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78、不平蟬(十二)

「相傳惠湘君手上有三件東西, 一名‘仿金’,一名‘望川’,一名‘破法’。」周楹背著手, 在峽江渡口的石板上緩緩踱步, 廣袖上的潛行符咒隨風若隱若現,凡人都對——視若無睹, 「仿金術已經落入人間。秋殺在四大仙山眼皮底下升靈,一直沒被發現,——期間她躲在哪里?我猜很可能有望川的功勞。現在看來, 最不可思議的‘破法’也是真的。」

此時, 峽江蒸汽船都回了港, 江邊這會兒是禁區,拉起了封條不讓百姓靠近。渡口成排的大鋼炮被日頭曬得 亮,炮兵兩個時辰一換崗, 防備著對岸。萬一有異動, 隨時可以開火——

差不多是每年楚國野狐鄉大集, 大宛——邊的固定節目了。

白令听完,懷疑自己陸吾的差事沒辦好——陸吾們混跡四國, 理應耳听八方, ——卻听都沒听過什麼「破法」「破戒」的,還要主上來告訴——,——不像話了——

便小心翼翼地問道︰「是潛修寺煙海樓中典籍記載的嗎?」

周楹好笑地看了——一眼︰「當然不是, 除了仿金術,那兩樣像仙門正統能說的東西嗎?惠湘君是你老家無渡海底魔物們最愛議論的人。」

白令︰「……」

白令——半魔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人味過——,七情比一般的人還全,與無渡海格格不入——一方面被群魔排斥, 一方面也排斥魔物。遇到三殿下之前,——就沒開口說過話,心魔都不搭理————話不投機,還不能吃。只有殿下能讓——在無渡海風停、群魔隱沒後,從離群索居處出來,陪那個飽受群魔吸髓之苦的小小金枝玉葉待一會……現在看來,殿下可能覺得跟——說話才無聊,——一開始話都說不利索,還什麼都不懂。

不過……白令心里升起了淡淡的疑惑︰無渡海的封魔印破後,被玄隱三長老——新修復,——回封得更死,連周家人也別想進去了。「無渡海」三字雖可見于典籍,但「封魔印」不行,印下所有人、物、事都不可提,就只有——倆這種與無渡海淵源極深的人才能聊起,才能互相听到。

但那畢竟是受難之處,殿下私下里也會避諱,此時為何刻意提起「無渡海群魔」?

「主上,所以眼下陶縣的異狀是這件仙器造成的?」

「別仙器了,叫‘魔器’吧。」周楹說道,「相傳——‘破法’所在之處,只有一條公理,其他所有因果定數不復存在。升靈邪祟的路是死路,想掙出一條活路,只能靠亂,‘破法’還真是為她量身定做的。」

「世上真有——樣的仙……魔器嗎?」

「不然惠湘君當年為何落得仙骨被剔的下場?難不成真是因為仿金術麼?那林熾怎麼能全身而退?」

白令猶豫了一下︰「因為林大師是玄隱林氏嫡系,有靠山?」

周楹讓他逗樂了︰「你——……凡有不解之事,一概用‘靠山出身’解釋,听著怎麼跟那幫窮酸邪祟一個口氣?」

白令模了模鼻子︰「屬下見識短淺了。」——

接管陸吾後,——三教九流——交道,一堆小道消息確實都是從民間听來的。

「不著急,慢慢來,你才到人間十四年。」周楹擺擺手,「三岳修羅劍與昆侖晚霜、玄隱照庭並稱三大名劍。晚霜——照庭都是跟著主人從凡間歷練來的,唯獨修羅是把殘破的古劍。當年項氏的天才被古劍中殘存的劍道吸引,神識陷在其中,險些隕落,除非能將古劍修復,讓他得到完整道心。不——煉器大師看了都說不行,三岳病急亂投醫,向西楚特產——‘民間散修’征求邪門辦——,以內門位相許,惠湘君就是憑那次機會進的三岳,那會兒她才剛築基。更不用提後來在瀾滄山升靈,一手修好了瀾滄三大上古遺物。我要是瀾滄掌門,她要挖我祖墳,我給她清障,她要殺人放火,我親兒子都能扔出去替她頂罪,林氏嫡系算什麼東西?」

白令︰「……」

所以說您這樣的梟雄還是別成家了。

「你細看她生平,她在三岳兩百多年,連個正經師承都沒有,一入內門就泯然眾人。後來到瀾滄,不過五十年就能升靈,可見雖然是‘記名弟子’,瀾滄山其實待她不薄。我相信當年瀾滄掌門不是不想保她,是實在保不住。」

白令吃了一驚︰「瀾滄山都保不住一個升靈?」

周楹意味深長地抬頭看了一眼天︰「是啊,為什麼呢?」

都說惠湘君邪門出身,離經叛道,可翻遍典籍也找不出她有什麼狂悖言行,甚至有傳言說,此人性情溫厚,溫到了有點好欺負的地步,當年被迫離開故土,就是因為項肇求娶不得仗勢相逼。

她所有的出格都在作品上︰讓無渡海魔物津津樂道的「破法」,相傳能載人三次來回不可抵達之地的「望川」,使凡人飛天遁地、仙器降格的‘仿金’……

「只是我一直在想,如果真有破法,秋殺會用什麼做‘公理’,還是你手下那陸吾提醒的我。」

白令︰「時間?」

「嗯,時間,她給我、給三岳……應該也給昆侖——南蜀分別發過消息,反復提及七月初七。要是我沒猜錯,破法中的公理很可能是‘七月初七,秋殺現身仙宮夜宴’之類的。」周楹緩緩說道,「——樣,只要她在,陶縣就永遠是七月初七。」

白令听得頭大了兩圈——永遠是七月初七是什麼意思?——

忍不住往對岸看了一眼,峽江上沒有任何異狀,可是江對岸卻籠著一層霧,築基半魔的目光竟透不過去︰「您是說……陶縣……那麼大一個陶縣,現在……」

「很可能已經不在人間了。」周楹說道,「在七月初七。」

「不是,那對岸……」

「原本陶縣所在的地方,現在應該只是破法籠罩下的一個秘境通道。」

白令听得雲里霧里,就是覺得江風有點涼——

是什麼匪夷所思的——器,——就說徐汝成那小子是瞎貓踫上死耗子——真有——腦子,——爹娘砸鍋賣鐵也得送——考科舉去,至于到了陸吾才開蒙?

「里面的人發現異狀時,會第一時間往——傳信,但我們在外面的人得等到初七,日子追上——們了才能收到。在此之前,秋殺用了某種方法,將項肇的靈骨攘得到處都是,把一幫三岳高手溜得全國跑,恐怕也是為了讓他們錯開殺回陶縣的時間。」

白令沉吟半晌︰「只要每個人踏入陶縣的時點有一瞬一時的不同,從他們自己的時間‘去’到七月初七的‘路’就不一樣長,不在一條‘路’上的人不能互相聯系,而不管他們進去以後做什麼,時間都會以一個速度推著——們前往‘初七’……她等于是把每個追殺——的高手困在了不同的傳送——陣上,任是升靈還是蟬蛻都掙不月兌。」

周楹喟嘆一聲︰「不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升靈第一人,真夠瘋癲的。」

白令︰「……」

雖然有點不敬,但您二位還挺心有靈犀的——

琢磨了半天,忽然,白令意識到了一個可怕的問題︰「等等,主上,那等我們過了七月初七,陶縣會怎麼樣?」

「好問題,」周楹笑了,「有兩種情況,要麼秋殺沒撐到最後,被誰殺了。主人死,破法除,陶縣會落回凡間——以我們的視角看,就是整個縣城在七月初七那天全須全尾地回來,一切如常,里面的人大概會覺得自己做了場怪夢。」

白令有點肝顫︰「‘撐到最後’是什麼意思……」

周楹反問道︰「陶縣跟——界斷了聯系後,第一批進去的人是誰,你在陶縣周圍布置的眼線看到了嗎?」

白令道︰「應該是三岳項竟,號稱‘一筆倒陰陽’。此人是項肇親兄弟,被一處出現項肇顱骨的地方引走,沒逮住秋殺,立刻回了陶縣。咱們在陶縣附近的眼線說,六月十六凌晨,陶縣剛起霧,——們還沒來得及上報,‘倒陰陽’就闖了進去————是升靈的銘文高手,一般精通銘文的人都自覺看得懂山川語,不管什麼秘境都有恃無恐。」

「‘倒陰陽’,名號還怪應景的。」周楹說道,「陶縣里的人一直在七月初七,不知外面今夕何夕。但破法開啟後才進入陶縣的人,在他們抵達七月初七前,時間與我們是一樣的。如果——個‘倒陰陽’是最早進去的,——離七月初七最遠,去陶縣的‘路’最長。等——到了陶縣遭遇秋殺,就是我們也快到初七了。秋殺只要再撐一時片刻,——界時間會超過陶縣……那時候,呵,陶縣就再也回不來了。」

白令只听懂了最後一句,駭然變色︰「什麼?!」

「破法里萬——皆廢,但破法之——,因果鐵律依然不可違逆。光陰不可倒流,沒有人能回到自己的過去。等我們過了七月初七,——面的人就再也不能進入陶縣了。而錯過了那個時點,破法里的陶縣也會永遠與人間失之交臂,里面的人對——發的信再沒人能接到。即使破法解除,——們也只能停在那一天了。豈不是就同從人間消失一樣嗎?」

周楹笑了起來︰「光我們知道的,三岳半數升靈高手都進去了,昆侖去了三人,南蜀……呵,馴獸小島,攏共也數不出十個升靈,來了四五個,還有我們玄隱的寶貝點金手。秋殺以一己之——,將三岳的根都給挖穿了,——創四大門派——從五聖分靈山起,玄門挨過——麼大的嘴巴麼?當浮一大白。」

白令腦子里「嗡嗡」——響︰「那她……那她自己不是也出不來了?」

「那可不一定,」周楹道,「她還有‘望川’呢,望川渡一切,渡不渡得了光陰呢?咱們可以在這見證一下,是惠湘君的‘矛’厲害,還是‘盾’厲害。」

「當——當——」

白令一激靈,驀地抬頭——鎮上的大蒸汽鐘報點,暮色至,酉時了。

現在是七月初六的酉時!

殿下早就知道「破法」,早就猜出秋殺的——算,卻一直等到現在才說。

破法破一切天規地則,想必各大靈山的目光都會被阻隔,但破法——卻沒有。

周楹話一出口,就等于將破法隱藏的秘密帶到了人間,各大門派或多或——都會有感應,星辰海之類的地方一定會起波瀾——

是故意等著四大門派把一眾高手都填進去,也是故意在這時候戳穿破法的秘密,回過神來的三岳一定會地震,甚至會招來蟬蛻下山——樣一來,如果秋殺賭贏了,利用望川回到人間,明天她一出來,就會當頭遭遇三岳大能。正方便隔岸觀火的人渾水模魚。

而——方才先將「破法」——無渡海群魔聯系在一起,封魔印下的「不能提」反而成了——的保/護/傘,被封魔印一干擾,各大靈山只能感應到消息,追蹤不到他倆的對話!

「——位秋殺前輩算無遺策,利用我幫她引點金手過來,到時候不兌現承諾,我一個開竅的螻蟻拿她也沒辦——,只好問別人借點力自己想辦——拿望川。」——听見周楹用有點無奈的語氣嘆道,「那東西只能用三次,希望她沒都用完,不然我就只好……送她一程了。」

暮夏悶熱的傍晚,白令渾身發冷,說不出話來。

可是……全縣的凡人呢?

那些卷進去的陸吾呢?

白令驀地抬頭看向周楹,那位的眼楮就如此時的峽江一樣平靜無波——

的心忽然狠狠地沉了下去。

五年來,白令早有不祥預感,至此都成了真——三殿下那溫文爾雅的皮囊下,蓋的是無渡海淬過毒的骨。

而世上能拉住他的人,已經不在了。

「不……不一定,」白令干巴巴地從嗓子里擠出一線聲音,「就算是這樣,秋殺也才升靈兩年,她一個境界不穩的升靈初期跟一群三岳……甚至四大門派的高手車輪戰,雖說確實比被人圍攻強些,也未必能……」

「未必能活到最後,唔,誰知道呢。」周楹不置可否地笑道,「明天不就揭盅了麼,耐心點嘛。」

永遠七月初七的野狐鄉仙宮門口,已經沒有凡人敢逗留了,徹底成了升靈戰場。

徐汝成帶著陸吾疏散了凡人,依太歲的話,快馬加鞭地趕往陶縣邊界。

此時陶縣邊界起了濃霧,陸吾老田試著往——扔了一顆石子,——沒听見石子落地的聲音,清瘴除霧的符咒出手,也如石沉大海。

「——面恐怕是……小徐!」老田扔完符咒,面色凝——地搖搖頭,正要跟徐汝成說什麼,一回頭,發現那莽人已經抬腳走到了濃霧里,當場嚇出了一身冷汗。

徐汝成試著往里伸了伸腳,收回來見腳丫子還在,就壯著膽子闖進了霧里。

走了一段,——捏住懷里一小截轉生木——太歲讓他把血抹在轉生木上,就能暫時通過靈台對話,省得——自言自語瞎嘀咕引人疑惑。

「前輩,邊界——什麼都沒有啊。」

轉生木那一頭的太歲說道︰「你回頭看看。」

徐汝成一回頭,驀地睜大了眼——是知道自己腳程的,感覺自己方才分明已經走出去半里地了,一回頭,陶縣卻仍在身後不遠處!

徐汝成邁開腿往回走,數到十,已經月兌離了濃霧,回到了陶縣里。

老田一把揪住——肩膀,把——臭罵了一頓,卻見徐汝成充耳不聞似的,眼楮直勾勾地接了一會兒老田的唾沫星子︰「田兄,——面不見了……」

老田︰「什麼玩意?」

「陶縣邊界十步以——,是一片虛空。」

太歲心里微沉,跟——估計得差不多︰人間日起月落,其他地方按部就班地過日子,唯獨陶縣自己著急,一步邁到了七月初七,將別的地方遠遠甩在了後面。

听那男裝姑娘的意思,——里似乎永遠是七月初七,那陶縣怎麼「回去」?

太歲將放在陸吾身上的神識抽回仙宮門前,迎面被潑了一頭血雨。

此地剛剛上演完一場碾壓級的升靈之戰,第六具升靈高手的尸體化——一片血雨,將秋殺那身素色道袍濺得斑斑點點。

一劍劈了轉生木的三岳劍修已經死得透透的,——會兒自己的腦袋滾到了另一棵樹底下,要是沒人鏟,不久就得變成樹肥,很有點風水輪流轉那味。

隔開升靈戰場和十七里鎮的芥子還在,芥子主人卻已經放涼了。

其他四個死在秋殺手里的升靈,都是一開始不在仙宮里的,除了玄隱,剩下三大門派的人都有。

至于築基什麼的,太歲沒來得及數——通常都是他還沒看清楚來人是圓是扁,人就讓秋殺送走了。

太歲發現,——些人似乎都是憑空出現在仙宮里的,第一句話不是 「動了」,就是「能踫到東西了」,跟什麼提前商量好的黑話似的。

也就是說,——們之前不能踫到此地的任何事物,周遭一切在他們眼里都是靜止的。

看得見模不著。

太歲琢磨了一會,大致明白了——些——來者的情況︰六月十六,陶縣從人間消失,去了七月初七——中間二十天里,每天會有人趕到,並決定冒險進陶縣來查看,——們進來後看見的應該是破法鐲發動那一剎那、靜止的陶縣。由于不在同一個時間點上,——些——來者看陶縣如同海市蜃樓,觸踫不到任何東西——

時,正常人的思路一定是秋殺搗鬼,——們發現自己被困後,會奔野狐鄉仙宮來,並以為破局的關鍵在仙宮。升靈高手們動輒閉關百年,有的是耐心——而此地根本不需要那麼多耐心,很快,——們自己的時間就會流到七月初七,來到真正的陶縣。

在這些——來者眼里,陶縣突然「活了」,不等——們反應過來,就會落在秋殺手里。

對于——們這些陶縣里的人,越是臨近七月初七進來的——來者,出現得越早,六月十六最早進來的人反而會最晚抵達,等所有人都到了,意味著陶縣原本屬于的那個人間也到了七月初七。

之後呢?會怎樣?

太歲毛骨悚然————突然意識到,秋殺說要獵這個殺那個很可能不是大言不慚。

剛開始抵達陶縣的人是最後幾天進來的,那時外面的人應該已經意識到陶縣問題很大,敢冒險入內者越來越——;從陶縣里面的人視角看,越到後來,落到仙宮里的——來者越多,到時候秋殺恐怕不像現在這樣好應付。

但她根本不必贏過——些人,只要盡量撐到最後一人進來,陶縣就再也回不去了,所有進入此地的高手等于被她一鍋端!

正這當,秋殺若有所覺,拎著劍抬起頭,她對上了太歲從轉生木里射出去的目光,意味深長地笑了——

瘋婆娘!

太歲罵了一句,迅速用神識搜索起那拿著「破法」的男裝姑娘,很快鎖定了對方︰喂,那鐲子是你控制的?你能停嗎?大妖怪承諾過你什麼?你看著心眼挺好的,怕不是被她騙了!

然而就在他要開口叫住那姑娘的時候,太歲突然頓住了。

等一下,陶縣從世上消失……對——有什麼害處?——

本體不知被關押在什麼地方,壓迫得——神識也幾乎一動不能動。

而陶縣月兌離人間,——至少能在這縣城里當個自由自在的「樹妖」。

太歲的神識靜靜地停在了一棵轉生木里,與那男裝姑娘相隔不過幾尺,對方毫無察覺——

恍然大悟︰難怪秋殺知道——的存在,卻絲毫不避諱。

那大妖怪篤定了——的會坐在誰的板凳上。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