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皮膚素白, 嘴唇並未上口脂，卻依然殷紅似血。白與紅的鮮明對比，如雪地紅梅, 格外妖冶。
她微微福身, 眼睫輕顫，于瞼上飛快掠過一抹投影。「林公子。」眼楮烏黑發亮，盛著盈盈感激，「多謝您——家弟尋到——凶。」
林稚水當然是說不用謝的，並且側身請她進屋坐坐。
李小姐手里挎著小巧的插花竹籃，坐定之後，掀開蓋兒, 芳香撲鼻的點心呈在林稚水眼前。「此——鮮花餅，虹想要感謝您，卻身無——處, 只好親手做些餅子送與公子。」
「謝謝。」林稚水吩咐李家家主撥給他的僕從打兩盆水, 自己洗了一盆，也請李小姐洗了一盆, 方才禮貌性拈起一塊餅，正要咬下去。
微微張開的牙齒忽然頓在餅的上方。
李小姐手托雪腮, 眉毛微蹙, 「是虹不好，忘記問林公子喜不喜歡吃點心了。」
林稚水將鮮花餅拿遠了些，——︰「沒事，只是——餅太香了, ——不忍心下嘴。」
李小姐忍俊不禁︰「花餅哪有不香的。」
林稚水幽幽——︰「是啊，——的很香。」
還是一種甜膩膩的，和他被妖族太子追捕時, 對方身上的甜香一模一樣。
據說，——是九尾狐狩獵時，用來蠱惑獵物的手段。
林稚水把鮮花餅輕搭在籃子邊沿，微微低頭，眼角似霜雪壓枝般輕垂，「抱歉，李小姐，——想到了——妹妹，她非常喜歡吃甜食，您的鮮花餅聞起來很香甜，是——今天沒什麼胃口。」
她此刻作——善解人意的李家小姐，而非殘忍狡詐的妖族聖女，自然只能——帶驚訝之色地安慰林稚水，將錯誤全攬在自己身上。
林稚水與她虛與委蛇，是人是鬼都在演，一盞茶之後，送走了李家小姐，鮮花餅卻被他留了下來，說得——別好听︰「——也是心意，小姐不棄，就將它留——，——晚上若有心情賞月，或許會有胃口了。」
然後，——份心意轉頭就被他裝進包袱里，和馬車碎片丟一塊去了。
和文字世界里的伙伴們解釋︰「——個可以留著，或許能當做拆穿她的物證——可惜，如——她是怎麼假扮成功李家小姐的就好了。」
希望不是類似于孫大聖的七——二變，否則，想要揭穿，就得在李家阻攔之前，將對方打得奄奄一息，打到她不得不月兌離變化之術——
不是「有點」難了。
林稚水決定出門走走。
「說不定會有線索主動送上門呢？」林稚水如此說著，主動去了明顯有些年頭的鋪子，打听李虹的消息。
「李家小姐？听聞當年可是被李家充作男兒養的。」
「據說李家小姐不愛文章，只喜歡練劍。」
「她從邊境回來後，身體有損，漸漸就深居簡出了，只偶爾在什麼詩會文會上現身，——上一兩首詩詞，一兩篇文章，靈——還不錯。」
「靈——？」林稚水听到——兒，悚然一驚。
檸檬，鮫人，狐妖蠱人的香——，巧合多了，就也不能再稱之——巧合，李小姐如無意外，必是妖族聖女無疑。可是，妖族無法如人族那般文采斐然，已是幾千年積累下來的常識，假如他的推斷沒錯，豈不是說，妖族已掌握了文字有靈的秘訣？！
不——是只有妖族聖女掌握，還是全體妖族都……
如——是前者，妖族聖女不能留！
林稚水抬頭望天，算了算時間。
「也差不多該是魚兒上鉤的時候了。」
「魚？！」就——智多星也心頭一驚，「你什麼時候下的套？」
「唔，出門前吧。假如是李小姐給——傳遞褚貞的消息，那麼此刻應當不會有人來——前討論李虹的事，除非她想要反方向操作。假如是王姑娘遞的梯∣子，或許，她會來遞第二次。」
正說著，一個綿軟的身體撞到了他……旁邊的小推車上。
吳用︰「……林兄弟，你——樣日後如何娶美嬌娘，那可是一位嬌滴滴的小姑娘啊。」
他親眼看——對方本來是該撞進林稚水懷里，就此展開話本開頭的，可惜，林稚水簡直像個不解風情的木頭，想都沒想就往旁邊閃，好好的一小姑娘，現在只能捂著肚子蹲地上。
補充一下，還是個小乞丐。
——至少外形打扮像小乞丐。
林稚水回了吳用一句「——躲了，她頂多撞到東西，——不躲，那萬一她是懷里放淬毒匕首，——深情款款抱她安慰她的時候，給——來一下怎麼辦？」說完，抬腳就走。至于那小乞丐，如——是有所圖謀，肯定會主動來找他。
林稚水倒也沒猜錯，才轉過一條街，那小乞丐就追了過來，「公子，可是你要打听李小姐的消息？」
「瞧，魚兒咬勾了。」林稚水對吳用笑。
他回身，上下打量著小乞丐，「你能告訴——？」
小乞丐挺了挺胸膛，試圖表現自己的可靠，「當然！只要公子出得起價……」
灰色的小錢袋扔進了她懷里。
小乞丐打開一看，是一小袋碎金。
——感謝始皇帝讓他背的地形，連礦脈分布都有，如今他也不缺錢了。
小乞丐挑出來稍大一顆用牙齒去咬，立時收起來，將錢袋子往心口塞，將胸脯撐得鼓鼓囊囊。「爽快！」她嘿笑，「公子想要——什麼，——消息可靈通了！」
「所有。所有你——的，關于李小姐的消息。」——
正的李虹，是一位少年英才。
李家新一代的確人丁稀薄，稀薄到李家家主成親——年，只得一女。李家對于有所成就的女性，也——分尊敬，亦不抗拒培養女性人物，該給的資源都有，該教的劍法都教，——，——時，他們絕不許李家出現女性家主，視此——恥辱。
——「牝雞司晨」就是出自儒家經典「四書」之一的《尚書》。
李虹的天資幼時便有顯現，據說，比如今的李家嫡子還要光芒萬丈。到她——歲，嫡子出生，盡管家族的偏差已有明顯，可也怕小孩養不住，倒沒苛刻李虹。
李虹也不怨幼弟，反而從他兩三歲開始，就處處管著他。她爹礙于孝——無法對寵孩子的——輩狠心，李虹就在她爺爺女乃女乃心肝兒肉地叫李路——，並且中——足對李家家主喊「你要是打他，就先打死——們——把老骨頭」的時候，躥到爺爺女乃女乃身後，拉住小弟的手，就是「啪啪」兩下打掌心。
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拉著人就跑，蹲一個隱蔽的角落，給他講——理，喂糖塊，蘿卜加大棒，才沒讓李路——從小就變成混世魔王。
直至她——五，五歲的幼弟初顯不俗後，她的資源，開始被卡了。
整整一年，舉步維艱。在被徹底限制前，——六歲的少女提劍去了邊關，殺那些妖族不怎麼管，在人族邊境作威作福的妖寇，慢慢地，攢起了軍功與威望。
林稚水︰「後來呢？」
「後來呀。」小乞丐轉身，調子拉得好——，「後來，她被妖寇設計圍殺，根骨盡毀，只能呆在家中，做一穿針引線，吟詩作對的大家小姐嘍。」
林稚水盯著她的脖子，上邊用黃泥巴糊得很髒，然而，天鵝頸的下端，埋在衣領里的皮膚，自她走動時若隱若現粉女敕。
哪有乞丐能——麼干淨呢。
林稚水偷偷跟了上去。
對方非常有耐心，當——做了全天的乞丐，林稚水便也跟了她整整一天。
夜深人靜，她走街串巷，敲響了胡——深處的角門，——數息後，有人開門，兩人一——進去了。
開門的人也很令林稚水眼熟——正是那位筷子夾鵝油煎餅的食客。
林稚水帶笑的嗓音在伙伴們耳邊響起︰「瞧，天底下哪有那麼巧的事情，——想要什麼情報，都能恰到好處的被——撞到。」
他縱身躍起，鞋子在牆上一蹬，借著那股力——，手攀上牆沿，雙臂施力，整個人就翻到牆頭了。
小乞丐入了一間屋子，與人匯報情況，只言片語傳來，「是……——……他……」
林稚水扒著牆邊的樹，悄無——息地落地，蹲到窗下偷听。
此時才清晰起來，「頭兒放心，——在外——呆了一整天才回來，換了四——六處地方，還偷了幾個饅頭——您放心，偷偷放過錢的。那林公子不會懷疑——乞丐的身份。」
「嗯，做的不錯。可——他——何想打听李小姐？」是王姑娘的——音。
「林公子沒說，似乎只是想了解一些前塵舊事，頭兒，你說，他會不會喜歡上了李家那位，所以想——己——彼……」
「莫要胡說。」王姑娘——音平靜，「林公子絕不是耽于情愛的人。或許……」
小乞丐嗤嗤笑出——，清脆動听︰「或許，他只是發現了那是個冒牌貨，想要揭穿呢。挺巧的，——們本來就準備將——些事情告訴他……」
林稚水一向很有耐心，——是他——時也清楚，時機轉瞬即逝，該出手時就得出手。
當下，月兌離了隱蔽的角落，撞開窗戶，來之前——意換好的勁裝一動也不曾動，沒有任何會致使蹤跡暴露的摩擦。
小乞丐隨手執起燭台做武器，照明了她臉上一閃而過的殺意。隨著窗戶進來的夜風吹動燭火，光線忽明忽暗，卻也無法掩蓋王姑娘黑紗下，嚴峻的視線。
然而，當發現是林稚水時，兩人都是明顯的驚訝。
「想要通過——，拆穿褚貞的——目。」
「想要通過——，掀開李小姐的假——具。」
少年的手似漫不經心地搭在自己的劍柄上，桃花眼一點點延開笑意，那雙水亮的黑瞳里，倒映著世間——實。
「執棋手？」他輕輕一笑，「現在，棋盤已翻，能告訴——，你究竟是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