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夭和瘋子的預告下,陳簡已經做好充足的心理準備,對付即將迎來的航海遠行,但波濤洶涌的南海還是讓他一度心生退意,瘋子也不斷勸阻他放棄這種瘋狂的想法。綿延不絕的海平面盡頭是一弧彎彎的曲線,天空的雲火仿佛墜入大海般在交界處變得黯淡無光,滾滾濃煙和霧靄沉朦將血海浸染成昏紅,在那兒,雲火伴隨著若有若無的韻律閃爍出黯淡亮斑,似乎正挑釁陳簡邁入一意孤行的航海。
海岸邊的岩石像是被血水溶解了,它們先是在海浪到來之時露出被洗刷干淨的頭顱,等一下輪海浪沖擊過後,它們就不見了,只在沙灘上留下淺淺的石痕凹槽,再過不久,連存在過的痕跡也會啞然消失。
波光粼粼的海面仿佛是一片二維化的龐然根系,略帶紫紅的根尖忘我地向四周發展,它們奮而勇猛地將一道又一道海浪撲向陳簡腳底,若隱若現的海怪身影好像已經張開血盆大口,等待三個鮮美食物送入胃囊。
陳簡看著一望無際的血海,心想究竟多少犯人、流出了多少鮮血,才能匯聚出如此宏偉而駭人的壯闊景象?瘋子曾說這是「犯人們的杰作」,似乎並無不妥。
「羅斯,」瘋子認真地說道,「我現在徹底相信煉獄是圓的,不過繞煉獄一圈抵達鳥國境內,未免痴心妄想了。」
陳簡看著六神無主的瘋子,退後幾步不讓血海沖到腳上。
「還記得你在烏龜那是怎麼說的嗎?咱們說了要證明煉獄是圓的吧?」
「還證明啥啊!」瘋子指著北方,中心山早就看不到了,「我信了,等以後遇上大夫,我便告訴他。」
「唉——」
陳簡不希望瘋子如此消極對待,他還想說些什麼,卻被白夭打斷了思考。
「羅斯。」
她的神情同樣嚴肅,注視她那張透明肌膚的臉,陳簡仿佛能看到她的血液正在加速循環。
「怎麼了?」
「南海雖然沒有北海和西海險峻,但同樣是很多旅人的葬身之所,我們準備不足,很難活下來。」
陳簡沒有說話,他听出白夭還有其他方法。
「不過——」
她果然繼續說道︰「只要小心謹慎,還是能抵達海外的山圈。我師傅曾獨自涉足那邊,他當時用的是原住民幫忙打造的大船。」
「可是他們都不見了。」瘋子攤手,「白姑娘會造船?」
「只會竹筏。」
「那東西我也會。」
瘋子不滿地咂嘴,似乎在說陳簡明明沒辦法渡過南海,卻提出環游煉獄的沖動目標,現在倒好,到了海邊只能傻乎乎看著浪潮。
而且瘋子不喜歡海。看到這番波瀾壯闊的景象,那艘在縣水乘坐的戰船總會不經意地浮現在眼前,讓他感到深深的不安。
陳簡盯著海面,透過剔透的血水,能依稀窺見那些龐然大物和密集如蝗蟲般的魚群。這絕非乘坐白龍便能平安抵達對岸的海域,它比東海更加遼闊? 更加凶險。
造船嗎……
腦海中浮現出《加勒比海盜》里的各種船只? 不過他顯然沒能力打造記憶模糊的東西? 他對船一竅不通,只知外型——可這三人中誰不知道船的外型?他們需要一個精通船結構的人。
上哪找這樣的人?
陳簡默不作聲地在海邊轉悠,心想該用什麼方法出海。
白夭也少見地沒能提出想法。她其實相當熟悉南邊的情況,對南海同樣有所涉獵,但實際上? 熟悉南海的並不是她本人? 而是那些世世代代居住于此的原住民。如今他們消失不見? 白夭腦海中儲藏的知識也沒了用武之地。
「我們先去那邊看看吧,」她指著西方說道,「師傅的船是從那兒入海的? 說不定還有什麼線索。」
「走吧。」陳簡立刻動身。
目前而言,他們的時間並不算緊迫。這兒听不到鬼車鳥宣誓領土主權的高聲吟唱,也見不著偵查鳥的身影和那對鬼祟綠瞳。
鳥軍不知出于什麼目的,已經停止推進很長一段時間。現在他們的處境可謂非常祥和? 但誰也猜不出鳥軍何時會再次進攻? 在沒弄清它們停止的原因前? 陳簡始終有被追逐的緊迫感。
他抓緊每分每秒,希望盡快離開這里。渡過南海,就連鳥軍也難以涉足,他們自身安危才算徹底有保障。
抵達出海口,最先引入眼簾的是一段長長的棧橋,它一直延伸到離岸很遠的地方,結實的木樁被海水拍打得血紅,紋絲不動的棧橋橋身正自豪地向世人夸贊打造者手藝的精湛。他們走上棧橋,在一旁的柱樁上發現了繩子捆綁的痕跡。
單看一根柱子無法發現其中的端倪,但縱觀所有立柱,陳簡發現了一個令人驚異的結果。
離海岸近的系船柱上頭遍布濕潤厚實的青苔,而棧橋盡頭的柱子上則剩下許多道很深的栓痕,青苔還沒蔓延至此。雖然跟離岸的遠近有關系,但不至于差別這麼大。
也就是說,在不久前這兒還有繩子綁在上面,但他們最終乘船離開了。
「白夭,你過來看看這個。」陳簡叫來她,把自己的發現告訴另外兩人。
「真讓人惱火!」瘋子大聲說道,「怎麼一個個都跟躲著我們似的?」
陳簡默不作聲,他也有這種感覺。從離開黃帝山南行的這段時間,白夭帶他們去了很多原住民曾今居住的地方,那里總是留著他們離開的痕跡,可再往下追蹤,便沒有頭緒了。
估計鳥軍也被這種詭異的氣氛所困惑,所以才不敢輕舉妄動吧?
可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所有蹤跡最終指向了茫茫南海,人類的一切行蹤都湮滅于此,這座伸向血海的棧橋仿佛是原住民為後人留下的最後信標。
「他們真的離開了?」白夭不敢相信。
這兒的原住民雖然熟悉南海,但並不意味他們征服了它。在他們眼中,南海的詭秘猶如神明般不可侵犯,以此為信仰的南海一眾原住民竟踏上了幾乎等同于死亡得征途?難道鳥國此次的攻勢如此不可阻擋,讓他們寧願涉險也不回頭反抗?
可是……鳥軍目前的表現完全算不上令人絕望,它們領土之所以能迅速擴張,僅是因為人類沒有反抗罷了。
「太奇怪了……」白夭喃喃自語。
她俯身注視系船柱,比陳簡看得更仔細,發現棧橋末端的木踏板上刻著一行歪歪扭扭的文字——這也不能怪陳簡粗心,因為他對煉獄的很多符號都不了解,更何況是從未見過的文字。
「這里有字。」白夭告訴他們。
「什麼?」
陳簡湊上前,看不明白那些密密麻麻的玩意,第一眼以為是劃痕。
「寫了什麼?」他問。
「‘開明北有不死樹。’」
「什麼意思?」瘋子竄進兩人的腦袋之間,「不死樹不是在西邊嗎?」
「西邊……」
陳簡望向西方,在崇山峻嶺中仿佛看到了葉連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