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一于月下飲酒, 中原中也蹙眉看著他一杯又一杯的酒見了底。
「你不要命了?」
「要的要的,」言一說著又飲下一杯,「我這一生很少踫酒, 唯恐失去意識, 在睡夢中就被人砍下了頭, 不過現在有你在,我就可以放心了。」
「而且,再不嘗嘗, 可沒機會了」他口中含糊的念著。
「歪理,」即使沒有中原中也,言一也不會因為醉酒就被人殺死,「剛才不是還怕我要你的命?」
言一的眼楮覆著一層水汽,朦朧的看過來︰「你不是說了不殺我?」
說起話來慢吞吞的,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因醉酒而說起了胡話。
「原來我隨便說說, 你就信了。」在言一不敢置信的表情里, 中原中也嘴角揚起笑來, 眼疾手快的奪過對方的酒,仰頭自己灌了下去。
入口的酒液醇厚柔和, 後味辛辣, 讓人想起月夜下灑在水面上的波光粼粼, 一赤足天女于水波上起舞。
中原中也用力閉了下眼楮,震驚的發現那竟然不是幻覺,他真的看見了起舞的天女。
言一又從他手中奪回了酒杯,身體向後仰了少許, 眯著眼打量著他︰「哎呀呀, 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喝的酒。」
「什麼?」
「只有往來黃泉的人才能喝。」
中原中也的耳邊響起了鼓樂聲, 絲竹聲, 柔而緩的聲音咿呀的唱著什麼。
「喂,醒醒。」
清如晨鐘的聲音在胸腔炸裂,中原中也恍惚從迷蒙的狀態回過神來,轉頭看到了眯著眼不知道在笑什麼的言一,緩慢的說︰「這是怎麼回事?」
「走馬燈知道嗎?」
「知道,人死之前會在眼前回放一生的事。」
言一又拿起那個平平無奇的酒壺,傾倒下琥珀色的酒液,「黃粱一夢,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這是死者之酒,可不能亂喝,不然要出大問題的。」
听他這麼說,再看著不停倒酒的言一,中原中也十分懷疑言一是不是拿胡謅的理由來糊弄他。
「那你怎麼能喝這酒?」
言一先是把杯中之物飲盡,然後半闔著眼,把玩著樸素的酒杯,「因為我已經是定好的黃泉子民呀。」
「我正是往來黃泉之人。」
「不要亂說話。」中原中也瞪著他,以為他是因自己的身體冒出的悲觀。
言一看出他的想法,笑而不語。
中原中也頓了一下,鑒于為數不多的相處中得來的經驗,他疑色漸深︰「你不會又是在糊弄我吧?」
「我怎麼敢?現在全天下都知道我最愛中也。」言一做投降狀舉手,看著中原中也的眼里滿是遮不住的欣賞。
這一點上他絕對是認真的。
中原中也偏開頭,咳了一聲,即使不去看,也能感受到對方灼灼的目光,眼見氣氛逐漸變得令人慌張,中原中也正想開口,卻听到身邊的人「咦」了一聲。
「有人來了。」
還未來得及思考對方怎麼發現的比他還快,院中的門就已經被敲響了。
言一揚高聲音道︰「誰?」
外面的人頓了頓,壓低聲音說︰「主上,是焚天丸大人,和和他帶給您的禮物。」
言一不解,什麼事值得焚天丸這麼晚來找他,還帶禮物,這可太驚奇了,連言一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來,他整理了下衣服,才說︰「進來吧。」
又等了一秒,門無聲的打開,焚天丸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沒有動,恭恭敬敬的俯行了一禮,「主上,吾等沒有辜負您的囑托,信濃地區已肅清完畢。」
言一對此沒什麼特別的感想,有織田的幫助,還拿不下信濃也太廢了點,所以他只是懶洋洋的「嗯」了一聲,沒過多詢問。
焚天丸也知道這事不值得主上掛念,咬咬牙,稍側了,「主上,這次一同返回的,還有您的一位老朋友。」當著主上面,梵天丸也不敢那麼放肆的說什麼「小情人」。
「老朋友?」言一順勢看向一直被焚天丸遮擋住的身影。
在他看清人發表點想法之前,身邊的中原中也先跳了起來︰「太宰!你怎麼在這里?」
而太宰治,剛揚起的笑臉僵住了。
他瞪大眼楮,拉高聲音說︰「你才是,中也為什麼會在這里!」
同樣的問題,確是不同的意思。
言一又默默的坐了回去,悠哉的看戲。
太宰想到了什麼,眸中劃過一道暗色,越發不敢相信的瞪著中原中也︰「你不會就是那個寵姬吧!」他並不是在詢問,確定了這件事之後,太宰治不高興的捏起拳頭,想要走過去︰「太狡猾了,竟然穿女裝!」
被這麼大聲的說出來,中原中也臉上一熱,掰著拳頭,咬牙切齒的叫道︰「太宰,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難道不是嗎?」
眼看著太宰治走進了院子,梵天丸突然想起什麼趕緊要拉住太宰治︰「等等!」
言一手腕一抖,手中的酒杯飛了出去,將將落在太宰治的腳尖,距離觸發機關只有一步之遙。
「如果不想死的話,就站在那里不要動。」言一慢悠悠的說,太宰治臉色陰沉的可怕,他盯著面前的空氣看了一會,才向言一看了過去。言一的眼楮沒什麼溫度,甚至沒有太宰治的身影,對他來說,這是中原中也的故人,而不是他自己的。
盡管中原中也不知道,但此刻站在這里的繼國言一,和五百年後他們認識的京野言確確實實是同一人。
只有太宰治知道,京野言甚至有五百年前的記憶。
曾經被那樣的偏愛過,如今再接受如同看待陌生人一樣的目光,一切都變得難以忍受起來。
一絲風拂過他的發絲,蓬亂的黑發在鳶色的瞳中劃下一道明暗的分界線,他帶著愣愣的表情向前邁出一步,平坦的聲音像是秋夜微涼的月光︰「是嘛。」
「那就更要試一試了,如果沒有痛感就更好了。」
那一瞬間,青年的身影映在言一的眼底,閉上眼向前倒下的青年帶著驚心動魄的脆弱,卻矛盾的纏繞著揮之不去的危險,時間似乎變得很慢,言一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怎麼回事啊,這個人
在笑?
他眼瞳縮了一下,整個人消失在原地,所有人的視網膜里仍殘留著虛晃而過的殘影,白衣在風中揚起,下一秒,一雙手環住了太宰治的腰,向下的力道卻沒有停住。
「嘶——」
周圍的人齊齊倒抽一口氣,心髒差點沒被嚇的跳出來。
「主上!」
「主上!」
「言一!」
太宰治顫了一下,身體比意識更快的環住對方的肩,在兩人一同摔在地上之前停了下來。
真摔下去,足以把言一本就邁進黃泉剩下的一只腳抬進去。
梵天丸感覺心髒驟停,「主上!」把太宰帶過來簡直後悔死了,什麼樣的情人都沒有主上自己重要啊!
感受到黏在身上的視線,言一抬頭想翻個白眼,但考慮到衣裝套裝的效果,他怕讓一個白眼給翻沒了,這個考場他可就這麼一個卡,再爛也得寶貝著,總比沒有強。
「沒事,我在這,這里的機關就無法啟動,」言一先安定眾人的心,然後才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個一進來就往雷上踩的男人,「可以松手了嗎?」
說完這句話,他眼楮一閉,直接暈了過去。
只听到了一陣兵荒馬亂,他不忘死死的拉住這個往他的陷阱里踩的男人。
大晚上的,他已經不想再看一次人體構造了,累了。
這破身體也是真沒用,連這種程度的力量都撐不住,言一忍不住想爆粗口。
「你們在干什麼。」
徹底失去意識前,他听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殺生丸?
妖界,鞍馬山。
京野言正听著翠郎的話,忽然心中莫名一悸,這種感覺來的快,去的也快,連他自己無法清晰的捕捉到。
難道是作為繼國言一的後遺癥?幻痛?
等他從那種感覺中回過神來,發現身邊安靜的不像話。
「怎麼了?」
周圍的天狗都不敢說話,翠郎探究的看著不知不覺皺起眉的言一,小心的詢問︰「是有哪里不對嗎?」
「沒有,」京野言回憶了一下之前的談話,「是說已經站在了敵方的惡羅王在攻打中立和支持我的妖怪,已經有不少都加入了他的麾下?」
「是的,早在一周前就傳出了惡羅王的下一個目標是鞍馬山,鞍馬山的天狗並非無法與惡羅王一戰,但我們卻不能與整個妖界的所有妖怪對抗。」清雋的眉宇間染上了憂色,翠郎看了眼弟弟們,神色逐漸堅定起來。
京野言琢磨了一下,覺得翠郎的意思就是惡羅王已經幾乎網羅了妖界全部的勢力,而惡羅王自己沒有半點猶豫的站到了以御門院為首的一眾人那邊,也就是京野言的敵人。
「言一大人有自己的想法,鞍馬山也不強求你出手,但是我們不想與御們院站在一起,而御門院是你的敵人,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能聯手。」
京野言撐著下巴,嘴角浸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笑,他忽然欺近,像是看著什麼新奇的存在一般打量著翠郎︰「你真的不明白嗎?」
翠郎愣了一下,「什麼?」
「只要你——翠郎,和我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在所有人的眼里,你們就已經是我的了,不需要證據,不需要做多余的事情,就可以認定你們和我是一伙的,可是你們竟然想要和我撇開關系?」
「想要保住鞍馬山,其實你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想要中立?恐怕你們還沒有這個能力。」
京野言說一句,翠郎的臉色就白一分。
「當然,我可以說的好听一點,比如——我們可以合作。」
壓迫倏然彌漫,翠郎驀然發現,或許從一開始他就不該找這個人合作,這和把自己送到對方手上沒多大區別。但是現在妖界也好,人間也好,都不太平,中立已經無法在風雨飄搖的夾縫中生存下去了,是他們亟需站隊。
繼國言一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重視,但果然還是小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