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實驗改了?」
看那些研究員的反應, 居然沒有察覺。
「實驗會失敗,也會出現意外,這是意外的其中之一。」
嚴格來說, 江衍並沒有動太大的手腳, 不然瞞不了多久。
池央環顧一下這里。
分明是用來研究時空穿梭的實驗, 現在僅僅是開頭的測試階段, 就把一個人的精神思維陷入夢境, 分不清現實與回憶, 意識模糊, 甚至連死亡都不抵抗。
就這樣殺了axius。
這讓他想起付蕭之前的話。
這里有的是你想象不到的方式殺人。握著手術刀隨時準備救人的白衣醫生, 忙于實驗不聞外事的科技研究員,身上帶著香水味看似關系親密的欺詐師,隱于暗處難以尋覓的殺手……等。
「你帶了多少人?」
他的目光落在大門處, 外面已經完全沒了動靜,靜悄悄,但一個進來查看的人都沒有,可謂是小心謹慎。
「不多。」
江衍牽他的手,拉著人離開這里, 「但也不少。」
他既然動手,自然是一擊必中, 足夠的把握控制住這里, 絕不可能讓對方有反撲的機會。
當然最重要的是,axius死了。
這消息很快傳開。
無論是以何種方式死亡, 人死了就代表著關于這個人的時代很快會過去。這島上的蠢蛋並不多,除了一些死忠,大多數人都意識到在這種時候負隅頑抗,除了死更多人, 幾乎沒什麼用。
這是一座島,周圍是深海,一旦被把控,信號關閉,沒有援軍,這里的人很快就會被困死。
而且,付蕭還活著。
池央再一次發現付蕭在這里的人心里的信服度不低,甚至可能不亞于axius。
因為身份關系,平日里會主動接近axius的人並不多,但眼下這種緊張的形勢,有的人明明不服從安排,卻在看到付蕭的身影出現的那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他的威信不低。」
一個略帶滄桑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池央轉頭,是個看起來有些隨性的男人,年紀不小,嘴里還叼著一根煙,不過沒有點。
池央的目光從對方嘴邊的煙上掠過,為了防止毒氣彈或其他迷藥,出現在這里的人大多蒙著面,把臉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犀利的眼,只有這個人,不知死活,嘴里竟然咬著一根煙。
令他印象非常深刻。
上輩子他在江衍身邊見到過不少人,貌似沒見到這一位。
「你可以抽煙,」他說。
男人盯著他看了幾秒,咧起一個笑,「老子戒煙了。」
池央問︰「你的名字?」
「保鏢49號。」
……等等?
池央猶疑一下,有些不確定,「江衍的保鏢有……49個?」
「大少爺嘛,這點排場還是得有的,」男人咂了下嘴,語氣滿不在意,甚至深以為然,「不然被別人綁架了怎麼辦。」
「……」
池央抬頭看天。
兩架直升機盤旋在上空,到現在沒有下來,島上所有外出輪船小型潛艇,武器點信號塔都被控制,出現的每一個人身上都是配備著最新型高強武器,手.槍炸.彈探測鏡,以一擋十都行。
就這架勢,這配置,你他媽待會轉道去打劫總統都行,好意思讓別人來綁架你們?當人家瞎嗎。
「你以前是哪里人?」
池央听著他的口音有點熟悉。
男人把嘴里的煙取下來,隨手一彈,丟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里。
「算不上哪里人,就是個醫生。」
池央神色一頓。
「江少讓我來觀察你的情況,」男人說話很直接,就這麼當著池央的面,「除了精神不濟,趨于低迷,沒有其他惡化癥狀。」
池央點了下頭。
男人的手伸進口袋里,掏出煙盒,抽出一根塞到嘴里,熟稔地咬住,「再深入的狀況不是人眼能夠看出來,我建議你再去檢查一下。」
池央看著他的動作,「醫生也會抽煙?」
男人頓時好笑,「醫生不能抽煙?」
「吸煙有害健康。」
男人笑了聲,抬了抬下巴,示意剛才付蕭離開的方向,「就那小子,常年監控你,你知道嗎?」
「你怎麼知道?」
「我跟他共過事。」
說到這里,男人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他其實是你的人。現在只要你發話,說不定他就動手了。」
池央一怔。
腦海里驀然閃過一個片段。
「你覺得我留在這里是為了他?」
「我是在等一個結局。」
「池央,我有沒有說過,你可以對我下一個命令。」
他去了付蕭的房間。
外面正有人把守著,見到池央過來,倒也沒攔,很快就讓他進去了。
正是下午三四點,島上的日光依舊充沛,氣候溫暖如夏日,完全不見轉涼的趨勢。他進去的時候,房間里的人正坐在陽光下看書,看得專注,比起往日的簡練裝束,難得悠閑,身上反倒多了幾分學生氣息。
這讓池央很快想起,付蕭其實與他們同齡,也擁有著學生的身份。
他瞄了眼付蕭手里的書的封面,還是一本外文書籍,「你很閑?」
听到聲音,付蕭轉過頭,看到來人,他眼里浮現一些暖意,合上書,「當然,難得悠閑,什麼事都被接手過去,可以順理成章的休假。」
听這語氣,好像等這一日等了很久似的。
雖然他平時的業務確實不少。
池央走過去,隨手拉了把椅子坐下,看了眼外面的方向,今日的天氣依舊好得一塌糊涂,完全不受這里發生過的事影響。
「外面的人可指著你帶他們沖出牢籠。」
付蕭皺眉,「你是來試探我?」
「實話實說。」
「你覺得我現在能做什麼,」付蕭起身,走到一旁,「咖啡?」
「都行。」
趁著這個時間,池央環顧了下這個房間,家具一應俱全,簡單的黑白色調,沒什麼格外顯眼的地方,比起axius平日里的各種講究,風格明顯,身為他的學生,卻低調很多。
他之前收集資料的時候,發現就連住在這里認識付蕭很多年的人都說不出,這個人有什麼特別喜好的東西。
他存在的大部分時候,是作為一個影子。
手里握著一把刀。
不知道會在哪,什麼時候出現,什麼時候將叛徒清理掉。
但很奇異的,也許是由于axius的手段過于強勢,付蕭的冷靜與收斂,不管閑事,反倒收獲了不少好感。
「你想問什麼?」付蕭開口打破了這片平靜,許是察覺到他看過來的視線。
「問什麼你都會回答?」
「現在沒什麼不能回答。」
「axius。」
「本名連青見,連家的二公子,特長心理催眠,沒有醫學天賦,無感疼痛,二十歲擔任某國名校藝術博導,擅長繪畫、雕塑、音樂等。未婚,心上人是親生姐姐。」
「你跟他的關系怎麼樣?」
「他是我的老師,相比其他人,我和他的關系還算親密。」
池央看著他修長的身影,「他死了,你並不怎麼難過。」
付蕭手里的動作微頓,淡淡回了句,「死亡不是一件很值得難過的事。」
這里,也早已見過太多生與死。
「而且他做了準備,這是他的選擇。」
「你看的挺開,如果他像你這樣,現在不會死。」
「如果像我這樣……他不會坐上那個位置。」
付蕭這時轉過身,走過來,把一杯咖啡放在池央的面前,「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個研究出nt01的醫學天才嗎?」
「那是醫學界近些年來少有的奇才,不僅痴迷于鑽研各類絕癥,屢屢收獲成果,而且對生命與基因改造人體進化極有興趣,因為這個人的存在,e.a從一個原本並不怎麼出名的生命研究所成了國際組織,多少人聞名而來。」
「這個人就是江衍的母親,連青蘅。」
池央愣了下。
腦海里浮現出一個女子的模糊身影,時隔太久,他已經有些記不清對方的模樣,只記得容貌很美,聲音很溫柔。
那位傳聞中的江夫人,是一個比江家人還要深居簡出的人物。
據說,當年追求者眾多,能夠得見一面的卻極少。
據說,她才是連家真正的家主。
據說,多少人為她多年深情痴心不改。
無人知曉她為何選擇與江家聯姻,眾人只感慨,這麼一個大美人也會為權勢所傾倒。
這些年一直有兩家婚姻不和的傳聞,兩位甚至沒有同時在外露過面,行蹤也很少。關于這些有很多猜測,有的人猜是江董事長在外包/養了情人,江夫人一怒之下就把孩子送出了國,所以江少才會一直在國外長大,一點消息都沒有。也有人覺得是因為江夫人長得太漂亮,沾花惹草,讓江董事長很是惱怒,兩人為此大吵了一架,要不然為什麼這些年那些曾經追求過江夫人的人一個接著一個的倒霉,有的甚至還沒了,甚至令人恐慌。
不管是哪種猜測,都給江家的私生活帶來一種奇異的神秘感,所以圈子內抱人家大腿的很多,真正敢把自家閨女送過去的卻並不多。
「生下孩子後,axius發現她的精神狀態開始變得不穩定,一開始以為是實驗的緣故,在這方面,她是專家,整個e.a甚至國際,沒有一個人能夠超過她。」
「直到有一天,他無意中發現,姐姐在結婚前曾經研制出一種藥物,並且作用在了自己身上。」
「他很快意識到,應該是這個藥,讓他的姐姐性情變得更加冷酷,甚至將自己變成實驗母體,利用自己的親生骨肉。」
「他讓她拿出解藥。」
「被拒絕了。」
「連青蘅的目的是作用于自己,根本就沒打算研制解藥,而且她還把那個藥封存了,禁止他人使用。」
「在當時,axius雖然是她的弟弟,但並沒有什麼實質權力。」
「e.a是連青蘅的地方,是她一手帶大的組織,這里因她變得愈發強大,一步步走向他處無法企及的高度,其他地方無法實現的事,在這里都有可能,這里充滿了未知與可能。那些高層也是因為她身上的價值來到這里,這里的所有人都是信服于她,遵命于她。」
「她是核心,也是第一任首席。」
「其他人不會听axius的話,也不會被他打動。」
「因此,他奪權了。」
池央︰「然後呢?」
「然而他還是研究不出解藥,找了很多人,用了很多種辦法,始終沒有人能破解她的藥。」
付蕭的神情有一絲復雜,聲音依舊平穩,「他們的關系徹底破裂,甚至說不上是破裂,因為axius發現,他的姐姐已經在漸漸遺忘他。」
「關于他們的過去,他們的記憶。」
他的聲音稍微停頓了一下。
「她原本就是一個極度冷靜又冷情的人。」
「身家富可敵國的丈夫,生而知之的親生骨肉,還是多年痴戀的弟弟。」
「沒有人能打動她,多少人對她表達過愛意,她不需要。」
付蕭的目光這時落在池央的身上。
「只有你。」
「你是她當年親自選定的下一任首席。」
「某種意義上來說,她需要你。」
池央眸子微斂,「我想我大概知道了。」
關于江夫人,最開始他就很奇怪,一個那樣溫柔的人怎麼會變成精神病患者,別人都說是被逼瘋的,也有的說是遺傳,江衍對此從來不評價,即便不少人說他大概率也是個遺傳性患者,也完全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而連青見的做法,付蕭的態度也很奇怪。
「所以,你是她的人。」
明明不是親信,卻在最後會放在自己身邊,這讓池央不得不懷疑,連青見根本就是在等著付蕭的反應,或者說是他身後的那個人。
「從另一種程度來說,也是你的人。」
付蕭拿起咖啡杯,遞到嘴邊,抿了一口,「我需要告訴你,e.a不可以落在江衍手里。」
「但現在已經落在了他手里,你又能如何。」
「江衍現在只是控制了這個島,e.a發展這些年,不是所有地方他都能知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這樣配合。前車之鑒在,再加上他之前發布的通緝,那些人大概率不會服從他,一旦這里的消息走漏,會有不少人選擇魚死網破。」
池央烏黑的眸子看著他,「你想說什麼。」
「你出面,把這里收歸,我會配合你。」
「你就沒興趣?」
「這本來就是你的。」
「我沒興趣,」池央支著下巴,慢吞吞地說,「如果是別的地方也就算了,這里,我不想插手江衍的處理。」畢竟是當初控制過他的地方,也給過傷害,池央覺得他沒必要管。
不是誰都能心平氣和地面對自己的過去。
因為他,江衍已經來到了這里。
說不定看到這里的一草一木都能想起當年的事。
付蕭看得出他的想法,一般情況,池央不過多管別人的事,即便是江衍,他對于過去僅限于了解,知道當初發生了什麼,而不是評價,就比如他剛才听了那麼多,一句點評都沒有。
「你就不怕出事?」
池央抬眸,「你不是在這兒?」
「你是想看江衍的反應?」
池央笑了,「這跟你沒有太大關系吧。」
他站了起來,轉身往外走,「咖啡我就不喝了,沒別的事的話,我走了,你繼續看書。」
「池央。」
付蕭看著他的身影,突然喊了他一聲,「我想有一件事你大概還不知道。」
「在你十八歲生日的時候,axius送過你一件成人禮。」
池央腳步頓住,回想了一下,他當時收過的生日禮物並不算少,甚至有一件禮物是幾天後才收到。
一支鋼筆,一張卡片,沒有署名。
他回過頭,「哪個?」
付蕭靜靜注視著他。
一條命。
一個叫池覃的男人。
你親生哥哥的命。
他沉默了半晌,問了一個問題。
「如果有一天,你身邊發生了不幸的事,你會懷疑江衍嗎?」
池央回想這段時間內發生的事,大大小小,很多都不太記得了,不過算大事的話……池覃死的時候,他懷疑過。
他面上不動聲色,「這是我跟他的事。」
「很多事他不會告訴你,」付蕭看著他的反應,「你不是說很討厭別人隱瞞你。」
「我是很討厭,但有些事,他覺得有必要告訴我就會告訴我。」
池央覺得江衍也不是那麼不分青紅皂白全部瞞著他的人。
「……嗯,那我知道了。」
池央思考著他剛剛說的禮物,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依照連青見的手段和風格。
「到底什麼禮物?」
「你也許沒收到。」
也許?沒收到??
池央臉上帶著明晃晃的懷疑,但付蕭並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而是話口一轉,轉移了話題。
「nt01沒有解藥,但你……不太一樣。」
這些年他見過不少被注射這個藥劑的病人,只有池央的反應不一樣。他最先產生了排斥反應,同時產生作用的時間也被大大縮短。
「一開始我也不知道。」
池央抬起左手,低眸瞧著自己的手腕,能隱隱看到里面青色的血管,眸里閃過一絲復雜的光。
他抬起頭,瞥向付蕭,「忘了問,連青蘅為什麼選我作為她的接替人?」
「大概,你是特殊的。」
「我自己都沒覺得我哪里特殊。」
付蕭唇角浮現淡淡的笑意,「這麼多人里,江衍為什麼會喜歡你,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是對你一見鐘情。」
等等?一見鐘情?
「怎麼可能,我跟他小時候就認識。」
付蕭回想當時的情況,「也許是我的錯覺,不過在見到你之前,他沒打算回國常住,雖然他的計劃里會出現各種意外,當時確實沒有包括你。」
「回國的次數寥寥無幾,也沒有主動去找過你。」
兩個人的生活軌跡沒有一絲一毫的重疊,一個在國內正常生活上學,一個在國外過著刀尖舌忝血的日子,即便是回國,也不會待多久,更不會出現在池央面前。
他都以為這兩人再也不會牽扯上關系。
「那天是休假日,下了雪,你在書店里泡了一下午,天黑準備回家的時候。」
是個意外。
雖然,幾年未見。
耳邊的微型通訊器接連震了好幾次,顯示著對方的焦急,黑發少年置若罔聞,漆黑的眸子依舊盯著不遠處的前方,那是正站著一個人。
與他年齡相差不大的一個……弟弟。
背著單肩包,耳朵里插著白色的耳機,旁若無人地站在街口等車。
夜幕下正飄著小雪,細細碎碎,落向人間大地,有行人經過時,都會朝這邊多看幾眼,因為這兩個少年實在是搶眼。
眉眼一個比一個俊。
江衍沒在意,至于另一個,已經習慣忽略外界的目光。
他的目光漫不經心地落在前方,哪怕是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也完全沒有要轉頭的意思,他的手插在羽絨服的口袋里,發梢落了些細碎小雪。
站在雪里等車,絲毫沒覺得自己這樣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
幼時愛笑的一雙眼冷冷清清,就像是這天的雪,涼涼的,干淨俊秀的側臉,唇角微微抿著。
明明是在看著這場雪,卻給人一種沒有任何能夠進入他的眼里的感覺。
江衍就這樣一言不發地望著他,這個預料之外的人,就這樣出現在他的面前,腦海里驀地閃過一個念頭。
——他在長大。
一陣寒風吹來,裹挾著細雪,吹亂了他的發絲,那雙比子夜還要深的漆色瞳仁里倏然掠過一絲異樣的流光。
很奇怪。
他明明……不想沾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