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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章 燈火劍客

夜,已沉。

光,更沉。

朦朦的燈火,再也照不亮路堂。

而,燈火外的紙 ,也只能成為漆夜中的斑紅。

斑紅時有閃動,是風的問候, 是夜的寄托。

紅色紙 燈籠下,聳立一人,一個無人問津的人。

高懸的燈籠,成對。

無人問津的人,卻只有一人。

但,如石像站立著的他,好似並不覺得孤單。

他懷中的那柄劍,好似他的全部。

他目光凌厲且冷漠,一動不動的眸子比夜更沉,卻比光更有溫度。

他是這燈火闌珊下的常客,確切地說,這里就是他的一切。

「繡芙蓉」酒樓的客人都認識他,他卻並不是「繡芙蓉」酒樓的常客。

起初,所有人都覺得他是一個刺頭,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怪物。

以至于,讓想進入「繡芙蓉」酒樓中的客人,不得不多看他兩眼。

——第一眼,則是看他會不會傷害到自己。

——第二眼,則是看他有沒有本事,站在「繡芙蓉」酒樓門前。

日子久了,他在客人的眼中從一個刺頭、怪物,也轉變成了一名守衛,甚至是錦衣衛。

只要有人在「繡芙蓉」酒樓中挑事、耍賴,都會以「灰臉小子」的稱呼,喚他進來解決。

而, 他解決那些不給錢的無賴,和肆無忌憚的惡霸的方式,通常都只用一招。

但凡,見過他一招的人,也絕不敢再見他第二招。

他曾一腳踢斷,雄霸南城二十三年的惡霸孫璞虎的臂膀。

他也曾一掌震碎,江湖七十二路總瓢把子樸震的雙肺。

他更是一劍斬裂白玉牌坊,阻下了數十人一組的錦衣衛。

只要在應天府待過的人,都很清楚城內道口處的白玉牌坊,到底有多堅硬,多高聳。

白玉牌坊一旦從「腰」斷裂,不但能夠直接砸死人,且還足能封掉整條路口。

奉公行事的錦衣衛被阻,當然不會善罷甘休,可又不得不善罷甘休。

正如,想要前來報仇的樸震那般,當他們知曉「繡芙蓉」的背後是‘滅影門’,是冷溶月後,誰還願意自找沒趣呢?

或許,自找沒趣已算是最好的結果, 丟了性命才是大大得不劃算。

然, 孫璞虎卻偏偏不信邪, 自認在南城能夠「呼風喚雨」的他,怎能甘休「一世英名」毀在一個灰頭土臉的毛頭小子身上。

于是,他召集了一眾好手,托著還未好透的胳膊,再次來到了「繡芙蓉」酒樓前。

可,他來了之後,竟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了。

死人,也絕不會再有任何機會。

孫璞虎是前來鬧事的頭目,對于他的慘死,官差也只能草草了桉,盡快平息。

——土匪帶著一群手下,前來滋事,剛走到人家門前,就沒了。對于這樣的土匪頭目,官府還能說些什麼呢?

不過,這種種的事端,卻也穩固了「繡芙蓉」在應天府內的地位,更有‘美艷秦淮,響徹應天’的美譽。

如今,這個整日都站到「繡芙蓉」門前燈籠下的「灰臉小子」,也成為眾人眼中的看門人。

但,誰也不敢再小瞧這個看門人,所以,來到「繡芙蓉」中的客人,不但都很懂規矩,且還都能給足銀子。

久而久之,能夠來到這里,也便成了一種身份的象征。

而,「繡芙蓉」生意興隆,也自然能夠引來更多漂亮的姑娘。

可,奇怪的是,這些年來,不管招收了多少位漂亮的姑娘,艷壓群芳的卻始終只有一人。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繡芙蓉」的掌櫃——楚姍姍。

如今,楚姍姍更是名列江湖十大美人之首,無人超越。

之所以無人能夠超越,也正是因為她是這「繡芙蓉」的掌櫃。

作為一家酒樓的掌櫃,無論何時,也無論何人,只要來到了「繡芙蓉」中,便就能見到她。

不但,能夠見到她,且,還能看到她的驚鴻舞姿,听到她的精湛琴藝。

她的芳名,甚至早已蓋過了冷溶月。

——冷溶月並不是任何人都能夠見到的,只要能夠見到冷溶月的人,也絕不會再貪戀凡間的任何美色。

此刻,冷溶月已走了出來,她走出「繡芙蓉」,並不是因為蓮台上楚姍姍的舞,跳得不好,反倒是因為楚姍姍的舞,跳得太好。

好到,所有賓客都已痴迷。

好到,稱贊聲與叫好聲,金錠銀錠砸上蓮台之聲,已再也容不下她。

可,不管是怎樣的聲音,又怎能容不下一個人呢?

——容不下冷溶月的,並不是這些聲音,而是冷溶月無法置身于這樣的環境中,她甚至從內心里厭惡這些聲音。

她覺得這些聲音中,不但充斥著男人們的所有丑陋,更充斥著這世俗間的所有貪婪與腐爛。

她想走出來透透氣,可走出來後,卻發現,原來當一個人想要真正透透氣的時候,竟是這麼得難。

「你不餓、不累嗎?」她的眸光不禁凝向站立在門前一側的「灰臉小子」,「其實,你只要待在房間內就行了,用不著這般站在門外的。」

「灰臉小子」,面無表情,道︰「我不喜歡里面的氣氛。」

他當然不會喜歡里面的氣氛,這世上無論哪個男人,都絕不會喜歡一群老少爺們,對著自己心愛之人指指點點,望眼欲穿的。

冷溶月,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至少我知道,只要是人,都會餓、會累。」

「我不會,只要我在「繡芙蓉」一天,我就不會覺得餓,更不會覺得累。」

冷溶月怔住了,面對著「灰臉小子」的回應,她竟有些不理解。

——只要在「繡芙蓉」一天,就不會覺得餓,更不會覺得累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片刻後,冷溶月,又道︰「听說,這些年里,有很多江湖上想要一夜成名的年輕劍客,會來挑戰你?」

「灰臉小子」點了點頭,回道︰「是。但,他們都過不了我三招。」

「還有,」他竟突然間將那張異常冷峻的臉,對向了冷溶月,「我已習慣了深夜進食,清晨睡下。」

冷溶月看著他那張冰冷且堅毅的容顏,內心 然一顫,好似頓時失去了所有的自信。

這是一種只有在殤沫憤怒與責怪她時,才會出現的感覺,竟赫然出現在了這里。

但,她很快地意識到,她會在殤沫的面前失去自信,則是因為太過于在乎。

而,她在「灰臉小子」面前同樣出現這種感覺,則是因為「灰臉小子」身上的確有著不可直視的氣質與威嚴。

「其實其實,你可以在江湖上到處走一走,看一看的我覺得以你的身手,只要你願意,便就能很快得闖出名頭,甚至還能重現‘十三劍閣’昔日的聲譽,」冷溶月「嗯」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說,像你這樣的年紀,大多都是想要出人頭地的,你整日守在這里,是不是有些」

「我沒想過出人頭地,」「灰臉小子」竟直接打斷了冷溶月的話,「看好「繡芙蓉」,守好楚姍姍,就是我最大的心願。」

冷溶月又一次怔住了,她已無言以對。

她知道,她是不可能改變一個下定終生目標之人的信念的。

更何況,這信念,並沒有錯。

但,令她不可思議的是,她面前的這個少年,竟然從未想過出人頭地,正因為現下的世道,人人都想要出人頭地,而,不想出人頭地的回答,才會顯得如此特別。

——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那些前來挑戰他的後起之秀,雖說根本就過不了他三招,但這三招也絕對只是‘十三掃葉劍法’的三招,絕不可能是‘無妄天劍’的三招。

冷溶月很清楚‘無妄天劍’意味著什麼,它絕不僅僅代表著‘十三掃葉劍法’的第十四劍、第十五劍。

而是一種全新的境界,更是一種超越自身的極限。

這世上,能夠練成‘無妄天劍’的,除了她面前的這個少年,便是昔年的葉歸老前輩了。

如今的江湖,她的師父故遺名,已重新回到了公認的天下第一的寶座上。

但是,昔年她師父故遺名的父親‘無極劍道’故天涯,卻是慘敗在了葉歸的‘無妄天劍’之下。

從一定意義上來講,‘無妄天劍’是可以完全戰勝‘無極劍道’的‘無極聖劍’的。

冷溶月雖然不知道,她面前的這個少年是個怎樣的人,但她絕對知道這個少年是誰。

——他便是十三劍閣‘無妄天劍’的唯一傳人——葉離顏。

——當年,葉歸老前輩痴迷于夏猶清,而夏猶清卻終是選擇了秦孝人老前輩,也正因此事,才致使葉歸老前輩退隱劍閣,日日寡歡,含恨而終的。

——難道,今日葉歸老前輩的嫡孫葉還——葉離顏,也要和他一樣,同樣為了一個女人,而荒廢一生嗎?

冷溶月已不敢想,她甚至開始有些羨慕秦樓客了

作為秦孝人的後人,秦樓客雖說還沒有娶到初涵影,但兩人無論怎樣糾纏,也遲早會成為眷侶的。

但是,葉離顏呢?

——他既然喜歡楚姍姍,就去爭,就去搶啊!哪怕是耍無賴也行啊!光明正大的去表達,能有什麼大不了的呢?就算是失敗了,又有什麼關系呢?

——為什麼葉離顏和葉歸老前輩如此的相像,難道,兩人的結局也一樣嗎?

面對著根本就沒想過出人頭地,只想守護著一個女人的葉離顏,冷溶月還能說些什麼呢?

或許,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方向與守護,根本容不得任何人去質疑、去反駁。

但是,她卻也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無助與悲涼,就好似明明可以救下一只小狗,這只小狗卻偏不听,偏要往懸崖下跳。

她還不能去直接將小狗抱起,因為小狗的眸中有淚,心中有情,它就想往懸崖底下跳

面對著這樣的狀況,她真的束手無策,她也真的不想改變任何一個生靈的初衷與活下去的信念。

——最關鍵的是,葉離顏只能是葉離顏,冷溶月根本救贖不了他。

這世上,若說能夠遇到一個真心愛自己的人很難的話,那麼,能夠遇到靈魂相通、靈魂感應的人,便是一種幸運。

更何況,是能夠遇到一個可以救贖自己的人呢?

這,豈不是一種莫大的幸運?

然,冷溶月,卻只能是冷溶月。

倘若,葉離顏是殤沫,那麼冷溶月便敢用命去賭、去博,甚至,可以隨著殤沫一起跌落懸崖,就算一起死去,又如何呢?

救贖一個人,不但救贖的是靈魂,更救贖的是一生。

若,救贖要面對身敗名裂,要面臨死亡,那也是一場最悲壯的愛情。

——可是葉離顏呢?

——誰,會去救贖他呢?

弦已停,曲已散。

已有賓客陸續走出了「繡芙蓉」。

但,很多賓客雖已要離去,心思卻還念念不舍在楚姍姍那曼妙嫵媚的舞姿中。

「你方才看到那雙腿了嗎?雪白如玉,透如白冰,真是尤物啊!」

「可不是嘛,沒有那張小臉蛋,沒有那腰身,沒有那雙腿,怎就能把兵部尚書方賓的公子,迷得神魂顛倒的,呵呵呵」

「何止是方公子啊,這江湖上每日的拼殺,想必有一半都是為了這個楚姍姍吧?」

「呵呵呵,你知道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年輕劍客,來挑戰這個終日站在「繡芙蓉」門前的「灰臉小子」嗎?還不是因為那些年輕劍客,想要當著楚姍姍的面一戰成名,得到楚姍姍的傾慕嘛」

「我說保坤兄啊,你說方公子對,對,對還有曹公子,他們真的會將楚姍姍娶回府上?」

「呵呵呵,我說天景兄啊,他們會不會將楚姍姍娶到府上,難道你還不知道嗎?不如,你今夜回府後,問問令尊,看看你家父讓不讓你娶了這「繡芙蓉」中的楚姍姍」

「哎,保坤兄啊,你這一說,我還真覺得懸,我府上雖說不是什麼公卿世家,但家父大小也是個正六品的官員,怎麼可能讓我娶一個煙花酒樓中的女子呢」

「所以,天景兄啊,女人不就那麼一回事嗎?呵呵呵,等到那楚姍姍知道方公子和曹公子根本不會娶她之時,你我不就有一嘗香澤的機會了嗎?」

「呵呵呵,也對,也對,保坤兄真是同道中人,同道中人啊」

賓客間,露骨的談話,刺骨的譏諷,激怒著冷溶月,更刺痛著葉離顏。

本想將這兩個亂嚼舌根子的混蛋,一頓好打的冷溶月,卻終是放下了念頭。

只因,她的眸光已在兩個混蛋交談間,不禁移到了葉離顏的身上。

使她沒想到的是,葉離顏竟如往常般冷酷,他只是端端正正地站著,將一柄破舊的劍身環抱于胸前,臉頰微垂,眸光靜止向前,臉上依舊毫無表情

直到這時,冷溶月才赫然明白,葉離顏說過的「我不會,只要我在「繡芙蓉」一天,我就不會覺得餓,更不會覺得累。」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他在氣,他不但每日都在氣,且還在與自己生著悶氣。

——他應是勸過楚姍姍的,只是沒能勸動,所以當下的他,只能听從,只能忍受。

若,听從是一種尊重。

若,默認是一種守護。

若,忍受是一種示愛。

那麼,這又將是怎樣的一種痛?

冷溶月絕想不出,她不但想不出,也隨著陸續走出「繡芙蓉」賓客,向漆夜中遠去。

可,她還是不禁回頭,再一次望向了閃動著紅燭燈火的葉離顏身上,她不知道葉離顏會有怎樣的結局。

但,她知道,無論哪種結局,對葉離顏而言,都足以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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