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七流
連蒼的手一拂,面前的琴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棋盤。
「會下棋嗎?」連蒼問。
人活的夠長,除了生孩子,什麼都可以會一點。
只是面前的人活的比他更長。
于是,奚越謹慎地回答︰「會一點。」
「那陪我下一局。你先。」
連蒼的語氣並不嚴苛,但是莫名讓人根本難以升起拒絕的念頭。
一盒黑色的棋子被推到奚越面前。
奚越取出一子,幾乎沒有思考,就下在棋盤正中央的天元位。
很多情況下,起手天元並不是個正確的下法。哪怕是走宇宙流的棋手,也很少如此。
有時候,下在天元位,甚至隱約代表自己不會下棋。
但奚越顯然不是。
黑白兩色棋子在棋盤上逐一展開,廝殺追逐。
「你來的正好。」連蒼十分隨意的在棋盤上落下一子,「你們人族有修士在我這里輸了一本劍譜。我本來想著過段時間看完還回去的,結果發生了一些意外。我听說這劍譜對你們人族還挺重要的。橫豎我留著無用,你若贏了,我就給你。看完後,還勞煩替我還于劍山。」
「是劍山的劍宗輸給我的,劍譜叫《太虛劍意》……這麼多年過去,人大概早就不在了。」
奚越一愣,回答︰「好。不過,陛下。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連蒼沉默片刻︰「問。」
「你為什麼不成仙?」
他曾短暫的,跨過數千年歷史的長河,附身于連蒼身上。
奚越也曾離仙一步,但連蒼比他更強。單論戰力,他已經是真仙。無非是還缺一具仙人的軀殼。
「我不成仙,是因為不想。」
上輩子成仙失敗的奚越很疑惑︰「為什麼不想?」
連蒼︰「我順著建木去過仙界,他不在仙界。」
奚越問︰「誰是他?」
這句話月兌口而出,問完後,奚越自己都覺得有些疑惑。
他其實不是什麼很八卦的人,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在乎這些細枝末葉。
連蒼執棋的手懸滯在半空中,許久後才落子,答︰「我忘了。」
他只是妖皇本尊的一具法身,過了六千多年還沒消散屬實不易,能記住的東西自然也越來越少。
奚越不再詢問,而是十分認真的開始下棋。
按理說,連蒼大約是看不見的,視線卻一直在奚越和棋盤上來回。
「起手天元,我認識一個人,也很喜歡這麼下棋。」
連蒼忽然道。
奚越︰「……嗯。」
這盤棋,下了很久。
久到奚越的太陽穴發疼,鼻尖上全是汗珠。
最後的結果,很有意思。
奚越贏了連蒼半目。
但連蒼是下手,還讓了他一子。
下手對上手,少輸當贏。
「不錯。」連蒼收起棋子,很坦然地回答,「是我輸了。你算力很驚人。不錯。」
他一連說了兩個不錯,想必奚越是真的不錯。
連蒼取出一張金色的劍譜,遞給奚越。
奚越低頭掃了眼,發現這張紙上空白一片。
連蒼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妖皇傳承于你無用,我就自己留下了。出去後閉著眼直走可以離開妖皇殿。如果可能,也順便替我照顧一下後人。另外,以後也不要再進來了。這里的大陣對人族修士不是很客氣。」
他的手指點了點奚越腰間掛著的那條小蛇。
奚越頓時心中悚然,心想幸好這蛇命大。要不然連蒼可能就沒這麼好說話了。
奚越起身,朝他鞠了一躬︰「一定。」
他很少做出承諾,任何承諾都必定招來一段因果。對于立誓成仙的人來說,這是很麻煩的東西。
只是他如今進了妖皇墓,見到了連蒼六千年未泯滅的神念,還得了一張劍譜,怎麼看也躲不開這段因緣。
連蒼微微頷首,整個人如同流沙一樣散去。
周圍的桃花林消失不見,奚越又回到了原地,那把斷了的琴面前。
如果不是丹田內多了一頁金色的劍譜,奚越甚至不確定剛才遇到的是不是幻覺。
他決定听連蒼的話,閉上眼開始往前走。
他走後不久,被鎮壓的九個棺材輕微晃動了起來,棺材板 作響,像是有人在里面撓著門。
片刻後,連蒼的身影出現,這片墳場瞬間恢復寂靜。
現在,這座妖皇殿里還剩三個妖修,但他並沒有去見一面的沖動。
至于最終誰能拿到他的傳承,連蒼也並不關心。
因為妖皇殿里,本來也沒有傳承。
奚越一直等到了眼前出現亮光,這才睜開眼。
外面陽光明媚,奚越掃了眼,發現這里分明是洗劍峰,只是好像沒什麼人煙。
而他現在正在一個蛇洞里,洞里還有兩枚蛇蛋。從氣息上看,和當初那晚見到的妖蛇很是相似。這個巨大的蛇洞還有青蛇落下的兩枚鱗片。
奚越捏住了小蛇的腦袋,道︰「你倆孩子。好像快破殼了,孵出來一起帶走吧。」
連蒼跟他說,希望他能照顧一下後人。雖然這還是兩枚蛋,但是自然也算後人。
不過得商量一下,以後不要全都掛在他身上。小的時候還好說,長大估計會很驚悚。
小蛇吃了妖丹,肚皮雖然已經消了,但是還沒醒。
奚越把他放在蛇蛋的旁邊,然後閉上了眼,開始打坐。
雖然沒能獲得妖皇傳承,但他此行也算收獲頗豐。首先是從烏鴉精那兒撿到了30枚箭鏃,還順便接手了乾坤袋和金丹。其次,拿到了妖皇給的一頁劍譜。來自劍山,品質應該很不錯。
那烏鴉精起碼是紫府境強者,乾坤袋里的靈石和丹藥都豐厚異常。奚越一口氣吞了一瓶靈丹,琢磨著再過不久自己就能重新結丹。
他是一天後才從入定中醒來的。
奚越醒的時候,小青蛇也醒了過來,正纏在他手腕上。
奚越的視線看向了蛇妖巢穴里的兩枚蛋,發現蛋已經出現了缺口,只是並沒有看見新生的蛇崽。
他拿起晃了晃,里面的空的。
再一看,總覺得手腕上的小蛇長了一截不說,肚子好像又有些鼓。
「……」
奚越陷入了沉默。
在食物不夠的情況下,的確有母體殺死子體的事件發生。
小青蛇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奚越模了模它的頭︰「算了,沒事。走吧,回宗門。」
秘境出口處,長老宋河坐在軟椅上。他的雙眼緊閉,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擊著椅背。
他身後,玄清宗的弟子們竊竊私語。
「秘境馬上就要關閉了,為什麼還不走?萬一都被困在這怎麼辦?」
「是在等奚師兄。」
「可是,奚師兄不是已經……」
那天晚上的場景,大家都能看見。
奚越和妖蛇同歸于盡。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季子恆站在一堆外宗弟子中間,大聲反駁︰「不會的!奚師兄一定還活著。他留給我的傳音玉簡都還亮著!」
這傳音玉簡一向是定向傳送,如果失去收信人,自然也不會亮。
內門弟子里,秦九道︰「奚越命牌都碎了,等下去,也不過是圖個心安罷了……」
雖然嘴上是惋惜的話,卻難掩眉宇之間的幸災樂禍。
如果這里真的有誰不想奚越回來,秦九絕對是其中之一。
真傳弟子如今只剩九人。如果奚越死了,那他作為內門中的第一,可以直接成為真傳,享受門派供奉。
而秘境五年開一次,除非有大能從外界把小世界打碎,否則落在里面的人是出不來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于,宋河嘆了口氣︰「走吧。只剩半日了,奚越估計是回不來了。」
他身後,陳敬修頓時面露喜色。裴餃玉上前一步,握住了扇柄,道︰「長老!還剩半日。從秘境出去只需一刻鐘,再等等吧……」
陳敬修道︰「裴師兄。再耽擱下去,咱們可都要被困在這里了。我敬佩奚師兄為宗門的犧牲,但是咱們總歸是要朝前看,對不對?」
裴餃玉的眉目染上冷意︰「當初就該壓著你一起去見見蛇妖。」
陳敬修瑟縮一下肩膀,但是想起了自己背後的靠山,頓時又無所畏懼。他的叔父是凌霄宗的長老,凌霄宗比玄清宗可大得多。
孟清崢的眼眶微紅︰「就算奚越回不來了,我也會按照約定和他結為道侶……」
裴餃玉打開扇子瘋狂給自己降火,壓著怒氣道︰「我看你是圖門派給奚越的獎賞吧?」
奚越斬殺蛇妖,保護了玄清宗諸位弟子,如果還在,得到的賞賜必然不小。但是如果不在,那這賞賜自然是給道侶。
「裴師弟誤會了。我和奚越從小一起長大,情投意合。哪怕是沒有這回事,本來也約定好出去便在長輩見證下結為道侶……」孟清崢笑容無奈,語氣酸楚,「這是我和他的契書。我難道還會用這種事來誆你?」
裴餃玉本來不信,但是掃了一眼,還真他媽是奚越寫的,上面還留著一道神念。
這的確是「奚越」親自寫的,不過當初是為了給秦九剖丹。
宋河道︰「行了,不要再吵了。回去吧。」
他祭出一艘大船,有條不紊地組織著一群弟子上船。最後回頭,看了眼遠處的青山,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
…………
奚越到的時候,船剛走。
「大意了,」他的表情有些懊惱,「我還以為在妖皇殿里最多過了三天。結果好像不止三天。」
也多虧秘境還沒關,要不然他才是真的出不去了。
奚越走出秘境,一路打听著玄清宗的地址,往回趕去。
他對玄清宗沒什麼感情。只是有些事,必須做個了結。
譬如孟清崢的一紙婚書,還有秦九丹田里那枚屬于他的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