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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府深處, 黑暗之中。

申屠侑抬起——頭。

現在,他已經想起——「申屠侑」這個名字,想起——自己是人類, 並且是已經死去的人類,而不是現在附身的這具麒麟骸骨。

小麒麟趴在一旁, 一動不動, 如同死去。

申屠侑沒有在意它。

他的目光越過重重黑暗、穿透層層陣法,將那些外來的年輕修士包圍。

「竟然沒——死……」

傷勢最重的一個, 也無非只是沒——一只手、一條腿。他的傀儡, 竟然連一個人都沒——殺死?

還是說……有什麼力量阻擋了他?

申屠侑感到了一絲疑惑。水府之中還——別的東西……人?

他看向那一男一女。他听見男人叫女人「雙錦」,眼神軟弱、行動毫無章法……沒出息的東西。反而女修還——些樣子。

但……

申屠侑抬起一只爪子。死氣從他指縫里散逸而出, 漫向四周,也指向那兩人所在的地方。

「道路……為什麼改變了?」

原本, 他打算讓那兩個人直接走到這里,吞噬他們的血肉。這一回, 他不會再莫名其妙放過一個鮮美的活人。

「是誰在對抗我?」

他自言自語︰「是水府?試煉之地的力量……啊,是了, 她設下的試煉, 哪怕百年千年, 還能有這樣的力量也不奇怪。」

可……「她」是誰?

他茫茫然地想了一會兒。想不出來。

巨大的麒麟骸骨緩緩搖頭, 將無數碎屑搖落下來。

然後,申屠侑站——起來。

「時間到了。」他遵循死靈的本能,讓怨恨與戾氣淹沒——自己的——緒, 「現在開始, 這里……我說了算。」

更多的砂石、枝葉紛紛落下,又在落地之前,全部化為黑沉沉的死氣。黑暗變得更加濃郁, 也更加壓抑。

死氣蔓延,也蔓延到了一旁的小麒麟身上。「滋啦」的細微響聲接連炸開,這是死——腐蝕鱗片的聲音。哪怕是傳說中的五彩麒麟,在幼年時期也格外無力。

它的身體不斷抽搐著。

用最後的力——,小麒麟抬起頭,望向那頭明明氣息親近、卻異常冷酷的「同族」。

「咩……」

它感到了死亡即將降臨的壓力。哪怕疼痛已將它折磨得麻木,它也仍然本能地顫抖起來。

——好害怕,好可怕,好恐怖……

——誰……能夠救救我……

……

五曜星宮。

星辰的碎裂已經停止。

辰星雙手舉著銀鏡,儼然已經做好出手的準備。

夫子們亦是振衣拂袖,各自醞釀。

王夫子在一旁撫須沉——,手里掐算著什麼,面上閃過一點疑惑之色。他不動聲色地瞟——一眼熒惑星官,又看——一眼辰星星官,卻是什麼都沒說。

盧桁則更是高度緊張。他不僅捏著鎮邪尺,還連甚少動用的「銀鉤筆」都拿了出來。這筆只動用過三次,前三次都是為——書鎮國運、筆傳大道,是為——家國蒼生、傳道天下而動。

但這次,他顧不得許多。

唯有虞寄風,還是那麼悠悠哉哉的樣子。

他盤腿坐在一朵渺渺白雲上,雙手放在膝上,右手一敲一敲的,像在計數。

「時間快到了。」他微笑著,桃花眼里波光蕩漾,「申屠侑的死氣即將覆蓋水府的試煉規則,大家要做好準備哦!」

……

水府之中。

雲乘月匆匆調息片刻,就勉力用玉清劍支撐著自己,站——起來。她偏過頭,見季雙錦等人正為陸瑩療傷。

縱然斷手斷腳並不致命,也並非不可修復,但起碼在眼下,陸瑩只能當個傷員,由同伴們保護。

雲乘月——些憂慮地望著他們。

「雲姑娘,怎麼不多調息一會兒?」

洛小孟在給她護法,自己也在調息。他正盤腿坐在地上,此時抬眼看來,黑黝黝的少年面孔上多——分友善。

「你傷勢很重,還是再調息一會兒。」他勸道,「前路未卜,抓緊時間恢復要緊。」

雲乘月微微搖頭︰「但是,可能沒——時間了。」

她的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沒去看他們驚愕的目光,雲乘月看向四周彌漫的黑。這些死氣應該屬于申屠侑,而樂陶……她還沒想通,這位千年前的女將到底要干什麼。

「死氣正迅速變濃,變故即將發生。」

雲乘月退後一步,並示意洛小孟也退後。很快,六人緊緊聚在一起,各自朝外,而將昏迷不醒的陸瑩圍在中間。

洛小孟按住懷中某處,臉色也是微微一變。

「果然,變濃好多……!」他停頓片刻,像是在傾听什麼。接著,他的神情變得更加凝重。

樂熹猛地看向季雙錦︰「雙錦,你不是說試煉關卡大多為三五七之數,這里應該是三關?三關過——,怎麼還——?」

季雙錦看——他一眼,柳眉略蹙,沒吭聲。

樂熹還瞪著她,等一個回答。

雲乘月——點不耐煩地看——這貴公子一眼︰「試煉的時候是三關,現在異變加劇,馬上就不是試煉了,還關卡呢?」

樂熹一愣,——想明白過來。他神色訕訕的,面上掛不住,就干脆扭開臉,裝沒听到。

也許是因為環境帶來的壓力,雲乘月也變得——點暴躁,心里更煩樂熹這沒出息的模樣。

——[生——的話,就別搭理草包。]

帝王的身影出現在她身邊。依舊縹緲、半透明,但他漆黑的長發、寬大的衣袖拂在她身上,傳來清涼卻無害的——息,令她迅速定下心神。

同樣是死——,薛無晦的——息就只像涼爽的黑夜,讓她覺得安寧。當然……這也可能是因為她知道,薛無晦對她來說是無害的。

——[棲魂傀儡已經備好。待時間一到,我就會出手。]

雲乘月悄悄問︰[什麼時間?我們能不能干脆一點,直接先搞定異變源頭?]

不然他們一群人,修為不高,還傷的傷、殘的殘,實在不好應對。

帝王身形不動,只略偏過頭、睨了她一眼。他眉眼陰郁依舊,唇鼻也天然一股陡峭無情的意味。但此刻,在逼仄的、山雨欲來的壓抑里,他的眼神卻像有——一點溫度。

何況,他似是還微微笑——一下。

「莫急。」

他出乎意料地抬起手,在她頭上輕輕一拂。

雲乘月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就已經收回——手。

薛無晦移開目光,注視著黑暗深處,又偏過頭,看——看未知的某個方向。

「你還記不記得,我從傀儡中取得的玄陰珠?」他淡淡道,「棲魂傀儡能夠遮掩亡靈氣息,令我今後行動更方便。若再加上玄陰珠,則還——一項特殊的能耐。」

什麼能耐,您直接說……

雲乘月咽下這一句,很捧場地問︰[什麼能耐?]

帝王道︰「——玄陰珠,我在附身的剎那開始,——一息的時間,能夠恢復生前的修為境界。」

雲乘月呆——呆,又看看他神色,躊躇一下,——委婉地說︰[你不覺得……一息時間,——那麼一點點短?]

薛無晦瞟——她一眼,突然又抬手打——一下她的後腦勺。不過很輕。

「朕生前是飛仙境,一息時間對朕而言,足夠。」他好像有點不高興,修長的眉毛擰起來,「你以為飛仙境是什麼?且,朕與那些徒——其名的飛仙境,乃天壤之別。」

雲乘月抽抽嘴角︰[好好好……]

她到底沒忍住,抿出一個笑,道︰[以前听說當皇帝的總愛有人給他歌功頌德,莫非現在是沒——專人夸贊你——,你就親自來?這也是……]

「哎喲!」

雲乘月猝不及防,叫出了聲。

薛無晦若無其事地收回手。

[這次打得太重——,皇帝大爺!]

雲乘月沒好——地懟了他一句,——回頭迎向同伴們疑惑的目光。她故作鎮定,繃著神情,說︰「死氣越來越濃,我壓力——些大,叫一聲發泄一下。」

這當然是亂說的。

可興許是一路以來,她表現得十分可靠,以至于現在瞎說一句話,都令同伴們肅然起敬。

「果真——用?」

「那我也來試試。」

「哎喲!」

「哎喲!」

「哎喲!」

一時間,在殺機重重的黑暗里,「哎喲」之聲不絕于耳。

雲乘月︰……

薛無晦「嗤」地一聲笑,涼涼道︰「一群傻子。」

他再一振袖,道︰「雲乘月,我要倒計時了。你注意,試煉規則將碎,申屠侑也快出來了。」

雲乘月聞言,登時凝神。

她的姿態也令其他人為之一肅。

申屠侑要出來了……雲乘月額頭光華一閃,奇異的「生」字亮了起來;她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看向——某一處。

——轟……

像是什麼巨大的東西,緩緩從黑暗中走出。

眾人一時緊張到了極點。

——轟……轟……

听上去是相當緩慢的聲音,但下一刻,巨大的影子已經出現在修士們的面前。

剎那間,雲乘月的「生」、「光」二字書文同出,交織出流線型的屏障。但這一次,屏障不是用來困住敵人,而是護住她和同伴!

時間還剩下一點,在薛無晦動手前,她要將自己和同伴護好!

「千年後的……修士麼……」

黑暗中,走出了巨大的影子。

雲乘月不得不仰起頭。因為只有這樣做,她才能看清那東西的頭頂。

這是……

巨大的獸骨站立著,根根骨骼分明。盡管沒有皮肉,但它的骨骼看上去也異常精密、線條流暢。在一根根灰白的骨頭之間,填充著漆黑的死氣;它們翻滾、沸騰,仿佛一團團好戰的皮肉。

獸骨略低下頭,兩團幽藍的、鬼火似的眼楮,盯住——雲乘月。

「一直搗亂的人……就是你?」

獸骨口中發出了人類的聲音。

他的聲音很古怪,帶著一種金屬質感,像是好——個不同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又微妙地相互錯開一點。听上去「嗡嗡」的,又震耳欲聾,听一聲就讓人想吐。

——唔……!

——這東西……

雲乘月身邊的同伴已經臉色一白,各自產生不適反應。

薛無晦雙臂垂落,仔細打量了一番,——點刻薄地評價︰「沒出息。生前好歹還是通玄境後階,現在只落得個洞真境後階圓滿,還一副渾渾噩噩、沒有主見的模樣。」

「以前我就說過,申屠性子——些太優柔,果然,死後竟不能保持清醒神智,讓朕失望。」

雲乘月抽抽嘴角,原本緊張的心情居然散去不少。

[你的實力不也退化——嗎,怎麼好意思說別人……]

薛無晦有點不滿地瞪了她一眼︰「你將我和他比?」

[……好好好,不比不比,你最厲害。]

薛無晦蹙眉︰「這是自然。」

屬于帝王的死氣如浪潮翻涌,悄無聲息擋在了雲乘月身前,也將那古怪聲音的沖擊力隔絕得干干淨淨、一點不剩。

巨大的麒麟骸骨甩了甩頭,往四周看——看,似是產生——某種疑問。

「什麼東西……」

他沒有找到敵人,就重新看回雲乘月。

「活人的血肉,生機書文的持——者……」

骸骨俯,張開干枯的大嘴。

「都化為我的養料……!」

一種腥臭的風,從他大張的口中吹出。

哪怕——屏障抵抗,可除了雲乘月以外,其他人仍被吹得東倒西歪。

——雲姑娘!

——我們怎麼辦?!

雲乘月沒有說話。她剛——點走神,因為在骸骨大張的口中,她好像看見——一個什麼東西……是一頭小動物?那是什麼,也是敵人?一動不動的……難道死了?

這個疑問一閃而逝。她現在沒——太多精力去管別的。

她全力支撐著屏障,同時轉頭望向薛無晦。雖然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既然他說了,那她也會相信他。

薛無晦對她微微點頭,指指四周沸騰的死氣,數道︰「三,二……」

雲乘月接過話,幫他說︰[一。]

然而……

這最後的「一」到來之際,卻陡然爆發出不止一種力量——

好幾個不同的方向,各自突然傳來人聲。

第一個方向,——三個聲音。

「——乘月!!」

「好久不見!小雲!」

「歲星……!」

第一個聲音屬于……盧爺爺?第二個聲音應該是熒惑星官。第三個是誰?一個清澈卻過分激動的女聲。

他們怎麼突然出現在這里?

第二個方向,則是一道沉穩的、略為沙啞的女聲。

「——申屠,住手!試煉之地最後的關卡規則,還沒有結束!」

樂陶?果真是樂陶的魂靈?

而第三個方向……

雲乘月的視線,發生——偏移。

她發現自己眼中的世界是傾斜的,而且在不斷移動。

因為薛無晦單手將她摟在懷里,左手伸出,大袖一拂,拂出一片縹緲的漆黑。這黑色自然是死——,卻和申屠侑不同;薛無晦的死氣里夾雜著無數細碎的、白銀似的光,又像是夜色群星漫開。

「哼……」

帝王唇邊逸出一絲冷笑。

「樂陶竟真也做出暗中窺視的事。不過,這些人才是始終作壁上觀,看戲看得很高興?」

「就讓你們知道一二,何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轟隆隆——

整個試煉之地,都在震動。

四周忽然陷入一片漆黑。這是純粹的黑暗,什麼都看不見,甚至連光也微弱下來。

看不見?不……有一束光。

雲乘月睜著眼,看見薛無晦身上散發出薄薄的白光。一時間,她居然覺得那白光——點像她自己的生機書文;可這怎麼可能?她現在並未用出生機之力。

一具傀儡出現在薛無晦身邊。它像是用木條、皮革制成,關節處瓖嵌著不同顏色的石頭。

在傀儡後腦勺處,還瓖嵌著一顆——息冰冷的珠子,大約就是玄陰珠。

這就是棲魂傀儡?

她的視線里,薛無晦的魂魄與這具傀儡,陡然重疊在了一起。

也就在這個剎那,四周的黑暗猛地炸開,仿佛一個被刺破的——球;各色光芒放射而出!

五色光芒里,她抬起頭,正好在薛無晦唇邊見到一縷微笑的弧度。

相遇以來,頭一次,帝王漆黑的雙眼中躍出明亮的光芒。他帶著微笑,睥睨眾人,面上竟顯出格外的意氣風發。

「看看——」

他的目光射向熒惑星官等人,也射向曾經的臣子,更射向這方動蕩的天地。

「——這天下,究竟寫著誰的名姓!」

莫可名狀的力量沖天而起。它們穿透了眼前的困境,穿透了整個水府,穿透了湍急的鯉江……也穿透了遙遠的五曜星宮,直沖頭頂那宏偉的歲星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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