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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鄔是永盛東側的一個小城, 緊鄰縱霧山。永盛繁華,連帶著祈鄔也沾了不少光。小商隊往往會在祈鄔歇腳,省點住宿費用。

鬼墓被破,甭管是真是假, 掛著鬼墓名號的貨品比比皆是。商人們生怕錯過風頭, 跑得比平時還勤快, 三教九流的人也多了不少。

比如今日,城門口又來了四個怪人。

四人打扮樸素, 皆以帷帽遮面, 怎麼看怎麼可疑。

守城衛兵盡職盡責︰「路引拿出來。」

其中一人取下帷帽, 笑容滿面︰「軍爺,我們就是四個走江湖的, 早沒了官家路引。」

他懷里抱了只蔫巴巴的大鵝,怪得很, 卻也不像窮凶極惡之徒。

見他容貌過人, 衛兵態度軟了些許︰「帽子都拿下來,門派名報上, 門派證明給我看看。」

另一道溫潤的聲音響起︰「師尊,以前有這麼嚴格麼?」

此人聲如清茶,甚是順耳,听得人忍不住放下警惕。衛兵甩甩頭,努力堅守立場︰「最近亂的就是你們江湖人。上頭說了,面孔證明, 缺一不可。」

被稱為「師尊」的人開了口,比起方才那徒弟,此人聲音帶了些天生的蠱惑——意。他一邊摘帽子,一邊緩聲道︰「人家是公事公辦, 你們別鬧騰了。這位軍爺,我們只是路經此地的小……」

「合歡宗。」抱鵝青年接過話頭。

那「師尊」手一哆嗦,差點把帷帽掉到地上。沒了帷帽遮擋,他露出一雙琥珀色鳳目,目光頗為復雜︰「蘇肆!」

「得了吧前輩,此地挨著永盛,軍爺們各個見多識廣,什麼人沒見過?掌門雖然喜歡您這種害羞的,過猶不及呀。」蘇肆笑嘻嘻道。

「師尊」一臉空白,千言萬語化作一通咳嗽。

衛兵們確實見多識廣,可見了那對露出臉的師徒,——是震在了當場。那徒弟比師父放得開些,聲音依舊帶著笑意︰「軍爺,可否讓我們通過?」

「哦好……不,不對,門派證明呢?就、就算是合歡宗,也得看印鑒……」衛兵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光瞧幾位的臉,要不是合歡宗,就只能是傳說中的仙門了。只是從來只有合歡宗自比仙門,沒听說過哪個仙門自稱合歡宗。

徒弟彬彬有禮道︰「先前我們卷入混戰,印鑒遺失了。不過證明倒是有,——請軍爺過目。」

隨後他轉向身邊人︰「師尊,來。」

帷帽立起,遮擋的白紗微微搖動。那徒弟揪住師父,竟是以帷帽半遮面,主動吻上。

尹辭並沒有真的親吻時敬之。

他一面用帷帽遮著,一面借了角度。兩人鼻息相纏,嘴唇幾乎踫在一起,只仍留了一線曖昧的距離。時敬之到底心思深沉,沒露破綻,閉眼配合起來。

一時間,四下鴉雀無聲。

就算是惡名在外的合歡宗,也少見師徒當眾苟且。兩人容貌不似凡人,破壞力尤其大,一個「證明」晃得人心律不齊。衛兵沒再問半個字,默默讓了路。

進城後,時敬之戴好帷帽,語氣沉重︰「蘇肆啊……」

「光憑你倆的臉,無論借哪個小門派的名,都會引人議論。」蘇肆理直氣壯,「——不如自稱合歡宗,讓他們搞偏重點。掌門,命比臉重要啊!」

時敬之︰「沒,我只想夸夸你,挺機靈的。」

蘇肆︰「……」是他低估了枯山派的平均臉皮厚度。

閆清在人前閉眼裝瞎,對方才的事情一無所知。見此場景,他剛想發問,便被蘇肆沉痛的搖頭堵了回去。

最近幾天,他們過得可不算安生。

多虧尹辭先前隱藏實——,又多了個武功不錯的蘇肆,鄭奉刀錯估了他們的行動速度,被四人甩月兌在縱霧山。只是經此一役,枯山派接近彈盡糧絕,又對外頭的消息一無所知,不得不進個城混一混。

這里必——也是有陵教眼線,小心點不是壞事。拉了合歡宗這塊微妙虎皮,眾人行事——真方便了不少。

比如旅店——旅店掌櫃默默給他們安排最偏的房間,以防哪位客人半夜被吵到。

時敬之——了兩間房,一頭鑽進自個兒那間。他叮里 啷擺出一串器具,一臉嚴肅,竟是要驗那失效的靈藥。尹辭只覺得源仙村一事過去,這狐狸莫名沉穩了些,不那麼好逗了。

換了剛認識那會兒,就憑城門口那一下,他——能再欣賞一番時姓番茄。

此刻的時敬之無趣得多。他如同石雕,直挺挺地杵在桌前,活像被哪個老學究奪了舍。幾個時辰過去,尹辭閑起了幾分壞心。他趁時敬之聚精會神,以輕功接近,悄悄往師父脖——里吹了口涼氣。

時敬之當場一抖,雞皮疙瘩從頭起到腳。

不錯,——是他熟悉的師尊。時敬之——沒來得及——作,尹辭又挨了過去︰「師尊,這藥怎麼回事?」

他這一句乖巧至極,正氣凜然,活像剛才沒做任何虧心事。

時敬之心中哀戚。

徒弟養了不少時日,沒見多少尊師——意,臉皮厚度倒是一日千里,白瞎了那副美玉似的皮囊。可一想起風陣里滴在臉上的鮮血,時敬之實在生不起氣。

自從鬼墓開始,尹辭很喜歡有意無意地貼過來。眼下這人撕下一張弱小面皮,再主動靠近時,時敬之品出了一絲相濡以沫的味道。

人活于世,必有所圖。也許尹辭只是還未看清自己的欲求。

每當想到這,時敬之都會生出種近乎古怪的親近——情,連帶著態度也寬容不少。

「這靈藥應是某種植物汁水,氣味有點像仙酒。不過靈藥治傷病、仙酒延壽,兩者接近同源,差別卻也不小。」

時敬之手指沾了些濁黃液體,舌尖小心地舌忝舌忝。

「如今看來,靈藥只能在源仙村內使用,離開即變質——且它只能治後天損傷……阿辭,你的經脈是先天缺損吧?」

「嗯。」尹辭面不改色地說著謊。

他的經脈並非先天殘缺。他也曾運轉內——,談笑間殺人無數。只是這身子莫名壞了幾百年,幾百年的光陰比在凡人身上,說「先天」也不算錯。

「怪不得靈藥對你的經脈無效。換了我,估計也要待在村中日日喝,才穩得住一身毛病。」時敬之搖搖頭,「看那神女的態度,此物珍貴程度不如仙酒。」

言下——意,這玩意沒多大用,他們還得繼續削尖腦袋尋視肉。

尹辭嘗過靈藥之後,興趣也減了不少。靈藥入口溫和,效果短暫,著實制不出劇毒。只是這靈藥與仙酒隱約同源,兩者功效又如同視肉拆分,說不準就是一棵藤上三個瓜。閻不渡已經把「源仙村」這根藤交到他們手上了,不拽一下實在浪費。

「師尊,我記得永盛城內有帝屋神君的神祠,等過了這陣,我們不妨走一趟?」

「嗯,先結了閻不渡的線索。」時敬之放下靈藥,捶了捶僵硬的腰。

時敬之折騰了幾個時辰瓶瓶罐罐,整個人僵得如同一條板凳。尹辭見他精神恍惚,僅剩的那點兒長輩情懷死灰復燃︰「悠著點吧,我去弄兩碗梨粥。」

誰料時狐狸一反常態,沒有貪嘴。他扯住尹辭的袖——,語氣堅——︰「先別走。」

「怎麼?」

「教我輕功。」

尹辭揚起眉毛︰「師尊,這都三更天了。鄭奉刀不是閻羅王,不會憑空蹦出來索命。」

狐狸爪子——是那麼牢固,時敬之語氣沉了沉︰「教我。」

尹辭拗不過他,又不想動彈︰「你缺的不是悟性,是練習。我現在教了你,你也得練上些時日,才能融會貫通。」

「我知道,可人都是活一刻少一刻,那就早一時是一時。」

尹辭怔了怔,他沒再拒絕,——是將最基礎的步法教了。總之先給這狐狸一點甜頭,讓他自己琢磨琢磨理論。至于正式練習,明天開始也不遲。

步法是輕功的入門基本,並不復雜。可對于時敬之這種欠缺實戰的新人,算是一道不小的坎——無論再怎麼天才,世上總有些事走不了捷徑。

時敬之自己顯然也明白。他沒有一步到位的意思,只是一眨不眨地看著尹辭的動作,生怕漏去丁點細節。

末了,他長出一口氣,語氣里帶了些感慨︰「多謝,我練會兒再睡……阿辭,我——想喝梨粥。」

尹辭︰「……」

前腳得了便宜,後腳賣乖賣得爐火純青,好功夫。

是夜,尹辭小火煮著甜粥,兀自尋思了半天——究竟是他對便宜師父寬容過頭,——是時敬之太精明,拿捏準了他懶得拒絕的度?

時敬之似乎總是能給他添些模稜兩可的疑問。粥熬完了,尹辭也沒能得出答案。

罷了,舉手——勞,煮都煮好了。

次日寅時左右,尹辭翻了個身,卻沒能模到溫熱的師父。他瞬間清醒,支起身子。

時敬之仍在房間,他的便宜師父梳洗整齊,顯然早就起了床。這會兒時敬之長衫飄飄,唯獨赤著一雙腳,腳下——沾著零星血跡。

他一遍又一遍重復著尹辭的動作,步法里的生澀一點點褪去。地面冰冷,鮮血滑膩,時敬之卻沒踩出一點聲音。

昨晚入睡前,尹辭看過時敬之的練習。當時他動作粗糙、步伐沉重,只能算形似——神不似,今早一看,他已然吃透了七分神,——在卯著勁兒朝前沖。

尹辭——楮細瞧,他的步法竟被時敬之暗自改了些,改得偏偏又恰到好處,更適合時敬之本人的狀況。

時敬之專注至極,沒發現尹辭起了身。他面無表情,如同機械,在血泊中不住往返,看得人心中生寒。

這世上,或許沒有比時敬之更適合「妖材」二字的人了。

尹辭沒有打擾師父,他緩緩躺回去,翻了個身,再次合上眼楮。

……等天亮了,自己教得再細心些吧。

可惜天不遂人願,尹魔頭難得起了惜才——心,麻煩事便黏了上來。

就在這節骨眼上,見塵寺封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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