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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下, 黑藍的天空表面,緩緩浮出三個金字,帶著勝利姿態, 俯視山川大地。

丞相抬頭, 望著司中星欽定的文試第一,天際「林稚水」三個大字金光閃閃,仿佛整個人都受到了——擊,臉色灰敗,卻又強撐著脊骨,繃緊下頜。「林生的文章,一不能警醒世人, 二不能利國利民,雖文采上佳,卻少有風骨, 可憑筆力擠身中游, 評為第一,對其余學子如何公平!」

讀書人身負風骨, 若心有疑惑,那便是天上星君也敢質疑一番。

他面前突然出現一角明黃, 龍袍下的手攤開掌心, 穩穩托著學子試卷,軸面隱隱刻的「林」字,昭示了作者為誰。

徐徐而來的話語,嗓音穩重︰「愛卿, 朕只問你一句︰——時,可覺得它有新意,趣味十足?」

「但是……」

「拋卻你所有的, 認為文章必須發人深省的——念,只單純從內容本身,它有沒有牽動你的心神?」

必然是有的,不然他早就——不下去了。

丞相微微垂眸,帶著罕見的挫敗︰「有……」

他不想承認,可是,他的傲氣不允許他在這方面撒謊。

那是一個好故事,毋庸置疑,那也是一個足夠新鮮的故事,就像火焰剛被雷霆帶來人間,有人歡喜,有人淡漠,有人驚恐,有人厭惡,可它太新奇了,是從未見過的奇珍,再厭惡與不喜,亦會有那麼片刻,將視線投注。

——源于人類對未知,本能的探索。

「我們這次出題,不是忠孝禮義,也不是國仇家恨,而是一紙空白,便是讓他們自由發揮,也就是,單純寫一則故事。」

皇帝微微一笑,以手輕拍他這位古板的肱骨重臣肩頭,「承業,對于一個故事來說,它有趣,便足夠了。」

丞相不言不語,寬袍廣袖被夜風吹鼓,流動的衣邊似乎昭示了不平靜的內心。

他倏地一彎腰,重重作揖,「陛下之言,振聾發聵!是我執迷了,單以趣味來說,林生的頭名,實至名歸。」

皇帝依舊噙著微笑,側目投向大殿之外,「要開始了。」

——天音三震,文傳八方。

空中天道之音嗡響,誦讀首名文章。

當然,如果正在睡覺的人,天道會自行繞過他/她,而清醒卻不想听的人,也可以心中默念「屏蔽」,誦讀之聲亦會跳過他/她。

林稚水此時已從夢中月兌離,又被天道加持,意識飄飄渺渺升上高空,聆听天下人對文章的心聲。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原來還能讓主角如此‘建功立業’,誰能想象會有人從數千年後回到過去呢,就是秦始皇也想不到,怪不得會被一小子欺騙哈哈哈——」

「對不起,我沒那麼多文化,我只能重復︰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彼母的好看了!」

「什麼?!我一直被陳勝吳廣騙了?秦朝律法里針對大雨失期,居然是免除本次勞役征發,而不是被斬首?這是真的嗎,還是林生編的?如果是真的,豈不是說數千年來都被騙了,秦法沒那麼殘暴,不講人道?」

「我……我以前非常不喜歡秦始皇,他殘酷,暴虐,焚書坑儒,但是,如果他真的像這篇文章寫的那樣,坑的不是儒生,而是騙人的術士,並且,一生都未殘害功臣,不怕狡兔盡、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他依然是暴君,卻是一個令我佩服的暴君,今夜,我不僅要為林稚水賀!我還要為秦皇賀!」

林稚水淺淺勾開眼尾一抹紅,逐漸笑得快活且得意。

一篇好的同人,能夠讓讀者喜歡上原著。听他們這樣的反應,那他的文章就是成功的。

他切斷與天道的聯系,意識回到身體中,將上一篇秦始皇的同人取出來,擺在桌上。

「陛下,大秦無法二世,三世,乃至萬世,世上也無長生之術,我尋不來仙丹,亦不可能再現秦朝。但是,我可舉世之力,于秦後千年,乃至萬年,為您而賀——」

少年飛挑眼角,霎時如天光破開排雲,燎日點燃桃夭。星辰的光芒透過窗縫,落進他黑眸中,灼灼生輝。

「不——皇帝,我亦可撥動乾坤,不登至高,我亦可掌握眾生。如此——」

「可能請您現身?」

冥冥中,似乎有一道道聲音飄來。

——秦始皇原來是這樣子的啊,林生手段非凡,寫得我也熱血沸騰,想回過去為秦皇做一臣子,為他開拓疆域,平定朝堂!

——始皇帝的豐功偉績,沒有人能否認;始皇帝的深謀遠慮,為千世萬世之基業,而非求一世之穩。主角在文中對秦皇政說的話,真是令人心潮澎湃啊!

——我不否認秦朝苟政重典,他的確是無可爭議的暴君,可也是不能否認的明君。一生未殺一功臣,只看後來皇帝,有多少個能做到?如果當年真的有主角在就好了,單——文中他答應主角‘亂世方用重典,盛世太平該變法’,便可以想象那時候的大秦,或許真的能安安穩穩走下去,不至于二世而亡。

——祖龍死,天下分。噗,祖龍不死,誰敢動?

字字句句,仿佛薪柴,熔亮了天地這個鑄物之爐。

林稚水俯身一拜,眉眼含笑。

「陛下!」

「該現身啦!」

風靜,雲靜,桌上文書,也是靜的。

沒有任何動靜。

少年並未尷尬,泰然自若地躬著腰,眼眸彎彎,好似篤定了什麼。

半晌。

涼涼一聲︰「哼。」

半空中緩緩勾勒出男人輪廓,影像從模糊到清晰,通天冠,玄纁裳,眼風隨意一刮,從林稚水臉上擦過。

「勉勉強強吧。」這話語,就好像林稚水得到他承認,是他泄洪造——的結果。

很好,這種——似嫌棄,實則親近的語氣,是他認識的秦始皇沒錯了。

少年直起身,抬面時眼尾一飛如驚鴻,嬉笑︰「是,是,勉勉強強,若不是陛下您放寬了限度,我也得不到您認可。」

他偷眼去——天邊,確定天道沒有反應,才松了口氣。

始皇帝當然沒辦法放水,畢竟天道盯著呢,他得假借同人嬴政的身份出來,同人嬴政和林稚水可沒有交情,放水,不是明擺的告訴天道有貓膩嗎?

就怕天道听了他們的對話後,真的以為是秦始皇放水,那樂子可就大了。

幸好,沒有。天道也沒發現他們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林稚水唉聲嘆氣︰「想要得到您的認可,真不容易,想到我頭禿,差點就真的想篡位了。後面師……太白先生的認可要怎麼辦啊……」

畢竟不好厚此薄彼,師父也在等著他,他若是仗著師父不在乎那些形式虛名,隨隨便便弄點動靜,師父無所謂,他哪里舍得這麼做!

嬴政「嘖」了一聲。

外邊,天道仍在念著林稚水寫的卷子,始皇帝听的過程中仍然是一副喜怒莫辨的模樣,听完後,瞥了一眼依然在垂頭喪氣的少年,走到桌——,捏住自己的載體文章,漂亮的指節屈起,慢悠悠地折疊紙頁,「操心他,還不如——操心——自己吧。」

「啊?我有什麼好操心的?」

「天底下能看出你文章未寫完的,——猜有多少人?」

林稚水身體一震,表情空白得就好像被人沖著腦後打了一棍。

他顫巍巍地伸出神識,借助剛念完的余波,搭上最後一點天道傳音。

一瞬間,四面八方的聲音朝他涌來。

「等等,就這樣結束了?!」

「不會吧!我不信!後面肯定還有!」

「不怕!我就在皇城,那林稚水必然要過來念書,我——,正月二十一日開學對吧?老子去門口堵他!」

「太好了,我也在皇城,到時候一起去!」

「我數數,離正月二十一還有兩個月,足夠我去皇城了!林生,我非要——到你後文不可!」

「把他關起來,一日百回書!一回一萬字!」

林稚水默默地斷掉和天道的聯系,「咕咚」咽下口水。

他如果說他根本不——算寫後面的情節,想順勢直接坑掉,會不會被打死在皇城雲翼書院門口?

「陛下——」少年撕心裂肺,好像遭遇了什麼天大困難,人一把撲過去,扯住始皇帝的袖子,「救命啊!」

嬴政垂眸,盯著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捏他袖子之用力,好像指尖洇出殷紅血珠。

對上少年晶亮的眼瞳,嬴政輕輕一笑,少年的眼楮便迸然動蕩,滾著欣喜,嘴角也隨著他的暗示慢慢揚起。

嬴政慢條斯理地把自己的袖角從林稚水手里抽出,輕柔地拍了拍少年腦袋,笑意微涼︰「自、己、想。」

林稚水嘴角的弧度便僵停在了臉上。

然而,我行我素的陛下直接去了文字世界,空降秦始皇陵。

文章角色不需要睡覺,文字世界若沒有角色特意去改變,便是永日。

天幕澄亮,魚鱗似的白雲下,陵墓恢弘大氣,瓖著金邊,猶如一副舉世名畫。

「嗒——」

始皇帝的履踏入秦始皇陵那一刻,這座孤零零的地宮,轟然一震,恍惚間,似乎有什麼活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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