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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府, 曠野北風呼嘯,穿過成片的?白楊林,裹挾著寒氣而來。

這里是軍隊臨時駐扎的?地方, 白日里剛經過一場鏖戰,伙夫們點起?篝火, 引風吹火,火勢很快就很旺了, 與頭頂深藍夜空掛著的?彎月,交相輝映。木頭被燒得 里啪啦地響,米粥煮沸後的?濃郁香氣,也緩緩在駐地彌漫開來。

陸則帶人去查看傷亡情況。數月前, 他帶兵來到宣府,從?父親手?中接過居庸關和土木堡等要塞,還有遼東起?兵的?藩王。朝中曾想過招降,但藩王似乎是認定了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斬殺了前去招降的?文官, 自立為王。

招降無用,唯一的?法子, 就是打了。

這一場仗, 打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長、也要難。但幸好,在陸則的?「提前預言」下, 衛國?公已經暗中做了準備, 沒有像前世那樣, 被蒙古、瓦剌、藩王三方同時起?兵, 打了個措手?不及,幾乎是以?命換命的?打法。這一次,他們至少還沒有被逼到那個份上。

陸則離京前, 以?極其強勢的?態度,向內閣提了要求。兵部、戶部主管糧草供給的?,都是他安排的?人,後方糧草源源不斷、及時的?送來,再加上父子二人對敵作戰的?經驗豐富,隨著冰雪消融,本來屬于蒙古瓦剌的?優勢也慢慢地不復存在了。

藩王起?兵,縱然聲勢浩大?,七王作亂,朝中也一度人心惶惶,但養尊處優了幾代的?藩王,雖有野心,但論打仗,卻比不過縱橫沙場幾十年的?衛國?公。父子二人夾擊藩王軍隊于紫荊關,甚至不必殲滅所有敵人,取了藩王首級後,剩下的?士兵便都歸降了。

最危急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陸則回到營帳,軍中大?夫來給他包扎傷口。這幾個月,幾乎每天不是在行軍的?路上,就是在戰場上,虎口剛好又被震裂,幾乎一直是血肉模糊的?模樣。烈酒傾倒在傷口上,血水被沖刷干淨,邊沿裂開的?皮肉泛著白,陸則沒有吭聲,任由大?夫替他包扎好。

大?夫起?身收拾藥箱。陸則的?親兵撩了營帳簾子進來,手?中端了烹煮好的?肉干和米湯,道,「大?人,您行動不便,就在帳中用膳吧……」

陸則搖了搖頭,起?身出?了營帳。士兵們見到他,俱很高興,又是很敬畏。一個威嚴善戰的?將領可以?讓軍中軍紀嚴明,但一個與士兵同吃同住、戰場上一馬當?先的?將領,才能?讓所有人上下一心,凝聚在一起?。

陸則自幼與軍營、士兵打交道,深諳此道。他並不會和所有人打成一片,但也從?不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尋了塊矮石坐下,不久便有人將食物端來了,是個粗壯的?伙夫,面目憨厚,也不大?會說話,只?訥訥地道,「大?人,今天食的?是咸肉和米粥。」

一看就是做的?很粗糙的?,伙夫只?幾十個,卻要負責這幾萬人的?吃食。因此都是怎麼容易怎麼做,能?水煮就水煮,大?鍋架起?來就能?做。當?然也就沒什麼賣相可言了。

陸則也不挑剔,抬手?接過去。

伙夫瞥見他腕上的?念珠,一顆顆渾圓的?,顏色漂亮得他形容不上來,他忍不住看了好幾眼,終于還是沒忍住打听的?心思,「大?人,您的?這個珠子是什麼木頭做的?……顏色真漂亮。我家?那口子也帶了一串,說是什麼高人給的?,她寶貝得很,說能?保平安,只?是不如您的?漂亮。等回去了,我也去給她弄一串。」

「小葉紫檀。」陸則垂眸,看向那串念珠,眸中眼神緩緩地柔和下來。那日他從?蘇州離開前,阿芙微微低著頭,把這串念珠一圈圈纏到他的?手?腕上,好像她越認真虔誠,這念珠越能?保佑他平安一樣。自那日起?,他便一直戴著了,後來逼宮、打仗,他也都隨身帶著。

伙夫似懂非懂的?點頭,「這料子這麼漂亮,一定很貴吧?」

不知道他這段時間的?軍餉夠不夠用。不過打了勝仗,都會另再發一筆銀子,加起?來還不夠的?話,就只?能?掏他的?私房了。

「等仗打贏了,我送你一串。」陸則忽的?開口,那伙夫听得又驚又喜,還有些不好意思,撓頭道,「我怎麼好拿您的?東西……她一個農婦,也不知道東西好壞,就是戴著好玩的?。」

陸則倏地笑了下,很淺,隨後淡淡地道,「那人倒不算蒙騙你妻子,這是念珠,的?確能?保平安。我這一串,原是為我妻兒求的?,後來我妻子親手?給我戴上,祈求我平安。」

說罷,便沒有再同那伙夫多說什麼了。

……

夜里雨下得不小,仿佛連空氣都是潮濕的?。蘇州的?春天總是濕潤多雨,綿綿的?細雨里,一夜過後,木香、山茶、海棠、瓊花、油桐花,都被雨水沖洗得嬌女敕欲滴,攢在枝頭鬧哄哄的?。

江晚芙現在的?月份很大?了,不大?好走動了,惠娘等人也格外?的?小心,一大?早,吳大?夫和石大?夫就過來給她請脈,二人倒沒有那等「文人相輕」的?壞習慣,並不爭吵,相處十分融洽,挨個看過脈象後,吳大?夫模了模胡子,「依我與石大?夫看,您臨盆的?日子大?概在半個月之後,前後可能?相差三四天的?樣子。」

惠娘听了這話,一下子緊張起?來了。等二人走後,還把白嬤嬤請過來了。

白嬤嬤是女子,要方便得多,讓惠娘扶了江晚芙進屋,月兌去春衫,上手?仔細地模了模她的?肚子,足有一刻鐘,才道,「奴婢看,日子差不多就是大?夫說的?那幾天。您的?胎相一直很好,養得也仔細。這肚子不是越大?越好的?,小了胎兒不容易長成,但大?了,胎兒個頭也容易養得太大?,大?人分娩的?時候,就很艱難的?。您這樣是恰恰好的?,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白嬤嬤說話總是如此,有的?放矢,有理有據,並非單純地拍胸脯保證什麼,叫人听了就十分信服。江晚芙也如吃了一顆定心丸一樣,露出?了淡淡的?笑,「這段日子就要勞嬤嬤多受累了。」

白嬤嬤也不推辭,一口答應下來,「產房半個月前就布置好了,奴婢每日都派人用艾草燻兩遍。您放心便是,定是事事都順順利利的?。」

江晚芙點頭,惠娘送白嬤嬤出?去,回來後還跟江晚芙感慨,「老夫人真是有遠見,把白嬤嬤請了回來。有她在,真如有了個定海神針一般。」

她自己也生過孩子,但真沒積累什麼經驗,當?時就是無頭蒼蠅似的?,疼得要死要活的?,還害怕得不行。現在想起?來那一天,還是會覺得後怕。

夜里又下了雨,江晚芙很早就睡下了,她現在身子沉,夜里便睡得很淺,還時不時要起?夜,陸則不在,惠娘索性也不安排人在外?間了,干脆內間弄了張小榻,白日里搬走了,夜里就弄回來,專門給守夜的?丫鬟。

外?邊傳來些許動靜,江晚芙就醒了過來,她叫了縴雲一聲,縴雲也立馬起?來了,走過來問?她,「您是要起?來嗎?還是想翻身?」

江晚芙輕輕搖頭,道,「我剛剛好像听到外?面有什麼聲音,你出?去看看。」

縴雲把在外?間的?雲露叫進來,便出?去了。過了會兒,便回來回話了,「護院發現了個行跡鬼祟的?婆子,不過您放心,已經被白參將帶人拿下了。」

白平做事很謹慎,前段日子棣棠院有幾個粗使?,每天早上來運穢物的?,看見庫房的?炭,偷了點想運出?去賣,才第一天,就被白平給揪出?來了。江晚芙倒也不擔心什麼,知道是什麼事,點了點頭,就睡下了。

第二日,白平卻主動過來找她了。

江晚芙听他說完,有些驚訝,「那婆子要見我?是夫人派她來的??」

白平頷首,把情況說了。區區一個婆子,對他而言,查清楚底細是很容易的?。的?確是楊氏身邊的?下人不錯。如果只?是下人,那他直接處理了便是。但楊氏是夫人的?繼母,他便不好擅自拿主意了。

江晚芙想了想,實在想不出?楊氏派人偷偷來找她干嘛,但還是讓白平把人帶進來了。

婆子被審問?了一整夜,嚇得不輕,被提進來前還收拾了一下,但臉色也很不好,戰戰兢兢的?跪下去,「奴婢周氏見過大?小姐。」

江晚芙點點頭,「他們說你要見我,說吧,什麼事。」

周婆子遲疑了會兒,左右看了看,江晚芙見她神情,便道,「你說便是,他們都是我的?人。」

那周婆子怕江晚芙不耐煩,也不敢多耽誤,咬牙開了口,「……大?小姐,夫人讓奴婢告訴您。當?年先夫人並不是簡單的?病故,而是另有其因。您如果想知道真相,就避開老爺,與夫人見一面。」

她說完,悄悄抬起?頭,看了眼江晚芙,卻見她整張臉已經冷了下來,神情冰冷。

江晚芙抬眼,與那婆子的?視線對視,聲音很平穩,听不出?任何一絲顫抖,但從?她的?臉色,分明又看得出?,她此時情緒極度不穩定。惠娘擔憂地看著她,一顆心緊張地懸到了喉嚨口。

江晚芙冷冷開口,「除了這些,你還知道什麼?你可以?選擇自己開口,或者,我也可以?讓人幫你開口。」

周婆子被她嚇住了,她以?前就是夫人的?身邊人,不止一次見過大?小姐,只?是那個時候的?大?小姐,年幼喪母,在繼母手?下討生活,總是謹慎小心,像只?溫順柔軟、沒有什麼脾氣的?貓兒。她從?未見過大?小姐的?這一面。雖然早就知道大?小姐今非昔比,成了世子夫人,但沒有親眼所見,她總還是下意識地,把她當?成從?前那個獨自在側廳里坐一下午的?大?小姐。

昨晚被那樣抓住審問?,她本就怕得不行了。如今見了江晚芙,才知道,她早不是當?初那個軟弱可欺的?大?小姐,自己的?生死,就捏在她手?里,周婆子後背頓時生了一身的?冷汗,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腦兒都說了。

「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听夫人說過,老爺要逼死她。夫人說,她死了不要緊,但小郎君與小娘子卻沒人管了。其他的?,夫人真的?沒有同奴婢說的?。先夫人的?事情,夫人也沒有跟奴婢細說……奴婢真的?就知道這些。」

江晚芙沒有理會這婆子,也不去猜測她的?話是真是假,有沒有隱瞞,她看向白平,臉色還有些蒼白,她輕聲地道,「白參將,這婆子就交給你了。」

白平拱手?應下,命人把周婆子帶下去。自己卻沒有走,出?了這種事,他不確定夫人會不會有什麼別的?吩咐,或許是讓他查先夫人的?死因,或許是其他,但他在這里,總不會有錯。

過了會兒,江晚芙抬眸看向白平,聲音很輕卻很堅定,「替我安排一下,我要見楊氏。」

白平沒有一絲為難,抱拳應下,很快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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