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丁入畝……」
皇帝看著手中詳盡的計劃書, 以及計劃書上那熟悉——自己和造詞遣句,眼中劃過了一絲意味不明的光芒︰
「這法子,也是厲王妃提出來的?」
「回皇上——話, 是的。」
溫清衍微微俯身, 語氣恭敬地回答著。
戶部賬冊是國之機密,即便是有復式記賬法為借口, 也過于牽強。
溫清衍敢冒著風險將賬冊交給顧硯書,其實也少不了皇帝——縱容在其中。
故而在接到皇帝傳召的聖旨之時, 溫清衍並不覺得意外,直接帶著顧硯書才剛剛送過來的計劃書,進了宮。
到御書房之後, 果然如——溫清衍所想的那般。
他在戶部與厲王妃——一舉一動,都被皇上看在眼中, 皇上甚至也沒有與他說其他——廢話, 便直接——那計劃書給要了過去。
經過了良久——沉默之後,溫清衍便听到了剛剛——那個問題。
在溫清衍回答之後, 御書房中又陷入了片刻的沉寂。
此時御書房內,除了皇帝以及王公公外, 也就只有溫清衍一個人在, 感受著上首處皇帝——目光,饒是溫清衍, 也不敢抬頭看一看皇帝此刻的神情。
不敢做小動作,自然也無法得知皇帝此刻心中的想法。
就在溫清衍心中七上八下——時候,便又听到了來自皇帝——問題︰
「這計劃書, 溫愛卿可看過了?」
「回皇上,微臣粗略地看過了一眼。」
溫清衍前腳剛拿到計劃書不久,後腳便收到了來自皇帝——召見, 就算是想要細看,也沒有那個機會啊!
「既然粗略地看過了,那溫愛卿覺得,這攤丁入畝——法子……如何?」
皇帝可不管溫清衍心中在想什麼,看著手中的計劃書,眼中閃過了一抹沉思。
溫清衍怎麼也沒有想到,皇帝竟然會問他這個問題——
意識抬頭看了皇帝一眼,在觸及到皇帝——目光後,立即便意識到了自己——失禮之處,連忙低了低頭。
然而即便只是驚鴻一瞥的功夫,溫清衍似乎也略微了解了一些皇帝此刻的心情。
稍稍沉默片刻,溫清衍最終給出了一個答案︰
「微臣以為,此法可行。」
皇帝眉頭微微向上挑了挑,饒有興致地追問了一句︰
「嗯?說說看?」
……
若是若是上天再給溫清衍一個機會,他或許會選擇繼續在督察員當一名普通——言官,也好過此刻被皇帝單獨提溜出來問話。
此刻皇帝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給溫清衍——壓力,甚至比兒時被父親抽查功課更甚。
畢竟溫學斐抽查功課之時,若是實在應答不上來,溫清衍還能耍耍賴,與父親撒撒嬌,然而在面對皇帝——時候,溫清衍是斷然不敢如此的。
「微臣以為,攤丁入畝實施起來雖有一定——難度,但若能推廣開來,應當是利大于弊。」
皇帝問話自然不可能不答,稍稍遲疑了片刻,在听到皇帝略帶催促——氣音後,溫清衍也只能硬著頭皮,說出了自己——看法︰
「除了計劃書上所書的,能夠有效抑制土地兼並等問題外,最大的好處,應當還是在取消人頭稅之後,能夠帶來的人口變化。」
說到這里,溫清衍稍稍停頓了片刻,——意識抬眸看了皇帝一眼。
結果卻意外收到了皇帝一個讓其繼續的眼神,心中的忐忑頓時消減了不少,緩了緩神,繼續道︰
「自我天齊開國以來,邊疆便不算安穩,這些年雖然因為厲王——緣故,情況有所好轉,但微臣以為,我們依舊需要居安思危。」
「嗯。」從剛剛開始,便一直沒有說話——皇帝,此時終于輕嗯了一聲,不難听出,他對溫清衍這番話,還是極為贊。
皇帝——這一表態,也讓溫清衍心中大定,連帶著聲線也穩定了不少︰
「我朝每年開春的征兵,也——樣是這個道理,軍部的——兒,微臣不懂,但微臣縱觀戶部近年來在軍隊卻能夠看出,每年開春時應征——,正在逐年減少。」
「這其中除了近兩年來邊界較為安穩外,還有另一個原因不可忽視,便是近些年,我天齊境內——百姓數量,也在逐年減少,這一點,從近年來朝中的稅收狀況,也能看出。」
「微臣以為,若是任由這樣的情況繼續,以後邊境戰——再起之時,我天齊恐怕會出現無人可用的境況。」
「微臣以為,我天齊境內百姓人口減少,普通百姓不敢生育,應當與人頭稅有著密不可分——聯系,攤丁入畝,——確不失為一種解決方法。」
說完後,溫清衍微微松了一口氣,卻也不敢完全將心放在肚子里,開始思索著自己剛剛——那一番言論,是否還有紕漏之處。
就在溫清衍如此思索之時,便又听到了皇帝——問話︰
「說完了?」
溫清衍在心中回憶了一番厲王妃給他——計劃書,以及自己剛剛所說的那一番話,略有些遲疑地給出了答案︰
「說完了……」吧?
「溫愛卿先回去吧,這計劃書,就先放在朕這兒。」
皇帝微微點了點頭,絲毫不理會溫清衍此時心中的不安,揮了揮手,便直接開始趕人了。
「是,微臣告退。」
溫清衍雖然拿不準皇帝這是什麼意思,但既然皇帝都已經開了口,他自然是不能在御書房久留。
最後只俯身行了個禮,從御書房中退了出去,——時在心中盤算著,回府之後,再問問父親,皇上這番舉動,是什麼意思。
溫清衍來了一趟皇宮,最後帶著滿腦子問號,莫名其妙地離開。
溫清衍不知道——是,在他走了之後,剛剛還在他面前端著一副高深莫測——皇帝,「啪」地一——,便將顧硯書寫——那一份計劃書給拍在了案前︰
「看看,看看,朕還不知道,我天齊竟然還有這樣一個人——!」
語氣中,竟然還帶著兩三分慍怒。
「皇上息怒,厲王妃這也不是沒有藏私嗎?」
一旁——王公公見狀,連忙上前,安撫著皇帝——情緒。
王公公一直跟在皇帝身邊伺候,又怎麼會不知道皇帝此刻氣——到底是什麼。
說來也趕巧,前些日子,皇帝召集手底——幾位心月復大臣議——,其中恰好,便說到了稅收以及百姓人口的問題。
天齊境內百姓人口日益減少,近幾年新生兒數量更是創——了歷史新低,這些問題,朝廷自然早就已經注意到了,甚至還成為了此前皇上以及諸位大臣們心中的頭等大事。
在眾多大臣商討之後,大家也一致認為,這人口數量減少,百姓們不願意生孩子,與人頭稅有著密不可分——聯系。
即便皇帝仁慈,在位二十余年從未增加賦稅,但目前天齊——人頭稅,對于家中不寬裕——百姓,依舊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時也有大臣提出了譬如減免人頭稅,再譬如新生兒人頭稅減半等等解決方案。
但這些提議卻很快便被其他人給否了。
顧硯書不過是略微看了一眼戶部的賬冊,便能看出這人頭稅是國庫——主要來源之一。
若是減免人頭稅,明年國庫或許會再度陷入空虛狀態。
要知道明年國庫——壓力可不小。
先不說重新修築水泥堤壩與城牆之——,就說今年開春征兵之時,皇帝應著厲王——要求,擴大了征兵的規模以及數量。
這些新兵的出穿用度,以及軍餉,哪一樣不要錢?哪一筆錢不用國庫出?
在這個節骨眼,朝廷不增加賦稅已經是頂著莫大——壓力了,怎麼可能再見面賦稅?
後來也有朝臣提出,減免人頭稅,可以從其他地方再找補回來。
譬如說,增加商賈貿易——稅收。
然而這個提議,也很快便被否決了。
其一是天齊本就重農抑商,對商賈的稅收,已經算得上是十分高昂了。
朝中的大臣們雖然並——商賈之道,但也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道理,給商人增加——稅收,最後總會被加在商品——價格之上,由普通百姓承擔。
其二便是今年朝廷才聯合商賈一起,給天齊境內鋪設了水泥路,轉頭便增加賦稅,這常言道過河拆橋,現如今河都還過,便想著拆橋了,面上不好看。
最後爭議來爭議去,皇帝——幾個心月復大臣,滿堂文武的佼佼——,幾個人中龍鳳,竟然無一人提出一個相對完美的解決方案。
皇帝這些日子,為了此事可謂是頗為頭疼。
本以為恐怕是要商議好一陣子了,誰知道這厲王妃,「 當」一——,便如此輕巧地拿出了一個如此優秀——方案。
而且這方案看起來,似乎還極為詳盡,這讓皇帝如何不生氣?
恐怕比起生厲王妃——氣,皇上更氣——,還是自己手底——那幾個大臣的無能。
「不藏私?」
誰料這王公公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像是戳中了皇帝心中的敏感處一般,讓皇帝沒忍住直接冷哼了一聲︰
「他哪有不藏私——?那前些日子在京都攪了個滿城風雨,關心過朕一句嗎?」
「呵,以前搗鼓出來了個香皂,都知道巴巴地給朕送進宮來,現在冰飲冰點,胭脂水粉,做——是風聲水起,怎麼不問問朕宮里缺不缺冰用?」
說起這一點,皇帝便覺得生氣。
而且還是越說越生氣。
特別是一想到在前些日子,他還專門將秦戮召進皇宮里來了一趟,結果那不孝子竟然就兩手空空——來了!
一點也不知道心疼他在宮里沒冰用,沒冰飲喝!
王公公怎麼也沒有想到,皇帝一言不合竟然會開始翻舊賬。
關鍵是這個舊賬他沒法兒接啊!
前些日子厲王府沒送東西入宮,那不是因為皇帝想讓厲王殿下納妾,結果和人鬧翻了嗎?
當時厲王殿下那模樣,能送東西進宮里——怪了!
當然,這些話王公公自然是沒敢說——,只能裝作什麼也不知道——模樣,听著皇帝——數落。
好在皇帝好歹也在龍椅上坐了二十余年了,略微翻了一——舊賬,抱怨了幾句後,也沒再繼續說這個話題。
最後又重新將目光放在了桌上,那一冊顧硯書所列舉出來的「攤丁入畝計劃書」之上。
略微沉思了片刻,便沖王公公揮了揮手︰
「去差人將裴愛卿等人召進宮中,就說朕又要——與他們相商。」
「是。」
王公公一听此言,便知道皇帝這是恢復了理智,微微一俯身,便從御書房中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