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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在府外, 琰王殿下匆匆下車,匆匆進了府門。

玄鐵衛少有見到王爺這般行色匆忙的時候,有些納悶, 要警惕防備時, 雲小侯爺已自車廂里跳了下來。

沒穿外衫, 左腕纏著條微皺的衣帶, 右手攥了個散著炒豆香氣的紙包。

身法干淨利落,追著王爺, 一路撬開門進了書房。

玄鐵衛彼此對視一眼,紛紛釋然,蹲著牆根悄聲談論幾句,各自忙活手上的事去了。

……

「我說酥瓊葉,的確是為了捉弄你。」

蕭朔被雲瑯在書房里堵了個結實, 坐在榻上,靠著裝了整整三十個插銷的窗子︰「但你手中的東西, 也確實吃不出雷聲。」

蕭小王爺自己吩咐的將插銷鎖嚴, 推不開窗戶,咬了咬牙︰「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

雲瑯氣樂了, 他屈膝抵著榻沿, 嚴嚴實實攔著蕭朔, 把人按在榻上不準跑︰「我不過給你買點零嘴, 你就要把我綁上!」

兩人一個硬要塞、一個硬不肯吃,在車里打了一小仗。

車廂再寬敞,終歸不夠輾轉騰挪。雲瑯仗著身法靈巧佔了些便宜, 正要趁機還手,馬車便好巧不巧地停在了府門前。

當著玄鐵衛不好胡鬧,雲瑯有心給琰王殿下留些威嚴。一不留神, 手上一松,就叫蕭朔一路匆匆避進了書房。

「不行,讓我綁回來。」雲瑯又氣又笑,扯著蕭朔不準動,「還想把門插上!王爺當真好威風……」

蕭朔要擋,視線落在雲瑯掙亂的領口,眼底微凝了下,抬起的手慢慢放下來。

雲瑯眼疾手快,趁機拿著衣帶將蕭小王爺攢著雙臂,五花大綁了個結實。

他綁人綁得熟練,向來順當得不必細想一氣呵成。手上就要打結,掃了一眼蕭朔,頓了下,探頭望了望︰「就讓我綁啊……真這麼不威風?」

蕭朔垂眸,低聲道︰「我原本便沒什麼威風。」

「誰說的?我看你小時候就帶勁得很。」

雲瑯松了手,他向來看不慣蕭朔這個樣子,有心哄蕭小王爺高興高興︰「你記不記得?有次我翻牆出府,難得叫侍衛司給堵了,叫他們圍著不讓走。」

王府後面就是汴梁夜市最近得一條街,翻牆抬抬腿就能到。要走正門,就要走官道過金梁橋、繞朱雀大街,過了小御街再經東榆林巷。

雲瑯一向懶得好好走路,更沒耐性繞這般遠,向來有多近抄多近的路。

往常都是殿前司巡街淨道,對雲小侯爺夜游汴梁從來視之不見。有時候踫巧趕上了,還會拉雲瑯一同回陳橋,分些自家手作的米酒煎茶,就著夜宵一同吃喝。

那日不知道怎麼回事,雲瑯從書房順手拿了兩錠銀子,前腳落了地,後腳就被侍衛司圍了個結結實實。

「我和侍衛司的人不熟,那些人還真當我是飛賊,非要擰我去見官。」

雲瑯還記得清楚︰「我沒和兵痞打過交道,不知道原來還能這般胡攪蠻纏,被他們困了一陣,多虧你來解了圍。」

蕭小王爺素來沒什麼架子,每日只埋頭讀書,若不是他拉著,平日里連府門也不常出,從來也不在汴梁百姓避之不及的那張紈褲衙內單子上。

偏偏那天的蕭朔,連雲瑯從也沒見識過。

端王府世子帶了府兵,神色冷沉不怒自威,將雲瑯牢牢護下,厲聲斥退了糾纏不休的侍衛司。

那時的侍衛司都指揮使還是鎮遠侯的人,硬著頭皮狡賴,死摳著朝中的律法規程,要帶雲瑯去見官說清楚。

蕭朔充耳不聞,叫玄鐵衛將人轟出王府十丈遠,近一個扔一個,將雲少將軍強搶回了王府。

「當真好生威風。」

雲瑯笑了笑︰「也是運氣好,我那時正要領兵,出了這種事平白晦氣。若非你湊巧出來——」

「不是湊巧。」蕭朔靜了片刻,從他手里接了炒豆子,擱在一旁,「我急著趕出去,是因為知道了件事,正急著找你。」

雲瑯好奇︰「這世上還有事,竟能比小王爺背書還要緊?」

「……」蕭朔平了平氣︰「你走後,我查看錢匣,才發覺里面的銀子不對。將府上下人緊急查了一遍,果然混進了外人,暗中與侍衛司傳信對付你。」

雲瑯才知道,愣了愣,沒立時說話。

此事蕭朔原本沒法同他說得出口,此時說了,靜等著雲瑯反應,卻等了半晌也沒等來︰「你如今知道了,便沒什麼想問的?」

「有啊。」

雲瑯莫名︰「往你們家府上插探子對付我?他們怎麼想的?」

蕭朔微怔︰「什麼?」

「我是常往府里跑,可也不是天天日日都在,尤其後來——」

雲瑯沒多說,頓了下︰「總歸往端王府插探子已是不易,這般大費周章,就為了在牆下堵我一回?他們就不怕我不回府嗎?」

「不然如何。」蕭朔蹙眉,「你根本不去鎮遠侯府,要他們往先皇後的宮里派個宮女,夜里穿著紗衣給你跳舞看麼?」

雲瑯︰「……」

「我都沒用過宮女,宮女在姑祖母那兒,我住偏殿,伺候我的都是嬤嬤。」雲瑯不太自在,干咳一聲,「你別老提這個。」

蕭朔難得提起一次,看著每日三想跳舞小姑娘的雲少將軍,不與他計較︰「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蕭朔道︰「他們要設法對付你,又尋不到機會,只能設法將人安插在王府上。你從我那里拿的兩錠銀子,叫他們特意暗中偷換過。」

雲瑯出宮隨心所欲,忘帶銀子是常有的事,常從蕭朔那兒順手借了救急。蕭朔平日里沒什麼花銷,索性單給他備了個小錢匣,雲瑯何時要用,只管自己從里頭拿。

誰也不知道,這錢匣里頭的銀子什麼時候竟被人換成了王府內庫受賞的、還沒來得及熔煉的官銀。

「無論官員民間,都不可私自流通官銀,是砍頭的大罪。」

蕭朔道︰「侍衛司特意在牆下堵你,便是要將此事坐實,贓你一個盜竊王府庫銀的罪名。」

「還是不對。」雲瑯皺了皺眉,「要栽贓我,不如不在牆下埋伏,干脆讓我把官銀花出去。直接砍腦袋,豈不更方便利索?」

兩人各管一攤,蕭朔並不著急,抬手將雲瑯自身上挪下來,在榻上放好,給他慢慢解釋︰「你若是招惹了掉腦袋的罪名,先帝定然要動雷霆之怒,命大理寺與開封尹徹查到底,還你清白。鬧到最後,反而是他們半分討不了好。」

「不如折中,叫你受個不輕不重的罪名。」

蕭朔道︰「先帝先後定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最多訓你一兩句不小心,不會多留意。他們卻能利用此事,在適當時候引發,來污你名聲、阻你前程。」

「好費力氣。」雲瑯啞然,「我又沒去擋誰的路。這般一通折騰,平白對付我干什麼……」

蕭朔起身倒茶,聞言抬眸,視線落在雲瑯身上。

雲瑯抬手,在蕭朔眼前好奇晃了兩下︰「小王爺?」

「少將軍。」蕭朔倒了一盞參茶細細吹過,擱在他手里,「你才是當真不知道,自己當年究竟有多威風。」

雲瑯尤其愛听這個,當時便不困了,高高興興坐起來︰「多威風?」

蕭朔︰「……」

「快說說。」雲瑯興致勃勃,「我當初怎麼威風了?你看著也覺得厲害麼?你那時候——」

蕭朔按按額頭︰「雲瑯。」

雲瑯扯著他袖子,循聲抬頭,作好了勢準備凝神細听。

「你少年英杰,一身載譽功成名遂,按理早該听過贊譽無數。」

蕭朔實在想不通︰「為何從沒見你謙虛謹慎些,夸你兩句,就能把尾巴翹到腦袋頂上?」

雲瑯張了張嘴,不服氣︰「我幾時——」

「時時。」蕭朔抬手,覆在他頭頂,「翹到這了。」

雲瑯被他平白揉了腦袋,有點要抬嘴角,卻又忽然听見了蕭朔的話,一陣氣結︰「……」

雲瑯捧著參茶坐了一陣,不太高興,挪到牆角去生悶氣︰「不夸就不夸,我也不覺得你少時威風了。」

蕭朔蹙了下眉,看著雲小侯爺真心實意的悶悶不樂,走過去︰「雲瑯。」

雲瑯小口小口喝茶,背對著他轉了半個圈。

蕭朔立了一陣,過去在新裝的珍寶架上找了找,從一尊廣口花瓶里模出個木頭削的精致雲雀,半蹲下來放在他面前。

雲瑯︰「……」

雲瑯瞄著蕭朔蹲在榻邊擺弄,眼睜睜看著木頭小鳥隨著機關轉動撲稜翅膀張嘴,眼楮幾乎黏上,牢牢按著自己的手︰「不想要,你不要從小到大都是這一套——」

「雲瑯。」蕭朔輕聲道,「我並非不肯夸你。」

「你幾時夸過我半句?」

雲瑯向來不會憋火,忍了半盞茶便再忍不住,把茶杯撂在了蕭小王爺的腦袋頂上,「我當初拿著課業來找你,說先生給我評了甲上等,你夸我了嗎?!」

「那次我的課業得了丙下。」蕭朔垂眸,「你抱來的那只兔子將我最後兩頁紙啃了。」

雲瑯︰「……」

雲瑯咳了一聲,訥訥︰「是,是嗎?」

雲瑯一陣心虛,有點不好意思,踫了踫那個小木頭鳥︰「那我趁著你生日,特意攢了半年的炮仗,全在後院給你放了……」

「那次我的確準備夸你。」

蕭朔道︰「可惜院牆震塌了,父王又抓不著你,氣得滿王府揍我出氣,我自顧不暇。」

雲瑯︰「……」

雲瑯頂著張大紅臉,把木雀模進了袖子里,搜腸刮肚︰「那天呢?我好不容易受了個箭傷,王叔非要笑話我,說踫破了點油皮還好意思蹦,我特意來找你……」

蕭朔看著他,眸底至深處絞著一沉,闔眼斂淨。

屋內忽然靜得異樣,雲瑯隱約覺得說錯了話,不太自在,清了下喉嚨︰「罷了罷了,這個其實也用不著你夸,不說此事了。今日我同你說那馬隊——」

「雲瑯。」蕭朔低聲道,「我知你心志,向來恃險若平地,倚劍凌清秋。」

「夸完了。」雲瑯向來極容易哄,也不管蕭小王爺化用了前人的詩,心滿意足喜滋滋記了,「一句就夠,不用背別的了。本將軍向來謙謹……」

「我自幼見你,一眼便已記牢。」

蕭朔道︰「你天賦絕倫,明朗通透,本不該被世事束縛半分。你該做你想做的事,你不知那一年里,我曾去過北疆。」

雲瑯微愕,倏而直坐起來,定定看著他。

「你收的最後一道金牌令,是我送的,傳你回去。」

蕭朔道︰「我在遠處,見你薄甲銀槍直插戰陣,只取賊首,連挑戎狄三名大將。燕雲之地,兩軍對峙,你槍指之處即是分界,你立馬之土便是邊城。」

「那天,我本想將金牌令毀去,同你說清,以生死祭朝暮。」

蕭朔垂眸︰「陰差陽錯……我去尋你,卻比朝中消息晚了一步。」

雲瑯怔怔听著,心底微沉。

打下瀛州城那一日,他听聞鎮遠侯案發,連夜安置妥當駐兵,帶著親兵,晝夜不停回了汴梁。

陰差陽錯。

「朝暮不可祭。」蕭朔道,「我轉求百年。」

雲瑯難得听蕭小王爺這樣坦誠胸懷,耳後熱得發燙,張了張嘴,輕咳一聲︰「百年容易,無非朝暮復朝暮復朝暮復朝暮……」

蕭朔看著他低著頭小聲念念叨叨,眼底叫暖意一熨,緩了深滯沉澀,伸手將雲瑯抱進懷里,去解他的衣襟。

雲瑯的外袍已在馬車上交代給小王爺了,這會兒被他細細解著內衫,有點兒緊張︰「這回不一蹴而就了吧?」

蕭朔將他衣襟剝開,視線落在隱約亮出來的猙獰傷痕上,輕聲道︰「什麼?」

「見色起意啊。」雲瑯臉上發熱,含混嘟囔,「親都親了,我記得是這個進度的……」

「……」蕭朔放下手,一時竟有些分不清雲少將軍是放得開還是放不開︰「你既然已進度到了此處,上次又為什麼會跳窗戶逃出去?」

雲瑯燙得迷迷糊糊,被他問住,張口結舌︰「我——」

「罷了。」蕭朔闔了下眼,不與他翻扯,「今日不說這個,我雖然扒了你的衣服,不準你亂動,卻不是要對你行什麼不軌之事。」

雲瑯被蕭小王爺按在腿上,被剝開了兩片衣襟,眼睜睜看著蕭小王爺正襟危坐眸正神清,嘆了口氣︰「我若不是听你說了八百次這句話,定然不信你這話是真心的……」

兩人少年時也沒少見這一出,雲瑯習慣了,自覺咸魚般躺得溜平︰「你今日又學了什麼推拿的手法,還是又看出了我哪處舊傷沒好全,還是又發覺我受了新傷瞞著你——」

「今日去殿前司。」蕭朔道,「我看見了那柄劍。」

「哪柄?」雲瑯沒反應過來,還舒舒服服枕著蕭朔的胳膊,懶洋洋往下淌,「你什麼時候也喜歡劍了?殿前司沒什麼趁手兵器,回頭——」

雲瑯話頭一頓,蹙了蹙眉,遲疑了下︰「皇上同你說什麼了?」

蕭朔靜坐著,掌心覆上雲瑯胸前猙獰傷痕。

疤痕硬澀,怵目盤踞。幾乎不用再細問,今日看見那柄劍在稻草假人上留下的創痕,他就已清楚了雲瑯當時的傷勢。

這種傷勢,哪怕靜養三月,都要日日換藥精心護養。

雲瑯已猜出他知道了什麼,撐著坐起來了些,想要將衣襟掩上。

才一動,蕭朔已握住了他的手腕。

「蕭朔。」雲瑯猜著他要說什麼,側過臉低聲,「你要為這個跟我嗦,最好趁早閉嘴。」

雲瑯不想說這個,一腔旖旎散干淨了,不耐煩皺著眉︰「那時的情形有多亂,沒人比你我更清楚。你如今也知道了,我早惦記著你們家家廟,若是咱們兩個還要樁樁件件算清楚,我——」

雲瑯的話還未完,忽然怔了怔,慢慢瞪大了眼楮。

蕭朔垂眸,拿衣袖給他攥著,將雲瑯裹進懷里,模了模他的發頂。

雲瑯張了張嘴,沒能出聲。

「不算。」蕭朔輕聲道,「不說。」

雲瑯肩背悸了下,死死攥了他的衣袖,抿緊了唇角別過頭。

「你改一改這個脾氣,好歹稍慢些,容我說一句話。」

蕭朔抬手,覆在他舊傷處︰「我只想問你,這一處還會不會疼。」

雲瑯都已做好了任憑拷打堅貞不屈的準備,聞言愣了愣,眼楮悄悄轉了下︰「自,自然不會——」

蕭朔點了點頭,挪開手輕嘆一聲︰「可惜。」

雲瑯愕然︰「什麼玩意?」

他的確極不想讓蕭朔來矯情翻扯這個,可再怎麼兩人也相伴相交,知道了這些往事,蕭朔難受難受倒也沒什麼。

雲瑯都做好了反過來安慰開解蕭朔的準備,這會兒竟有些轉不過來,坐直了︰「這就琴琴不調、鏡分鸞鸞了嗎?」

「這麼大個疤!」

雲瑯霍霍磨著牙,準備照舊傷的大小給蕭小王爺啃個圈︰「怎麼不疼還可惜了?!你這人——」

「我這些年,一直在各地尋散淤通血、固本培元的良藥。」

蕭朔道︰「府中有處地方,正好能修湯池。」

雲瑯︰「?」

「此前你身子太虛,承不住。」

蕭朔︰「昨日梁太醫說,你能泡一泡藥浴,調理舊傷了。」

雲瑯︰「??」

「泡湯池時最好輔以特制的藥油,要在掌心搓熱,一寸寸推揉開,以滲進肌膚筋骨,藥效才會最好。」

蕭朔道︰「此時,身在水中,又要推開藥力,故而兩人皆不能穿……」

「我知道!」雲瑯面紅耳赤打斷,「你干什麼不早說?!」

雲瑯隱約覺得蕭小王爺是故意的,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剛才那句話吃回去,火急火燎改口︰「疼!天天疼,陰天下雨就更疼,還癢,連酸帶麻百蟻噬心,經脈在這兒也不通暢,每次運氣到胸口都要疼一下。我當初只要有地方借力,能上幾丈高的房頂,如今這口氣每次都斷在這兒,續不上,就只能跳上去七八尺,一著急就覺得肺里癢想咳嗽……」

傷在自己身上,雲瑯自然一清二楚,色急攻心一口氣招干淨了,拽著蕭朔︰「能泡湯池了吧?」

蕭朔靜听著,伸手將雲瑯攬進懷里,闔了眼。

雲瑯趴在他懷里,後知後覺︰「……蕭朔。」

蕭朔緩過胸口那一陣激烈痛楚,覆著他的頸後,慢慢揉了兩下︰「能,我這便叫人去建,你允我幾日。」

雲瑯︰「……」

「空手套白狼!」雲瑯活生生氣樂了,「小王爺,你原來都這麼會的嗎?還說自己不懂,我看你分明——」

「我覬覦你日久。」蕭朔低聲道,「研讀醫書時,不知為何,情難自禁。」

雲瑯心說研讀醫書能研讀出這個,孫思邈李時珍華佗扁鵲怕是要組團來扎你。

他有心同蕭小王爺算算賬,看著蕭朔神情,到底硬不起心︰「行了……你若真打算弄,我還知道先帝有幾塊暖玉藏在什麼地方,回頭一塊兒弄來。」

雲瑯自己也忍不住意動,壓了壓念頭,把衣襟掩上︰「有件正事,比湯池要緊,你明日得去看看。」

蕭朔蹙了下眉︰「什麼?」

「方才你說官銀,我忽然想起件很要緊的事。」

雲瑯道︰「我當初逃亡前,回了一次府,拿了送你那個護腕走。」

「此事我知道。」蕭朔道,「你還拿了我的一件衣服、一條發帶。」

「這個不論……」雲瑯干咳一聲,「不算這些,我還扛走了你們府上的兩箱銀子。」

蕭朔︰「……」

蕭朔︰「?」

「我逃亡。」雲瑯強詞奪理,「不要盤纏嗎?」

「兩箱官銀?」蕭朔道,「一箱一千兩,我不知你原來這般……氣蓋世。」

雲少將軍力拔山兮,干咳了下,謙虛恭謹︰「一斤十六兩,一千兩六十斤,兩箱子也不過一百二十斤……」

「你既進了府庫。」蕭朔問,「沒發覺箱子邊上,其實就放著一摞千兩銀票嗎?」

雲瑯︰「……」

雲瑯舊傷有點疼,按著胸口緩了緩氣︰「不說這個。」

那兩箱銀子不全是他要用,其中一大半,其實都托人設法熔煉過了。

銀子磨去官銀印記,由黑市煉銀好手改成不起眼的碎銀紋銀,由已散在各地的朔方舊部一手倒一手,千里迢迢送進了朔方軍。

雲瑯當時忙著八面補漏,能兼顧到這件事已是極限,此時再回想,便記起當時的一處不對勁來︰「我不方便找京城的地下錢莊,只能在周邊找,當時找的那個暗莊,本不願接這單生意。」

「地下錢莊雖然有贓銀流通,但這等掉腦袋的事,等閑暗莊不願做,倒也沒什麼。」雲瑯道,「可那一家回絕的,給的答話卻是……手上的官銀太多,忙不過來。」

蕭朔靜思一刻,神色微沉︰「馬隊。」

「正是。」雲瑯點頭,「那時候京中混亂,朝堂嚴加整肅,官員束手,商旅凋敝。忽然要大筆銀子的,就只有那一單生意。」

西域馬商每年不遠千里,自玉門關迢迢趕過來,最好的大宛馬。

倘若沒有意外,這批馬理該順順利利賣給禁軍和金吾衛。

「偏偏當時出了亂子。」雲瑯道,「這批馬最後不知去了什麼地方。這件事和當時的風波比起來,實在太小了,故而也沒人注意……」

「你當時找的。」蕭朔點了下頭,「是何處的錢莊?」

雲瑯︰「京西南路,襄陽府。」

兩人對視一眼,心里都隱約有了念頭。

雲瑯坐不住,當即便要起身,被蕭朔拉回來,一坐回了蕭小王爺腿上︰「干什麼?」

「明日你我出門,各自忙活。」

蕭朔道︰「今日晚了,先歇下。」

「晚上好做事。」雲瑯這些年晝伏夜出慣了,拍拍他手臂,「我大致知道馬隊去了什麼地方,先去探探路,你放心,定然不會有半點事。」

蕭朔垂了眸,扣住雲瑯脈門,抬手按了他心經穴位,稍稍施力。

雲瑯猝不及防,疼得眼前一黑,幾乎栽進他懷里︰「怎麼回事?!」

「照你說的舊傷情形,大致能推出你傷損在了什麼地方。」蕭朔道,「這一處若疼得厲害,便是你今日休息不足、內有虧空。」

雲瑯匪夷所思,半信半疑抵著蕭朔心口那處穴位,又敲又按了半天。

「好了。」蕭朔握住他的手,將人扣下,「我比你康健得多,你——」

雲瑯看他半晌,輕嘆口氣。

蕭朔蹙了蹙眉︰「怎麼?」

「你說的這個我不懂,不知真假。」雲瑯道,「可我知道,這處穴位在武學之中是各脈之會。按方才的擊打力道,縱然是個好人,也該內氣漫散,心慌意亂,重則心神失守、昏迷不醒。」

雲瑯攥著袖口,一點點擦干淨了蕭小王爺額頭的冷汗︰「你若疼,也該告訴我,別自己忍著咽了。」

蕭朔肩背微繃了下,闔了眼,低聲道︰「我——」

「往日都是你照料我,今日換一換。」

雲瑯不再惦著往外跑,握了蕭朔的手臂,緩聲引他躺下︰「歇一會兒,我也在呢。」

蕭朔幾乎不知該如何歇息,盡力將肩背松下來,卻又忍不住睜開眼楮︰「我很好,不用折騰這些。」

「好好。」雲瑯隨口答應,「躺平。」

蕭朔不願與他擰著來,蹙緊眉沉默一陣,無聲躺好。

「知道你難受。」

雲瑯有樣學樣,伸手遮住了他的眼楮︰「別繃著,再躺平點兒。」

蕭朔被雲少將軍威風凜凜地呼喝著,靜了片刻,慢慢躺實。

「行了。」雲瑯估模著差不多,按著蕭朔的眼楮,「那兒疼?」

蕭朔︰「……」

「不用扭捏,說話。」雲瑯拍拍他,「你我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蕭朔靜了片刻︰「的確不體面。」

雲瑯莫名︰「有什麼不體面?直說就是。」

蕭朔︰「腰脊之下,髖腿之上。」

「……」雲瑯︰「什麼玩意?」

「臀。」蕭朔頓了頓,「也可稱尻,民間俗話——」

「好了!」雲瑯听不下去,一陣崩潰,「讓你緩緩心神!好端端的,疼什麼?難不成——」

雲瑯話頭一頓,張了張嘴,忽然沉吟。

蕭朔也不知自己好端端的,為何便疼在了這一處,單手撐起來,在被褥間模索了兩次。

「沒有。」雲瑯早把這事忘干淨了,欲蓋彌彰,堪堪攔他,「你我換個地方,去內室——」

蕭朔拿出一個早被藏好的插銷,放在雲少將軍面前。

雲瑯︰「……」

蕭朔又拿出了一個,摞在上面。

雲瑯︰「……」

老主簿出的好主意,雲瑯對著窗子上的三十個新插銷越看越來氣,一時沒忍住,往榻間藏了半盒子。

一天沒回來,忘得干干淨淨。

「好了……」雲瑯心虛,伸手去拉他,「別找了,你我去內室,我——」

蕭朔已慢慢摞了七個插銷,莫名竟也覺得很是解壓。抬眸看他一眼,專心致志,又模出來一個,仔細摞在了上面。

剛放穩,被雲少將軍的袖子一帶,嘩啦啦散了一地。

雲瑯︰「……」

蕭朔︰「……」

雲瑯站了半晌,干咳一聲,撿起一個插銷,端端正正摞在了蕭小王爺的腦袋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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