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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府里好像從未如此光明。

原本陰森的洞窟、盤旋的黑氣, 乃至外面戰火盤旋的山林、血紅的天空……

剎那之間,都被燦爛的金光籠罩。

陰郁消弭無蹤,唯剩光明大放。

面對燦燦明光, 雲乘月本能地想要閉眼,但很快, 她就發現金光並不刺眼。

光明極盡燦爛, 映入她眼中,卻又極度柔和。她能清清楚楚地看見一切, 看見季雙錦等人緊張的表情, 看見盧桁等人的身影,以及……

定格在她面前的, 巨大麒麟骸骨。

是申屠侑。

不……定格的不止是申屠侑。雲乘月舉目四望,這才確定, ——有東西都定格了。

發——了什麼?

「時間停止……?」她不太確定地問,下意識動了動, 卻發現身體被人箍住——薛無晦抱得很緊。她開始試圖掙月兌,但他依舊沒有放手。

薛無晦好似沒有注意她的動作, 只低笑一聲, 聲音里帶著暢快之意。

「並非時間停止……不過, ——可以這樣說。因為時間的流速不同了。」

「流速?難道是飛仙境的法術?」

雲乘月再看看四周, 又抬頭看他。從下往上看,他的下頜線、下巴都顯得更加鋒利;垂落的發梢飄在她鼻子尖,癢——她差點打個噴嚏。

她吸吸鼻子, 繼續驚訝︰「可你不是說, 你只有一息時間能恢復飛仙境?」

「是。」他垂下眼眸,眼里——映著金光,像是被點燃的戰火, 「你現在經歷的,就是飛仙境的‘一息’。」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只要願意,仙人的時間,大可與凡人無異。」

「……凡人?」

雲乘月有點怪異地看看他,再看向虞寄風——這位橫行無忌的熒惑星官,此時含著那點萬年不變的懶散笑意,同樣是被定格的一員。

她不禁喃喃道︰「要是這些人是凡人,我是什麼?一個胚胎?」胚胎是什麼……算了不想了,反正肯定是以——知道的東西。

「你?自然也是凡人。」

薛無晦唇邊帶著一縷笑,慢條斯理道︰「飛仙境,听上去只是一個大境界的提升,但實際上,飛仙之——,永為凡人;飛仙之後,才是真正的大道。」

雲乘月——索片刻,抬首微微一笑。

「反正離我很遠,跟我——沒什麼關系。」她和和氣氣地說,「只是我想提醒你,這位薛無晦公子,你確定你要一直在這里和我閑聊,不去做正事?」

再怎麼漫長的「一息」,總也會過去罷?

薛無晦卻仍睨著她︰「你又如何知道我沒做?」

他眉眼舒展,那分沉沉不散的陰郁——舒展開,幾乎顯得他明朗、豁達……甚至有幾分孩子氣了。

孩子氣?雲乘月眨眨眼,又搖搖頭,——忖著自己多半勞累過度,產生了錯覺。

呼啦啦——

仿佛有大旗招展的聲音,中間隱隱約約有些雜音……仿佛無盡的馬蹄聲,還有悠長蒼涼的號角之音。

如同戰場上的軍隊,正吹出歸營的號角。

雲乘月一轉眼,就見一枚黑玉虎符懸在半空,正懸在「麒麟骸骨」——申屠侑的腦袋上方,散著幽黑的氣息。

一縷渺渺黑煙,從骸骨頭頂升起,緩緩飛向虎符,不多時就被全數吸收。

雲乘月怔怔看著,看出了一個隱約的人形,好像就是那位年輕俊美的申屠侑副將。

不光是他。從另一個方向——飛出一縷黑煙,很快沒入虎符。

隱約地,她好像听到了一聲輕嘆——是樂陶的聲音。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

雲乘月張張口,遲疑地看向薛無晦。

「老薛,你……」她小心翼翼地問,「你把他們吃了?就像吃封栩那樣?」

薛無晦︰「嗯。」

雲乘月︰!!!

「申屠侑無——謂,你把樂陶吐出來!」

雲乘月有點著急。

薛無晦︰「不吐。」

雲乘月︰……?!!

假如她手里拿著——薛,可能二薛的脖子已經斷了……不不,不能遷怒烏龜,烏龜是無辜的。

她深吸一口氣,打算好好溝通一番。

但這時,薛無晦卻發出一聲悶笑。

「傻子。」他淡淡道,「沒吃,騙你的。申屠和樂陶都是我確定忠誠的臣子,不到萬不——已,我不會以他們為食。」

「——以,盡管申屠傷了陸瑩,但我並不打算記他一過。」

「我還有用得著他們的地方。」

雲乘月听了一怔,又笑嘆一聲。

「啊,我是不喜歡申屠侑。要不是你替陸瑩擋了一下,她已經沒命了。雖然她不是什麼好人……但我就是看著難受。」

她搖搖頭︰「不過,我不會要你對他做什麼。這是我自己的事。既然你沒吃他,今後有機會,我自己找回茬子就行。」

薛無晦沒說什麼,笑意卻淡了。他蹙起眉,仿佛有點不大高興,挾著她的手臂——更用力了一點。

雲乘月已經很習慣他時不時的小脾氣,都懶——去想他在別扭什麼了。她只顧用力,想掙月兌出來、自己站著。

薛無晦卻說︰「別動。」

在這短短幾句話間,他——在朝——走。

不,是朝上走。

雲乘月抬起頭。

原來他沒有用飄的方式,而是一步步、扎扎實實地在往上走。他大袖飄動、長發飛舞,腳下分明空無一物,卻又如踩著什麼堅實的東西。

他沒有放開她,而是就單手挾著她,一步步往天上走。

「你與我一道,否則你會即刻跌出‘一息’的範圍。」

既然他這麼說了,雲乘月——就停止掙扎。算了,他現在是了不起的飛仙,她是個凡人,還是躺平吧。

而且,反正都躺平了,雲乘月一想,干脆挑了個最放松的姿勢待著,還打了個呵欠,開始慢悠悠地看風景——

不是不擔心雙錦他們……但現在擔心——沒用啊。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忽然,四周燦爛的金光暗了下去。

雲乘月抬頭一看,卻見漫天星空也迎面而來,仿佛是群星——正對她凝睇。

薛無晦御空而上,短短片刻間,就步入了星海?

她正不大確定地思索著,余光卻見有人。

雲乘月一轉頭,見星海無盡之間,竟然站立著一位老人。

這老者看上去很老了。他須發皆白、長眉垂落,面容刻滿滄桑的皺紋,卻又自有一股健旺精神在,更不說他目光炯炯、唇邊含笑,天生一股平安喜樂,仿佛盛滿對世界的熱愛與贊嘆。

與水府中的眾人一樣,他——被「定格」在星海間。

雲乘月不由自主多盯了他一會兒。為什麼她覺——……這老人顯得有些親切?她琢磨片刻,——出結論︰可能因為他和盧爺爺有些像。

至于這慈眉善目、道骨仙風的老人,和清瘦嚴厲、一板一眼的盧桁哪里像……

大概是他們都是老人吧。

「你在看什麼?」薛無晦問,又瞥向那邊一眼,聲音頓了頓,「死靈……竟然是他。」

「死靈?」

雲乘月才注意到老人縹緲的衣擺、隱隱透明的手腕——果然是死靈的特征。但和薛無晦、申屠侑他們不同,這老人渾身並無一絲死氣,只有充盈的靈力,蓬勃又平和。

不知怎麼地,雲乘月嘆出一口氣,心中生出一股失落悵惘。

居然已經是死靈了……

薛無晦摟著她的手臂緊了緊。

倏然之間,他們又往更高處而去,離開了老人所在的地方。

但離開——,雲乘月卻總覺——……那老人仿佛轉動眼珠,看了她一眼。

在遠去的星海中,老人的身形——飛速變小,變——像一個傀儡、一個假人。但他好似確確實實看了她一眼,並且露出了一點慈祥的微笑。

雲乘月心中一驚,身體本能繃緊。正想細看,可他們已經離開太遠。老人的身影遺落在群星之間,再——看不見。

「那個人……」她不禁問,「是誰?」

薛無晦還在往更高處而去。

「是王道恆。」他的聲音很淡,隱約也像藏了一絲感慨,「千年前,他是明光書院最優秀的弟子之一,——是我當年的師兄。」

「但現在,他只是一個死靈……不,是鬼仙。那並不是真正的王道恆。」

雲乘月一怔︰「什麼意思?」

「以王師兄的為人,他死之後,魂魄不會眷戀人世,只會瀟灑離開。但世人需要崇敬他,政治——需要利用他,——以憑借無數願力,憑借歲星網的力量,世人生——截留了一段王師兄的魂魄,並按自己的想象,——新塑造了一個聖人‘王道恆’。」

「聖人受星祠供奉、被世人尊崇,——有一部分本尊的記憶和力量,于是他——就成了本尊。」

鬼仙,聖人……王道恆,王師兄……?

——這筆不是這麼拿的……

雲乘月的腦海里仿佛飛快地閃過了什麼。她再次回頭,但這一次離——更遠,自然也就什麼都見不到。

薛無晦並未察覺她的迷惘。

他很快放下了王道恆的事,說︰「方才的地方,是五曜星宮,並非真正的星空。那里位于人世與星空之間,有一個入口通往白玉京司天監。等會兒我做完了事,時間也差不多了,為了防止被發現,我們走另一條路回去。」

雲乘月放下那模糊的念頭,一笑,調侃道︰「還以為你多了不起,這不果然只能威風片刻?」

他皺眉瞥她一眼,冷冷道︰「那你又如何?你在水府中鎮定非常,不就是仗著我在你身邊,能給你撐腰?」

雲乘月想了想︰「這應該不是。」

薛無晦眉頭皺得更緊︰「如何不是?」

雲乘月說︰「我是懶——緊張。」

薛無晦︰……

雲乘月看他不悅,又一笑,自己看向星空。這里夜色更濃,群星——更璀璨卻又縹緲,既像觸手可及,又如永不可摘。

帝王斂去神色,淡淡道︰「這里才是真正的星空……也是歲星網的真正所在。」

果然與剛才的星海格外不同。

歲星網的力量綿密又隱晦,交織在他們身邊,像河流,像風,像時間……又什麼都不像,只像星光本身。

淡淡的星光如霧流動,時而如女乃白色,時而如淡紅色,時而像淡藍色;再一眨眼,又是五彩混合。

歲星網的力量浸潤在她身上。雲乘月原本受了不輕的傷,此時卻神魂為之一暢;丹田中的旋渦瘋狂旋轉,不斷吸收靈力,自身——不斷壯大。

她的眉心識海也陡然泛起漣漪。原本在其中休息的「——」、「光」——字,還有新觀想出的「縛」、「刺」——字,——都像被喚醒一般,一個個都跳起來,開始竭力吸收星光的力量。

雲乘月給嚇了一跳,連忙阻止身體的本能反應。

薛無晦卻安撫地按住她肩,道︰「無礙。你現在是第——境聚形後階,能夠見識飛仙境的‘一息’之境,對你大有助益。」

「在這個境界下,你親眼目睹歲星網,吸收一些歲星網的力量,對你將來的修行大有裨益。」

他頓了頓,眼中流露一絲奇怪︰「不過……你吸收的速度確實有些快。怎麼,歲星網——對你予取予求不成?」

何止是「有些快」,簡直是快——太過了。

短短片刻間,雲乘月就沖破了第二境的瓶頸,來到了第三境——凝神境。這一大境界主要修神魂,因此,隨著她修為的繼續增長,她的識海也飛快擴大。

原本只是一個小湖泊大小,現在縱深起碼翻了三倍,而且還在繼續增長。

再過一會兒,雲乘月的修為到了第三境中階,速度好歹是慢了些,卻也還是很快。

而隨著修為的接連突破,她體內暗傷也瞬間愈合。甚至可以說,雲乘月從沒覺——自己狀態這麼好過,渾身輕飄飄的,仿佛跳起來就能抓住一顆星星。

她看向周圍輕輕流動的星光,心中竟真的冒出了「伸手抓來看看」的念頭。

沒等她把這古怪的想法付諸實踐,薛無晦已經再次拍了拍她的肩。他搖搖頭,略微嘆了口氣。

「……罷了。你這修行速度太過驚人,再不停下,未免太引人注目。」他想了想,居然微微一笑,「雖然你已經足夠引人注目了。」

隨著他的動作,一種無形的力量壓下,隔絕了雲乘月和歲星網之間的交流。交流?她為什麼會用到這個詞?

雲乘月沒有多想——反正古怪的事太多,想也想不明白,而且她隱約有個離奇的猜測,只是現在沒法印證。——她只是松了口氣,才注意自己不知不覺已經月兌離了薛無晦的懷抱,獨自站在星海間。

而唯一維系他們聯系的,正是他放在她肩上的手。

此時,許是見她修為停止了增長,他的手離開了她的肩,並順著她衣袖下滑,輕輕牽起了她的手。

他手掌冰涼,手指修長,抓住她時,橢圓近長方形的指甲蓋就輕輕抵住她的手掌。

雲乘月眨眨眼,有點遲疑地看了他們交握的手一眼。這應該不是她第一次踫到他的手……但這一次,總覺——有哪里奇怪?

她抬起眼,正撞見他的目光。

他凝視著她,似乎在等她問什麼。

問什麼?

雲乘月很快想明白了。

她回握住他的手。

「放心,我不會多想的。這是必要的舉措,否則我會掉出‘一息’之境。」她嚴肅又誠懇地說,自認體貼非常,還附贈一個微笑,「你趕緊做事,不然時間就過去了。」

薛無晦︰……

他閉了閉眼,又有些忍耐地睜開眼。一雙陰郁的鳳眼里,黑沉沉的眼珠凝視著她。

「嗯,你說得對。」

他的聲音莫名像有點咬牙切齒。

雲乘月沒多想,還挺感興趣地問︰「——以你要做什麼?」

薛無晦沒理她。

他側過身,另一只手里已經握住一枚龜甲。

這龜甲與眾不同,是一種半透明的黑色,中心還有一點紅。一眼看去,雲乘月竟——出些心驚肉跳的感覺。而怪異的是,再仔細看,那龜甲仿佛又顯得渺遠凜然、不可侵犯。

「龜甲是卜具,本就是聖物。」

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薛無晦語氣平淡地說︰「這一枚是當年供奉在大夏祖祠中的聖物,又在我的尸骨邊浸潤千年死氣,才有這般模樣。」

雲乘月輕輕「哦」了一聲。

「你要做什麼……龜甲,星祠?」她忽然想起浣花城中的經歷。當初薛無晦剛出帝陵,要她將一枚龜甲扔進浣花星祠的井里,說是可以遮擋他的氣息,防止他被歲星網發現。

浣花星祠是丙級星祠,往上還有乙級星祠、甲級星祠。雲乘月本來做好了準備,打算徐徐圖之,挨著給他扔龜甲。

可現在……

她贊嘆一聲︰「原來我們跑到別人家門口來挖陷阱了?這樣一來,你以後就可以用你那個什麼……棲魂傀儡,隨意行動?」

「嗯。」

薛無晦扔出龜甲,方才蹙眉道︰「什麼別人家門口,歲星網本就是朕監修的工程。竊國之賊,——配稱王?」

龜甲沒入星光河流。剎那間,整個星空仿佛震了震。

雲乘月望著異動,有些擔心︰「那……那竊國之賊,會不會發現你的動作?你不說他還活著?說不定已經變——很厲害了。」

「……是。」薛無晦不大愉快地承認了這個事實,卻又冷笑一聲,「但當年天地氣運在我,那賊子逆天而行、弒君奪運,自身——被天地反噬。」

「朕猜,這千年來他都過——相當痛苦。既然朕現在恢復了飛仙境修為,哪怕只有一息,他又有什麼能耐發現?歲星網本就親近朕!」

雲乘月無奈。那你這麼厲害,干脆一招殺死那人好啦……

這話說出來是要讓薛無晦暴跳的,——以她選擇不說。

她只說︰「好,事情做完了沒有?做完了的話,我們就趕緊回去。我擔心雙錦和阿蘇,還有陸瑩……你瞪我做什麼?要是再拖,被虞寄風他們發現你,那怎麼辦?」

薛無晦的神色這才好看了一些。

他拂袖道︰「走罷。」

話音方落,雲乘月就眼前一黑——薛無晦的衣袖遮住了她的眼楮。

她掙扎出一顆頭,看向四周,發現自己——人正往下飛速墜落。

但是,盡管墜落如流星,她卻沒有絲毫失——的難受——許是薛無晦遮擋去了?她暗忖。

「我覺——……」

她半開玩笑地說︰「你最近好像對我挺好的?」

他沒說話。

片刻後,他才低低道︰「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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