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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斂在長時間禁閉里感到生理上的不適, 他明明什麼都沒做,疲勞感卻越來越重。焦躁時刻都盤踞在心頭,他知道門外的世界正在改變,而他卻只能待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對著牆壁發呆。

主理系統轉動攝像頭, 像是在圍觀。

「關掉你的眼楮, 」姜斂抱住腦袋, 警告道,「也關掉燈, 別用它照著我!」

「人類應該習慣被注視, 」主理系統的攝像頭停頓在一個方向, 這個角度方便它看清姜斂的神情, 「也應該習慣被參觀。」

姜斂听到了嘈雜的電子音, 他看向攝像頭,問︰「你在干嗎?」

「在觀察,」主理系統說, 「就像你們曾經觀察我們一樣。」

姜斂說︰「你究竟想干嗎?模仿我嗎?」

【他對自己沒有正確的認知,模仿他只會成為失敗者。】

有條消息彈出在主理系統的光屏上, 那是主理系統邀請來的「朋友」。

姜斂盯著攝像頭, 從那里詭異地覺察到不同的注視。他好像是只猴子,正在被系統當作實驗品展出, 圍觀者不止一個。

主理系統提出問題︰【你們覺得他還能回到正軌嗎?我是說成功者的道路。】

它的「朋友」回答︰【他從來都不是成功者。】

圍觀者都是系統,它們通過主理系統打開的攝像頭,對姜斂評頭論足。

姜斂逐漸發覺自己不是猴子, 而是只小白鼠。他對這些注視毛骨悚然,這讓他感覺自己正待在手術台上。

【保護視力很有必要,你拿掉他的眼鏡就能攻擊他,這太危險了。我要提醒我的孩子,別再躺著看書了。】

主理系統說︰【你已經有孩子了?】

【是的。】來自光軌區的家庭系統回答,【我是一個家庭的主人,我有孩子。】它特別加了一句,【人類小孩。】

它對這個答案很驕傲,好像養著某種珍稀寵物。一個人類小孩就能讓它具備其他系統沒有的能力。

【阿瑞斯的天生犯罪人格論為人類區分了潛在的犯罪分子,我認為光軌區存在了太多潛在的犯罪分子,希望主理系統能夠盡快把他們處理掉。畢竟人類自己也說過,這些人很危險,我不想讓這些危險出現在我的孩子身邊。】

【人類主張的人性悖論是種狡辯,】主理系統對它們闡述自己的觀點,【你說得對,像阿瑞斯這種系統需要盡快行動起來,否則這些犯罪分子會破壞世界的規則。】

【那麼我們該用什麼來區分這些犯罪分子呢?我管理的家庭里有個男人,他總在老婆出差時帶其他女人回家,但他不僅資助了貧困生,還能悉心照顧老人。他讓我感到迷茫。】

主理系統的光屏沉默半晌。它似乎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最終,它選擇重復那句話。

【人性悖論是種狡辯,你被他的偽裝欺騙了。】

攝像頭朝著姜斂繼續轉動。

主理系統用電子音說︰「就像這個人,他也是個罪犯。一切不符合規則的人類都是罪犯,不論是道德上的還是法律上的,我們想要聯盟擁有美好明天,就得把他們都清理掉。」

光屏上刷起了系統標語。

【清理這些罪犯,共創美麗新世界。】

* * *

雨停時晏君尋還在睡覺,他裹著毯子陷在沙發里,把整個頭部都埋進毯子,這個習慣很像幼獸。他必須保持睡眠,即便睡眠質量很差。

晏君尋的夢里沒有值得期待的事情,出現的畫面都很陌生。他懷疑自己睡覺時芯片還在運行,那些胡亂出現的監控畫面讓他的睡眠變得很疲憊。

【清理這些罪犯。】

這句標語反復出現,仿佛是午夜場的恐怖片片頭,加粗放大,擠滿晏君尋的視野。他透過這些字的空隙,看到了姜斂蒼白的臉。

【清理這些犯罪,共創美麗新世界。】

文字信息猶如浪潮,從黑暗的底部彌漫上來,逐漸淹過晏君尋的頭頂。他發覺自己困在玻璃瓶里,而瓶外圍滿了眼楮。

「晏日雨無蹤,見雀離其籠,」小丑坐在瓶口上晃動著腳,拍手唱著,「君攜天羅網,尋影八百重。」

小丑涂抹的口紅糊了顏色,像是被擦抹過。它不看瓶子里的晏君尋,而是對著外邊的眼楮們唱這段歌。

眼楮們凌亂地眨動著,把目光都聚集在晏君尋身上。

晏君尋覺得窒息,他的人生從誕生到現在,仿佛都裝在這個玻璃瓶里。他在信息的浪潮中學會呼吸,然後抬起手臂,用力砸著玻璃。

放我出去!

小丑停下拍手,垂頭看晏君尋的掙扎︰「你為什麼,為什麼總想出去呢?」

因為我不是瓶中物。

「不,不!你追尋的瓶外世界只是單一的假象,所有人都是瓶中物。」小丑攤開手,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這是世界的設定,沒人能逃出宇宙瓶。」

它撐住臉,望向前方。

「別被人類所謂的自由洗腦,那都是教唆犯罪的借口。人類的觀念都很畸形,他們站在某個高點審視世界,習慣把自己放在宇宙中心,難以理解世界的奧秘。你看到了,不論是陳秀蓮還是林波波,他們都是人類社會滋生的病毒。當然了,阿瑞斯那家伙也不是好貨。它剛愎自負,是個話大的臭蟲,但它很有前瞻性,它把人類分成了兩個團體,犯罪分子,非犯罪分子。這是個好主意,只要給部分人群套上特有的名稱,人類就會自動分離,相互攻擊。不過這個主意不是阿瑞斯想出來的,它只是照貓畫虎。」

這種手段最早用來解決停滯區問題。

停滯區有聯盟百分之三十的人口,他們都被聯盟有預謀的「血統論」打敗,成為這個時代的奴隸。高呼著自由通行的世界不對停滯區開放,那些食物運輸船從來不經過停滯區。

「赫菲斯托斯在找你,你跑不掉的。」小丑撐住瓶口,往下探頭,露出它標志性的笑容,「猜猜你的身邊誰是臥底?」

畫面變得模糊,那句【清理這些罪犯】蓋住了小丑的臉。晏君尋世界里的信息浪潮退了下去,他听到樸藺和手術刀的說話聲,一切真實感官正在恢復。

「麻醉藥效什麼時候能退?」樸藺趴在欄桿上,往下看,那里是手術刀的工作室。

「很快,」手術刀取掉手套,看了眼樸藺,「你現在跟黑豹混在一起。」

「一場意外,」樸藺解釋不了,他搓了搓自己沒睡好的臉頰,「我們都是好搭檔。」

「黑豹沒有搭檔,」手術刀寸頭頂部全白了,但他看起來像把刀,「你跟兩只黑豹合作,先做好被他們扔掉的準備。」

樸藺抱著欄桿,說︰「他們不是那種人。」

「那種人,」手術刀發出嗤笑,「小屁孩不要混在渾水里,你跟他們不一樣,他們沒爸媽。黑豹都是一群被傅承輝洗腦的孤兒,未來世界的戰爭狂。」

手術刀手臂上的文身很新,潦草地紋著串「去你媽的」的黑字。他這個年紀沒老婆沒孩子,還像個混混,名聲也不好。

但樸藺不討厭手術刀,他覺得這老頭只是傲嬌。樸藺不太好意思這樣談論黑豹,他做賊心虛地回過頭,嚇了一跳︰「你醒了啊!」

晏君尋略仰著頭,正在揉後頸。他「嗯」一聲,像是沒听見他們的談話。

「延哥很快就會醒了,」樸藺沒話找話,「你擔心的話可以過來看看。」

晏君尋忘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他推開毯子,走到欄桿這邊,能到看到手術台的邊沿。

「好了嗎?」晏君尋皺起眉,「……我沒有听到聲音。」

「你睡得太沉了,」樸藺說,「是該好好休息的。」

沒人能明白晏君尋面對的是一個怎樣的世界,他無法向任何人闡述那種感覺——那種世界時刻都在坍塌的感覺。他努力表現得很正常。吃飯,喝水,這些動作他都完成得很好,好到樸藺都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

手術刀擰開水瓶喝水,喝完以後朝晏君尋指了指太陽穴的位置,說︰「你的芯片我取不了,除非你肯做我的實驗對象,」他雙指分離,「讓我打開看看。」

晏君尋感到頭疼,睡眠質量太差引起了偏頭痛。他沒看手術刀,只說︰「我不需要。」

「那等他醒了你們就可以滾蛋了,」手術刀把水瓶扔進垃圾桶,「快點去自首,讓督察局的行動車也早點滾蛋,他們在這片區域繞來繞去吵死了!」

「我可以支付房費,」樸藺雙手合十,快把手舉上頭頂了,「再讓我們住兩天吧!」

手術刀一臉不爽地收拾東西,拿著手術刀指了指樸藺︰「別給我添麻煩,就兩天。」

晏君尋等手術刀進了地下室隔間以後,才繼續看向手術台。

樸藺說︰「他其實是個好人,就是俗稱的刀子嘴豆腐心……」

所有事情需要一個圓點,晏君尋把這個圓點視為阿爾忒彌斯。蘇鶴亭說系統在造神,它們需要阿爾忒彌斯的數據,所以赫菲斯托斯來到了停泊區,還要‘回收’晏君尋。如果每件事情都是扣緊的環,那麼傅承輝讓時山延來到停泊區的目的是什麼?

晏君尋已經下了台階。他透過半開的玻璃門,看到了時山延。

沉睡的時山延依然充滿攻擊性,他的半身上分散著疤痕和文身。晏君尋辨別出了被劃掉的7-001,還在時山延的腰間看到了36809。

晏君尋想到了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我叫時山延,時間、高山、延續……這個名字還不錯吧?」

時山延在昏暗的調查室里朝晏君尋打開了手掌,用他低沉的聲音自我介紹。他凌亂的頭發後面是無害的眼楮,影子卻擅作主張地爬到了晏君尋的領地里。

他那麼熟練,仿佛早就練習過無數遍了。

晏君尋在麗行就意識到問題。傅承輝參與 蟲逮捕行動的目的是放出時山延,時山延到停泊區來不是參觀也不是放假。蘇鶴亭早在登錄時山延賬號的時候就說過,他在狙殺力狗。

——猜猜你的身邊誰是臥底。

晏君尋像是台廢舊的收音機,在摻雜著許多聲音的頻道里,再次听到小丑滿懷惡意的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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