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讓我們去西邊找他們?」
瘋子很不高興,耗費大量精力好不容易來到大陸南方盡頭,現在又讓他們去西面?說不定途中還會遇到鳥軍。
他在煉獄生存的準則是「隨心所欲」,進犯的鳥軍已經將這種生存方式摧毀,更別說奔波讓他形疲神困。
「恐怕不是。」
听白夭這麼說,瘋子相當興奮,忙問原因。
白夭指著腳下的棧橋說道︰「這座棧橋相當顯眼,人能發現,鳥就更容易發現了。這行文字也會被之後找來的鳥讀到。這是誤導。」
「那幫家伙到底想讓我們去哪?」
「這邊。」
白夭抬起腦袋,翹挺的鼻梁被遠處火光照耀映出通透的骨架,她把目光投向南海。
「還是要出海嗎……」瘋子不情願地嘟囔著。
陳簡問道︰「你為何會這樣想?難道這句話有更深層的含義?」
「不,」白夭搖頭,慢慢說道,「這就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話,寫下這句話的人根本不打算讓我們看到,所以才寫得這麼小。如果不是你最先開始觀察棧橋,我也不會發現。」
陳簡听後感到一陣自豪。
「……有人特意留給鳥讀?」
「應該是這樣。」白夭說道,「真正留給人的東西是這個。」她用腳尖輕踩棧橋,牢固的橋身發出木板吱呀的悅耳響聲。
「鳥無法理解這座棧橋意味著什麼,它們只會覺得,這是原住民留下的諸多建築中的一座。而羅斯,你覺得棧橋是什麼?」
「它在給我們指示方向?」
「沒錯,對于居住海邊的原住民而言,棧橋即是歸途的指引,也是出發的起始。我曾今來過這里,棧橋旁邊其實還有兩座供人休憩的小屋,但它們已經被拆掉了——我先前無法理解為何他們會把小屋拆得不留痕跡,卻留下了棧橋,現在完全想明白了。」
「就是為了讓我們注意到這點。」
「沒錯。」白夭充滿信心,「他們並沒有躲著我們,而是提前一步出發了。」
「可是為什麼?」
瘋子在沉默許久後突然加入談話。
他在考慮出海是否劃算,現在鳥軍根本沒有繼續入侵的跡象,他抱著僥幸心想,這兒說不定相當安全。
「大家寧願逃走去南海,也不與鳥國戰斗?實在孬種!」
白夭沉默許久,說道︰「等我們追上他們就知道了。」
「真的要去?」瘋子慌了神,「我們沒船!」
「他們肯定留下了船只。」
白夭和陳簡幾乎同時轉身返回海岸,開始在附近尋找船只的藏匿之處。只有躊躇的瘋子還呆立在棧橋頭,像一座雕塑。
陳簡相信白夭作為旅人的直覺,她比自己更清楚原住民那種隱晦的信息傳遞方式,于是毫不猶豫跟隨她的步伐在四周尋找船的蹤跡。
船是留給人的,絕不會讓鳥輕易找到,否則人類的意圖將暴露。
究竟什麼地方才能滿足這種條件?
陳簡環顧四周。
為了讓人一到附近就能發現棧橋,這里到處光禿禿的,連樹木都被砍伐了不少,的沙灘上沒留下一點蹤跡,就算有也早被海水沖洗殆盡。再往岸里走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屋子? 類似竹樓構造,一層騰空? 二層才有房間。
這里充滿生活氣息,讓冷酷的煉獄多了一份溫暖——不過這句話相當矛盾? 畢竟煉獄從不缺少炎熱。
陳簡走進其中一間屋子? 仿佛還能看到原住民閑情逸致的生活風貌。
白夭告訴他,這里是部分蜮民國百姓的居住地,他們曾在上一次人鳥大戰中屢立奇功。
屋內有一些空的瓶罐,模上去像陶瓷,但沒有陶瓷的沉重感? 陳簡覺得它們像某種易碎的塑料。
白夭也說不上這是用什麼做的,但她知道? 那些寬口帶蓋的罐子用來裝蜮蟲? 蜮民會用它們當原材料制作毒箭? 進行海上捕獵。
「真有生活氣息……」
陳簡忍不住說出口。
若非親眼所見——雖然這也算不上親眼所見——他很難相信在煉獄這種如此惡劣的環境下,竟然有人能順其自然地生活。
不過話說回來? 可能只有犯人們無法適應這里的環境? 原住民之所以被稱為「原住民」,就是因為他們是土生土長的生物。
想到這,陳簡又開始思索煉獄的存在。
它到底是個怎樣的地方?地藏公為何有能力將他們送到這里?地藏公為什麼長得跟骷髏一樣? 而且判官是怎樣的存在?
還有一件讓陳簡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判官為何會被埋在土里?最初的搬山人又去哪了?
難道搬山人就是判官……?
陳簡的腦袋好像變成了一個問號。
「在想什麼?」白夭看陳簡停下尋找? 催促地問。
「之前跟你說過? 我和黃哀眠遇見判官的事。」
「哦,記得。我也很在意。」
「雖然那件事和現在沒什麼關系,不過實在讓人難以釋懷。你沒什麼想法?」
「不知道。」
「還有,你怎麼偷走判官的光陰盤?你還從沒詳細說過。那個判官不會是假的吧。」
白夭白了他一眼︰「說不定不止一個判官。」
「真的?」
「誰知道呢?判官是骷髏,穿著個白袍子,也可能是淺紅的袍子吧,就算有很多也不奇怪。而且,你說你救下的判官被埋在搬山人墳墓下,被我竊走光陰盤的那個判官肯定和他不是同一個——」
「等等!」陳簡叫住她,「你說他穿著白袍子?」
「反正是淺色的。他身上的紅不是很明顯。」
白夭不明白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眼神里充滿對陳簡一驚一乍的嗔怪。
「你沒記錯?」
陳簡明白,不能把自己看到的衣袍顏色說出來,否則會影響白夭的記憶,必須等她確定了顏色才能說出口。
「沒錯,我記得很清楚,畢竟我從他身上竊走了光陰盤嘛。」
她和第一次說出這句話一樣,輕描淡寫。
但和她相處這麼久,陳簡已經能听出來,她其實對此相當自豪。
他說道︰「我看到的判官穿著黑袍。」
「所以說有兩個唄。」她不以為意,指著窗戶外,「你去那邊看看,我記得那邊有個倉庫,要看仔細了,蜮民擅造機關,說不定就藏在哪個屋里。」
陳簡見她並沒心思探究判官,只好自己默默思考︰
兩個判官,一個穿黑袍、一個穿白袍,這是在對應黑白無常嗎?
感受到白夭灼熱的視線,他連忙動身。
「瘋子?!」
剛探出腦袋,他就看到渾身是血的瘋子正跌跌撞撞地朝他們本來。
陳簡猛然將白夭拉到身旁︰「瘋子好像被襲擊了!」
「怎麼了?」白夭嚇了一跳。
這兒沒人沒鳥,瘋子怎麼會被襲擊?她納悶地循著陳簡手指方向看去。
浴血而來的瘋子念念有詞說著含糊不清的話,他手舞足蹈,根本看不出是慌張還是興奮。
陳簡奪門而出,立刻附近尋找襲擊者。
除了瘋子那腥紅刺眼的身影和身後微紅漣粼的大海外,沒看到任何動靜。
「我找到了!」瘋子的聲音總算傳入他的耳中,他格外強調「我」。
找到了?
很明顯,瘋子找到了船。
隨著他奔跑接近,陳簡看清瘋子那一身鮮血根本不是自己的,而是海水——
「原來如此!」
他不禁暗暗喊妙。
原來船被藏在海里。
*
是人類……
鈺 屏住呼吸,身體像凍結一樣停在原地,一度忘記找遮擋物躲避。
一個、兩個、三個……有三個人,我肯定沒法將它們全都活捉,還是盡快把這件事告訴窮奇大人吧。那個渾身通紅的東西真的是人嗎?真是嚇人,竟然那樣奔跑,實在是太下賤了。另外兩個也走回海邊了,他們在做什麼?那是……海底好像有東西冒出來了——是艘船!有船藏在海底。不好!他們好像發現我了。
*
「喂!看那邊!」
瘋子像第一個看到自由女神像的淘金者一樣高喊。
「是羽民!」
鈺 全身僵直,企圖轉身逃跑的念頭立刻被恐懼壓倒。她愣在原地,不明白那個通紅的人類為什麼能叫出她的名字。
「羽民?渾身是羽毛的人?」白夭听過這個種族,她抬頭望去,灌木一旁露出一道柔順的羽毛。「還真有東西躲在那,可能是鳥……」
她感到驚慌無比,如果是羽民還好,如果是偵查鳥,它肯定目睹了他們從海底拉船的舉動。
絕不能讓它跑了!
白夭彎腰撿起石子的,同時朝森林狂奔。
「瘋子,跟上!」陳簡反應很快,他壓根不知道什麼「羽民」,單純以為那里藏了一只鳥。
三人很快跑到鈺 面前,而她根本沒移動一步。
她沒有飛翔能力,知道柔弱的自己跑不過人類,何況她的雙腿已經顫抖得無法發力了。
「真是羽民!」白夭驚訝。
長著鳥嘴的人類面龐將內心的恐慌徹底暴露,鈺 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心想自己原來早就被人類盯上了。
「你們……怎麼知道我……」她泫然欲泣。
「哭什麼?莫名其妙。」瘋子不滿地抖掉身上的血水,「你運氣好,正好我們打算出海,把一並你帶上吧。」
「這是什麼東西?」
受瘋子影響,陳簡說話更不客氣。
他看著鳥人少女——應該是雌性,他想,如果是雄性也太過陰柔了——不知道這是什麼種類的生物,也不明白她剛才為何要躲在一旁,現在又戰戰兢兢地掩面而泣。
「這是羽民啊,」瘋子搖頭晃腦地說道,「他們生活在東南,我們還經過了他們的國家,不過沒進去看。」
原來是一種鳥人啊。
陳簡恍然大悟,他對鈺 說道︰「抱歉,方才言辭有些粗魯了,被這家伙影響的。」
「噫,這和我有何關系!」瘋子惱火。
白夭見這兩人又要開始打打鬧鬧,于是俯身伸手拉起鈺 ,溫柔地說道︰「你一定是跟族人走散了吧?正好我們要去找他們,跟我們一起來吧。」
「我……」
鈺 瞪大水汪汪的眼楮。
她忽然明白了前因後果︰這些人類把自己誤會成了「羽民」,而鬼使神差的是,自己的名字和「羽民」幾乎同音。
她覺得造化弄人。
若非這個瘋癲的男人喊出「羽民」讓她誤以為是在喊自己,她早就溜之大吉了。
怎麼辦?
鈺 的牙齒不禁打抖。
「她看上去受了不小的驚嚇,難道被鳥追殺了?」白夭跟陳簡低語後,轉而問鈺 ,「有鳥在追你?」
我就是鳥啊……鈺 欲哭無淚。
她躲閃著白夭的目光,低聲說道︰「沒有。」
「那你害怕什麼?我們可是人。」
白夭想不明白。
她強行拉起鈺 的手腕——再往上就沒法拉了,因為那里有結實的翅膀骨架——將她從地上拖起。
總算遇上一個原住民,可得從她身上問出原住民得情報。抱著這種想法,白夭二話不說就帶著鈺 走去海邊。
「你們要去哪?!」鈺 失聲尖叫。
白夭听得她的聲音覺得格外刺耳,她走在鈺 前頭,在那一瞬間露出凶神惡煞的憤怒,但她馬上轉身,展現心平氣和的面容,並說道︰
「你不必害怕,我們一同去找你的族人。」
窮奇大人……人類把我抓走了……
鈺 頭一次如此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待在窮奇身邊。
「真是大驚小怪的丫頭,比瘋子你還過分。」陳簡對瘋子耳語。
陳簡也被那聲刺耳的叫聲嚇得不輕,甚至覺得听到了鳥鳴,還以為是偵查鳥到了,讓他出了一身冷汗。
瘋子懶得說什麼。他只覺得這姑娘有些古怪,不過沒有開口,南海之行多個伴總比少一個要好。
起碼被海怪襲擊時,可以用她當擋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