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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岳以為自己幻听了。

驚喜來得這樣突然, 突然到他壓根不敢相信,以為這又是一場精心謀劃的陷阱。

他眼楮睜得圓溜溜,呆滯地對上玉折淵。

兩人陷入詭異的沉默。

聞岳︰「……」

玉折淵︰「……」

聞岳︰「你開玩笑的吧?」

玉折淵︰「沒有。你可以和謝殊一起走。」

聞岳︰!!!

聞岳︰這樣說他反而更不敢走了。

他的表情明晃晃地表現出他的顧慮與遲疑, 落在玉折淵眼里,心髒又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謝殊就在外面。」玉折淵頓了頓, 「我沒有騙你。」

「那仙君反悔怎麼辦?」聞岳忍不住得寸進尺——他實在太沒有安全感了。

玉折淵︰「我可以發魂誓。」

聞岳︰???

語畢,玉折淵真的掏出一張魂符,同上次那般,將自己的掌印映在符背面, 動作干脆利落, 沒有絲毫遲疑。

聞岳︰「…………」

玉折淵將魂符遞給聞岳︰「走吧。」

他做這些的時候沒什麼情緒,眉目淡然的樣子與之前大相徑庭。

瘋勁兒也不見了, 仿佛變了一個人。

聞岳不知玉折淵在打什麼算盤,心里隱隱不安。這不安從他垂眼瞧見魂符上的咒文時, 化作另一種難以描述的情緒。

【倘若再囚禁阿岳, 必將遭受十倍反噬。】

玉折淵︰「如何?」

聞岳復雜道︰「希望仙君說到做到吧。」

他們之間本就是因誤會相識的陌生人,談不上信任,更不該有交集。雖然他潛意識里不相信玉折淵,但玉折淵都當著他的面發了魂誓,多少有一點誠意在。

如今擺月兌他的機會就在眼前,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聞岳不再猶豫, 對玉折淵一點頭,推門走了出去。

願不再相見了……

謝殊不在門口,也不在大堂中, 聞岳一邊張望,一邊穿過熙攘的人群,來到大街上。

他一下子對上了謝殊的目光。

月白長衫逆著人群而來, 桃花眼在對一上聞岳的一剎那,擔憂與緊張一掃而空,露出釋然的笑意。

「師兄。」

聞岳快步迎上前︰「你沒事吧?」

「無事。」謝殊道。只是稍微扎了一下玉折淵的心罷了。

兩人走近對方,聞岳還心有余悸地回頭,下意識確認玉折淵沒有跟上來。

背後天字一號依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見上下三層都沒有那一抹白色身影,聞岳終于松了一口氣,不可思議道︰「玉折淵居然把我們放出來了。」

謝殊︰「他有這麼好心?」

聞岳︰「我就是擔心這個。」

兩人找了個沒人的小巷,將彼此的遭遇告知對方。

出乎聞岳的意料,玉折淵居然沒有對謝殊做什麼,只是聊了聊。

謝殊脖子上的紅痕也消失了。

「可我還是不相信他這麼快放棄。」謝殊眉頭微蹙,「師兄是否感覺身體不適?萬一他在你身上做了旁人發現不了的標記••••••」

聞岳後頸一涼︰「可他發了魂誓。」

謝殊︰「阿岳出山時,不也發了魂誓?」

聞岳無話可說,心里的擔憂被謝殊的話一激,又翻滾起來。

兩人將身體檢查一番,暫時沒有發現異常,只好先作罷。

他們找了個食鋪用膳,填飽肚子後,打算離開泉城,御劍前往下一站。

聞岳終于發現不對。

「……我劍呢?!」

他將乾坤袋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龍骨劍的蹤跡。

難道殺千刀的玉折淵把他的劍拿走了?!

一陣涼風吹過,地面枯草翻飛。

聞岳與謝殊面面相覷,心里都一陣無語。

他們方才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聞岳身體與魂魄上,忽略了乾坤袋中的外物。

為了拖延玉折淵找上他的時間,聞岳專門把特征性的配劍塞進乾坤袋,沒有時時拿在手上,醉芳閣被一攪和,居然忘了還有這一茬。

不過正常人也想不到這種方法——玉折淵這一招「聲東擊西」玩得夠損,把青承山遺寶都順走了,聞岳能夠不乖乖回去,自投羅網嗎?

重獲自由的開心瞬間散去,聞岳感到了一陣窒息。

怎麼辦?

他能怎麼辦?

師父生前遺願便是找回龍骨劍,消除怨氣,玉折淵再一次拿捏住了他的命門。

所幸,他還沒有天真到玉折淵說什麼就信什麼,心中始終保持懷疑。因此打擊來得突然,卻也不至于天崩地裂。

甚至隱隱有一種……果然如此,就知道他不會簡單放過我的感覺。

聞岳心情更復雜了︰「……」

他實在不好評價玉折淵是瞎是傻,是深情亦或是薄情。畢竟他被魔尊去世刺激過度,寧可找個替身也不願意接受道侶已逝……實在可憐又可恨,甚至讓聞岳生出一股無可奈何來。

經歷多了,人便看淡了。

「這件事是我的疏忽。」聞岳頓了頓,道,「要勞煩師弟陪我走一趟了。」

謝殊握緊手指︰「沒事。」

兩人都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沒有互相指責,默契地在問題出現時決定盡快解決他。

他們折返到城中最大的天字一號客棧,不出意料地發現,玉折淵已經不在這里了。

「東家和這位公子找前東家?」頸掛算盤的掌櫃迎上前,笑得臉上的褶子開出菊花,「兩位剛好來晚了一步,前東家已經離開泉城了。」

聞岳︰「他去了哪兒?」

「這……小的也不知道啊。」掌櫃的想了想,忽然靈機一動,伸手撥了一下算盤,發出嘩嘩的響聲,「幾日前,小的似乎听前東家說過,他想去一趟魔界。魔界什麼地方來著……哦!」他一拍腦袋,「……無人谷!」

聞岳︰無人谷?!

這不就是他難得外出辦事,被突然冒出的玉折淵擄走關小黑屋的地方嗎?

謝殊眉尖一抽,望向聞岳,見聞岳一臉不自在,頓時明白他心中所想。

此時此刻,在聞岳眼中,無人谷並非他打下的山頭,而是他不愉快記憶的起點。

他不記得劍靈,不記得司徒熠,不記得魔界招攬的小弟,不記得被重新命名的惜抱山,也不記得為去除骨劍怨魂,從釋天手上奪來的無人谷。

他的記憶被重新拼接,以為自己出青承山辦事去無人谷後,第一次遇上玉折淵就被當成替身關了起來。

……玉折淵去那里干什麼?!

謝殊心中忽然冒出一個不妙的猜想。

兩人對視一眼,雖然思緒岔了,想法卻一致。

聞岳︰「走吧。」

謝殊︰「嗯。」

既然拿走了龍骨劍,玉折淵一定會隨身攜帶,目的就是為了逼聞岳自覺去找他——這樣一來,他發的魂誓毫無作用……只要能拿捏住聞岳的把柄就行了。

聞岳心中憋屈,卻沒有辦法,與謝殊同乘一劍,從泉城下鬼域之心,繞最近的路來到魔界。

他們穿過廣袤無垠的荒蕪天,路過死氣沉沉的腐壤與荒漠,終于在四個時辰後,趕到了無人谷外百里之地。

「快到了。」劍速太快,距離又尚遠,聞岳長發被狂風吹得向後揚起,目之所及只能望見無人谷模糊的影子,仿佛一小節不起眼的枯木,「是那邊麼?」

謝殊︰「嗯。」

聞岳︰「等等,那是什麼?!」

謝殊心中不詳的預感成了真——紫宸宮古槐樹上漫天雷閃的景象如噩夢般重演。

無數片翻滾的黑雲從四面八方涌向無人谷上方,仿佛一個巨大烏黑的鐵蓋,將整座無人谷籠罩其中,遮天蔽日,吞噬乾坤。

紫月的光輝完全被湮沒,徒留無數道閃電如同千萬條滋滋扭動的小蛇,在黑雲間嬉鬧纏繞,蓄勢待發。

——天雷將至。

長劍飛速前進,以修行之人的目力,兩人很快看清無人谷中發生的一切。

玉折淵一身白衣獵獵,手持何辜,緩緩抬起劍尖。

他面前,龍骨劍靜靜地懸在半空,周遭黑氣繚繞,似乎已經做好了迎接天罰的準備。

「轟隆隆——」

在何辜劍劍指蒼天的一剎那,忍耐多時的天雷仿佛受到召喚,從黑色漩渦中一躍而下,在半空中劈開一道幾可撕裂天地的白芒!

龍身般粗壯的光柱混合繚亂刺目的電光,如同給天下第一劍加冕,猛地劈在何辜劍劍尖上。

那一瞬間,白光暴漲,聞岳看不見玉折淵。

那人渾身上下都被籠罩在雷光之中,整個人與長劍融為一體,好似被電光融化了,連一片衣角都沒有留下。

聞岳心髒狠狠一揪。

那感覺如此陌生,與之前的同情與惋惜相比,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錐心之痛。

他瞪大眼楮,張了張唇,像是突然被定住了,只能呆呆站在原地,心里翻來覆去回蕩一句話。

——他會死麼?

下一刻,像是心有靈犀般,玉折淵用行動給出了回答。

無邊的白光倏地收縮匯聚,在何辜劍上化作一顆灼目的流星。

那流星灼熱,滾燙,水銀一般從劍尖滑過劍刃,仿佛把何辜劍當成一把鋒銳的導索,將無盡的光芒與暴虐傾倒在龍骨劍上。

「轟——!」

龍骨劍上爆出一陣白芒。

下一道天雷轟然劈下!

聞岳已經完全呆住了。

他們足下的長劍被謝殊控制著,接近黑雲的邊緣,卻沒有再近一步。

在無限接近危險卻又絕對安全的距離內,他能清晰地看見天雷隕落,即將砸破人間,卻被一柄劍四兩撥千斤,引渡到龍骨劍上的奇景!

沒有任何詞匯能夠形容這一刻他心中的震撼。

「仙界第一美人」算什麼?

「天下第一劍」才配得上玉折淵。

那天雷像是無休無止,用最暴戾猛烈的力量沖擊縴細的劍身與電光中幾乎不堪一擊□□凡胎,試圖碾壓與擊碎負隅頑抗的野心。

凡人如螻蟻,修士不過順應天道的小小飛蟲,縱使翻天覆地,幾近長生,依舊有大限,囿于這穹廬之中,一生猶如困獸之斗。

也有超月兌的一天麼?

也能與天爭命麼?

無數奇異的光影走馬燈似地閃過聞岳的腦海……突逢大變背負血海深仇的少年,被丟進殺陣苟延殘喘的少年,被碾碎渾身經脈的少年……

諸般血色模糊晃過,最後化成面前那張猶帶鮮血的臉。

玉折淵一身血污,狼狽至極,頂著漫天黑雲與滾滾雷電,如一只瀕死的白色飛鳥,落在聞岳眼前。

「給你。」他喉嚨中涌出鮮血,一張口,素色的唇被染得血紅。

那雙眼楮盯著聞岳,因疼痛與力竭起了一層霧蒙蒙的漩渦。

被天雷絞碎的廣袖中伸出一只遍布傷痕的手,小心翼翼地踫上聞岳的手背。

「龍骨劍……復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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