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稚水躡足離去。
狐妖嗅覺靈敏, 他不清楚李虹是否發現他在那里。不過,發現也沒關系,對——哪里能想到他僅憑檸檬雕塑, 就扒出——皮下的身份。
可惜, 終究做不得數,沒證據,這回哪怕李家家主,都不——不做遲疑的信他了。
「先——步步來。」林稚水拍拍臉頰,「——和李路行的事件必含關聯,拿馬車碎片——我,恐怕——著推褚貞當靶子, 自己隱藏幕後的心思。」
吳——︰「你準備怎麼做?」
林稚水「啪」地——響指,「滿足——的願望!」
褚貞被李家家主盛情邀請留宿李家,言語中頗有讓他改姓, 繼承李家的意思。甚至——隱約透露, 要將李虹嫁他為妻。可高興得褚貞走路帶風,若非表現得太過喜悅, 令李家人心生不滿,他都想要把笑容掛到臉上了。
入睡前, 他深呼吸——大口李家清新的空氣, 幸福地倒進枕頭里。
時隔多年,他終于再次睡回李家的房間。
褚貞睜著眼楮看帷幕,去數菱形圖案。
褚家當然很——,他親娘是褚家家主, 又沒有別的——,褚家他唾手可得。或許執念過重吧,八歲時不配拿李家的劍, 十歲時李路行出生,更直接「失寵」,等他十五歲,李路行算養住了,他才願意明白——他是表親,也只能是表親。
越得不到,就越想要。
褚貞嘲諷地扯動嘴角。
他是個爛人,他爹也是個爛人,這也算子承父業?
褚貞閉上眼楮,睡得很香——他從來不信害——人後——有冤魂索命,能夢見的人,——身意志不堅定,左右搖擺而已。
半夜,褚貞感覺出誰將他夾在腋下,飛奔離開。
褚貞驚醒,抬頭,就見到——張鬼臉,慘白的皮膚,長長垂出的紅舌頭,頭頂紙冠。
「你是誰!」
「醒了?」鬼臉低頭,朝他笑,「你可以按人間的說法,稱呼我為白無常。」
褚貞頓時感覺背後陰風陣陣。
「呸!」他不信,「哪來的小人,假裝白無常,以為我——嚇嗎?」
對——沒對此多做辯解,夾著他往李家——面跑,手臂硬如大鉗,褚貞根——掙月兌不得,又見他似乎不——算傷他——命,只——按耐不動,且觀望觀望,看他究竟想做什麼。
反正,他絕不——信有黑白無常的,不然,他那表弟,豈不早告陰狀去?
懷揣這個心情,褚貞的堅定直維持到李家的高牆邊。高牆——,皇城大街燈燭黯淡,少有人行。自稱白無常的家伙踩牆而上,——步便躍上丈許。
褚貞瞪著遠去的地面,表情裂幵了。
這這這……妖族也做不來啊!像蜥蜴精或——蜘蛛精,走牆沒——題,想高跳丈余,踏牆如平地,絕無可能!
——身體那麼輕,不——真的是白無常吧!
褚貞咽了咽口水︰「您……白無常大人?」
「嗯。」對——聲音沉沉,似有不悅。
褚貞兩眼——翻,直接陷入昏迷。
等他清醒後,就發現自己不知道在哪里地界,黑糊糊的,周圍漂浮鬼火。
「褚——貞——」上首飄來悠長的聲音。
褚貞抬頭,便見穿官服,戴官帽,離他尚遠,看不清臉的人坐在——桌後邊,手執驚堂木,「你——可——知——罪?」
褚貞心驚肉跳,——嘴硬︰「不知我何罪——有?」
白無常喝到︰「大膽!見閻羅王,為何不跪!」
褚貞臉上扭曲了——瞬,因著——前已信了對——是真正的白無常,此時也不懷疑閻羅王真假,非常識相地下跪,「拜見閻羅王,敢——,我何罪?」
閻羅王拍響驚堂木,「殘害親人,嫁禍于人,你——官你何罪?」
此時,褚貞清晰听見水流潺潺,听出熬湯時大勺子攪動的聲音,听到人過石橋,橋底水聲中,夾雜怨魂鬼哭狼嚎……
人族文化里不少關乎冥府的畫面,褚貞反射——對照——
黃泉……
孟婆湯……
奈何橋……
橋下不得投胎,只能在黃泉中沉浮的亡魂……
而舉目望去,四周高壘山石,哪來的河水,縱然遠處有大河,這大勺子攪湯的聲音,如何夾于水流和鬼哭狼嚎聲中,依舊令他清晰可聞的?
褚貞越發相信此地名冥府,眼前的人稱為閻羅王了。
那,絕不能承認!
褚貞彎腰,重重磕頭︰「閻羅王容稟,我真的沒害我弟,林稚水那廝做的,我對行弟——情,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
「是——嗎——」熟悉的男聲傳來。
褚貞身體倏地——震,「行……行弟?!」他猛然仰面,轉頭,沒看到人,卻仍可以听見李路行飄飄渺渺,音含怨氣︰「害——我——命,發現我跟在你身邊,直接念大光明咒,超度我去輪回,如今,竟——意思顛倒黑白,說當我是兄弟?」
褚貞瞳孔縮緊。
他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這事!就算旁人听說他念了三天三夜的大光明咒,也該以為他——心超度亡弟才是。絕不——說「發現」。
只有李路行!只有李路行知道他屬于臨時起意,「發現」怨魂確實緊跟身側,才受到虹姐姐的啟發,去念經超度。
……難道,他沒超度成功?
也對,畢竟他不專業,亦沒出家當和尚。
褚貞訕笑︰「行、行弟,你在哪——?怎麼不出來見我?」
鬼火照亮他慘白的臉,宛如——人。
閻羅王幽幽道︰「出不來啦。人——為鬼,鬼——為。」
人間傳說,鬼——後受香火,當香火不足,鬼就——漸漸失去形體,成為攻擊其他鬼的。
褚貞額頭生冷汗。
又、又對上了。
他超度李路行,李路行若僥幸沒去輪回,可不是與再——次等同?
「表——哥——」只聞其聲,不見其影,「你的劍刺透我的心髒,我——痛啊,你利——我對你的信任,——想佔我的位置——」
褚貞原——身體微微顫抖,被自己腦補中的地獄與刑罰嚇得不輕。
——他敢殺人,也敢殺鬼,修習的法家理念,心里對法如何施——以刑,刑如何保障于法,心知肚明。沒抓住,他不——心虛,不——愧疚,然而,——旦落網,他便——作為被敬猴的那只雞殺——!
可當褚貞听完全話時,他忽然聲音尖利︰「什麼你的位置!明明我的位置!」
「如果你沒出生!李家,我的!全都歸我!是你欠我的!你拿走我的劍——你不出生,我八歲時拿不到的劍,十八歲時未必拿不到。」
褚貞兩眼通紅,面孔扭曲如鬼怪︰「你就不該出生!我——的在李家學習和玩耍十年!你出生後,所有人,所有東西,都變成你的了。」
李路行的聲音,帶著疑惑和理所當然︰「我姓李,你姓褚,我家的東西全歸我,你家的,我不——要!」
褚貞冷笑,「如果李家選虹姐姐做下任家主,我失落——後,也能接受。可……——大的笑話啊,我和虹姐姐——不得已而為——的選擇,我是因為我姓褚,——呀,因為——是——的!」
褚貞捂著臉,瘋瘋癲癲地又哭又笑,「別人家,可以出——名士,可以出——師,可以出——家主,偏偏,李家不行!你出生後,資源大部——傾斜到你那邊,等你七八歲,養住——後,虹姐姐就在戰場上受重傷,回來後,根骨盡毀,無法——劍。真巧,比塞翁的馬自己尋路,並且帶著不少良馬歸家——巧。你說,我信嗎?」
李路行沒有說話,似乎被震住了。
褚貞挪開手,指縫里露出——雙陰森森的,涼透徹骨寒意的眼楮︰「當然,我沒為——抱不平,家主——位,能——居。我只是不服,你生來擁有——切,與你的天資無關,純粹因為你胯∣下有根,那我難道比你多些東西,或——少些東西嗎,為什麼我不行?」
——不患寡而患不均。
「所以……」李路行聲音略顫,「你就殺了我?」
褚貞已深信不疑自己處于陰間。如果李路行的魂魄不在,他——定抵——不認,可是,既然苦主尚存,他說沒有,豈不是變成個跳梁小丑?
反正,陰間的判決,也沒辦法告知人間。
他不假思索地︰「對,突然定的決心。」
非常的突發奇想。如果不是林稚水的祭妹文,他或許——動手,卻沒那麼倉促——必要計劃得更周全些。
不過,有最大嫌疑的背鍋俠,有最妙的時機,——有雙重的——處,他為什麼不做呢?
「 ——」
周圍盞盞燈火亮起,照亮這片區域。
褚貞眼皮驟跳。
男人的重重舒氣聲在身旁響起,紅彤彤的物件隨意丟棄他面前,褚貞低頭,赫然是白無常的紅舌頭。
「林小兄弟,那我就先回去啦。」
褚貞扭頭,只見——個濃眉大眼,自己不認識的男人,滿臉終于解月兌了的表情——含假舌頭說話,——要說得清楚,真的很為難郭大俠。
身後也傳來響動,他轉身,山石後邊,走出幾個人,憐憫地注視他。
「咚」,褚貞摔倒在地,已不敢去——辨誰假扮閻羅王。
他認得那些人,皆是皇城有名的口技——,口中出得來落葉瀟瀟,鳥鳴啾啾,男——老少,人聲獸吼……想要假裝李路行的聲音和陰曹地府的景聲,實屬輕而易舉。
林稚水撕掉閻羅王的假胡子,摘掉官帽,收起驚堂木,笑吟吟︰「我沒學過口技,但你看我壓著嗓子變音,可——使得?」
幽綠火焰于褚貞周邊漂浮,他表情崩潰︰「非墳地非尸坑,你怎麼變出鬼火的?」
如果不是先冒出能飛天的白無常,再飄蕩綠鱗鬼火,配上各種陰森森的調子,他無論如何也不——真的相信,自己被勾去陰曹地府啊!
林稚水沒有回答他,嘴里嘟囔︰「可惜我搞不出干冰,不然,——能——你整——個陰氣顯形,白霧繚繞呢。」
在場人,誰也听不懂他的話。
少年偏頭,望向某處可藏人的地——,「都听清了嗎?他親口承認的,可不是我嚴刑拷——,屈——成招。」
李家家主與李家老二並排出現,老二臉色復雜,李家家主陰沉著臉,仿若風雨欲來。
褚貞咬破下唇,滿嘴血腥,月光中比真正的食人鬼——怵人。
李家家主提劍行去,眸光沉沉,「褚貞。」
劍氣凌空,直接把褚貞拍飛,砸中山石,未等人滑落,「噗——」長劍直刺他胸膛,繞開心髒,將人釘在上邊。
李家家主的影子覆住褚貞,令他深埋陰影里,壓迫感洶涌而至。「枉我們如此信你!」
血液汨汨,浸濕衣衫。
褚貞兩手垂下,偶爾踫到堅硬的山石,似乎有——只螞蟻膽大妄為,偷偷登陸,麻麻癢癢地,爬在他手上,也仿若爬在他心上。
「咳咳。」些許口沫伴著唇血濺出,癢意使他心煩氣躁︰「信我?你們真的信我,——遣人——我那些——題?」
褚貞恍然大悟︰「當時,我特意把李路行翻面,臉朝上,長劍穿心,你的人詢——時,我沒反應過來,居然按照記憶答仰面。正確答案,應該是俯面,對吧?」
斷斷續續的笑聲自褚貞喉嚨震出,也不管笑聲撕裂傷口,「我——掃干淨了馬車,幫李路行換完新的衣物鞋襪,以防多說多錯,除去真正的凶手,以及他——在馬車內這兩件事,你們——什麼,我都如實回答,九——真,——假,最不容易拆穿。我甚至——送他的魂魄去輪回,自認為考慮周全,誰知,栽小——題上了。」
林稚水緩緩走向他,抬眸望著被高高掛起的青年。「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只要做下的事,就必然存在破綻。」
他至今也不敢說自己足以做到算無遺策,唯有竭盡所能,把任何可以考慮到的破綻補齊。
褚貞眼瞼微垂,「包括李家對虹姐姐做的事情嗎?」
林稚水不由自主地瞧向李家家主,對——將目光移往別處,不與他對視。
李玄撫模著自己衣袖上的劍型圖紋,說話時不緊不慢,優雅若花瓣飄落,「別和他多舌,他只是想亂我們心神。」
褚貞眼神漂移。
——被猜到了。
他不過隨口說說,猜中,就相當于戳他們肺腑,沒猜中,也能氣氣他們。
「但願行——下葬那天,你亦如此鎮定。」輪椅輾動灰塵的聲音慢慢響起,李玄將手握住他大哥的劍柄,——力——拔,血液飛花般射出,「我們不殺你,等大後天,把你人頭祭我——郎黃泉路!」
失去支點,褚貞爛泥般軟去地面,人卻在大笑,很是暢快,「沒了我,沒了李路行,你們豈不是要捏著鼻子認你們藐視的——人當家做主?嘿,我得不了——,你們也不——!」
李玄低頭,凝視自己握劍的手——蒼白,透明,于夜風中冷若冰霜,十——脆弱。
這雙脆弱的手,倏地出劍。
「啊——」褚貞沒有防備,肩膀開出血洞。
李玄收劍,森然地露出雪牙,「那可未必。招個贅婿,就是自家孫子。我們等得起。」
褚貞被哽住,停頓兩秒後,邊喘氣邊咳嗽,似乎沒想過——可以如此操作。
李家家主——手勢,劍僕冒出,帶褚貞離開。隨後,李家家主轉身面向林稚水,溫和地笑︰「多謝林公子相助,否則,我們便要放過罪魁禍首了。」
林稚水︰「不客氣,我只是為我自己。」
李家家主︰「夜色已深,林公子不如隨我們同歸李府,——讓我等盡——盡地主——誼。」
想到妖族聖——假冒著李虹,林稚水眉毛輕揚,「那就——擾啦。」
李玄沒有對此發表意見。
幾人同行,走至陰影下時,李玄突然開口︰「對不起。以及,謝謝。」
林稚水語氣輕松︰「不——謝。以後記得听人解釋。」
李玄驚愕——後,便是火辣辣的難堪,卻又詭異地沒對林稚水生惡感,「謝君良言。」
褚貞是罪魁禍首的事,很快如同萬里清風,吹入大街小巷。
也吹進了假李虹耳中。
林稚水坐在桌前,瞅著集市里隨手買的綠毛小烏龜蹬小短腿往放小蝦米的地——爬,心情頗高地為自己倒了杯茶。
淡苦回香的茶水——未入口,就有敲門聲響起。「林公子,你在嗎?」
門上倒影窈窕,林稚水側頭瞟見小烏龜已爬進魚簍里,笑容燦爛地壓下柵欄,「可算是入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