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與西境毗鄰, 氣候方面自然也極為相似,與西境相同,邊城的冬日?, 來的也比往常更早一些。
剛入深秋不久,邊城的上空便已經開始飄起了雪花。
顧硯書本就有些畏寒, 否則當初也不會在與秦戮成親後不久, 便在厲王府中大?動土木。
現?如?今幾年過去了, 這毛病依舊沒見好。
故而在邊城下起第一場大?雪的時候,顧硯書便直接進入了他的貓冬模式。
一整個人便直接窩在鋪了地暖的屋子里, 不肯再挪窩了。
即便是山谷那邊接二連三地傳出有母馬配種成功的消息,也沒能將顧硯書成功騙出王府。
成婚幾年,秦戮對自家?王妃的性子早就已經了若指掌。
在邊城開始逐漸降溫的時候, 秦戮就已經遇見了自家?王妃會有貓在屋子里不願動彈的時候。
干脆便直接將手中要緊的公務在最短的時間里給處理了,至于那些不要緊的, 則直接被分給了手底下的將領。
待到邊城的氣溫徹底降下來的時候,秦戮也難得閑了下來, 陪著自家?王妃在府中一起貓起了冬。
顧硯書向來便是個會享受的,來邊城的第一年,便在府上鋪好了地暖。
即便屋外寒風凜凜, 透著一股刺骨的寒意, 但?關上門窗, 屋內卻依舊充滿暖意。
唯獨有一點不好的,便是顧硯書的性子本就好動, 現?如?今因為天氣緣故,不得不窩在屋子里,一兩日?倒也還好,時間長了, 難免有些懨懨的。
顧硯書的精神頭不好,連帶著秦戮看著也很是心疼,最終沒忍住提議道︰
「明年咱們還是去南城過冬吧。」
南城四季如?春,即便是隆冬,氣候也很是宜人。
自從發?現?自家?王妃入冬之後便不愛動的性子後,秦戮便已經有了去南城過冬的念頭。
只是前些年邊城這邊離不的人,秦戮也就只能暫且將這想法按下。
現?如?今邊城這邊都已經步入正?軌,即便是他與自家?王妃離開幾個月也出不了什麼大?岔子,這個原本被秦戮按下的念頭,自然也就重新冒了頭。
不得不說?,秦戮的這個提議,的確讓顧硯書十分心動,只是——
「南城?可以麼?京城那邊會不會有意見?」
顧硯書會有這樣的疑問,並非無的放矢。
在這五年的時間里,皇帝不止一次的在信件中旁敲側擊地詢問他們什麼時候可以回京。
前兩年都被秦戮以通商伊始,邊城這邊離不的人給回絕了。
如?此來回兩次後,皇帝似乎也看出了秦戮和顧硯書內心不想回京都的意願,也就沒有再強求,只在每年快要入冬時詢問兩人是否回京過年。
但?這天寒地凍的,顧硯書就是出門都欠奉,更別說?是從邊城到京都路途遙遠,秦戮又怎麼舍得自家?王妃舟車勞頓?
最後便干脆找了幾個不怎麼像理由?的借口,搪塞了過去。
或許是因為借口過于敷衍,漸漸地,皇帝就連讓兩人回京過年的話?也不說?了,送來邊城的信件,用詞語氣也愈來愈趨于平和,更像是普通的家?書。
顧硯書與秦戮在邊城也愈發?地自在,頗有一種將邊城當做自己封底的意味在其中。
可不管信件中的語氣多麼平和,信件有多麼像普通人家?的家?書,都不能掩蓋皇帝與秦戮之間,君臣在前,父子在後的關系。
這也是為什麼,對于秦戮去南城過冬的建議,顧硯書雖然心動,卻很是顧慮的緣故。
「隨便找個借口便是,現?如?今邊城中不是有許多來自南城的商販嗎?王妃去南城考察一番,也無可厚非。」
相較于顧硯書的瞻前顧後,秦戮倒是隨意許多。
或許是因為遠離京城,也或許是因為對皇位沒有絲毫渴求,秦戮對皇帝的態度可以說?是愈發?敷衍了。
「這……似乎可行??」
不得不說?,顧硯書的確是被自家?小?鹿給說?動了。
這借口雖然有些粗糙,但?這些年他們拒絕回京都的借口哪個不粗糙?
皇帝明顯也看出了其中的貓膩,不都由?著他們去了嗎?
想到這里,顧硯書便有些坐不住了︰
「那咱們今年便去?」
「今年?王妃確定?」
秦戮看了一眼窗外,連著幾天的大?雪,已經給屋頂鋪上了厚厚的一層銀裝。
這才剛入冬不久,再過兩日?,自家?王妃恐怕連被窩都不願意鑽出,現?如?今竟然願意頂著這樣的天氣,千里迢迢從邊城到南城去?
「確定!這才剛入冬,按照這個勢頭,邊城這邊少?說?還要冷上四五個月,咱們現?在抓緊時間出發?,半個月的功夫便能到南城,這一來一回,能在南城玩兒三個月呢!」
顧硯書一眼便看出了自家?小?鹿在驚訝什麼,直接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作為一個商人,顧硯書表示,艱苦四個月還是艱苦半個月,這筆賬他還是會算的。
去南城過冬的建議本就是秦戮提及,現?如?今見自家?王妃如?此興致勃勃,自然也不會反對。
干脆便與自家?王妃一起,計劃起了去南城過冬的行?程。
兩人都沒有拖延的習慣,既然有了計劃,自然是說?干就干。
顧硯書甚至當場便起草起了給京城的奏章,爭取早日?將其送出去,他們也可以早日?出發?。
然而顧硯書才剛將奏章寫好,還沒來得及潤色修改,門外便傳來了止戈的聲音︰
「王爺,京都八百里加急。」
「進來。」
秦戮話?音剛落,止戈便從門外走了進來。
「怎麼突然送起了八百里加急?」
看著秦戮低頭拆信封的模樣,顧硯書沒忍住問了一句。
也不怪顧硯書會有這樣的疑惑,畢竟除了最開始需要時刻匯報通商進展的那兩年,皇帝已經很久沒有給他們發?過八百里加急的信件了。
今日?這封一反常態的八百里加急,讓顧硯書心中不由?升起了一股不詳的預感?。
這樣的想法才剛冒頭,顧硯書便發?現?自家?小?鹿變了神色,心下一緊︰
「怎麼了?可是京都發?生了什麼變故?」
秦戮看了顧硯書一眼,張了張嘴,卻不知為何沒有發?出聲音,最後只將手中的信件遞給了顧硯書。
顧硯書接過,一眼便看清了那信中的內容。
無他,信件十分簡短,就短短的幾個字,只需打眼一敲,便能盡收眼底——
「聖上病重,望王爺速歸!」
頓時,顧硯書便明白?了自家?小?鹿為何會是這般反應。
畢竟在秦戮那冷漠的外表下,藏著的是一顆比誰都柔軟的心。
別看這五年的時間里,秦戮幾乎沒有怎麼提及與皇帝相關的話?語,即便提及,也如?同剛剛一般,略微帶著一絲冷淡。
但?顧硯書卻知道,皇帝這個父親,在自家?王爺心中的分量並不輕。
現?如?今看到皇帝病重的消息,他家?小?鹿的心情可想而知。
思及此,顧硯書看了自家?小?鹿一眼,將信紙一收,抬眼便向止戈下出了指令︰
「止戈,通知下面的人準備一下,明日?與王爺一同回京。」
「是。」
止戈沒有看到信件上的內容,並不知道顧硯書為何會做出這樣的命令,卻也能夠隱約猜到,應當不是小?事。
當即應下,轉身便準備去收拾行?禮。
然而還不等他走出房門,便又听到了自家?王妃的聲音︰
「等等,我?們地時間不多,一路需快馬加鞭,告訴下面的人,一切從簡。」
這句補充,愈發?讓止戈確定了自己剛剛的猜測,同時心也忍不住向下沉了沉︰
京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讓王妃做出這樣的決定?
「王爺……」
待到止戈離去後,顧硯書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秦戮,張嘴欲言,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消息來得過于突然,別說?是秦戮了,就是顧硯書,現?在腦子都還有些發?蒙。
「我?沒事,」然而還不等他組織好語言,秦戮便已經先一步開口,「我?剛剛……就是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顧硯書與秦戮成婚多年,又怎麼會看不出自家?小?鹿此刻的內心,遠沒有他表現?出的這般平靜?
但?顧硯書也同樣知道,此刻無論他說?什麼話?都顯得蒼白?。
最後,顧硯書什麼也沒說?,只默默上前一步,伸手想將自家?小?鹿抱在懷中。
然而剛伸手,卻發?現?自己與自家?小?鹿的體型差讓他完全無法實現?這個動作,最終,顧硯書只能無奈將自己塞進自己小?鹿的懷中。
秦戮抱著顧硯書的手臂略微緊了緊,低聲重復著自己剛剛的話?︰
「我?沒事。」
「嗯,我?知道。」
顧硯書微微點頭,沒有戳穿自家?小?鹿此刻強裝的堅強。
而後,屋內又是一陣沉靜。
沉默了好一會兒,就在顧硯書以為自家?小?鹿快要調節好自己的情緒時,便又听到了秦戮略微有些沙啞地聲音︰
「前些日?子,父皇還問過我?今年是否要回京過年……」
但?當時恰逢天齊與西境交換馬匹的緊要關頭,再加上氣溫日?漸走低,秦戮便一口回絕了,只在回信中祝福皇帝新年快樂。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回信是否有些冷硬了?
他與王妃來邊城已經五年了,期間卻從未回過京城,就連腿腳不便的溫六公子,也抽時間回去過兩次,如?此對比,他是否有些……不孝?
「王爺,我?們沒有辦法未卜先知。」
即便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秦戮一開口,顧硯書就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直接勸道。
彼時與西境交還汗血寶馬事宜在即,即便是再來一次,在不知皇帝身體有恙的情況下,他們也不會答應回京過年的提議。
「若我?要是能更關心父皇一些……」
然而這次,秦戮話?的還沒說?完,便被顧硯書給打斷了︰
「王爺,這也不怪你。」
的確,這並不能怪秦戮。
秦戮在天齊身份特殊,地位敏感?,若是頻繁關系皇帝的身體狀況,即便只是出于情感?上的關心,落在有心人眼中難免會做出過度解讀。
也是因為這樣,即便秦戮關心,也不好多問,只能從時不時地從五皇子的信件中,獲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他們現?在又遠在邊城,即便與秦灝通信頻繁,也有頗多限制,信息總是會慢上一步。
「止戈他們已經開始收拾行?禮了,咱們明日?便出發?,快馬加鞭,半月便能回京。」
怕秦戮繼續胡思亂想,顧硯書干脆便直接轉移了話?題︰
「況且父皇身體一向健碩,應當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其實顧硯書心中也有些沒底,一般來說?,底下的人對君主的身體狀況造詞遣句都十分考究。
十分病也能只說?出五分來,現?如?今既然能在信件中寫出「病重」的字眼,只能說?明皇帝的身體恐怕比尋常生病更加糟糕。
唯一比較慶幸的,是信件上用的是「病重」,而非「病危」。
但?這些話?,顧硯書顯然是不能說?給秦戮听得。
秦戮生長在皇家?,比顧硯書更能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即便顧硯書不說?,秦戮心里也明白?。
好在秦戮本就不是什麼脆弱之人,不過片刻功夫,便自己調節了過來︰
「此前答應你去南城過冬之事,恐怕是要失言了。」
知道自家?小?鹿這是緩了過來,顧硯書也略微放松了下來︰
「南城就在那里,今年去不了,以後再去便是。」
「嗯。」秦戮低低應了一聲,隨後便將顧硯書輕輕推出自己的懷抱,站起了身子。
「王爺?」看著秦戮起身向外走的動作,顧硯書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現?在天寒地凍的,回京路途遙遠,本王去讓止戈多備上一些銀絲碳和絨毯在馬車上。」
秦戮沒有忘記,顧硯書剛剛吩咐止戈一切從簡的話?語︰
「即便從簡,該帶的也都得帶上,況且王妃理解的從簡,和止戈的從簡,或許還有些差距。」
止戈是跟著秦戮從軍中一路過來的,軍中的「一切從簡」便是只帶上必要的水容器以及干糧,一人一馬便可上路。
遇上趕路的時候,第一個舍棄的,便是華而無實的馬車。
秦戮知道自家?王妃的性子,吃不得那個苦,而且他也舍不得顧硯書去吃那個苦。
「但?是……」
顧硯書自然也知道這一點,但?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京城。
末世他都經歷過,路途上辛苦一些罷了,他也可以堅持。
「可以,但?是沒有必要,從山谷借調兩匹沒懷孕的母馬出來,一路走水泥路,不會比騎馬慢。」
但?顧硯書這話?還沒說?出口,便被秦戮給堵了回去。
見顧硯書還想說?什麼,秦戮抬手,揉了一把自家?軟軟毛茸茸的腦袋︰
「听話?。」
顧硯書本就有些受不住自家?小?鹿軟下嗓音的聲線,現?如?今被秦戮這麼一揉,自然什麼都答應了。
看著秦戮轉身出門的背影,顧硯書同時也在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氣︰
能有心情安排這些細節,看來自家?小?鹿的確不是在強顏歡笑。
然而這口氣還沒完全松下,低頭,顧硯書便又看到了那一封來自京都的八百里加急,心頭不由?升起了一股擔憂——
但?願皇帝的情況,並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般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