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七流
玄清宗內部,真傳弟子居住的山峰也叫做洗劍峰。
據說玄清宗最鼎盛的時期,一共七十二座靈峰,熱鬧非凡,整片山脈紫氣東來,人來人往。每座山峰都可容納萬余人。
如今整個宗門衰落的厲害,自然供養不起那麼多靈山。
作為給真傳弟子準備的府邸,洗劍峰靈氣充沛,比起一般的小秘境也不逞多讓。再加上時常有護教長老來此悉心教學,自然成了人人向往的對象。
此次試煉,玄清宗損失了一名真傳,外加若干內門弟子,可謂損失慘重。掌門虛元子心疼的嗷嗷叫。
只是哀悼過後,各方不免都動起小心思。
從秘境回來一周後,大家都默認奚越已經離世。
內門大比還差一月。這段時間,奚越的洞府可是空的,放著豈不是非常浪費?
如今整個宗門上下,唯一堅持認為奚越還活著的,可能就是季子恆了。
從秘境回來後,他從外宗弟子晉級為內門弟子,自覺承擔起打掃奚越住處的任務。
不過沒有奚越允許,他也不敢隨意走動。只是每天幫忙除除草,順便保證奚越養的幾株小花小草不至于干枯。
原來的奚越很喜歡養花,曾經還因為孟師兄不小心踩死了他的花鬧了很大脾氣。這幾乎是宗門上下都知道的事兒。
今天,季子恆照例扛著掃帚來到奚越的住處,卻意外發現大門被人撬開了。
他走進一看,真傳弟子陳敬修正帶著秦九四處閑逛。
「奚師兄過去住的院子還算不錯,離靈脈很近,是個好住處。等你成為真傳弟子,就可以名正言順搬進來住了。」陳敬修抬手,指了指奚越養的花草,「也不知道奚師兄養這些小花小草有什麼意思,又不是靈植,還看的寶貝的很。」
「你看看,覺得要是缺什麼呢,就和我說一聲。到時候師兄幫你布置。」陳敬修這話說的志得意滿。
然後,院子里傳來了秦九甜甜的嗓音︰「那就多謝師兄了。」
季子恆听的拳頭硬了,他推開門,面色僵硬地行了個禮︰「陳師兄。這里可是奚師兄的住處,長老都還沒說怎麼處置,你這麼安排是不是不太合適?」
陳敬修當然知道這是奚越的住處,但︰「奚越不都死了嗎?雖然這話說的有些難听,但也是不爭的事實。長老們也有這個意思,只是沒明說罷了。」
畢竟重新開闢一支靈脈分支,也是麻煩事兒。真傳弟子雖然居住在洗劍峰,但是住處都是宗門分配的,自然也不算什麼私人財產。
陳敬修一掌毫不客氣地拍上季子恆胸膛︰「倒是你,一個內門弟子,天天上洗劍峰轉悠。誰允許的?還不趕緊退下。」
季子恆如今不過凝神境五層,剛升入內門,猝不及防之下,被這一掌拍的後退了好幾步,胸口一陣血氣翻涌。
季子恆想找裴餃玉評理,又想起裴師兄當初和蛇妖一戰,傷勢到現在都還沒好,舉起的玉簡又緩緩放下。
半夜里,季子恆一個人窩在冰冷的床上,不免感覺心情悲愴。
秦九是內門如今的第一,如果奚越不回來,升入真傳也是順理成章的事。的確輪不到他來過問,只是他未免不太甘心。
他總覺得奚越沒死,遲早有天會像那天夜里一樣從天而降,擋在他面前,脊背挺直地像一棵樹。
季子恆手里握著奚越給他的傳音玉簡,嗚咽道︰「師兄,大家都認為你肯定死了,宗門表彰落到了孟清崢手里,你住的地方馬上也要分給秦九……師兄,嗚嗚,你現在在哪?」
片刻後。
奚越的聲音從里面傳來︰「嗯,這里好像叫寧城。」
季子恆︰「……???」
事實上,奚越自己也覺得很惱火。
他出了秘境,入目是一片青山。方圓百里內杳無人煙,連問路都不知道要去哪兒。
奚越選了個方位,飛了大半個月,才遇到了第一個城鎮。
奚越就是這個時候收到的季子恆傳音。
可能因為距離略遠,他听到的聲音很不清晰,模模糊糊的。
雖然季子恆堅信奚越還活著,但是依然被這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
隨後涌入心頭的就是一陣喜悅︰「師兄!你,你回來了?」
「嗯。」
「我明天就去和長老說!」季子恆心情雀躍,在床上打了幾個滾。
「不用。」奚越眯起眼,「……對了,怎麼回宗門?」
季子恆爬起來,翻到許多年前發下來的地圖,老老實實地交代完路線。
寧城離玄清宗已經不遠。
于是,第三日晚,季子恆一回屋,就發現屋子里多了個人。
奚越坐在桌前,很不客氣地給自己沏了一壺茶。茶已經冷了,顯然等候多時。
季子恆的劍「 當」一聲掉在地上,然後理了理因為練武有些潦草的著裝,這才道︰「奚師兄。」
他鼻子一酸,差點哭出來。
「師兄!你回來了,」季子恆擦了擦眼淚,「我這就去稟告長老!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
奚越道︰「不必。這些天辛苦你了,丹藥你收下。」
季子恆這才注意到桌子上還有個藥瓶。
「為什麼不說……?」季子恆有些茫然。
奚越道︰「因為都以為我死了。最後出現,才比較有趣。」
秦九恐怕現在已經視真傳弟子的位置為囊中之物,只不過一天沒落到實處,一天就不得安穩,而內門大比的日子就恰巧是他最得意的日子。
給予希望,再擊潰希望。
奚越其實明白怎麼毀掉一個人,因為在過去他也差點因此毀滅。
「離宗門內比還有一周,這段時間我指教你。」奚越放下茶盞,目光幽深,「由你去擊敗陳敬修。」
季子恆渾身一顫,下意識回答︰「我、這、不太可能……」
奚越在此時咳嗽了兩聲︰「和蛇妖一戰傷勢比我想象的更重,內門大比當日我準備和秦九一戰,不知勝負如何。但是就算贏了,恐怕也是險勝。陳敬修與秦九交好,日後必定會對我不利。所以我需要你的協助。」
什麼。師兄居然需要我的幫助?
季子恆內心驟然升起一股豪氣︰「既然是師兄的囑托,我必萬死不辭!」
腰間的木劍輕顫了一下,似乎是在詢問真假。
奚越瞥了它一眼︰「假的。」
就算他傷勢再重,除非提不起劍,陳敬修都不會是他的對手。
只是他準備解決完這些瑣事就離開玄清宗去劍山,季子恆如今身上打著他的標簽,他擔心這小孩兒到時候又被人欺負。有個真傳弟子名號會好很多。
更何況,他也看不慣陳敬修很久了。
奚越的訓練計劃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在前世,有大宗門的掌教帶著自己孩子,程門立雪站了一月,也沒等到奚越收徒。若是能活到這一世,大概會嫉妒到把季子恆暗殺。
奚越確定了一件事,季子恆天賦的確一般,但是好在夠努力。從不會抱怨辛苦。
奚越開始抓著他練劍。
季子恆覺得,自己人生二十多年里經歷過的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和奚越練劍。
用劍時候的奚越,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
冷漠,強大。一招一式精準地像是設定好的人間兵器。
好幾次他甚至覺得自己會死在奚越劍下。
雖然傷痕累累,但季子恆卻是沒什麼怨言的。
奚越是嚴厲了一些,但是這也都是為了他好,他不是不識抬舉的人。
倒是裴餃玉出關,偶遇季子恆時,嚇了一跳,感覺沒十個人毒打打不出他這種效果,偏偏對方支支吾吾半天不肯明說。
裴餃玉琢磨著,這肯定是陳敬修那幾個狗東西干的好事,于是暗中指使自己的護道人套麻袋揍了陳敬修一頓。
這事在宗門內引發不小震動,奈何沒人知道是誰干的,只能不了了之。
掌門倒是知道凶手是誰,但裴餃玉下手很有分寸,陳敬修在床上痛不欲生但卻並沒傷及根本。因此也就睜一眼閉一只眼了。
若非必要,他也不是很想招惹中州裴家的嫡系後人。
更何況人家的護道人也是紫府境的強者,打不打得贏還不好說。
為了一個陳敬修,不值得。
于是,宗門內比當日。渾身是傷的季子恆,對上了渾身是傷的陳敬修。
宗門內比是屬于內門弟子和真傳弟子的考核。
內門弟子可在內比時,向真傳弟子發起挑戰,贏了便能取得真傳之位。
同樣的,真傳弟子內部之間,也能進行比斗。每次前三名都能獲得不菲的獎賞。
這算是門派內的最大的盛事。從掌門到九位護教長老,以及上百名教習長老、客卿,均會出席。
據說偶爾還會有高階仙門派人前來觀看,招徠中意的弟子。
陳敬修也沒想到,自己會成為第一個被挑戰的真傳弟子。
挑戰他的,還是半個月前被自己打傷過的季子恆。
「這不是奚越的小跟班嗎,」他走上擂台,神情揶揄,「怎麼,以為我受傷了,就有你的機會了?我勸你想清楚。畢竟一上擂台,生死勿論。我可不確保你說投降的時候,我還來不來得及收手。」
季子恆只是微微彎腰,道︰「還請師兄賜教。」
他握住了劍,心里想的卻是奚越。
如果是奚師兄在台上,可能在他廢話第一句的時候,就已經完事了。
自己還是太講武德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