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南宮鑰稀里糊涂地做了許多荒誕的夢,夢里時而是孟贏微笑的臉,時而是他染血的臉;時而又是南宮囂的叫喊聲;時而又是她曾附身過的魂魄在她身邊盤旋。她睡得極不安穩,最後終于驚醒了過來。
醒過來了也沒好上多少,雖然夢里有些什麼忘了大半,但那些心酸和心痛的情緒反而更加強烈。
好一會兒她的情緒才逐漸穩定,感覺心口像被壓上了一塊大石頭一般,她起身披了件薄衫,走過去打開窗,一陣冷風吹進來,她頓時覺得憋悶的胸口舒暢了不少。
極目望去,黑暗中錯落的房屋陰影一排一排向遠處延伸,那路的盡頭,是建築得高大精巧的曾宮,那有著點點亮光的地方,那個她成長的地方。
突然,在這黑暗中,月光反射出一道銀光,那突兀的銀色冷光在南宮鑰眼中時亮時暗,逐漸放大。她反應倒也快,身體先于思想,直接將打開了半扇的窗戶關上。
與此同時,一支利箭將那扇木窗直接從窗框上射月兌,釘到了地上。落地後,那釘在地上的箭翎還在以極快的速度擺動著,可見射出這一箭的人是用了極大的內力,以一擊致人于死地。
這個時候,看到那將窗戶死死釘在地上的冷箭,南宮鑰才感到後怕,背上登時覆上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
窗外幾道黑影直閃得她眼花,南宮鑰後退了好幾步,眼楮卻沒有辦法從那扇窗戶移開。有影子往前沖,又有影子擋了下來。一時間耳邊只剩刀劍相撞的「錚錚」聲。
她模了模金絡圈,想起無面曾說過,這東西可以當兵器對人使用,本想試試,又想到那混戰之中也有自己人,便只得作罷,遂又從懷中掏出那把削鐵如泥的小刀,步步後退到門邊。
剛伸出手,門突然就從外面被撞開,南宮鑰舉起刀便要刺,卻被一雙手牢牢禁錮住,她抬起的腳往下踩,來人避開,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這是要謀殺親夫?」
南宮鑰抬起頭,漆黑之中只看得見眼前人的輪廓,撲入那個溫暖的懷抱,大睜著雙眼將頭側枕在申弘的肩臂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這個懷抱中,時間便過得特別的快,似乎就那麼片刻的時間,窗戶外的打斗聲已經結束了,一名暗衛從窗外翻了進來,抱拳單膝跪地,道︰「跑了一個,我們的人在追,其余全部絞殺。」
「叫他回來。」申弘立即說道。
暗衛離開後,申弘帶南宮去了他的房間,不多時,跑堂的小哥打了哈欠端了一壺熱茶到申弘的房間,又打著吹欠下樓去了。
門外有人給了跑堂的打賞,大概分量不小,听到跑堂精神極了的聲音直道謝。
接著是申弘身邊人的聲音︰「幫我們結一下賬,剛才在房中和兄弟切磋武功打壞了一扇窗戶,叫你們掌櫃的一並算進去。」
「是是,小人這就去辦。」
南宮鑰靜靜地听著,待門外的腳步聲遠去才看向申弘︰「我們要走了嗎?」
他點點頭︰「沒法再留了。」
她略低下頭︰「也是。」
驚魂未定,南宮鑰抱著茶水慢慢地喝著,五髒六腑一暖和起來,思路也清晰了起來。她看著茶杯里清綠色的水,語氣中有些壓抑不住的憤恨︰「是南宮鈺,她發現我了。」捏緊手里的杯子︰「看來她用不上我這身體,就想著要把它毀掉。」
申弘沉默了那麼一瞬,開口道︰「我去殺了她?」
南宮鑰偏頭去看他,避開這個問題︰「我得先去看一看南宮囂。」
申弘嘆了一口氣︰「我原本是打算明日再對你說的。」
南宮鑰繼續轉著手中的杯子,心中若有所思︰「什麼?」
「你母親似乎被關在了她的寢宮內。」他看著她臉上的神色是一派平靜,好像此時在說的人與她沒有任何關系︰「但到底如何不太確定,我的人無靠近。」
南宮鈺將母親關了起來?南宮鑰回想著,竟找不出一點理由來。
她的母親茹夫人深得南宮囂喜愛,那個美麗的女人在她的記憶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美好。
她在別人身上看到過母親的影子,可在她自己身上,母親只是一個名詞,不帶一點兒溫度,更與其他無關。
「還有一件事。」澤弘握住她的手,聲音更加柔和︰「你父親……你這一次主要是因為你父親才回曾國,所以我同時也派人去探了他的墓,有意讓人看一看他的尸身,看能不能看出些什麼。」
她的心跳快了一些︰「看出什麼了?」
申弘靜默了片刻,听到南宮鑰問道︰「他……果然死得不正常吧?」
「他的尸身……沒有頭顱。」
手上一晃,茶杯滾落到桌面上,水染濕了桌布,浸潤了好大一片。南宮鑰的睫毛輕輕顫動著,大眼楮里閃過一絲不確定,像是追問,又像是自言自語地確認︰「你是說我父親他沒有頭顱?」
申弘握著她手的那雙手很柔很暖,帶著熱與力量,看著她的眼楮帶著無限的溫柔,安撫著她,告訴她,他一直都在。
她轉頭看向前方,那里有一個櫃子,同她之前在虞?家別院里的那個櫃子很相像,那時她帶著厭惡將南宮囂買給她的絨花放在上面,現在那朵花已經燒沒了,在那場對無面的設計中燒得干干淨淨連點渣子也沒剩下來。
「我是個狠心的人。」她喃喃道,突然覺得眼楮有些痛,有淚水要從眼中流出來,但是她一點也不願意讓自己為了南宮囂去哭,她就那麼努力睜大眼楮,仿佛這個樣子就不會為那個不值得她掉淚的人傷心。
申弘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從來不是一個狠心的人,你是一個勇敢的姑娘,是一個堅強又努力的人。」
那滴淚終于還是落了下來,淚水無聲地滑過臉頰像停不下來似的往下流,申弘輕輕撫著她的背,最終,她倒在那個溫暖的懷抱中放聲大哭。
從前已經永遠是從前了,她忘不掉的,她以為釋懷卻一直在回避和壓抑的,她渴望的,痛恨的,終于在這一刻,都得到了釋放。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小雨轉瞬變大,南宮鑰的哭聲盡數淹沒在這一場滂沱大雨之中。她終于願意承認,那些她無法擁有的,她其實是多麼的渴望。
她要回宮一趟,找到茹夫人,也許能從她母親口中得知南宮囂的真正死因。
曾國,為周朝盡忠,哪一方要殺他不言而喻,但是事情曲折,她既不想同南宮家再有糾葛,也不想讓這件事將自己拖住,那便只有從他最親近的人身上窺得一二。
因為有申弘在,她自信偽裝做得還是非常好的,只是沒有想到,南宮鈺這麼快便尋了過來,若是去往曾宮,不知道會不會自投羅網。
如今他們一行人在曾國的行蹤被南宮發鈺發現,如同是在甕中被捉的鱉,被動了許多。
離開客棧後,暗衛盡數隱去,兩人商量著決定夜探曾宮,速戰速決。
申弘是不同意南宮鑰跟著去,她給他吃定心丸︰「你看,我在那里頭是爬樹下塘哪都去過,要說對曾宮的熟悉,不是我自詡,那些個干活的奴才婢女都沒有我清楚宮中的那些彎彎繞繞的小路。」
申弘面色淡然地看著她︰「你不用去。」
「怎麼就說不明白呢。」南宮鑰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我一定會全身而退,你不是同我一起嗎,有你在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他沒有說話,似乎在考慮,良久︰「不行。」
南宮鑰氣呼呼地說道︰「你要是不同意,你前腳走我後腳就跟上。」強調道︰「反正我一定會去。」又解釋道︰「那人必竟是我母親,即便沒有情分在但好歹有這層關系,她總有可能會告訴我,但是一定不會告訴你們。」
「你先帶我過去。」他拉住她的手︰「路上我再考慮考慮。」
夜半時分,這無人的街道上看似就只有南宮鑰與申弘兩個人,兩人穿過一條條小道往曾宮的方向前行。
走過了好長一段路,又躲過了巡夜的衛兵,申弘一路上一直觀察著南宮鑰,覺得滿意了,也知道她絕對不會放棄,說道︰「看來我是太小心了一點。」
南宮鑰正絞盡腦汁地想著如何來說服申弘,乍一听到這話先是一愣,而後喘了一口氣,開心道︰「你這是同意我一起去了?那,那我帶你過去,我知道有兩處狗洞可以進出宮中的。」
申弘斜眄過去,狗洞……
兩個人自然不用走狗洞,按照南宮鑰指的路,避開了一路的寺人與衛兵,走到了茹夫人的清寧宮前。躲在暗處的南宮鑰看著這扇緊閉著的大門,覺得無端的陌生。
她到她母親殿中的次數屈指可數,且次次都沒能進到正殿中,大多是在院子里站上一會兒,說了事便被催促著離開了,說起來確實只有陌生。
要不是她同南宮鈺十分肖像,她都要懷疑自己根本就不是茹夫人的親生女兒,茹夫人于她而言空有生恩,沒有養恩,對于那不記事的生恩來說,這位母親倒確實讓她生不出一丁點兒的情分來。
現在想來,也是茹夫人的那些貶低與漠視讓她為了證明自己而做了那麼多的努力,也感謝那些努力讓她沒有變成茹夫人口中的一無是處。
南宮鑰指了一處,申弘按她的指引帶著她過去,看見一處長滿荊棘叢的地方沒有人守著。
申弘帶著她爬上牆檐,兩人低伏著身體看著殿內的情景。與緊閉的殿門外相同,殿內的大院子里滿是士兵,仔細聆听,似乎清寧殿的深處不時有女子哭喊的叫罵聲傳出。
南宮鑰拉了拉申弘的衣袖,指了一個方向,申弘點了點頭,攬著她便從牆檐上跳下,消失在了清寧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