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恪答應後, 李朝歌和裴紀安一齊感到眼前一黑——天後卻大喜,連連撫掌道︰「好!不愧是顧公之後,有才華有志氣,——乃我朝棟梁。今年科考在二月底, 現在報名有些遲了, 但是明法科人少, 添一個人也不妨礙什麼。我今日便讓禮部侍郎添名,事成後讓人將名帖送到裴府。顧郎君只管安心備考, 其余事不必操心, 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現在已經二月, 月底就要考試,這個時間可以說非常緊迫。但顧明恪點了點頭,臉上沒有絲毫慌亂緊張︰「好。謝天後。」
顧明恪答應的太輕松,輕松的都讓看台上眾人忍不住懷疑。顧明恪到底是藝高人膽大, 無需準備就有把握通——, 還是不知者不畏,壓根不明白科舉明法科的難度,——以敢張口就答應呢?
眾人覺得,極可能是後者。連皇帝心里也搖頭, 但是天後在興頭上, 皇帝沒有掃天後的興致,——是說︰「你們獵也打了,玩也玩了, 現在總該盡興了吧?裴郎, 顧郎,時間不早了,你們快回去吧, 勿要讓裴相擔心。」
他們大清早去林子里狩獵,然後又來馬球場打球,確實累了。顧明恪和裴紀安趁機告退,等兩人走後,皇帝一家也擺駕回宮。
回宮後,皇帝和天後和他們隨便說了——句,就打發他們各自回殿。李朝歌立刻回去沐浴更衣,這點強度對她來說不值一提,但是身上的灰塵她已忍了許久。
等換好干淨衣服,天後身邊的侍女前來傳話︰「安定公主,天後讓公主好好休息。天後還給太子和公主準備了滋補的晚膳,等一會用膳時,請公主去千秋殿用膳。」
李朝歌點頭︰「好,我明白了。有勞天後,請女官代我向母親道謝。」
侍女行禮,垂首道︰「奴婢遵命。」
因為晚上要去天後那邊用膳,李朝歌下午便沒有再出門,——是待在殿里隨便打發時間。等傍晚時,李朝歌——時間差不多了,便動身出門。
她到千秋殿時,皇帝等人已經在了。太子趙王坐在下首,李常樂照例依偎在皇帝身邊,撒嬌問︰「阿父,你看,我這一身好不好看?」
她說著站起身,伸手轉了個圈,給皇帝展示她新換的胡服。李朝歌上午穿了件白色胡服,將李常樂襯的灰頭土臉,李常樂心里很不高興,回宮後特意也換了一身胡服,暗暗卯勁兒,要將李朝歌比下去。
皇帝寵愛幼女,自然覺得李常樂穿什麼衣服都好看,一時贊不絕口︰「好看。吾兒天生麗質,貌比姮娥,是東都最美的女子。放眼天下,再無人能和阿樂比肩。」
李常樂被夸得美滋滋,她又像只蝴蝶一般撲到兩個兄長面前,挨個問兄長︰「太子阿兄,趙王阿兄,我好看嗎?」
李善和李懷怎麼會覺得自己的妹妹不好看,自然滿口夸贊。何況,皇帝的話雖然有些夸張,但是並沒有說錯。李常樂出身尊貴,容貌美麗,性情活潑,三項綜合在一起,天底下確實再無女子可以匹及。東都里或許有比李常樂貌美的女子,但是沒有財富和權勢滋養,那些女子的美貌便如瓶中花,遲早都要枯萎的。
兩個兄長捧場,宮女們也紛紛奉承,千秋殿里全是對李常樂的贊美聲。天後听了無奈,說︰「她自己愛嬌,你們也慣著她。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哪能成天將天下最美掛在嘴邊?」
李常樂正喜滋滋地听人吹捧,忽然被母親澆了盆冷水,李常樂很不樂意,噘著嘴跺腳道︰「我分明就是!」
還敢頂撞她!天後不悅,她正要說話,外面傳來宮女的稟報聲︰「聖人,天後,安定公主至。」
兩邊的侍女掀開珠簾,李朝歌微微俯身,穿過五光——色的琉璃簾,緩步走入殿內。她不再穿上午那身胡服,——是換了身窄袖襦裙。她上襦是白色,下面穿著紅綠交接的六幅間色裙,臂間挽著一條銀綠色的披帛。她這一身顏色鮮亮,大紅大綠沖撞在一起,顯得她五官明艷光亮,站在宮殿里簡直熠熠生輝。
李朝歌兩手合在身前,微微蹲身給皇帝、天後行禮︰「兒給聖人、天後請安。」
她行萬福時,裙裾及地,披帛逶迤,——脖頸和脊背卻筆直挺著,越發儀態萬方,莊重——美艷。殿中人都被鎮住了,——了一會,天後含笑道︰「朝歌來了,快過來坐吧。」
「謝聖人天後。」
李朝歌並不知道他們之前在進行什麼話題,她見李常樂站在大堂中,支著手,似乎在表演什麼東西,看起來有點傻。李朝歌掃了一眼,沒有多管,她走——李常樂身邊,先給太子行禮︰「太子。」
太子也反應——來,點頭道︰「朝歌。」李懷站起身,給李朝歌請安︰「皇姐。」
李懷說著,不斷給李常樂使眼色,李常樂收回手,不情不願地行禮︰「——姐姐。」
李朝歌點頭應了一聲,便自己斂裙坐下。李朝歌並不知剛才李常樂正在爭辯她是不是天下最美,故——也不明白殿中微妙的尷尬是什麼情況。不——沒關系,李朝歌已經用實際行動告訴李常樂,你不是。
天後見眾人來齊,便拍拍手,示意宮女們上菜。女官領著身穿窄袖半臂的宮女上前,魚貫給——人上菜。宮廷延襲秦漢禮制,用膳采用分餐,每一樣菜被分為等大的小蝶,分別放在每張案——上,每個人坐在自己的食案前,各用各的,並不混餐。
菜肴放好後,皇帝動筷,下面幾人才依次開始用膳。李朝歌吃飯向來快,沒過多久,她就吃的差不多了,——反觀其他——人,才剛剛吃到一半,李常樂甚至沒怎麼動。
李朝歌也不好吃完了就走,便舀了碗湯,慢慢吹氣,打發時間。皇帝——李朝歌放下筷子,以為李朝歌沒胃口,問︰「怎麼不吃了?飯菜不合胃口嗎?」
李朝歌搖頭︰「並不是。我用飯比較快,這麼多年習慣了,一時改不——來。」
皇帝听到了然,膾不厭細、細嚼慢咽是貴族的習慣,李朝歌從小在民間長大,自然沒有這等用餐講究。
大殿中氣氛微微尷尬。宮女們斂息垂頭,李常樂和李懷各自用膳,似乎沒留意李朝歌的話。然而,眾人都在想,在民間長大的,到底和宮里沒法比。容貌舉止看不出來,然而一到禮儀細節處,那就暴露了。
李朝歌明白周圍人在想什麼,前世許多人暗暗嘲諷——她舉止粗俗,不通禮儀,可是李朝歌並不在意。禮儀是那群衣食無憂的貴族閑得沒事,才搞出來的噱頭,——則毫無用處。他們沒一個人擋得住李朝歌一拳,跟她嘰嘰歪歪優雅、時髦,有什麼用?
天後也吃得差不多,放下筷子。周禮要求食不言寢不語,不——李家是隴西新貴起家,在那些世家眼里也是寒酸戶,故——沒必要講究這麼細。天後問李朝歌︰「听說你今日打了許多獵物,甚至還有野豬野鹿。今日玩盡興了嗎?」
李朝歌沉默,她覺得她要是說那些獵物其實是她失手射中的,估計要被人罵裝腔作勢。李朝歌無奈,微嘆了口氣,只能違心道︰「是,多謝眾人讓我。」
李善差不多放下筷子,笑著說︰「並非我等相讓,——是二妹技藝出眾。二妹騎射這麼好,為什麼打馬球的時候,不——二妹到前場玩?」
一提這個李朝歌更難受了,李朝歌笑笑,說︰「被人纏住了,沒法月兌身。沒能幫到太子,——在慚愧。」
李朝歌會被人纏住?李善不信,下意識覺得李朝歌在謙虛︰「二妹勿要——謙,我枉為兄長,還要勞煩妹妹相讓,我才該慚愧。」
李善沒看到李朝歌和顧明恪當時的情況,天後和皇帝卻看了個清楚。皇帝沉吟片刻,問︰「朝歌,你覺得今日那位顧郎,武藝如何?」
李朝歌不假思索,——說道︰「時間太短,我沒有試出他的深淺。不——基礎功極其扎實,想來,功力應當不弱。」
李朝歌都說好,那顧明恪的騎射功夫確——相當不錯了。皇帝擰眉,納悶道︰「裴相等人都說表公子體弱多病,裴紀安也說顧明恪常年抱病,朕還真以為顧明恪弱不禁風呢。沒想到今日一——,明明很好。他的身體是有些清瘦,但也不至于到體弱多病的地步吧。」
這同樣是李朝歌覺得費解的地方。前世她來洛陽時,完全沒有听說——顧明恪這個名字。後來她和裴家結親,逢年——節難免走動,但也沒听過裴家還有個表公子。
只差兩年——已,前世顧明恪去哪兒了?以顧明恪這般身材相貌,李朝歌只要——一次,絕不會忘。
皇帝納悶顧明恪謎一般的武藝,——天後的關注點卻在其他地方。天後狀若無意,問︰「朝歌,你對顧明恪參加科考,——何看?」
李朝歌沒什麼意見。她雖然不願意顧明恪進大理寺,可是她喜歡顧明恪,和顧明恪選擇自己的仕途,這是兩碼事。無論如何這是顧明恪的選擇,李朝歌就算不情願,也尊重他的意願。
李朝歌回道︰「天後慧眼識珠,他亦願意參加,這是好事,我自然是贊成的。」
天後听後笑了,又問︰「那你覺得,他能考——明法科嗎?」
這個李朝歌就更不在意了,她想都不想,月兌口而出︰「一定能。」
她只見——顧明恪寥寥幾面,談不上了解深厚,但是以她看人的經驗,顧明恪只要答應,那就代表——拿九穩。別說只剩一個月準備,就算讓顧明恪直接去考,恐怕他也能滿分通。
李朝歌話里話外對顧明恪十分自信,——皇帝卻覺得懷疑︰「真的可以嗎?僅剩一個月不到,明法科出題向來偏僻,莫說通——,能答完的人都鳳毛麟角。顧明恪畢竟是個門外漢,他去試試明經或許還行,明法科恐怕不可。」
李朝歌雖然沒說話,可是眉眼中——分篤定。她有種直覺,無論考默義四書五經的明經還是考歷朝律疏法度的明法,只要顧明恪想,他就可以通。
甚至他還能控制自己的分數。他能得什麼名次,全看他的心情——已。
她喜歡他,——他是自由的。李朝歌也很期待,顧明恪最後會拿出什麼樣的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