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塵寺要搞個什麼‘濯經會’。他們——算——所有經書翻出來養護一遍, 慶祝至寶《無木經》歸寺。估計是禿驢,咳,大師們嫌棄鬼墓那味兒,趁機散散晦氣。」
蘇肆邊說邊吃, 一盤小酥餅眼見就要見底。時掌門眼疾手快, 嗖地奪了最後一個, 叼——嘴里。
枯山派三位老成員不便見人,就一個蘇肆是生面孔, 一大早被踢出去找情報。即便如此, 時敬之還是放不下心——蘇肆後面也貼著債, 雖說引不來陵教人士,一旦被赤勾教發現, 結果也——差無幾。
幸虧蘇肆爭氣,就算沒帶白爺, 也全須全尾地跑回來了。
「總之, 見塵寺被閻不渡偷出了陰影。為了保護他們的寶貝經書,——整座回蓮山都封了。大師們各個倔似驢, 別說咱這種小門派,哪怕天王老子過去,他們也不會——山。」
閆清︰「《無木經》——歹由掌門帶頭歸還,怎麼說也該給時掌門一點面子啊?」
蘇肆冷笑︰「得了,見塵寺和太衡派可不一樣。太衡派懂得人情來往,和尚們突出一個六親不認。恩歸恩仇歸仇, 說不讓你來就不讓你來。」
說完他才反應過來︰「《無木經》是那狐……時掌門帶頭歸還的?!那玩意兒可是無價之寶,他窮……咳,本派清貧成這樣,說還就還?」
閆清來了精神︰「我跟你說, 鬼墓下面——」
「這個‘濯經會’要弄——久?」時敬之可算——酥餅咽了下去,粗暴——斷兩個嘰嘰喳喳的僕役。
蘇肆︰「至——三個月吧,他們這段時間飯菜都要自給自足,還給固定的供菜農戶發了毀約補償。」
時敬之當場僵住。
三個月,三個月過去黃花菜都涼了。
見塵寺是天下第一大寺,若是封了,——去的路就只有一條——闖回蓮山的佛心陣。閆清有一句話說得挺對,看——《無木經》的面子——,大師們會給他們幾分薄面,不會——他們扔出寺。
前提是他們能破了陣,見著人。
尹辭淡定地放下盤子,剛出鍋的酥餅冒著騰騰熱氣︰「闖闖試試吧。」
見塵寺極——封寺,——次封寺還是專為一位高僧做法事。尹辭那時不——中原地帶,硬是沒趕。眼下大陣擺——鼻子底下,不闖白不闖。
時敬之又叼了一個酥餅,幽幽看向徒弟,大概明白了此人脾性。
但凡有個可以找死的點,尹辭絕對會第一個沖過去,——死亡邊緣大鵬展翅。這已經不能算尋求刺激,更像癥狀輕微的厭世。怪不得尹辭——鬼墓底下無懼無怖,這人壓根就不是正常膽大,是年——不知命金貴。
時掌門細細咀嚼酥餅,嚴師之心又起——他非得——這臭毛病拗過來不可。
……而且酥餅也——香,能做出此等美味的人,怎麼會如此厭惡塵世呢?——
生可惜。
如此這般,時敬之沉思了會兒︰「阿辭說得對,我們也沒有別的辦法。先去試試吧,說不定最——圍都進不去呢。若是破不了陣,我們正——去永盛,繼續尋找線索。」
掌門發了話,接下來一整天,其余人有條不紊地準備行李。四下還算太平,陵教的追擊似乎只是虛驚一場。
然而平靜——是暴風雨前的平靜。一場虛驚——當晚轉虛為實,鄭奉刀到底是陵教最強大的長老之一,追殺方面很有一手。
是夜,枯山派四人散作兩組——蘇肆和閆清去了菜市,采買食物。只有尹辭跟著時敬之,兩個人偷偷模模補充其他必需品。
買到最後,時敬之帶——徒弟,去藥鋪補充存貨。為了掩人耳目,他還——地托了個酒家小二代買,誰料小二被陵教爪牙逮了個正著,當場供出時敬之。
見要——起來,師徒倆只得飛身離——,將追兵引至——對破敗的城角。
「看看看看,這不是斷子絕孫的小畜生嗎?」
鄭奉刀扛著他那九環刀,一對三角眼里俱是冷笑。他站——某座廢屋的屋脊——,居高臨下睨著兩人。今夜無雲,慘白的月色灑下,斷壁殘垣如同結了層霜。
「你們離了縱霧山的第一日,我便讓人蹲了附近所有藥鋪,可算讓我逮著了。慚愧啊時掌門,你那箱子藥,我——鬼墓下瞧了個一清二楚。」
既然知道品類,挑其中最稀——的盯著,找起人來也不困難。
尹辭不怎麼意。只是他們闖陣——即,必然要補買藥物。哪——陵教咬得死緊,一點僥幸都沒給他們留。
眼下自己不必假裝無力,可要真的——鄭奉刀殺了,他拿時敬之當擋箭牌就沒了意義——
這可是城里,不知——人看著。閱水閣當晚就能——情報傳至各地。小門派新收弟子宰了知名魔教長老,——大的新聞。明天天沒亮,他就能成為全江湖最引人注目的名人。
尹辭四處——量,——始琢磨怎麼——狐狸安全拖走,又不顯得太過扎眼。
時敬之沒有——
次面對鄭奉刀,時敬之被壓了不止一頭,根本沒有反抗之力。數日過去,他不——是那副哆哆嗦嗦的樣子,目光里也沒有恐懼,只剩隱隱的算計︰「仔細一看,鄭長老也算眉清目秀。」
鄭奉刀︰「……」
鄭奉刀瞅瞅時敬之,又瞧瞧他身邊的尹辭︰「小子,你罵我?」
時敬之︰「豈敢豈敢,只是——起來——一個對手,有感而發。」
談笑之間,竟沒有半分示弱之意。
鄭奉刀嘖了一聲,又吊起眼︰「時掌門嘴挺厲害,如今一瞧,臉蛋也不差……怪不得當初一——一個斷子絕孫,敢情枯山派都是兔兒爺,可不就得斷子絕孫麼?」
他頓了會兒,不懷——意地掃著兩人︰「說來也是巧,我剛——有個——男風的友人。不如我——兩位削了手腳,送給他——玩玩。」
鄭奉刀話還沒說完,人便從房頂疾沖而下,一刀砍向尹辭。
這小子年紀輕輕,生了這樣一張臉,又敢——城門——親吻時敬之,——必不是什麼正經人。
魔教行事,向來是要滅先滅眼中神,要殺就殺心尖人。哪有什麼江湖道義,怎麼惡毒怎麼來。
不幸的是,鄭奉刀的目標也清楚這一點。
刀劍——撞,鳴音刺耳。尹辭不慌不忙地出劍,一劍卸了鄭奉刀七八分力氣。
鄭奉刀無疑是高手,絕非單憑運氣活到現。鋒刃——撞的那一刻,他便察覺到了不對勁——自己這一腳,無疑踢——了鐵板。
鄭長老沒有逞能,他集中全部氣力,瞬時後退數丈。
尹辭劍尖劃過夜色︰「我看鄭長老更像兔子,蹦得還挺遠。」
他余光掃向四下街巷,心里盤算得更快了。鄭奉刀夠慎重,應當不會窮追猛。如果自己抓——時敬之,現——離——……
「阿辭,你收手。我來對付他。」時敬之——卷了——日的旗子一展,旗身浮起隱隱金光。
尹辭收起了笑意。
時敬之這——日子的確有進步,可惜進步有限。單說實力,鄭奉刀以前能——五個時敬之,現——也能——兩個有余。
鄭奉刀不是窄穴中的妖蟲,也不是內里衰老的神女。城中街巷復雜,——空也沒有遮蓋。時敬之就算故技重施、全力放火,也不一定能燒到鄭奉刀,搞不——還會傷及大量無辜,被官府盯。
便宜師父力量驚人,這不假。可若是純粹的力量能解決一切,尹辭一介「無力之人」,手下亡魂都得詐尸起來罵街。
這小子只——了個輕功,還沒練熟,就——始飄了麼?
尹辭暗自搖頭,語帶警告︰「師尊。」
「我知道你——什麼,為師心里有數。」
鄭奉刀雖然謹慎,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他吹了個難听的 哨,又有十幾個陵教教徒從陰影中閃出,漸漸將二人包圍。
時敬之波瀾不驚︰「為師對付鄭奉刀,阿辭幫我擋著那——人,可——?」
鄭奉刀趁機施壓︰「擋著那——人?時掌門,我追你們可不止是私怨。教主對你手里的佛珠甚是感興趣,——他手下的起尸隊借我了。你那小——,過會兒就要人首分離嘍。」
尹辭語氣有——不耐︰「也可,我去清清道路。師尊——便——,要真的——不過,到時候咱倆——一起逃。」
時敬之笑著應了︰「嗯。」
被無視的鄭奉刀︰「……」
鄭長老吐了——痰,沒——說廢話,轉而攻向時敬之。時敬之旋身而——,引著鄭奉刀躍——屋脊死角,與其余陵教教徒拉——距離。
尹辭嘆了——氣,躍——臨近房屋的房檐,正將十余嘍與時敬之隔。
他——貌顯小,很容易讓人掉以輕心。起尸隊個個武功高強,不免有幾個心高氣傲的。他們只覺得自家人——勢眾,對付一人實——浪費。三人率先越過尹辭,沖向時敬之,——算協助自家長老。
只是他們沒能真正越過尹辭。
擦身而過的一剎那,三人衣衫同血肉一同爆。三副血肉模糊的骨架從空中落下,順著房檐滾了下去。
「師尊說了,讓我幫他守著。」尹辭不咸不淡道。
「掃骨劍……」
起尸隊眾人瞬時起了一層白毛汗。
可怕的不是掃骨劍本身,而是此人將掃骨劍法暴露出來,明顯不——算留活。短暫的恐懼後,是近乎瘋狂的殺意。剩余十——人一同攻——,劍刃——月色下翻出蛛網般綿密的光。
尹辭沐浴——厚重的殺意中,長出一——濁氣。
吊影劍起。劍身暗如鴉羽,融于夜色,又快若驚鴻,不留半分滯意。
陵教教徒們——次起了懼意。對面人猶如一片淡薄的鬼影、一條黑水中的游魚。他沒有內力,——眾——人間游走,只留下一片虛無。他們當真像被蛛網纏住,只剩緩慢的窒息感。
說那人強,他沒放出——壓迫感或戰斗欲。說那人弱,他硬是一點傷都沒沾。
就像與他們游戲一般。
枯山派到底什麼來歷?
……同一個問題正——鄭奉刀腦子里盤旋。
比起——次見面,時敬之並未變強太。鄭奉刀很確定,自己有——幾刀砍了個結結實實,誰料對面人一聲不吭,一雙眼里只有狂熱。
兩人纏斗——一起,屋脊、石路和牆面添了不知——血痕,蒼白的月色也——了幾分赤意。剛交手時,鄭奉刀還以為自己小題大做——單看技巧,時掌門著實不是他的對手。
可鄭奉刀並未因此而放松,反而拿出滔天戰意,——算速戰速決。誰知對面人輕功越來越古怪,旗子舞得越來越刁鑽,人也越來越難纏。
一步一式,就像專門針對他似的。
鄭奉刀莫名——起自己還年輕時,用以練功的珍貴戰偶——永遠猛——他的弱點,永遠比他棋高一著……永遠不會倒下。
雖說佔——風,鄭奉刀的——作反而添了猶疑。夜色暗沉,對方衣衫被血染成暗紅,妖艷的五官表情寡淡,只有戰意滔天。對面的「東西」比起人,倒更像是某種獸類。端的是越——越專注,越專注越不似人。
他又忍不住——起古墓下的人形棺。
若不是閻不渡與時敬之——隔百年,鄭奉刀簡直要懷疑兩位師出同門。
兩人差距越來越小,戰斗節奏越來越快。鄭長老分不出是時敬之提了速,還是自己——變慢。他只知道自己的刀勢漸漸被——,整個人仿佛被卷入一團黏泥。
時敬之——他身邊游來繞去,發梢與衣角蝶翼般蹁躚,輕功踏出了幾分鬼魂的風味。
每次時敬之閃過面前,鄭奉刀身——必定添一道新傷。直到失血的寒冷漫——後背,鄭奉刀才意識到對方的策略——
時敬之——算生生磨死他。
那人帶著一身刀傷,半生不熟的輕功,竟——要用大半條命硬生生磨死他。
時敬之像是——頭就琢磨——了一切,他耐心地計算傷——,等待自己每一個失誤。這听起來荒謬無比,可怕的是,對方快要成功了。
不行,此人太過異常,他得逃。管他的佛珠和面子,還是命重要。
鄭奉刀咬破指尖,血一抹頭——的發帶。白玉發帶散發出瑩瑩微光,——他身周立起一層薄薄的防護。防護聊勝于無,可——關鍵之時,也足以——亂戰斗節奏、造出破綻。
時敬之眼楮亮了亮,臉——第一次有了人氣︰「發帶不錯,哪兒買的?」
……此人必定有病,鄭長老轉過身,加大力度逃跑。誰料還沒跑幾步,一股幾乎要湮滅神智的壓迫感炸起,他心神一震,不由地停住步子。
停下的那一刻,鄭奉刀腦子里一片空白。
完了。
可惜他已經沒了機會——念頭閃過的同時,一根旗桿從他後頸插入,嘴巴穿出,直接戳穿了他的脖頸。
時敬之斷了他的脊椎,沒有一擊致命。那人低下頭,瀑布般的墨發從肩頭垂下,臉——浮起個近乎真誠的笑。
「——謝前輩指教。」
那笑容讓人毛骨悚然,鄭奉刀恐懼地噴出一——血。時敬之一甩沾血的旗桿,又將——抵——鄭奉刀眉心。
「阿辭果然厲害。我曾拿這壓迫感去嚇他,他只是驚訝,你——差點尿了褲子。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躲著大門派……唔,只要我——待他,他肯定會告訴我的,你說對不對?」
旗桿燃起金火,——次一刺而下。
時敬之這邊——完,那邊尹辭也不——敷衍。劍氣四起,起尸隊全軍覆沒。
見尹辭過來,時敬之下意識抬起袖子,去擋唇角還沒散去的扭曲笑意。誰知他剛抬起手臂,手腕便被尹辭抓住。
尹辭半笑不笑地瞧他︰「笑得挺——看,擋什麼?」
「……大家都喜歡可親一點的師父。」
「是嗎?那我更喜歡你這樣的。」尹辭只覺得此人糾結之處怪得要命。藥到病除旗還插——鄭奉刀腦門——呢,他會怕一個笑?
時敬之從善如流地放下手,他原地發了會兒呆,又神秘地湊近︰「阿辭,過來一點。」
「折騰什麼,先看看你自己的傷——過猶不及,別這樣勉強。」
「過來一點。」
尹辭收劍入鞘,無奈走近。時敬之模出那條沾血的白玉發帶,笑得彎起眼。他抬起雙臂,雙手越過尹辭臉側,將徒弟披散的黑發細細束。
他的——作輕柔至極,如同觸踫燃香騰起的細煙。
「嗯,我剛才就覺得適合你……果然合適,戴著吧。」
淺淡的藥香混——濃烈的血腥,恍惚間,尹辭有種被擁抱的錯覺。他下意識放輕呼吸,嘴里泛出一點苦味。
下一刻,擁抱成真。時敬之哼唧幾聲,直接軟倒,差點——尹辭砸——地面。
得了,狗教的邏輯——次出現。見時敬之悠哉悠哉送東西,尹辭以為他留了余力。誰知——日過去,此人還是沒——會分辨輕重緩急。
尹辭氣不過,——手點過時敬之的穴,惡狠狠地包扎刀傷。他沒留半分力,將師父纏得嗷嗷直叫。
「阿辭!我知道我能贏才……嘶,我算——了,哎呦喂你要勒死我了——」
「算——了?那師尊有沒有算——,待會兒我們還得毀尸滅跡?我一個人去收拾滿地尸體?」
「……」
「真算——了?」
「……下次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