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刀今年的生意不好, 他的愛好又極其燒錢,因此陷入了生活困境,所以對來客的容忍度很高。他也不等樸藺的回答,獨自上了台階,臨進門的時候回過頭, 把樸藺瞪了一眼, 算是同意讓他們進門了。
這老頭把房子打通了, 站在門口就能看到他的床,廚房也是開放式的, 台子都選用的大理石。走進門後會發現他的家很擠, 里面站滿了動物標本和小型盆栽, 牆壁上掛著很多畫。
晏君尋在門口听到了貓叫, 他抬起頭, 看到門的上方改成了貓爬架,一只胖藍貓正在對著他翹腳舌忝毛。
「槍傷一個價,」手術刀把槍放在飯桌上, 「先給錢,再看病。」
「錢能給, 」時山延拿起手術刀手寫的價格表, 「怕你不能做。」
「別裝逼,」手術刀抱起手臂, 「做不了你們來這干嗎,訪問他媽的孤寡老人嗎?」他盯著時山延,緩緩皺起眉, 「你有股黑豹的臭味。」
房間里壞掉的空調在「嗡嗡」響,那只藍貓無聲地跳到地上,舒展著懶腰。
手術刀的目光慢慢移向時山延後方的晏君尋,盯了一會兒,說︰「你們是來取芯片的。」
黑豹在手術刀這里叫「家犬」,他把黑豹看作聯盟合法的黑幫團體,因為加入黑豹的流程和加入「 蟲」差不多。除了文身,黑豹還要植入信息定位的芯片。
「這東西我取過,」手術刀講話有種很不爽的傲慢,「早在幾年前就取過,屁大點的事情。不過黑豹嗎,名震江湖,給你們做風險很高,我的價格要翻倍。」
「沒帶現金,」樸藺掏出通導器,「咱們能……」
「你掏啊?」手術刀從抽屜里取出賬戶編號牌,擱到桌面上,說,「那價格得翻五倍,人傻錢多。」
* * *
手術刀讓他們自己解決晚飯問題,他有個比院子更大的地下室,他待在那里,一點都不擔心這三個人會跑,反正錢他都收了。
樸藺在冰箱里發現了泡面。于是三個人圍在飯桌旁,對頭吸面。
「我們抓‘ 蟲’的時候,手術刀也做出了貢獻,」樸藺說,「當時‘ 蟲’的老大中槍快死了,是手術刀把他從鬼門關上拉回來。」
拉回來交給督察局,還拿了二十萬的舉報費。
「他就是獨居慣了,脾氣有點怪,」樸藺用餐紙擦著汗,「我和玨都覺得他還算個好人吧。」
樸藺十句話里有六句都是玨。
「我們得在這里待幾天,」晏君尋味如嚼蠟,他對自己的味覺保持懷疑,「主理系統實行了區域封鎖,我們只能待在這里。」
門外的雨已經停了,現在是凌晨的灰色,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泥土味。焦炭廠的煙囪還在工作,他們在這里也能听到重型貨車經過的聲音。
樸藺沉默了許久,問︰「蘇鶴亭會死嗎?」
「看黑豹的心情,」時山延卷著面,「他也可能會倒戈做個污點證人。」
「不要吧,」樸藺失落地說,「……我們也算搭檔過。」
樸藺今天已經夠失望了,他還想保留對人的基本信任。只要別總和玨講話,蘇鶴亭還是個不錯的人。
督察局的行動車被他們停在了焦炭廠的另一頭,明早肯定會被督察局發現。雨停沒有讓人松口氣,反而讓氣氛變得凝重。停泊區不像停滯區,它沒有分區,就這麼大。焦炭廠作為標志地點,一定逃不過搜查。
晏君尋想抽煙,他只是想想,嘴里就已經有了苦味。他不知道這是芯片在搗鬼,還是他自己的錯覺。他盡力不讓自己被眼前閃過的畫面吸引,在有飽月復感以後就停下了進食。他問樸藺︰「你們怎麼找到凶手住址的?」
「不是我們找到的,」樸藺終于等到這個問題了,「7-004到停泊區的時候就知道凶手住在哪里,他們沒有跟我們做過任何有關案情的討論。」
易蜓失蹤了三天,督察局的行動小隊最後一天就在林波波的樓下。7-004的四個偵查哨點都能看到林波波的房間,他知道里面會發生什麼,但他等得起。
晏君尋緩聲說︰「主理系統……」
「它中病毒了嗎?」樸藺露出費解的神情,「它的行為已經違背了督察局的原則。」
時山延抓住了感興趣的點,他反問樸藺︰「你認為主理系統‘中病毒了’,不認為它變得更智能了。你覺得它和玨有區別嗎?」
「它們和玨有很大的區別,」樸藺把泡面推遠,將自己的胳臂放在桌面上,想到督察局里盯著他看的清潔機器人,「玨是那種……有人情味的系統?」這個問題讓樸藺精神了,他認真地說,「玨在很多問題的看法上和我一樣,我們能相互探討,它有思考能力。就是這點,主理系統沒有。主理系統的一切行為都像在遵循設置,包括現在。」
主理系統在追求目標的時候格式很單一,任務要擊斃時山延,它就能忽略樸藺還在行動車內的事實。它既沒有同理心,也無法做到移情,甚至理解不了人類的情緒。
樸藺剛開始和玨做搭檔的時候,玨也不能很好地理解他的情感變化,但是玨很尊重他,它的體貼在雙方相處時越來越明顯。實際上它現在也不能完全地理解人類情感,可是它已經知道該怎麼尋找答案,也知道該如何安慰別人。
「它的內心……這麼講很奇怪。它的資料庫?這麼講更奇怪了……總之玨能讓我感到舒適和放松,它具備美好的特性。」樸藺對他們舉例,「好比我們在‘麗行’遇到的那個肌肉甜心,玨對他很欣賞,它總能對陌生事物抱有善意。」
樸藺給玨的備注都是「她」。他在一次和玨的游戲中察覺到自己的心意,這對他來說就像吃飯一樣自然。
樸藺相信玨表現出的情感,它的那些語氣都是真實的。但如果問樸藺最擔心什麼,他會回答「格式化」。如果玨被格式化了,樸藺不確定他們是否還能建立這樣的親密關系,並且格式化和設置關聯,樸藺最不願意想的事情就是設置。
他的愛情對象不是設置來的,玨是有思想的。
人是復雜的動物,樸藺就在這種矛盾里變得無法自拔。他時常想對玨說「愛」,可他也擔心玨回答「愛是什麼」。那會暴露他們之間的不同。
「比起跟人類組建家庭,我更願意和玨待在一起。」
樸藺只能這樣回答時山延。
手術刀的敲杠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這讓樸藺好受一點。他起身把自己的泡面桶收拾掉,然後借口休息,以此回避了時山延的下一個問題。
時山延的神情有點倦,他垂頭時鼻梁顯得更挺了,雖然只有幾秒,他已經捕捉到了晏君尋的目光。他的神情沒怎麼變,但是那種倦怠感消失無蹤了。
晏君尋說︰「你問了他殘忍的問題。」
「那是他遲早要面對的問題,」時山延拿起水杯,「人類和系統沒有組建過家庭,誰都會問他這個問題。」
晏君尋在樸藺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那讓他很不舒服。他說︰「等他面對了自然會想,這件事不需要預習。」
時山延喝完水,說︰「他讓你想到了自己。」
沒錯,晏君尋想起了阿爾忒彌斯的玻璃房。他曾經和樸藺一樣,認為系統的情感是真實的。
時山延把水杯放回去,手臂上的紗布滲出點血。他看著晏君尋,說︰「你對我太凶了。」
晏君尋還抱著自己的泡面桶,看到紗布就想起自己的縫針水平。他回避時山延的目光,說︰「我沒有。」
時山延對晏君尋的那點妥協很受用,畢竟來之不易。
窗外的水管正在滴水,沙發上是樸藺的偏輕的呼嚕聲。他們兩個人坐在這里,只能把聲音壓得很低。
「7-004知道這次的凶手住址,那不是他自己查的,」時山延說,「有人直接告訴了他。」
「小丑,」晏君尋看著桌面上的紋路,他用手指跟著畫起來,「小丑給這個案子做過預告,是它挑選的凶手。」
如果這次的逮捕行動是由系統決定的,那就對上了蘇鶴亭給的信息,光軌區可能已經屬于阿瑞斯了。小丑把凶手告訴黑豹,黑豹借助劉晨的輿論把易蜓推向凶手,他們再靠凶手抓住晏君尋。
但是這些系統為什麼要突然「回收」晏君尋?
「我在‘麗行’失控了,」晏君尋呢喃,「這可能是個理由。」
「也可能是個借口。」時山延欣賞著晏君尋的神情,「小丑總想激怒你。」
小丑打開了晏君尋負面情緒的大門,讓芯片開始發揮作用,而它早在陳秀蓮案發生前就在停泊區活動,到現在和7-004的相互通氣,讓所有事情都成了一場野心勃勃的策劃。
晏君尋卻對他們的目的一無所知。
「赫菲斯托斯來到了這里,」時山延的手指沿著晏君尋手指剛剛經過的地方畫了個新的圈,「這也是其中的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