刀,都比寻常厨师用的阔大一倍,重上两倍,据说这把刀很不寻常。

据说是据阿福说的。

燕碧城小的时候,阿福经常抱着他到厨房各处看来看去,给他讲那些稀奇古怪的调料和工具的名称和用途,还给他讲山上的野菇要怎么腌制才能做出天下无双的开胃菜,鸡肉的异味要用什么调料和手法可惜燕碧城只对他的那把刀感兴趣,那把刀黑乎乎的,看起来很脏。

阿福却一直说,这是天底下最干净的刀,因为这把刀无论切什么东西都不会有任何腥味,而且非常坚固和锋利

阿福的衣服总是一尘不染,每次烹煮之前都要换一身净衣,每次烹煮之后也要换一身净衣,所以他的身上从来都没有油烟味。

不做饭的时候,阿福养鸽子。

在碧玉山庄里阿福有一处别院,到处养满了各种各样的鸽子。

阿福第一次带燕碧城去自己院子的时候,燕碧城刚过完三岁生日,前前后后看了半天,燕碧城只说了一句话:“阿福,别吃这些鸽子。”

阿福蹲来,看着燕碧城看了半天,才郑重其事地摇头:“不会。”

然后阿福竟然流泪。燕碧城伸手去擦阿福的泪,一边微笑,一边说:“阿福不要哭。”

阿福却把他抱进怀里,把头放在他幼小的怀里,哭了半天,才止住。

然后阿福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是关于天下最美味的一种调料。

这种调料的名字叫做:午夜兰花。

阿福是微笑着讲的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讲完,燕碧城却哭了。

于是阿福伸手去擦燕碧城的眼泪,一边叹息,一边说:“小少爷,你你将来无论怎样,都要记住,回家。”

很多人记不住自己在三岁的时候有过怎样的记忆。

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些人的生命是从四岁或者再以后开始的。

有些极少的人,能记住自己一周岁之前的某件事情。

譬如被母亲搂抱着走了一段路。

奇怪的是,在这些极少数的例子里,对于父亲的记忆却要晚很多。

大多数人对父亲的记忆都要晚的多。

燕碧城的第一个记忆是什么,燕碧城没有对别人说过,如画也没记得要问起这个问题。

也许这个问题很难,很多人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过燕碧城倒是一直记得,阿福那天对他说的话,以及,以及那些美丽的鸽子。

燕碧城记得的第二件事情是:在那之后不久,山庄里就到处飞满了鸽子。

阿福再也没有抱过他去过厨房。

关于阿福的来历,母亲倒是顺口说过一些:

“当今皇上的厨师,算起来是阿福的徒孙。阿福肯到碧玉山庄来,是因为你爹救过他的弟弟。”

“当年他来,你爹本来要婉拒的,只是拗不过他,才答应的。我是一直反对的,阿福这个人,怎么能让他在厨房做个下人?可是我又拗不过你爹,唉”

言尽意犹未尽。

女人常常拗不过男人。

为此常常伤怀,也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又总是不经意的笑着。

更奇怪的是她的下一句话:“阿福不是厨师。”

然后她很认真地说:“煮饭做菜只是他喜欢做的一件事情而已,他来我们家,也只是因为你爹的恩情,你要以礼相待,知道吗?”然后她皱起了眉。

燕碧城连连点头。

这个世界需要去知道的事情还很多。

下一个问题,就一点都不奇怪了,“今天的诗书你都背下了吗?”

于是燕碧城的一点都不奇怪的挨了一顿揍。

奇怪的可能只是,挨过这么多次揍,每一次揍完之后他还是觉得很痛。

母亲的手劲掌握的很有分寸。

就像这次把如画放到那个只有鸽子能去的院子里一样。

为什么小小的时候整天呵护,甚至会去亲吻的儿子的,长大一点却要黑着脸用竹子去揍,而且每一次都揍的很有新鲜感呢?

不知道也。

这个世界不知道的事情也有很多。

连父亲也只是说:“不痛吧?”然后就拉着他去看那些花花草草。

好像他不是肿着,只是吃了几颗梅子蜜饯,正在欢天喜地中。

燕碧城站起来,“谢过父亲。”然后拱手,才坐下。

燕出玉坐下的时候,笑着说道:“碧玉山庄没有被攻击过,你们三兄弟,倒是担了很多心。”

三兄弟都没有说话,在等着他们的父亲继续说下去。

“其实是云飞自己来山庄递帖子求见的,说清了事情的原委,说道按照韦帆守的计划,本来要利用燕三那个盒子做些文章的。”燕出玉喝了口茶,然后又问道:“这个计划想必你们三个已经很清楚了吧?”

燕碧云点了点头,“这和韦帆守死前的说法一致。”

“嗯,云飞说,一则他根本就不认为这个计划有成功的可能,再则即使这个蒙骗的计划能够成功,最终能够达到目的的可能还是微乎其微,所以这根本就是一个送死的计划,也许韦帆守已经老的有些糊涂了,最后他很早之前就有月兑离甚至寻机对抗风云帮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这一次的机会他不想放弃,而且他也很仰慕我在江湖中的声誉,所以,就用计杀了其余的手下,自己来到山庄里,恳请我能予以收留,可效犬马之劳。”

燕出玉又喝了口茶,“于是我就让他在山庄里做个管家。”

然后燕出玉就微笑着看着他们兄弟三个,不再说话。

燕碧城一下子想不出来他应该问什么,虽然他觉得他有不少问题想问,可是看起来好像他父亲的这一段话已经把他所有想问的问题都交代清楚了。

“云飞用的什么计解决的那几十个手下?”

“这些手下的尸体可曾查验过,可证实云飞的话?”

这两个问题没有人问,因为他们都清楚,这些燕出玉一定早就考虑过。

“现在看,无论如何,云飞已经完成了他的计划。”燕碧山轻声说:“他本来的计划就是要混进碧玉山庄里。”

燕出玉点了点头,“你说的是。不过,这个计划并不是云飞的,这个计划是韦帆守的。”

“既然韦帆守已经授首,现在的确没有理由认为云飞还会继续去执行这个命令。”燕碧云说:“再者,云字号这些人的来历”他叹了口气,“甚是可怜,云飞早有反叛之意,其实并不奇怪。”

燕碧山犹疑,“或者,还另有所图?”

“这就只是猜测了。”燕碧云说:“就目前云飞的处境看,至少我们需要一些理由,才能开始怀疑这一点,不然,就是无端了。”

燕碧山苦笑,“就以前风云帮之所为,我实在一下放不下心来。”

燕出玉微笑,“我明白。你的担心很自然。”

“我只是觉得,云飞一出手就要了几十个人的命,这个,未免太过毒辣,其实这几十个人,也许一样愿意和他一起弃暗投明的。”燕碧云在摇头。

“这个其实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燕碧山也在叹息,“我想一则他希望能以此来表明心迹,让我们相信他的诚意,既然已经杀了同伙,并且毫不留情,这就绝了自己的后路,其实这个才是他递出来的帖子,可称为投名状。再则,如果他带着几十个人来投奔碧玉山庄,无论如何我们总是会多些顾忌的,于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下手全杀了。”

燕碧云凝神想了想,点点头不再说话。

燕出玉忽然说:“云飞用的是绝命散。”

绝命散这种毒药在江湖上并不罕见,这种毒药没有解药,或者,至少没有人知道这种毒如何能解,甚至即使知道,大概也根本来不及用,因为毒发到身亡,只有几个弹指的时间。

所以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毒药。

但这种毒药有两个缺点,首先,中了绝命散的人死后尸体多日不腐,而且面色青紫,所以特征明显,不大适合用来暗杀。

其次,这种毒异味较大,需要调进黄酒中服用,才能遮的住,不过会使黄酒略显浑浊。

由于这两个原因,被这种毒毒死的人在江湖上反倒不太多,因为以毒杀人,大多不想做的那么光明正大。

不过云飞在当时的境况下用这种毒杀人,倒是顺理成章。

“说起来,依照风云帮的作为,被杀倒也不为过。”燕碧云说:“既然云飞肯改邪归正,我们也应该给他个机会,所以,我还是赞同父亲的决定。”

燕出玉微笑着点了点头:“今日天色已晚,你们兄弟三个这一路也很辛苦,从回来到现在也没休息一下,回去早点睡下吧,有话,我们明天再聊。”

三兄弟一起站起来躬身施礼,燕碧云说了声:“父亲也早些安歇。”这才转身出去。

“燕三,你多留一下,有件事我急着和你说几句。”燕出玉在身后说。

燕碧城转过身来,却在转过之前看到燕碧山回头对他作了个鬼脸。他的心跳起来,他已经约略猜到父亲要和他说什么。

等他回身坐下的时候,燕出玉笑着问:“你是不是已经想到我要和你说什么?”

燕碧城笑着点了点头。

“那么你可知道,我为何这么急着要和你说?”

燕碧城的脸有点发红,轻轻摇了摇头。

“你穆伯父今天很高兴,也有些伤怀”父子俩一起叹了口气,“不过找到如画毕竟是件大好事,晚上我扶着他回房,他支退了仆婢,拉着我的手说,你和如画的婚事要早些定下来,他瞧着你是越瞧越喜欢,说这兄弟三个,就你最像我,看着你就马上想起当年初见我的情景”燕出玉笑着摇了摇头,喝了口茶,“所以要今晚就定,他今晚也和如画说。”

燕碧城急忙拿起茶碗,喝光了,燕出玉又帮他续满。

“所以我就应下来,急着和你说。”

燕碧城又喝光了一碗茶,燕出玉再帮他续满,一边笑着说:“多喝点,口很渴吧。”

燕碧城点头:“很渴。”

父子俩静默下来,燕碧城觉得自己越来越想出汗。

燕出玉一直盯着他,看他又喝光了一碗茶,没有再帮他续,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浓到几乎忍不住的时候,说:“小三子,你别光出汗,倒是说句话,这件事情,你意下如何啊?”

“哦我”小三子用手背擦了擦额头,“我同意。”

燕出玉朗声笑了出来。

燕碧城顿了顿,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于是父子俩一起大笑,却听见里间咳了一声,这才止住笑声。

止住的时候听见里间又轻笑了一声。

燕碧城认为,咳一声的是玉儿,笑一声的是青儿。

他同时认为,他的母亲其实也没有睡。

“看起来如画也不会不同意的。”燕出玉说:“明天一早我就和你穆伯父商议一下,看看什么时候行婚礼合适,回头我再告诉你,你也听听如画的意思。”

燕碧城点头。

“你穆伯父很喜欢你,就这一个女儿。成了婚之后,你要对你穆伯父孝敬些,他以后会留在山庄。”

燕碧城再点头,“燕三知道,父亲放心。”

“你去睡吧。”

燕碧城起身再施礼,转身出门。

走出门,正转身要关门的时候听见燕出玉说:“这一趟你吃了不少苦,我心里一直很惦念你。好在毕竟这一波风云帮的事情终于结束了,我该谢谢你。”

燕碧城抬起头,看着他父亲的笑容和眼睛里面的温情,看了很久,才低声问道:“你真的相信云飞吗?”

燕出玉说:“今晚说起这件事情,你一直一言未发,你的看法呢?”

燕碧城想了想,“我不知道,我找不到怀疑他的原因,我也找不到信任他的原因。”

“不能判断的时候,就不要判断,如果你做了任何判断,你要尽心让你的判断公正。”

燕碧城沉默。

“你现在的判断能够公正吗?”燕出玉轻声问。

“不能。”

燕出玉点头,“判断经常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很多事你都不是真的清楚,你也不能提前预言任何事情。”

燕碧城深鞠了一躬,想要说话的时候,却听见了脚步声,他的心又开始跳,他没有转身,一直到看到一片灿烂的光晕,吞没了他的周围。

光晕之所以灿烂,是因为他在心跳。

他心跳,是因为他知道提着灯笼,轻轻走过来的人是谁。

奇怪的是他倒不觉得口渴了。

“燕叔叔还没有睡吗?如画是想和三公子说几句话。如画见过燕叔叔。”如画在燕碧城的身侧停住脚步,提着一盏粉红的灯笼,向燕出玉施礼。

在小三子的眼里,此刻的如画,是一位满身灿烂光环的女神,正出现在他童年的每一个梦里。

以及他青年的每一个梦里。

他希望他老年的时候每一次做梦都会梦见这个场景。

他有顶礼膜拜的冲动。

他还有别的冲动。

燕出玉立刻说:“如画不必多礼,我这就睡。”说到睡字的时候,他已经关上了门。

于是小三子和如画,被关在门外。

这个世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

如画吹熄了灯笼:“今晚的月亮很亮。”

燕碧城握住了她的手,有些发抖,甚至连声音都在抖,“如画。”

奇怪的是,他又忽然开始口渴。

如画紧握着他的手,已经走了出去,“我们去花园说吧。”

他没说:“我同意。”

因为很快,就变成他紧拉着如画的手,走向花园。

甚至如画被他拖的都有些气喘,如画轻轻叹了口气,轻轻咬着牙齿,眼睛里,轻轻闪着光亮。

于是两个人几乎是跑着去了花园,就像两只等着所有人都睡着了,才出来说话的老鼠。

花园里有假山,很高的假山,有流水,很长,很清澈的流水,有花木,各种各样的花木。

还有草地,很厚,很软的草地。

草地在一片花木的环绕中。

燕碧城就把如画拉到草地上,一处假山正好遮住了月光,旁边流水叮叮咚咚,正在月夜里,独自鸣响。

远处的马场,偶尔传出一声轻微的马嘶。

他立刻倒在了草地上,拉着如画。

因此如画倒在他的身上。

“灯.笼.摔.破.啦。”如画在他臂上擂了一拳。

现在连月亮都看不见了,谁叫它很亮的?

咕咕的,四周响起了鸽子,轻柔的叫声。

灯笼破了就不要好了。

因此如画松开了手,因为他已经转身,把如画压在了身子下面。

如画的手,就抱紧了他的腰背。

“好难闻。”

他喝了不少的茶,不过依然满嘴酒气。

他也吃了很多的鱼,就是阿福独家奉献的那条鱼。

那条鱼的调料里有很多大蒜。

酒+鱼+大蒜+茶混合在一起,是什么味道?

偏偏他还以为他的嘴是什么宝贝,譬如是如画很喜欢吃的什么东西。

如果一个女孩子在某个时候抱怨你的嘴巴难闻,基本上可以采取两种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一个是,去洗脸刷牙,再嚼几片薄荷叶子,然后再多吃一些水果,然后再嚼薄荷叶子,然后一起去吃早饭,因为天已经亮了。

另一个是马上把她的嘴巴变的和自己一样难闻。

显然第二种方法又快又方便。

燕碧城喜欢第二种方法。

于是很快周围的鸽子就不再叫了,不知道为什么。

如画的声音却很像鸽子。

燕三的声音很像马嘶。

在周围的鸽子又开始叫的时候,燕三正仰卧在草地上,觉得自己还是很像泥巴。

他呼了口气,转过身来,用胳膊支着自己的头,问道:“穆伯父已经和你说过我们成婚的事情了吗?”

如画正在看着天上的星星,眼波温柔的就像春天的湖水,“说过了。”

“那么如画要不要嫁给燕三?”他轻轻抚mo着她的额头。

如画仰卧着,轻声笑了起来,“如画要嫁给三公子。”

“什么时候呢?”

如画转过身看着他,“你说呢。”

他伸出手把如画抱在怀里,“我说明天。”

如画在他怀里笑的就像只小猫。

“你还记得,我们在流星下许过的愿望吗?”他轻声问。

如画在他怀里点了点头,“现在可以把这个愿望告诉你了。”

他笑着说,“不用。”

“哦因为你已经懒得知道了?”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他看着星星说,“因为我们许下的,是同一个愿望。”

这一次如画把燕三压在身子低下,吻住了他的嘴巴。

看起来把她的嘴巴变的和他的嘴巴一样难闻是一个好办法。

因为如此一来,她就不会再觉得他的嘴巴难闻了。

也许甚至她会觉得他的嘴巴味道很好,所以这一次如画亲吻了很久。

终于他的手又开始在忙,她的衣服本来就还在松散着,所以很快他就做好了各种准备,正准备下手的时候,听见如画用鼻子说:“你这家伙是不是想在结婚前把如画累死?”

他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笑了笑,躺回了草地上。

他记起如画其实和他一样辛苦,今天回到家里,也一直没有机会好好休息。

如画模了模他的脸,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

“成婚前,我想你陪我去两个地方。”如画说。

“如画要去哪里?成了婚再去,不好吗?”

如画轻轻叹息,“我想你陪我去看看母亲的墓地。”

他再一次把如画紧抱到自己的怀里,才想起这是他早就该陪她一起做的事情,这一路上,如画一直没有提起这件事情,因为她要先陪他做完他的事情。

“父亲今晚也提到这件事情,所以,他也会和我们一起去。”

“岳父大人有令,燕三怎么敢不去?”肚子已经挨了一拳。

“如画有令,你就敢不去,是吧?”

他叹气,“更是不敢。”

“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三日后,可以吗?”他想起了他和云飞的那个饭局,“路途遥远,要作点准备。”

“好的,三日后。”如画说:“谢谢三公子肯陪如画去。”

他亲了亲她的嘴唇,“我想,我的父母大概也会同去。”

“会吗?”如画瞪大眼睛看着他问。

他点了点头,“会的,我们的两位父亲一直相互敬重,感情很深,如果这次我父亲不带着我母亲同去,会觉的很失礼的,况且,你又是他们的儿媳妇。”

如画有点害羞,“我还是有点怕你母亲。”

“嗯。”燕碧城点头:“这个叫夫妻同心,小时候我母亲经常揍我。”

如画皱起了眉,“如画会心疼的。”

他大笑,“她很喜欢你,我看的出来。”

“嗯。”如画闭上眼睛,点着头,把头埋在他怀里,“因为如画很乖。”

他瞪了瞪眼睛,想了想,没说话。

“你说是不是?”背上挨了一拳。

他模了模自己的耳朵,觉得有点痒,急忙说。“是是,当然。”

“另外,这一次出行,我也想去看看飞烟姐姐。”如画的脸埋在他怀里,声音有点闷。

他也看不清楚如画说这句话的时候究竟是什么神情。

他轻轻叹息,没有说话。

如画也在沉默。

他却觉得,如画的心正在他自己的心上跳。

这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心,有点累。

也许因为一颗心,却承载了两颗心的重量。

“好吗?”如画的话,若有若无。

“好。”他点了点头。

“嗯。”如画说:“这才是我的好郎君。”

“你真的想去吗?”他问。

“我不想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人照看。”如画说。

“我”他却说不出更多。

“你喜欢过她吗?”

这是如画问出的问题。

他立刻明白,有一些问题,在他的生命里,是不能不回答的。

每一个问题都在寻求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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