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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有什麼關系, 欺負你的人,不論是誰,我都會狠狠的懲治他, 我答應過你, 會護著你的, 哪怕你已經不記得, 我卻會一直一直記得的……

有些話,說不出口, 在他的立場上,也不能說。

一場好宴因這插曲而鬧的有些不愉快。郭夫人和郭子勝連夜商量, 要如何彌補陸姑娘名聲上的損失,說來說去只有一條, 那就是讓郭忻娶了陸姑娘,兩人在冰面上一同打過滾, 牽過手, 陸姑娘的狼狽全被他瞧見,除了娶她,再沒第二條路。

柔兒回到家中, 長吁短嘆了一陣。郭忻和安安一塊兒長大, 原以為也能成段佳話, 沒想到陸姑娘後來居上, 單是一天相處那兩人就看對眼了。可惜她閨女竟還無人問津。

不過柔兒沒擔心太久,約莫過了五六日,顧家上了門。顧夫人想替顧茜的三哥顧期求娶安安。

晚上趙晉回來, 柔兒便把這消息與他說了,「……多半怕您不同意,先請她娘家二嫂來做中人暗示了一番, 沒正式說準,……我不敢隨意應,說要跟您商議,還要問閨女自己的意思。彼此都熟悉,顧期那孩子咱們看著長大的,雖然調皮了點兒,但年紀還小,倒也襯得上閨女。可是……」

她欲言又止,趙晉踢掉鞋子爬上炕,仰躺在她腿上,「可是什麼?」

柔兒道︰「原先沒人提親時我就特別著急,怕耽誤了閨女的大事。可如今人間上門來問咱們的意思了,我突然又舍不得,覺得沒誰能配得上閨女,您說我是不是太奇怪了,我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

趙晉笑道︰「正常。剛才听你說顧家來探問的事,我心里已經把那顧期渾身骨頭都拆了一遍又裝回去然後又拆了一遍了。」

他閉上眼,抬手捏了捏眉心,「這事兒不著急。顧家那邊,我找顧季雲說去,回了他。往後再看看吧,要不等安安及笈了再打算。」

柔兒這回沒反駁他,兩人默然躺下來,各自想著心事。

趙晉忽道︰「彥哥兒眼看十二了,族學雖好,在家的歷練始終不足,我的意思,想送他去京城白馬書院。」

柔兒騰地坐起來,「不行!」她下意識地就說不同意。孩子還那麼小,如何能獨自離家生活?她不同意,怎麼都不會同意。舍不得安安出嫁,也舍不得彥哥兒十二歲就離家。

「你先別緊張。」趙晉抬手撫著她臂膀,「我這不是跟你商量?你若覺得不妥,咱們再從長計議……」

哄了好一會兒,總算把她安撫下來。

過了兩日,魏沖上門來,說金鳳在家里頭跌倒,怕是要早產,他沒經驗,求柔兒撥幾個人手幫忙照料。

穩婆都是早就請好的,柔兒忙命人準備著,連她自己也要跟著去,要親眼看看金鳳是什麼情形。

他們主僕情分深厚,听見金鳳在里頭慘叫,柔兒在外也止不住地想哭。她想到趙晉說起她生孩子時的內疚,多半就是現在她這種心情,心疼里頭的人受的苦,自己著急得不行卻又無可奈何什麼都幫不上。

折騰了整個白日,傍晚燈亮起來的時候,終于听見屋里傳來嬰兒的哭聲。

是個女孩兒。

柔兒覺得女孩金貴。

哥哥陳興生的是兒子,孔繡娘跟林順生的是兒子。她除了安安,後頭兩個都是兒子。她喜歡小姑娘,秀氣可愛,嬌憨漂亮,還跟爹娘親近。金鳳成婚好多年一直沒有孩子,如今三十多才有這麼個寶貝,可不更顯得珍貴麼?

柔兒高興地命人看賞。

金鳳年歲不小了,這回早產,多少受了損傷,孩子落地後,她就陷入了昏睡,一個時辰過去仍未醒來。

魏沖守在金鳳床前,寸步不離,嬰兒交托給柔兒幫忙看管著。

柔兒望著嬰孩熟睡的小臉,恍惚地仿佛回到那年剛生下安安的時候。

那時她只是個生孩子的工具,是趙晉的外室。她想要遺棄那個孩子,把她當成抵債的物品,還給他,不叫自己欠他什麼,想要徹徹底底的離開。

有時候想年輕時的事,會覺得自己當時為什麼那麼幼稚,為什麼那麼輕易。

屋里,金鳳終于醒過來了。柔兒命把孩子抱過去給她瞧,她立在簾外听見里頭魏沖帶著哭腔的說話聲。

「……哪怕一輩子沒孩子,也不想你受這樣的苦……」

金鳳沒嫁錯。她等待多年,等來了一個最疼愛她的人。

柔兒想,一切都很好,大家都是幸福的。

她披衣走出魏家小院,地面結了一層冰,車馬打滑,車夫不敢快行,柔兒撩起簾子,視線中撞上了一個熟悉的影子。

這個人跟她有過幾面之緣。趙晉受傷時這人去小院探望過。她懷孕時對方還送過禮。

對方也看見了柔兒,震驚地停住腳步,「陳、陳姑娘?」開口呼出舊時的稱呼,立時覺出不妥,改口道︰「太太!」

那三個字在柔兒口中盤旋許久才吐出來,「大姨娘。」

對方正是趙晉昔日的大姨娘姚玉琴。

當年趙晉入獄,為不牽連家眷,將幾個姨娘都休棄出門,給他們置了宅院托人照看。

後來四姨娘沒等他回來,自行回到娘家很快就改嫁了。大姨娘當時寄住在寺院帶發修行,趙晉不知出于什麼原因,一直沒有接回她。抑或在他心中,當時休棄掉了,兩人就不再有關系?柔兒不得而知,今日在此偶遇,實在意外。

大姨娘俯,屈膝道︰「該喊聲太太,按理,應該給您磕個頭……」

柔兒頓了頓,對方的意思是,還比照著姨娘身份,給新太太行禮麼?

大姨娘笑道︰「可惜我這腿,不听使喚了,尤其這樣的冷天兒,彎都彎不下去,對不住,太太別怪我無禮。」

她喊她太太,可見是知道趙晉續弦一事的,且還知道娶的是她,那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大姨娘這些年其實一直在關注著趙家的事?關注著趙晉的事?

「風急雪大,天已黑透,您怎麼還在外面?可需蹬車暖暖,我送您一程?」柔兒半是客氣,半是別的什麼,她自己也說不清。

大姨娘笑了笑,「那敢情好。實不相瞞,這段路我走得吃力,要不是遇上您,興許得半夜才能到家。」

柔兒命人把大姨娘扶上車,簾幕垂下,車中燈影照在二人側臉上,半明半暗的面容,看不大真切,均垂著頭,似在思索該用什麼開場白來打破沉默。

「您一向可好?」

柔兒先開了口。

大姨娘笑道︰「都好,就是身子骨大不如前,您也知道,我比官人還大一歲……您氣色不錯,官人很疼您吧?我真羨慕您,要不人家都說,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呢?從前都覺著您八字不好,現在看來,是頂好的命格,比我比二妹四妹,比原來的太太都好。」

柔兒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大姨娘好像也並不需要她說什麼,大姨娘續道︰「我听說,您生了三個了,這麼有福氣,將來定然還要再添幾個,人家從前都嘲笑官人,說他命里無子,現在好了,當年那些人只怕見著官人都得繞道走,沒臉見他。您有福氣,我真是羨慕,我跟了官人八年,老太太把我擺在他房里,我一直盼,盼著能得個孩子,女孩兒也好,但凡留個他的血脈,我的位子就穩了。畢竟我這個出身,不及二姨娘跟他近,不及三姨娘貌美……我能靠什麼呀,您說是不是?」

她像個被獨自關在世界之外太久的人,見著柔兒就滔滔不絕地說起自己的故事來,根本不在意對方給不給她反應,也不在乎對方想不想听。

「可惜沒有,他不大肯來瞧我。他怪我,我知道,我把他的行蹤一五一十的告訴老太太,然後等他回來,老太太訓斥他時,他看著我的眼神,一點感情都沒有,也沒有恨。我連被他恨也不配。現在想想,我當時,可真是挺執拗,明明知道不可能,還會妄想著有一天他能回頭。」她看向柔兒,抿嘴笑道,「您看看您現在的模樣,多滋潤,多漂亮。我就不行,沒人愛的女人枯萎得很快,您看看我的白頭發,看看我眼角的皺紋,……」

柔兒嘆了一聲,問道︰「您現在住在哪兒?日子過得還好麼?」

大姨娘頓下來想了想,「也沒什麼不好,最不好的都經過去了。那時候,以為他犯了事回不來了,我心死了,想遁入空門,哪知道……佛門不留我。我遇上了現在的丈夫。」

她抬起眼,一抹嫵媚之色少見的出現在她素淡的臉上。

「多半是想報復,想證明我不是沒人要,他哄幾句,我就跟他了。明知道他有所圖,想騙我的身子,騙我的錢,我還挺慶幸,自己還有東西可以給男人圖。」

柔兒不忍听了,她沒想過大姨娘會走到這一步。

可大姨娘想說。

這麼多年疲于奔命,為了活下去她每天做許多工,沒人听她說話,也沒人在意她過去的日子是怎麼樣的。今天難得有人問她一向過得好不好,她當然要一口氣說完自己想說的話。

「他有一晚把我灌醉,趁我睡死了偷拿我的錢想走。點燃了褥子,還想燒死我。誰料到,老天有眼,他回頭想起我身上還有幾樣首飾又回來拿,沒成想我沒死,他卻被掉下來的橫梁砸中了腦袋。你說是不是報應?他就這麼癱瘓了,什麼都不會做,連話也不會說了,報應!我這是頭一回看見現世報。」

柔兒硬著頭皮道︰「那您解月兌了,也是好事。」

「是,好事,他想害死我,結果害了自己,活該!當然是好事。」大姨娘笑容可掬,可眼底的癲狂讓柔兒有些害怕,「我從那天起,就一直養著他,喂他吃喝,不讓他死,我要一天天的,看著他恐懼的樣子,一點點折磨他,讓他後悔莫及,讓他痛不欲生,求死不能……唉,您是不是被我嚇著了?我說笑呢。我們倆好著呢。官人不接我,他是對的,我有了自己的家,可不能給他當姨娘了。」

她突然靠近,扣住柔兒的手,「太太,往後您有空就來我家坐坐,相識一場,您也想要人陪您說說話吧?我看咱倆很投緣。」

「大姨娘……不,姚夫人,您把我弄疼了。」柔兒被她抓著手,竟然抽不回去。她雖然骨瘦如柴,但力氣大得驚人。

大姨娘忙笑道︰「對不住,對不住,我是看見您太高興了。您別生我的氣呀。」

柔兒見她一會兒氣惱一會兒欣喜,暗忖她是不是腦子出了什麼問題,是不是這些年受太多苦,讓她受了刺激?

柔兒想到這里,就把袖子里的荷包翻開來,「姚夫人,我這里有些錢,就當是官人給您的最後一筆……你拿著,若是有什麼不舒服,就及早診治……」

大姨娘沒拒絕,笑著收了,「要不人家說您有福氣呢,您這麼善良寬厚,老天厚待您也是應當。哎,前頭轉個彎,再走兩條街就是我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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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柔兒心事重重,趙晉從上頭下來,平躺在她身側,喘著氣道︰「你今兒心不在焉,是遇到什麼事了?金鳳不是平安麼?」

柔兒抬手遮住眼楮,悶聲道︰「官人,我這麼霸佔您,不許您跟您其他的女人在一起,是不是錯了?」

趙晉苦笑,「說的什麼話?我還有什麼女人?這些年我老實得很,你是知道的。」

柔兒嘆了聲,張開眼楮道︰「我是說大姨娘,今兒我見著她了,她整個兒人都不大對勁,看著人的眼神特別可怕,我擔心她是受了太多刺激後病了。」

趙晉沉默下來,沉默地掀起被子把他和她蓋住。

柔兒側過臉來,問他,「您當年沒有接大姨娘回來,是因為我,還是……」

趙晉有點不想說,但不願讓她一個人自苦,緩聲道︰「我們一開始就是錯的。她是我母親安排的眼線,休了便休了,給她錢給她地,若是你,一定會好好活著,好好經營生活,讓自己體體面面的,而不是瘋瘋癲癲哭哭啼啼折辱自己。你明白麼,這也是為什麼我欣賞你喜歡你。從來不是一路人,沒法說話,沒法面對,哪怕我喝醉了,對著她都沒想法。連二姨娘也是,總記得我母親罵我沒用時的樣子,她塞給我這倆人,就是想折磨我,我何嘗沒有折磨她?我走上那條路,她死不瞑目,我很少提,因為不想去想起……」

那些怨懟,那些誤會,是他生命中無法挽回的遺憾。是骨肉中剜不出的刺。

柔兒心里鈍鈍的疼,她伸臂擁住他,拍撫著他的脊背,「好了,不想了,我不問,再也不會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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