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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珍珍匆匆來到正殿。

正殿里點著兒臂粗的蠟燭, 李固負手而立, 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李珍珍頓了頓,恍惚想起上一次在夜里和李固這樣獨處, 是河西亂終的時候,他來宣告她的命運。這一次, 他又來宣告她的命運了嗎?

李固听到腳步聲,轉過身來, 看著她,喚了聲︰「大姐。」

他雖然還喚她大姐,但李珍珍敏銳地感覺到,李固的身上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這種變化讓她內心里感到不安。

「十一!」李珍珍快步走過去,「怪我!都怪我!我的人去得太晚!」

她說著, 掉下淚來。

李固凝視她片刻。

「的確怪大姐。」他道, 「我將後院托給了大姐, 大姐卻令我失望了。」

李珍珍的哭泣戛然而止。

她嘴唇發抖。

「這怎麼能怪我!」她爭辯道,「我怎麼管!一個個都是你的枕邊人, 都給你生了孩子, 你把她們慣什麼樣了!我名不正言不順!」

李固點頭, 道︰「大姐說的對,歸根到底, 還是怪我。」

他平靜的態度令李珍珍感到害怕。

她想問李固究竟決定如何處置她。她這些天雖然有些忐忑,但內心里總覺得自己應該是無事的。動手的畢竟是鄧婉和別的人,不是她。她手下那個蠢材,是為了救人才跳出去的, 反而把她折了進去。

最重要的是,她是李銘的女兒!李固怎麼都不可以對李銘的女兒下重手的!

可現在,她內心的不安開始放大,不那麼自信了。

「大姐。」李固先開口,道,「鄧氏死了。」

李珍珍眼楮陡然睜大。恐懼,從內心里油然而生。

「她……她對青雀下手……」她強撐著說,「她、她原該受死的。」

「是。我也這麼想。」李固道,「她該死。」

「那……」李珍珍不敢問自己,先問別人,「其他人呢?」

「她們得活著。」李固說,「我的孩子們,不能沒有母親。」

李珍珍松了一口氣。

李固卻接著道︰「大姐同我,喝了這一杯吧。」

他閃開身,李珍珍才看到幾案上放著托盤,托盤里放著兩只酒杯,兩只酒壺。

兩只!

李珍珍面色大變。

是了,他說他的孩子們不能沒有母親。可她、可她並不是他孩子的母親!

李固給一只酒杯斟滿酒,放下酒壺,用另一只酒壺給另一只酒杯也斟滿。

他把其中一只斟滿酒的杯子舉到李珍珍面前。

李珍珍驚恐後退︰「你!十一,你不能這麼對我?」

李固道︰「我為何不能?」

「李十一!」李珍珍大叫,「我是我爹唯一的骨血了!」

「還有囡囡。」李固道,「明年囡囡就十六了,我給她開府,給她挑個好夫婿,她生出來的孩子姓李,義父香火有繼。」

「李十一!你不能這樣對我!這都是你自己的錯!」李珍珍歇斯底里,「是你不立後!是你偏愛皇長子!是你寵愛無子的鄧五!」

「是。」李固道,「我錯了,所以沒了青雀。鄧氏錯了,所以她死了。大姐也錯了,一樣也該承擔起這錯誤的代價。」

「我將我的內院托付給你,可你做了什麼?你隔岸觀火,你高台看戲。」

「大姐,我知道你想當皇後。」

「可,這皇後的翟衣,」李固盯著她,「你——撐不起來。」

李珍珍淚流滿面。

「我原想,我原想好好地給你管好內院的。」她流淚,「我想做一個,讓你能安心入睡的人。可……你不知道這高牆里,有多難熬。這不是普通的後宅,這是後宮。我連出宮上街走走的自由都沒有。一天一天的,只能在宮里熬著……看著河西的兄弟們,一天一天,把我爹和我,都忘了……」

李固舉起了那杯酒︰「大姐,喝了這杯酒吧。你我姐弟,緣盡于此。」

李珍珍袖子抹了把臉,道︰「你照顧好囡囡!」

李固道︰「必定。」

李珍珍道︰「你發誓!」

李固道︰「我將照顧好囡囡,讓義父的香火有繼,若違此誓,叫我身首分離,江山不保。」

李珍珍于是接過那杯酒,手抖了半天,終于一仰而盡。

藥力很快就發揮了,李珍珍天旋地轉,倒在了地上。

她看到李固走回幾案邊,端起另一杯就,也一仰而盡。

她看到內侍們進來,李固對他們說,多拿條被子,別凍著她。

人都要死了,還怕什麼凍著不凍著?李珍珍困惑,在困惑中閉上了眼楮。

……

……

睜開眼,是完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婢女。

李珍珍愕然。

婢女見她醒了,快步出去,很快進來一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邶榮侯李衛風。

「老七!」李珍珍叫道,「你、你怎在這里?這是哪里?我、我怎麼沒死?」

李衛風神情復雜。許久,才說︰「大姐,這里是我的莊子。」

「你以後就住在這里。」他說,「以後,你是從老家來投奔我的堂姐。」

「你喜歡的那幾個伶人,十一都一起送過來了。」

「你想出門玩也行,想進城逛街也行,記得戴上帷帽,別讓人認出你來就行。」

「只以後,你就是你。宮里的李貴妃,昨天夜里暴斃了。世上再沒有這個人。」

李衛風說完,嘆了口氣,道︰「大姐,你別怕,以後還有我呢。」

只李十一郎,和她斷了姐弟情分,將她逐出宮來。原來他說的「緣盡于此」是說從此以後再不庇護她,不是要她死……

說起來,她和李大郎才是真正有血緣關系的族兄妹,可李固將她從宮廷驅逐,卻將她交給了最信任的李衛風。

李珍珍伏地大哭。

隔日河西郡主來到莊子上見她,淚流滿面︰「母親做了什麼?青雀的死你可有伸手?舅舅說,以後世上再沒有你這個人了。」

李珍珍也流淚,囑咐女兒︰「你好好听舅舅的話,受了欺負與他說,他立了誓言會照顧好你。你听話就行,切勿對你舅舅生怨念。」

河西郡主道︰「我為什麼要對舅舅生怨念。我沒有父親沒有父族,外祖父也沒了,沒有舅舅,我們兩個早不知道活成什麼樣子了。」

女兒小小年紀,卻原來比她清醒得多。

李珍珍悔恨交加。

然時光再不會倒流,沒人能回到從前。

每個人都回不去了。

鄧婉死于小年前夜。那晚李固匆忙回宮,第二日便是小年,各衙門封印,停止辦公。

中午宮里便送出來消息。鄧婉之死是謝玉璋知道的,李珍珍之死卻令謝玉璋吃驚不小。

宮里對外也只送出來這兩條喪訊,其余都是內闈事,並不對外公示。謝玉璋就和旁的人一樣,什麼都不知道。她的舅母楊夫人還專程跑到她這里來打听消息。

「說趕上過年,為了不令百姓掃興,二妃即日便下葬。哪有這樣的?年節再大,大得過國禮嗎?」楊夫人說,「吉日也不挑一個,也不叫命婦們去哭靈,竟是一點體面都不給二妃。」

皇長子未成年,尚不用百官臣民為他戴孝。

但李珍珍這種級別的內命婦的喪葬之事,實該有許多規矩的,便是謝玉璋都該去禁中為她哭哭靈,按禮祭拜的。

如今全沒有。

楊夫人告訴謝玉璋︰「內闈現在不知道是什麼情況。除夕夜宴說是還照常辦,只女眷不必入宮了。」

「珠珠。」楊夫人壓低聲音道,「貴妃、淑妃這是得了什麼失心瘋,竟害死皇長子?」

雖然明面上說皇長子死于意外。但諸宮被關押數日,雲京貴族中早就在私底下議論紛紛。昨夜里貴妃、淑妃一死,頓時眾人便覺得她兩個便該是凶手了。

謝玉璋沉默許久,道︰「皇長子死于意外,沒有什麼凶手不凶手的。」

楊夫人嗔道︰「看你,還跟我見外,我又不會到處亂說。」

謝玉璋苦笑。

而後這幾天,宮里再沒有任何消息,後宮任何人遞牌子都進不去。諸宮親戚,都與自家妃主見不得面,通不了消息,不免惴惴。

謝玉璋也一直都沒有見到李固。

她再見到李固,是在大年三十的清晨。

謝玉璋到了該醒的時間自然醒來,卻不見侍女們如往常那樣魚貫而入,各司其職伺候她梳洗。

她有些納悶,坐起身來喚了一聲。

不料外面次間里李固道︰「她們在外面,要叫她們進來嗎?」

謝玉璋大吃一驚。她忙起身,披了件衣裳便推開扇出來。

次間的榻原該是侍夜的侍女睡的地方,如今榻上也有被褥枕頭,一人也剛坐起,只穿著中褲,精赤著上身,胸膛精實,腰身勁瘦,正是李固。

李固看到她一雙秀足也沒穿襪子,赤著踩在地板上,踏雪一樣,眉頭皺起,走過去一把將她抄起橫抱,放到榻上,又拿被子捂住了她的腳。

那被子里面熱騰騰的,熱氣都還沒散。

謝玉璋道︰「陛下什麼時候來的?」

李固拎起中衣往身上套︰「昨天夜里。」

謝玉璋想說話,李固道︰「你已經睡了,我叫她們別吵醒你。」

謝玉璋腳丫動了動,往里伸了伸,里面更熱乎了。她問︰「陛下在這里睡的?」

李固沒回答,卻回頭看著謝玉璋,眉頭皺了起來。

他問︰「你為什麼叫我陛下?」

謝玉璋一愣。

李固轉過身來,道︰「玉璋,你剛才一直在叫我陛下。」

謝玉璋不過一件外衫披著,李固中衣的衣襟都還沒掩上,露著胸膛。這般隨意的情況下,謝玉璋卻一直稱他「陛下」。她可是生起氣來,敢轟他走的人。平時兩人獨處,常常是「你」、「我」,並不是「陛下」。

謝玉璋說不出話來。

她在「陛下」與「你」之間的切換,全看情境和話題。這種切換根本不必經過思考,是張嘴就來的直覺。

剛剛,她看到他,一張口便喊出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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