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會失敗, 為什麼要嘗試?」
池央忽然轉頭問連青見。
連青見面對他的發問,輕嘆了口氣,「沒有人會希望實驗失敗, 總要有人走出第一步, 這無法避免。」
「你要相信江衍的預判, 他既敢親自嘗試, 就說明有把握。」
池央面無表情, 「他什麼都敢嘗試, 你不知道?」
連青見听到這話, 輕笑了聲, 「相對來說,我倒更欣賞他這一點。」
只要內心有足夠的渴望,就能做到他人無法抵達的程度, 這一方面,江衍總給他帶來驚喜。
池央看了他一眼,好似忽然明白在他這個罪魁禍首面前爭吵沒有絲毫的意義,除了浪費時間,他後退一步, 視線掃了下江衍身後的顯示屏。
上面的時間在一秒一秒地走動著。
而就在剛才,江衍的左手側, 有一個按鈕忽然異樣地閃動了幾下。
池央在他的對面, 注意到的時候,眼神瞥過去了一下, 但江衍沒給反應。
至于連青見,正站在他的右手邊,剛好處于視野盲區。
池央的目光往下落,再次瞥了眼江衍手上的黑色手套, 他認識江衍這麼多年,只有兩次撞見他戴這種手套。
不巧,每次都伴隨著命案。
池央輕輕吐了口氣,莫名的有點腦仁疼,環顧一下,此時實驗室里除了他們沒有其他人,至于外面,不知是隔音太好還是怎麼,幾乎听不到什麼動靜。
安靜得有一絲詭異。
「你回到過去是要做什麼,」他突然問男人,「救你心愛的人?」
他記得付蕭說過,有個喜歡的女人,幾年前死了。
連青見的神色微不可察地頓了下。
「心愛的人?」他低聲重復,神情竟有著一瞬間的恍惚。
江衍這時嗤笑一聲,打斷他們的對話。
「開玩笑,他有心愛的人?」
「不過就是想要一切都順著他的心意發展,一個不順,就要回到過去,試圖去改變曾經發生過的事的失敗者。」
他眼神譏諷地看著連青見。
「悲哀嗎?」
連青見斂起思緒,好似並不為他的話所動,帶著些漫不經心、又好似高高在上的悲憫神色,「我是在挽救悲劇。」
「如果一切從源頭終止,那麼現在所有人都該過得很好,逝去的生命能夠挽回。包括你,也不必再有後顧之憂。」
「後顧之憂?」江衍的目光在池央的身上繞了一下,目光沉沉,好似深海般冷凝,「如果你使用的這種手段是你所推崇的前進方向,那我確實需要後顧之憂。」
「這麼多年,一次比一次不擇手段,就連這里所謂的命令也不惜違背,真是越來越讓我大開眼界。」
連青見輕嘆一聲,「你還在責怪我讓他參與進來。」
「都知道nt01藥劑的最大效用,是清除情感。」
他看向池央的臉,仍然有些蒼白,顯然狀況並不樂觀,「但你我也知道,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很小的可能。」
池央︰「什麼?」
「走向另一個極端,」連青見深色的眼楮注視著他,仿佛是在透過他看著記憶深處的另一個人,「你應該也察覺到了,你開始漸漸無法控制自己。」
「不接納任何事物,無論是戀人,家人,還是自己。世界在你眼里會顛倒,你會逐漸迷失,直到有一天,變成一個無可救藥的精神病。」
他的意思仿佛是在說,池央之所以會與江衍吵架不相信他的實驗會成功也是受到這個的影響。
「所以你就把它種在池央體內?」江衍的聲音很是冰冷。
「這是一切悲劇的源頭。」
連青見回憶起當年往事,臉上露出一些復雜的表情,「誰也沒料到,不過是隨手研究的藥物,到現在,竟成了絕癥。」
「無人能破解它。」
他目光一轉,看向江衍,「既然它是禍源,那就以這個禍源來終結這一切,豈不是很好?」
「一切都該有始有終。」
「何況你看清楚,這並不是絕境,小舅從來不會把你前方的路全部堵死。就像多年前,你執意從e.a離開,那時只要你有足夠的能力,就能活下去,見到外面的天空。」
「而現在,依舊如此。只要你能讓這個實驗成功,你的幸福依舊掌握在自己手里。」
「你以為我老年痴呆?」江衍的語氣絲毫不客氣,直接戳破他看似很好心的話術,「當年是我擋了你的路,你想找機會除掉我。可惜,我當時沒死。」
「後來那些人要麼死在我手里,要麼被你排除,你順利地成了e.a的首席,沒有人能夠威脅到你,然而你還是不知足,你始終妄想著插手一切。」
連青見始終清淡的眼里起了些波瀾,聲色卻依舊溫柔,「人因而生,沒有,何談繼續。」
「比如你,度過混混沌沌的十幾年,依舊找到目標。上輩子無法完成的事,這輩子卻能得償所願,這難道不是你的?」
「都道是,命運是這世界上最難以打破的東西,然而你們卻改寫了自己的未來。」
「我無法滿足現狀,想要彌補過去的遺憾,這又有什麼問題。」
他說到這,輕輕眯了下眼楮,眼角眯起彎彎的弧度,那笑容如同孩童一般純真得沒有摻雜任何雜質,但又因此而更加讓人恐懼。
「江衍,你很了解我,知道我的為人,會做出什麼事。」
到了必要的時候,有的人的命是可以拿來用的。
就比如,池央。
連青見根本不介意他這個學生會不會因這藥物產生什麼無法挽回的影響,會瘋還是會死,下半生會是怎樣,他只關心這個實驗能不能成功。
他的目的能否被實現。
為此,不惜代價。
「我當然了解你。」
「當年你算計過不少人,敵人,身邊人,包括朋友,都被你當作是棋子,隨手可棄,你利用他們完成一切你想要達到的目標。直到最後,你失去所有能夠交于真心的人,成了孤寡一人,再也無人靠近你。」
听到這里,連青見笑了聲。
「真心?那不過說說而已,傻孩子,會有誰當真。」
江衍挑起嘴角,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反倒話口一轉。
「但令人可笑的是,你費盡心思算計一切,真正想要改變的那個人,從頭到尾都不順著你的心思。」
「你就像是一個小丑,在別人面前蹦來蹦去,妄想插手自己根本沒資格管的事。在人家的眼里,就是一個不識趣的跳蚤,甚至,你成了人家手里的一把刀。」
「一件用得順手的工具。」
「要你做什麼,你便做什麼。」
「祈求著那一點點根本就沒有的真心,一步步成為一個面目全非的權謀者,自己當初最厭惡的那種人,你拼命謀劃,卻喪失一切。」
「而今你坐在這高高在上的位置,看似權勢盛大手眼通天,實際上,你一無所有。」
「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不同于面對池央的時候,江衍的這幾句話言辭格外的犀利,就像是刀子一樣,泛著冷白的銳利的光,狠狠地插進了男人的心口,扎得血肉模糊。
連青見臉上的情緒一點點地淡了。
江衍看著他的臉色,繼續無情嘲諷。
「怎麼,不反駁?你不是號稱感情是軟肋,怎麼沒把這個藥注入你的體內,感受一下被清除掉的過程。是恐懼吧,你害怕記憶失去,徹底成了一個乞丐。」
「說什麼命運可更改,可笑,你根本什麼都改變不了,即便時光倒流,一切重歸起點。」
「你也什麼都做不到。」
話音落地,空氣徹底陷入一片死寂,仿佛是時間被凍結了一般凝滯。
卻在這時,有個人影從外面進來,大步朝這邊走來,來人到連青見身旁,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連青見听完話,眸里的寒意依舊未散去,他看了下時間,「如果你認為在這個時候激怒我能解氣,那隨你。」
「你幼時不善言談,後來才漸漸學習一二分,可惜,始終學不會感情。」
他說到這里,忽然轉向池央,「听說你們上輩子始終沒有交往,結局也是同歸于盡?」
池央「噢」了聲,想了想,回了四個字。
「還挺浪漫。」
不是關你屁事,而是,還挺浪漫。
江衍微怔,朝他看了一眼。
「是很浪漫,」連青見說,「這是最令人心動的開場,連你這種不會對男人有想法的,也對他心動了。」
「但也是最糟糕的開場,因為在那之後,你重生了,你們之間關于永恆的那一刻,被打破。」
池央低喃,若有所思,「永恆?」
「那一刻,他得到過你,不是嗎。」
連青見看著他,「那之後,在他心里,你就是他的。」
「但在你的心里,愛情並不是你的全部,池央,你很理智,如果日後你不再喜歡他,你會提分手,誰也攔不住你。」
「江衍心里很清楚,他看著這樣的你,無論你做什麼,都會生出一分焦躁與恐慌,就像一個迷宮,明明站在終點處,卻要轉身踏進迷霧。這世上什麼都有可能消失,當感情不再時,你們會走到哪一步。能單純的分手嗎?不可能。」
「不如在一切發生之前,終結掉。」
「毀了你吧。」
「這樣的話,永遠不會再失去。」
「你的第一次和最後一次都是他的,他可以保留一個完整的你。」
「一定每天都在想,到底什麼時候動手,看到你對他笑,會這麼想,一起約會上學,也會這麼想,但看著你躺在身邊睡覺,對他毫無防備,一時又不忍下手,就這麼煎熬著一天,一天地往後延遲。」
「夠了!」
江衍冷聲打斷他的話,「你不是我,怎麼可能知道我的想法。」
「這很容易理解,江衍。我記得有人對你說過,你不會給人帶來幸福。比起正常人的思維,你更擅長收集人性與罪惡,他們都比不過你。」
連青見輕描淡寫,不帶任何情緒,溫和的語氣卻如同藏著寒霜般。
「記不記得有一年,你的生辰將近,我說有禮物要給你,被你拒絕。」
「你很厭惡你的誕生日,一眼都沒看,覺得我在算計你。」
「我不得不承認,雖然你當時並不大,防備心卻已經很強。但小舅忘了告訴你,那是一個孩子花了幾個月精心給你準備的禮物,被燒掉了。」
說到這里,男人看了池央一眼,「那是唯一一個會記著你的孩子。」
池央把手插進口袋里,「然後呢。」
連青見唇邊緩慢勾起一抹涼薄笑意,「然後你就把他忘了。曾經最喜歡的一個哥哥,成了記憶里的一個虛影。」
「他身上最後一點來自別人的喜歡,也消失了。」
池央眸色一頓。
「這有什麼,」江衍臉上滿是不在乎,神色漫不經心,在他身上,看不出一絲情緒起伏,「覺得可憐?你這奇怪的關注點還真是讓人無語。」
連青見瞧著他的反應,笑了聲,「他們都說你是最完美的實驗品,我原本還不以為,直到後來,發現你連一點溫暖都不需要。人類是群居動物,在進化的道路上,情感永遠是一大障礙,而你已經突破了這一點,這不得不說,確實是一個進步。」
「所以沒人把你當作是正常人,這也正常。」
「我們打個賭,如何?」
「既然你無論如何都不願池央參與進來,那身為小舅,便成全你。」
「我跟你一同實驗,如果成功,我改變了過去,就讓你們走。但如果失敗——」
他的聲音停頓一下,驟然冰涼。
「我就讓人殺了池央。」
江衍的眼神也瞬間冷了下來,「我恐怕你沒有那個機會,如果失敗,你可能從里面出來的機會都沒有。」
連青見唇角始終含笑,「所以我是在給你安排後事,我親愛的外甥。」
「你下不了手,我替你動手,成功就在一起,失敗,便葬在一起,說不定下輩子還能相遇。」
他側頭,神色好整以暇地問池央,「你覺得這個安排怎麼樣?」
「他是我男朋友。」
「哦?」連青見挑了下眉,帶著幾分興味,「剛剛不是要分手?」
「我的意思是,」池央語氣很淡,「我跟他的事,要麼我做決定,要麼他做決定。」
「你,沒有插手的資格。」
他抬眸,看向江衍,「江衍,我這個人有一個壞毛病,可能沒告訴你。我不輕易與人交往,是因為我覺得,我的人,特別是我的男朋友,必須是因我而死,到死都在惦記著我。」
「這樣我會覺得不虧。」
「一般情況下,我覺得這種心理很不好,所以不太想讓你知道。」
空氣一時安靜,兩人對視片刻。
江衍眸色晦暗不明,「這是你的真實想法?」
「對,你有意見嗎?」
江衍眸里笑意一閃而逝,「沒意見,我有個問題。」
「如果給你再次選擇的機會,你還會選擇與我……同歸于盡嗎?」
池央︰「很浪漫,為什麼不呢。」
本來被拉來做實驗體的池央成了人質,而白郁安也從其中之一的人選被剔除,取而代之的,是連青見。
身為這項研究的發起者,男人早就做過相關方面的檢查,為了這一日,身體也已改造得差不多,只需要做一些準備工作,研究員們雖然有些疑惑,但沒有人提出異議,從另一方面來說,這種決定也是不錯的選擇。
而在爭分奪秒的準備過程中,有個研究員發現儀器上有個按鈕仿佛失靈了一般,始終無法按下,連忙叫來教授。
被叫來的那位教授看了一下。
「不是什麼大問題。」
他簡單說了個方案,就把這個問題解決了,轉頭繼續去監察他人的工作。
這邊。
「你好像並不意外。」
被叫來負責監管的付蕭看了眼此時的池央,他看起來冷靜得有些過分,看起來很反常,按理說,應該會阻止江衍,而不是這樣平靜無波地看著。
「意外什麼?」
「這個實驗。」
「我很意外,」池央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他竟然沒讓你去。」
明知實驗有失敗的可能,居然還敢親自嘗試,該不該說在這里的人都是瘋子。
而江衍……
是根本就打算讓連青見親自嘗試?
「他不信任何人,」付蕭對這個決定並不奇怪,「特別是這種,關于他的過去。」
池央偏了下腦袋,「過去發生過什麼?」
「很多吧,一時說不清,但其實江衍和axius在某一方面很像,不僅是血緣。」
「很像?」
「嗯,他們以前合作過。」
「當時江衍想月兌離控制,而axius要坐上首席的位置,所以合作了一次。」
付蕭想起當時場景,聲音停頓一下,「論結果,可以說是完美無缺。」
高層死傷大半,曾經的一批精英骨干沒有一個活著回來。
原本專注于研究的醫療組織,碩果累累,吸納過大批人才,包羅萬象。在那之後,成了一言堂,徹底被axius控制,再也無人反駁他的決定。
這幾年更是傾向盈利與各方勢力的權衡,發展方向完全違背了當初創立e.a的初心。
池央看著他,心頭一動,「你好像有些不滿。」
付蕭隨意地笑了下,「那與我沒有太大的關系。」
當年都還小,除了直接參與其中的江衍,後來的很多人都是听說當時的事,並不真正清楚那時發生的慘烈。
他轉頭看池央,池央依舊靠著牆,從他這個角度看,池央的臉有些過于小了,剛被注射過麻醉劑,令他本來沒什麼血色的臉色愈發得蒼白,下巴有點尖,給人一種很虛弱的感覺。
雖然剛才在注射的時候有所保留,但眼下池央這般模樣,還是讓他有些心軟。
「帶你去休息?」
池央懶得動,「師兄,之前與你談的交易,有興趣嗎?」
「什麼交易?」
「假如axius死了,」池央說,「你我如何瓜分這里。」
付蕭挑眉,「你現在可是他的人質,心里卻在籌謀他的後事?膽子不小。」
「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池央不僅膽子不小,而且有把握付蕭不是axius的人,至少不是他的親信,根據他這些天的觀察。
「你看axius連他隨身攜帶的東西都取了下來,包括控制器,他沒辦法再控制他人,在實驗過程中,他身上也必定不會有任何武器,處于任人宰割的狀態。」
他舌忝了下牙尖,若隱若現的殺意,「如果我是你,在這個時候,一定殺了他。」
「謀權篡位的大好時機啊,師兄。」
付蕭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你這麼堂而皇之地與我討論這件事?」
「首先,這里禁止槍支彈藥。再者,外面都是他的人,殺了他的人,根本沒辦法從這里出去,誰動手誰就會死。」
池央︰「我可不信這里會沒有武器配備,一定是藏在別人找不到的地方。至于外面的人,師兄,據我所知,你可不是一個普通的高層,這里的人都知道axius死了,你就是下一任首席,到時投靠你還來不及,誰會跟自己的命過不去。」
付蕭的雙手插在褲袋里,背靠著牆懶懶地站著,「你想借我的手,幫你,還是江衍,殺了axius?這對我來說有什麼好處。」
「好處就是你不會死。」
「我不動手也不會死。」
「我可不這麼覺得,」池央撐著牆站起來,「如果你真的不想死,就不會在這里。」
付蕭見他有些勉強的樣子,走過來,伸手扶他,「沒有力氣就不要亂動。」
池央順勢抓住他的手臂,「江衍的人就在附近。」
付蕭眸光一頓,饒有興致地挑起眉,「你是在向我透露你男朋友的行動?」
池央非常不雅地翻了個白眼,「現在有腦子的人都知道。」
「這兩天島上沒有戰斗力的員工被送走大半,這是axius的命令,也是江衍默許。他們之間遲早會發生沖突,到時在這里的人都有可能會死。」
「依照axius的個性,萬一形勢不利于他,你覺得他會不會拿你的命去填?」
「如果是我,早就離開這里,axius無論是實驗失敗,還是被江衍殺了,對你來說都沒有太大影響。甚至我還會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等這里兩敗俱傷,再過來坐收漁利。」
他看著眼前的付蕭,眼神有一點疑惑,「這個方案你居然沒有選擇,而是留在這里。」
「據我所知,你沒有一定的職責要保護他,他雖然是你的老師,但這里也沒有那麼濃的人情味。還是說……你有把柄在他手里,必須得為他賣命?」
兩個人此時的距離有點近。
付蕭的視線往下落,定在池央近在咫尺的唇畔,色澤淺淡,略顯蒼白。
他定定地看了兩秒,心髒突然失衡般地跳動了兩下,撤開視線。
「你覺得我留在這里是為了他?」
「那不然呢。」
「我在等一個結局。」
「什麼結局?」
付蕭沒回答這個問題,反倒來了句。
「池央,我有沒有說過,你可以對我下一次命令。」
池央一怔,「命令?」
「對,這是你的權力。」
池央頓時疑惑,他有什麼權力能夠命令e.a的二把手,不是請求,不是交易,而是命令,怎麼听都有問題。
而且以付蕭的立場,就算是不出手幫axius,也沒必要幫江衍。
于他而言,實在是沒什麼好處。
他看向那邊,準備工作已經接近尾聲,實驗就快要開始了。
「我要槍。」池央開口。
付蕭頓時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
「你要親自動手?我提醒你,外面都是axius信任的人,一旦確定人死,他們會立刻報仇,無論對方是誰。在這種情況下,江衍不一定能保得住你。」
池央斜了他一眼,「你就說給不給。」
「這就是你的命令?」
「對。」
付蕭點頭,「那好。」
他轉身離開了一下,不知道是從哪還真拿到了一把槍,借著身形塞給池央的時候,想了想還是叮囑一句。
「不要沖動,一把槍沒有太大用處。」
池央說︰「放心,我有分寸。」
然而下一瞬。
「砰——!!!」
一聲槍響過後,有人中槍。
整個實驗室頓時為之一靜,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槍聲響起的這邊。
眾目睽睽之下,池央轉了下手腕,活動一下手骨,緩解指節被震麻的感覺。
他偏頭對一旁的付蕭笑了下。
「師兄,不好意思,現在兩把槍了。」
「……」
付蕭一時沒出聲。
這一槍不得不說是剛好卡住了時間。
實驗對象換上實驗服,已經進入實驗艙,艙門合上,正在最後的檢測關節,再過一會,說不定實驗就開始了。
而眼下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在他們身上,準確地來說,是目前手持短.槍的池央的身上。
正常情況下,實驗室里不得武器進入,而此時他手里卻有武器,甚至對在場的其中一人開了一槍。
就是那個負責保管axius的貼身東西的人,他身上有著連接手環的總控制器,還有通訊。
「你這是要我背叛?」
付蕭已經察覺到那個人看過來驚疑不定的目光,池央是人質,手里卻有槍,還開了槍,在這種情況,他沒有奪掉池央手里的槍,只能判定一件事。
——他是個叛徒。
在這里,叛徒必須第一時間被處理掉,因為危害最大。
哪怕他就是組織內專門負責解決叛徒的人。
「放心,」池央安慰他,「只要這里的人都死了,就沒有人覺得你是叛徒。」
付蕭嘴角抽了下,那可真是大手筆,他從身上掏出槍,對著池央剛剛打中的方向干脆利落地開了兩槍,一槍打中對方的手,阻止對方要打開實驗艙的動作,另一槍直接瞄準心髒。
血頓時濺了出來,驚得一旁站得很近的研究員臉色煞白。
而後對著其他兩個方向接連開了兩槍,都是一擊斃命。
池央看他一眼,「對自己人下手這麼快?」
連一絲猶豫都沒有,他原本以為付蕭至少會留個活口。
看來還真不是axius的人。
「既然動手,不能留下威脅。」
付蕭既然能混到眼下這個地位,自然不是一個心軟猶豫的人物。他瞥了眼池央握著槍的那只手,指尖泛著冷白,剛被注射麻醉劑,按理說應該沒什麼力氣,誰知開槍倒是利索。
「警報聲已經響了。」
雖然把人殺了,但到底有人按下了警告按鈕,眼下刺耳的警報聲已經開始在這里回蕩,甚至會擴張到外面。
他又看了眼大門處,實驗室的大門通常是處于閉合狀態,但一旦里面發出信號,外面的人進來花不了多長時間。
他們所處的位置離大門也比較近,甚至已經听到了腳步聲。
「撐不了多久,江衍的人什麼時候到?」
「不知道。」
「……」
付蕭看他一眼。
那眼神,池央感覺對方是想問,你他媽就是想拉著我去送人頭?
不過他師兄的修養是真高,這種情況居然一點都沒廢話,只扔下三個字。
「三分鐘。」
意思是三分鐘之內,他們還有活下去的可能。
然後就去關閉大門的進入權限,至少能拖延一會。
「砰——!!」
又一道槍聲響起。
這次的是一個研究員,子彈擦過他的手邊,在儀器上擦起一道火光,好險沒進入他的身體里,嚇得那個研究員的身體抖動了一下,連忙收回手。
「都不準動。」
池央出聲警告,「誰再亂動,下一個死的就是他。」
已經死了三個人,令這句話顯得非常有可信度。整個實驗室鴉雀無聲,只有大門響起無機質的系統電子音,還不時被打斷。
池央余光瞥了下那邊的身影,緩了下力氣,朝實驗艙的方向走去,看到兩個人各自躺在實驗艙內,閉著眼楮,看樣子已經進入了沉睡狀態。
他微微皺了下眉。
「把艙門打開。」
在場的研究員們面面相覷,猶豫片刻,其中一人上前,「這個時候打斷他們的意識狀態會出現問題。」
「不是還沒開始嗎?」
「但為了進入狀態,適應階段也會算在內,準確來說,這個時候很關鍵,已經不能夠——」
這個研究員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池央手中的槍口正對準著他,一張過分干淨漂亮的臉,蒼白如斯,沒有任何情緒,眸子烏黑,秋冬寒水般,清清冷冷。
就是這樣一個年輕人,讓他瞬間有種被扼住了喉嚨的感覺。
池央示意他,「長話短說。」
研究員停頓一下,正欲繼續開口,卻在這時,他們頭頂的燈光劇烈地閃爍幾下,緊接著眼前一暗,剎那間,周遭陷入了一片黑暗。
電源被切斷了。
池央心頭一跳,因為實驗艙的位置居然一丁點光亮都沒有,照理說里面會有備用電源,不至于斷電的時候被干擾到停止運行。而這個反常的現狀,也很快被在場的其他人發現。
「怎麼回事?!」
研究員們都不淡定了,這情況可就意味著實驗已經出現了問題,里面的人是死是活可都不一定!
而與此同時,大門的方向正傳來門被打開的動靜。
池央眯了下眸,門開的太快了,別說三分鐘,連一分鐘半都沒有。
這時,有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跟我走。」
池央反手拽住對方,「你開的門?」
黑暗中,付蕭的聲音響起,「我不知道,權限是相反的。」
一旦設置禁止出入,大門會立即被打開。
池央現在不信他,掙開他的手,「那你走。」
「你真要為了江衍去死?」
付蕭的聲音有些沉悶,藏著某些說不清的情緒,「你難道不覺得他這是在試探你嗎,他明明可以讓你離開這里,他手下那麼多人。」
「看來你還沒那麼了解我。」
池央聲音冷清,「師兄,我很好奇,你是誰的人?」
這話一出,對方沉默一瞬。
這時,眾人眼前一亮,實驗室內的備用燈被打開了。
池央握緊手里的槍,轉過身,走到實驗艙旁,低眸看里面的人。
付蕭側過頭,看著他無動于衷的身影,眸里極快地掠過一絲暗光。
進來的幾人借著備用燈光快速地環顧一下這里的情形,視線從地面上的那三具尸體,在場的研究員們,最後到那邊的實驗艙。
付蕭叛變了?!
幾人心里很快下了定論,神色多了幾分警惕。
「怎麼回事?」為首的人率先開口,說著就朝那邊走去,想要查看一下axius目前的情況。
付蕭長腿一邁,攔住這個人的去路,「實驗出了意外,axius凶多吉少。」
這幾人臉色一變,看著大大方方地把這件事說出來的付蕭,紛紛掏出武器,「付蕭,你動的手?」
「是不是我動的手又如何,任何實驗都有失敗的可能,之前就詢問過教授,一個失誤,會成為植物人的可能性很大。」
付蕭容色平靜,看著和平常沒什麼兩樣,非常的淡定,「現在的關鍵是你們,axius遲早會下位,一旦我坐上首席的位置,就會考慮一下你們的……誠心。」
「你就不怕我們把你當叛徒處理了?!」
其中一人立馬說。
「我既然敢動手,會沒有準備?」
為首的那個男人抬起手,打斷他們的對話,他總感覺這像是在拖延時間。
「讓我看一下axius,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們再考慮這件事。」
說著錯過付蕭,大步朝那邊走去。
然而,就在僅有兩步之遙的時候,一直安靜無聲的池央舉起手里的槍支,對準著此時躺在里面的男人。
「過來我就殺了他。」
這個人腳步堪堪頓住,實驗艙的艙門已經被打開,他很快查看了下axius此時的狀況,閉目躺著,看著好像還有呼吸,但不知是真的成了植物人還是怎麼,沒什麼動靜。
他警告池央,「如果他死了,你也沒有活的必要,我勸你小心。」
池央平淡地噢了聲,依舊低眸瞧著里面的人,眼里看不出什麼情緒。
「那你到底是希望他死,還是活呢。」
說著手指一動,竟然扣動扳機,對著連青見的肩膀,真的開了一槍。
「砰——!!!」
「你——」
池央手腕一動,槍口調轉,對著男人的心口,不緊不慢地把這個人剛才的話還了回去。
「我也勸你小心,再往前一步,他就是被你殺掉的,到時候你可就尷尬了。」
不遠處的付蕭︰……膽子真肥啊,人質在他手里都沒什麼好待遇。
就在形勢一時僵持不下的時候,不知是不是疼痛所致,原本躺在里面毫無動靜的連青見,竟然緩緩睜開了雙眼。
「嗯?竟然醒了。」
池央嘖了聲,「看來還是沒有成為植物人嘛。」
連青見是被驚醒的,在意識深處,他看到自己被別人打中了一槍,醒來後,還真是,而且是他的好學生,手里的槍完全沒收回去。
「還記得我嗎,老師。」
男人臉色不變,抬手按住正不住流血的肩膀,坐了起來。
「當然記得,忍不住要動手了?」
「倒不是忍不住,」池央說,「就是想看看這個方法,能不能叫醒人。」
「看來有用。」
「不過江衍不適合這個辦法,要不老師配合我再嘗試一下其他的?」
他稍稍靠近一些,眉眼彎彎地問。
此時實驗室內並不如往常那般燈光熾亮,只亮了幾處,光線暗淡,因而顯得池央的五官有些模糊不清,但他的眼楮卻很漂亮,有光落入他的眼里,漂亮的像是星子。
在連青見眼里,像極了一個人。
形似桃花眼的眸子稍稍彎起,便給人一種溫柔感,讓人會不自覺地放松警惕,哪怕手里正拿著武器,會毫不猶豫地打傷他。
這一點……也像極了那個人。
也是這般,即便是離開時,也會說。
——也許有一天,我會親手殺了你,所以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多麼溫柔的一句話。
他這輩子听到的,最溫柔的一句話。
許是太久未見,思念成魔,以至于此刻,連青見思緒恍惚,記憶深處的那個人竟然與眼前池央的影像逐漸重疊。
他怔怔地看著池央。
「你終于出現了。」
池央︰「嗯?」
「你一直不見我,今日……是來履行自己的承諾嗎?」
池央迷惑了一瞬,看著他的眼神,感覺連青見像是把他當作了別人,他心里猶豫一下,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接了這句話。
「是啊,所以我來了。」
剛想回頭,一只手從後面抵住他的後腦,不讓他回頭,江衍的聲音不慌不忙地繼續說。
「你想讓我死在你的屬下手里嗎?」
連青見竟然沒覺得有什麼異樣,或者是一時陷入了回憶。
「你知道的,他們不會對你動手。」
他的手已經松開肩膀,好似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傷,任由溫熱的血液不住往外流淌,很快將身上的實驗服染紅了大半。
再這樣下去,就算沒有再次受傷,也會因失血過多而亡。
那個男人忍不住喊了他一聲,「axius!」
「下去。」
連青見抬起頭。
「這是我的事,所有人出去。」
他這一開口,在場的人都不得不服從,哪怕察覺到眼下情況不對勁,但axius平時積威甚重,少有人能當面違背他的命令。
但就在這些人走出去的那一刻,池央听到了外面的槍聲。
像是早已等著這一刻。
連青見也听到了,望著那個方向,神情一時恍然,「你是想把這里清理掉?」
「對,很髒。」
僅僅三個字,讓連青見愣住了。
他閉了下眼,「對不起。」
竟然在道歉。
完全沒有平日里的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像是褪去了那一層假面,在眾人面前的那麼多層身份,終于露出內里不為人知的緊張與無措。
是無措。
池央完全沒料到有朝一日會在這個高傲的男人眼里看到這種情緒。
甚至,愛意都是不怎麼明顯的。
就連這一刻,終于見到想見的那個人,他的愛意都是掩于夜色。
江衍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變了很多,我無法忍受的事,你通通做了。」
連青見︰「我……想見你。」
「見了又如何。」
「你是把我忘了吧,」連青見眸光黯然,卻勉強撐起一個笑,「我拿走了你最喜歡的東西,我把它毀了。喜歡你的人,都被我殺了。我做了一切你厭惡的事,你還是不來見我。」
「你是想讓我恨你?」
「你會嗎?」
「會。」
池央手里的槍被江衍拿過去。
「我會殺了你。」
連青見笑了下,他臉上已經沒什麼血色,白紙一樣,向來矜貴高傲的男人此時血跡滿身,狼藉不堪,卻完全沒有在意。
「那樣也好。」
江衍這時抬起一只手,覆住池央的雙眼。
池央的腦袋微微後仰,眼前是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景象,他听到連青見的最後一句話,恍若低喃,在一片紛亂的槍聲中,有些模糊不清。
「我等了很多年,等你來,親手殺了我……姐。」
「砰——!!!」
江衍的手久久沒有放下,直到又過片刻,外面也平靜了下來。
他放下手,聲音依舊,「嚇到了?」
「不是。你殺了別人的弟弟,姐姐會不會生氣?」
「不會,姐姐並不在意。」
「姐夫呢。」
「你為什麼不問我?」
池央轉過身,「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麼嗎?」
江衍思考兩秒,「長得帥?」
「……」
池央點頭,「沒錯。」
江衍頓時不滿了,「就只有長得帥?難道沒有雙商在線有錢能打?」
「難道我就不雙商在線沒錢不能打?」
「好吧,」江衍妥協了,「你最喜歡我什麼?」
池央伸手抱住他,「你是我一個人的。」
「我現在百分之百確定,你心里的第一,是我。」
江衍眉梢輕挑,抬手輕輕敲了下他的額頭。
「笨啊,不是第一,是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