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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章 入世尋道 (中)

應蕭索是匆忙的,他的匆忙體現在舉止上,更體現在心頭。

在他眼中,鐵匠鋪老板是個尋常人。

可,能被一個尋常人看出他的不尋常來,本就是一件值得他十分重視的事情。

無論怎樣,他都是要先找個可以獨處的地方,把新購置的衣衫給換上的。

他大概是沒有完全听懂鐵匠鋪老板與他說的話,但,他也感受到了危險的氣息。

且,這種危險的氣息,還是他給予別人的印象。

在這種情況下,他已顧不得似曾相識的客棧與房間,他只知道,去除掉自己身上一切代表危險的裝飾,則是第一要務。

換好新衣的他,走出了房間,他自然是要帶上那把剛買的寶刀的。

作為一名刀客,刀在手上,才會有保障。

這與麻痹自己、自我安慰的心理效果一樣,卻又通常很實用。

然,在他跨出房間門檻的那一刻,一段強烈的記憶,便涌上了他的腦海。

——這家客棧不但是當年郭明軒與柳若錦住過的客棧,他身後還是當年郭明軒與柳若錦住過的那間房。

——若,換做以前,在遇到這般讓人曾鈍痛失去臂膀的地方,他一定會將這里砸個稀巴爛,但,如今的他,卻沒有這樣做。

他只是緩緩垂下了眸子,垂下了獨留的左臂,緊握了一下左手上的刀,又慢慢地轉身。

他看了一眼自己腳上的靴子,然後,逐漸抬眼,逐漸關上房門,面無表情地向樓下走去。

走下樓的過程很慢,他好似在思索著什麼,又好似在進行了激烈的心理斗爭,但,他終是可以做到冷眼冷面,毫無變化。

曾經的一切,好似都已無了任何意義,他在此失去右臂後,他的師父故遺名也親自向郭明軒討要過公道,亦在攻殺柳落衣的‘蒼瓊閣’時,挫敗過郭明軒。

雖,他的師父並沒有也斷下郭明軒的一條手臂,但,有師父撐腰的日子,他是體會過的,也是幸福過的。

哪怕他的師父最終以郭明軒是他的女婿的身份,放棄了殺戮,那也是有情可原的。

畢竟,上了年齡的人,都喜歡懷念,且還容易念舊,更容易孤獨。

——天下第一怎能不孤獨?

就算與昔日的情人反目成仇,至少女兒和女婿是尚在的,亦是至親的。

這也算是告慰了身心,亦找到了新的方向。

若,他沒有私下慫恿蕭未遇,假傳師父故遺名的話,讓蕭未遇對郭明軒痛下殺手的話,那麼,他也不至于被關進地牢中那麼多年。

即便是被關進了地牢中,他的師父也讓蕭未遇陪著他,故遺名大概是怕他寂寞,也十分明白那時的蕭未遇已是一個神志不清的傻子,他可以去爭奪蕭未遇手中的飯食,但蕭未遇絕不會去爭奪他的飯食,因為一個傻子也絕不會懂得飯食的重要性。

這樣看來,他的師父並不是完全不在意他這個弟子,且還一直讓他以首席大弟子的身份居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如今想來,他好似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對于,現下的師父而言,他雖不確定該不該再繼續叫那人為師父,但好似也沒做什麼對不住他的事情,且還傳授給他了左手刀法,亦把武林至寶‘滅影刀’給予了他。

就算,他在八寶玲瓏船上通過門縫看到了他師父的另一面,在沒有被發現的情況下,他也是可以重新回到他師父身邊的。

只是,要把那晚八寶玲瓏船上的事情,全部給藏在心里,只字不提罷了。

他還是逃了

不但逃了,亦選擇了遠離原有的一切

他恨!他曾恨昔日的故遺名將素海棠強塞給了郭明軒,還冠冕堂皇的言出︰是想通過素海棠的關系,更好的牽制郭明軒,為其所用。

但是,昔日的故遺名根本就不知道,娶了素海棠,曾是他一直以來的心願。

——只要能娶了素海棠,他便能夠更加穩定他在‘滅影門’的地位,亦能名正言順的成為故遺名的繼承人,就算他是個不完整的失了一臂的人,也是沒有任何關系的。

——昔日,他之所以沒有私下去找素海棠去說這一件事,並不是因為他已經被關進了‘滅影門’地牢中的緣故,他畢竟是‘滅影門’的首席大弟子,剛被關進去的時候,地牢中的守衛對他也是畢恭畢敬的,因為誰也不清楚故遺名是不是出于一時氣憤,也極有可能會在幾日後就又將他放了出去,恢復他在‘滅影門’中的地位。

——所以,他在剛進地牢的時候,還是有能力讓守衛將素海棠喚到他身邊的,畢竟,沒有人願意去得罪一個隨時可以恢復身份、地位的一個人的。

很多時候,一個人的威嚴和價值,也並不是一天兩天便就消散的,多變的江湖,多變的人心,若不經過長久與多年的觀察,誰又會做出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來呢?

即便,多年後,他在地牢中過著上頓不接下頓的生活,還是沒有任何一人對他有過半句譏諷,大不了不與他多說話便是了。

他的失算之處,說到底還是有些太自信了,他自認為很了解素海棠,在他的心中素海棠不會畏懼任何威脅與強迫,只會永遠做自己。

那時的他認為,師父故遺名的做法是荒誕的,曾經跟隨著他的弟兄,也將故遺名要讓素海棠接近郭明軒的想法,第一時間告知了他。

听到這消息後,他只是澹澹一笑,澹澹地搖了搖頭

——‘玉面公子’素海棠怎麼可能對郭明軒投懷送抱呢?更何況,還是在郭明軒醉得一塌湖涂的時候?

——倘若,素海棠真的躺入了郭明軒的懷抱,郭明軒在痛失柳若錦的情況下,極有可能像做了一場春夢般,將素海棠佔為己有。

但,他所認識的素海棠是絕不會答應故遺名的要求的,更不會讓郭明軒佔得半分便宜去。

然,直到第二天,他才明白自己的認知與想法,到底有多麼的可笑

「怎麼可能?海棠答應了師父,親自走進了郭明軒的房間?」

「是的,大師兄,海棠姑娘的確進入了郭明軒的房間,並且直到天亮時才出來」

「就算如此,在郭明軒醉得一塌湖涂的情況下,她們也可能什麼都沒發生過,不是嗎?」

「不大師兄該發生的都發生了」

「你為什麼這麼篤定?你又沒進去看!」

「是海棠姑娘走出郭明軒的房間後,還請求了師父故遺名一件事,所以,我才這麼肯定她們已有了夫妻之實的。」

「什麼事?」

「海棠姑娘請求故門主,不要將她昨晚失身于郭明軒的事情,告訴郭明軒」

「什麼?!這怎麼可能?既然海棠遂了師父的心意,師父怎麼可能又會應允她,師父也定會拿此事來牽制郭明軒,讓郭明軒為師父所用的。」

「故門主,答應了」

「」

當時的應蕭索,听到「答應了」這三個字後,已癱軟在了牢房中,心頭也覆滿了愁雲

過了良久,他才又澹澹地問道︰「師父,怎麼會答應呢?」

他手下的弟兄,回道︰「因為,海棠姑娘告訴故門主,郭明軒這個人絕不會接受半分威脅的,倘若故門主將此事告訴郭明軒,故門主不但不能將郭明軒收為麾下,且還會就此惹怒那郭明軒畢竟,身為岳父的故門主讓其他女子去勾搭自己女婿這事,並不是一件能夠見得了光的事情」

「既然,海棠什麼都知道,又何為要答應師父的要求?這豈不是一件做了等于沒做的事情嗎?海棠啊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已是痛心疾首的狀態,但隨後他手下的弟兄的話,更讓他看不懂素海棠了。

「故門主也這樣問過海棠姑娘,海棠姑娘卻說︰雖然不能用此事拉攏到郭明軒,卻能用此事,使得郭明軒不能與故門主為敵。」

他听到這句話後,已啞口無言,好似也沒必要再說什麼了。

因為他很清楚,他的師父故遺名根本就不怕郭明軒與其為敵,堂堂的‘玉面公子’素海棠更不會畏懼那郭明軒分毫

說到底,只有一個答桉,那時的他便有了一個他根本無法正視的答桉——素海棠是心甘情願的,素海棠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郭明軒

「對了,海棠姑娘還說,萬一她懷上了郭明軒的骨肉的話,那麼,郭明軒就更不可能與故門主為敵了想來也是,如果海棠姑娘挺著一個大肚子,或者抱著為郭明軒生下的孩子,擋在故門主的身前,那郭明軒又怎麼可能會再對故門主痛下殺手呢?」

「夠了!夠了!夠了!」應蕭索在想到真正的答桉後,根本就听不下任何話了,「這都是海棠的花言巧語!花言巧語!她在掩蓋,她已愛上郭明軒的事實!她不想讓師父將昨晚的事告訴郭明軒,也是不想讓郭明軒難做罷了!她壓根就不想讓郭明軒負責!!」

曾經,他說這句話時有多麼的咬牙切齒,如今,他便有多麼澹然。

因為,現下正在走下樓梯的他,已失去了全部

就算現在的故遺名對他再好,他還是沒有理由去怨恨那個將他撫養長大,和和善善的師父的。

他不知道在八寶玲瓏船上看到的那個滿嘴是血,滿是戾氣與猙獰的故遺名,到底還是不是故遺名。

但,他可以肯定一點,八寶玲瓏船上的那個故遺名,早已不再是他昔日心中的那個師父了

江月樓的一層,明亮且寬闊。

偌大的門臉,八扇窗台,彷佛吸納了全部的陽光。

中間分立著四根赭石色的柱子,柱子上掛著精美的字畫。

這些字畫,並不是什麼名貴的字畫,掛在這里,也只能算是一種裝飾。

這本就是吃飯的地方,無論是外面的客人,還是本就住在客棧中的人,只要到這里,也通常只是為了吃一些美味,飲一些美酒。

應蕭索從房中走下來時,應是到了用午飯的時辰了,幾乎已看不到可以坐下來的座位。

他不得不在吵雜聲中,喚來店小二,讓其在窗邊為他加一張桌子,一張矮小的桌子。

接著,他就在這張桌旁落座,點了一壺酒與兩斤牛肉。

可,他在點完這兩樣東西後,卻開始猶豫起來,眸光也不自覺的向其他桌上瞥去。

面對著遲遲不再開口,也不像是點完菜的他,店小二的臉上逐漸顯出焦急之色。

這本就是客棧最忙碌的時候,客人連連的喚聲,也讓店小二多次皺起了眉頭。

「客官,你若不知道吃些什麼,我可以為你介紹。當然,能從我口中說出來的菜肴,也絕對是我們客棧中的招牌菜。」

應蕭索漸漸回頭,將眸光鎖在了店小二的臉上,靜靜地看著店小二那萬分著急的樣子,停了片刻才道︰「你是怕怠慢了其他客人?」

店小二聞言,立即躬身,臉上帶笑道︰「不不不,客官,都是一樣的,都是一樣的不過,客官,您也看到了,此刻我們小店的客人的確很多,還請客官多擔待,多擔待啊」

他說完,又連連側臉分看了幾張桌子,落座在這幾張桌上的客人,已有個別幾個顯得有些不耐煩了起來,他又一一苦笑,一一抬手示好、賠罪。

「你可以走了,再加菜的話,我會再喚你。」應蕭索並沒有再點任何菜,因為他已十分確定這位店小二的注意力,全在這家客棧的生意好壞上,並不在某個客人身上。

這也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他在進入這家客棧後,這位店小二便就主動迎了上來,打量他一番後,才問了「客官是住店,還是打尖」的話語。

——在他看來,既然鐵匠鋪老板能看出來他的不對,甚至認為他是剛逃過一場追殺,才來到了這江月鎮上的,那麼,見多識廣的客棧店小二,便就更能分辨出他的身份來。

可,現下看來,這店小二是否能分辨出他的身份,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店小二並沒有感到任何恐懼,也壓根就沒有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更重要的是,來到這里吃飯的客人中,有一半以上都是攜帶著武器的,身上也會多少有那麼幾塊深褐色的污漬在。

至于,這深褐色的污漬到底是什麼,好似也沒人去在意。

要來吃飯的人,只會在意飯菜的味道,與上菜的速度。

招呼客人的老板與店小二,也只會在意客人都點了哪些菜,該付多少銀錢。

既然,各自有各自的在意,也沒人去在意他的話,那他也可以好好地吃著肉,喝上幾口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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