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怔怔看著顧然。
一路並肩戰斗走?到這?里, 他們當然都相信顧然，知道他不?是那種逞能說謊的人。
可是……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人人都會有傷心的事，這?金煞陣又專會勾起人傷心的回憶。
豁達瀟灑奇葩如謝宇青, 一樣會有傷心往事。
顧然，一點也?沒有？
「小然。」謝宇青看著顧然澄澈的雙眼。
他沒有追問為什麼，當機立斷下了?決定︰「本命劍準備。」
顧然應聲抬手，本命劍躍至半空, 還輕輕晃了?晃。
「十二。」謝宇青比了?個手勢，示意他，「注意控制靈氣。」
「好。」顧然點頭。
他修為比易星馳和侯溫書要低, 控劍卻絕對不?輸給兩人。何況對付這?些楓葉，洞虛和金丹出?手, 其實差不?多。
顧然還有劍影。
一瞬間，十二柄長劍盤亙在眾人頭頂周圍，四面八方守住了?。
不?知為何，明?明?他還只?是個金丹修者，傅英、侯溫書等人看著頭上?帶著劍影的劍, 心中都安穩了?許多。
老實說，剛才?易星馳突然出?現幻覺，乍喜乍悲，突然對謝宇青持劍相向。
再加上?大家現在多少都有些莫名心酸，裴玄又說這?還是金水雙煞陣。
他們還真有點擔心。
……甚至，害怕。
不?過真的很奇怪啊。
大家又開始朝前走?去?，時不?時的, 傅英等人還是會忍不?住去?看顧然。
青袍劍修一臉平靜，控劍控得行雲流水。
再有楓葉襲來，往往劍還未到, 劍氣就已先聲奪人，將那些楓葉斬落劍下。
慢慢的，顧然模出?一點門道來。
每一劍擊出?，若是算好了?角度和靈氣，那一劍出?手，甚至可以斬落兩到三片楓葉。
而?且他還有謝宇青在身邊。
有這?個修真界洞真以下修者中，最善于計算靈氣和攻擊細節的大師兄親自指點。
顧然簡直如魚得水，學得飛快。
十二柄本命劍在空中縱橫捭闔，竟然真的將四面八方完全籠罩住了?。
一開始，司空鶴、謝宇青他們，還要攻擊一些漏網的楓葉。
謝宇青也?在不?斷開口?，不?厭其煩地幫顧然算著，每一劍的得失。
到了?後來，大家就看到顧然的劍，在空中穿梭自如，常常以各種想不?到的清奇角度，斬向那些楓葉。
到得後來，往往是顧然一劍下去?，劍氣挾裹著劍影，幾乎化為一道殘影從修者們身邊晃過，五六片楓葉就這?樣飄落在地。
楓葉逐漸落滿來路，傅英他們看得目眩神迷。
原來劍修的劍控到了?極致，竟會是這?般精彩絕倫。
而?且……
同是劍修的侯溫書看著空中飛舞的長劍——
這?還不?是他的極限。
侯溫書在心里默默告訴自己。
顧然現在的極限，是可以一劍化二十五。
雖然那樣一來，或許他控劍的精準會比不?上?現在。
但?他若是不?為追求現在這?樣的精準，不?用再節省每一絲靈氣，全心全意用在控劍上?呢？
侯溫書不?敢想了?。
他覺得那也?超過了?自己可以想象的極限，是他無法想象的世界。
他突然听到身邊傅英輕聲說道︰「他還只?是金丹。」
是啊，顧然還只?是金丹。
侯溫書又忍不?住苦笑。
他師尊一脈從來不?是鏡空宗里強盛的那一脈，他們這?一脈中，甚至幾百年都出?不?了?一個長老。
身為四大宗門之一的鏡空宗，長老可不?是到了?元嬰修為就可以的。
他們有足夠多的元嬰，元嬰也?分了?高下。
侯溫書師尊這?一脈，大概就是大宗門里最平凡的那些修者。
別人看著他們身在四大宗門，以為修行資源取之不?盡，各種洞天福地想進就進，宗門任務的獎勵會讓人羨慕……
其實倒也?不?是。
挑選宗門任務也?好，分配修行資源也?好，弟子們的居所……從來都是宗門中最普通的。
鏡空宗會入他們這?一脈的弟子，天賦也?永遠只?是平平。雖然是會比那些中小宗門的弟子們強，可在四大宗門，絕對是墊底那些。
當然，宗門大事，永遠輪不?到他們說話。
宗門決策，他們永遠只?需要听從。
所以侯溫書很愛看書。
藏書閣于他而?言，就是再安寧不?過的世外桃源。
其實侯溫書也?知道，為何這?次宗門選中他來梁國。
因為大家都知道，梁國之行必定凶險無比。能不?能活著離開，也?是未知之數。
第七魔主，在修真界也?是赫赫有名。
第七魔主的修行天賦自然不?用說。
但?能在短短時間里，從小魔主，到大魔主。
再從魔界四十九魔主最末一位，到現在的第七魔主。
光有天賦，是不?夠的。
第七魔主可是出?名的殺伐果決，心狠手辣。
他開心了?，對你客客氣氣，和你玩場游戲。
說不?定不?等游戲結束，說翻臉就翻臉。
五靈宗和玄武閣肯定會竭盡全力，保下他們的大弟子和門中天才?。
姬雪臣是靈獸島島主獨子，想來也?會沒事。
至于他們這?些人，多半就會埋骨此?地了?。
侯溫書又忍不?住苦笑。
他離開鏡空宗的時候，師尊將他叫去?，久久不?語，最後將他自己的一件法寶交到他手中。
師尊無可奈何，這?種時候，需要有人犧牲時，宗門就會想起他們這?些素日里默默無聞的弟子了?。
侯溫書能修到洞虛，自然也?不?弱。
他也?有天賦，只?是比起那些更加前途無量的門中天才?，他實在有些不?起眼。
侯溫書也?還沒有道侶。
他其實挺羨慕謝宇青，豁達瀟灑，一棵本命樹堆花滿枝，也?能大大方方示于人前。
其實離開前，他們這?一脈的有個師妹曾找到侯溫書，告訴他，若他活著回去?，她就和他結道侶。
他們鏡空宗不?像玄武閣。
全修真界都知道，玄武閣苦道侶久矣。
他也?沒有特別想要個道侶。
侯溫書就想著，每日能在宗門安安靜靜修行。他應該到不?了?元嬰，修到洞真是沒問題的。
遇到有合適的宗門任務，就和同門，或是自己去?完成下宗門任務，積攢些宗門貢獻，看看兩三年能不?能換一次去?宗門秘境修行的資格。
修行之余去?藏書閣看看書。
就這?樣過完他普普通通的一生，也?沒什麼不?好。
侯溫書背著易星馳，听著耳畔劍氣縱橫之聲，看著偏偏楓葉碎片在自己眼前落下。
謝宇青如此?嚴肅，金水雙煞陣必然凶險無比。
棄子啊……
自己到底還是成了?棄子呵。
不?過想想，從前小師弟顧然那般天才?，宗門不?也?說棄就棄。
他終究只?是個天賦平平的普通修者，竟能在隕落前，能和那個靦腆善良的天才?小師弟有一點相同之處，好像也?不?枉此?生。
話雖如此?，酸澀還是席卷而?來。
侯溫書連苦笑都無法笑出?來了?。
他听著耳畔錚錚劍鳴，听著謝宇青耐心指導的聲音。
曾幾何時，大概在他剛進入鏡空宗時，侯溫書也?想過，自己要做頂天立地的劍修。
可以一劍縱橫三千里，讓三界側目。
侯溫書抬頭，眼前的交錯的長劍，劍氣破空低嘯聲，仿佛將他帶回了?鏡空宗試劍台，帶回了?他還青澀地，憧憬著自己踏上?修行大道的過去?。
「侯道友！」
「侯道友！」
「侯道友你怎麼了?？」
「侯溫書，收劍！」
……
顧然掌控全場後，原本順利得不?得了?的隊伍，陡然混亂起來。
侯溫書先前和易星馳雙劍開道，是眾人中斬落楓葉最多的兩個人之一。
他的本命劍原本一劃為二，一左一右靜靜浮在自己和易星馳身邊。
不?到萬不?得已，謝宇青不?會再讓他出?手。
可是就在剛才?，走?在眾人中間的侯溫書，突然將背上?的易星馳往地上?一放。
他的本命劍突然沖向天空，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一劍化為十六。
修者們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以為侯溫書發現了?新的情況。
可是下一瞬，大家都知道不?是的。
侯溫書其中十二柄本命劍，竟然不?管不?顧，朝著顧然的本命劍直撞而?去?。
此?刻眾人周圍，又是上?百片楓葉襲來。
顧然的本命劍迅捷靈活如飛魚，正在這?些楓葉中穿梭自如，來去?犀利無比。
此?刻變起倉促，顧然壓根沒有防備。
他听到眾人驚呼聲轉頭去?時，就只?能听到「叮叮叮叮……」幾聲急促的長劍相交之聲響起。
侯溫書的劍擊中他的五柄劍。
洞虛劍修的劍，劍氣強橫掃過，顧然那幾柄劍，頓時被撞飛出?去?。
他身體一晃，只?覺一股大力襲來，整個人都朝後仰去?。
原本被顧然本命劍交織而?成的劍陣，控制得服服帖帖的楓葉中，立刻就有數十片乘隙而?入，朝著裴玄等人攻去?。
電光火石之間，一直守在顧然另一邊的司空鶴，伸手在顧然後背迅速一托，扶著他站穩。
然後他和謝宇青幾乎同時一躍而?起，兩人高大的身影，如同振翅而?飛的兩只?蒼鷹，一左一右，朝前沖去?。
司空鶴揮拳，靈氣從他掌心涌出?，浩浩蕩蕩卷向那些乘隙而?入的數十片楓葉。
謝宇青則是身形一錯，朝侯溫書沖了?過去?。
顧然臉色瞬間變了?。
他看著那已經被司空鶴卷走?的數十片楓葉，一瞬間想起了?在擊殺簡一後，那個紅著眼楮，卻咬緊牙一滴淚不?肯掉的青年。
顧然不?知道司空鶴當時想起了?什麼。
是他父母，還是他那個喜歡靈兔，也?喜歡粉色衣裳的小妹，還是他從此?滿目瘡痍，再無法回去?的家。
不?能讓他踫到那些楓葉！
顧然的右手抬起，空中的本命劍突然輕輕一震。
剎那間，修者們只?覺得眼前銀光霍霍，二十五柄長劍出?現在了?眾人頭頂。
顧然修長的右手一揮，他所有的本命劍劃破長空，朝著司空鶴身前那些楓葉斬去?。
與此?同時，顧然身形一晃，青袍劍修躍起，擋在了?司空鶴身前。
「司空鶴。」他叫了?一聲，一伸手，接住一柄長劍。
顧然凝神錯步，身形快如閃電般，沖入了?飛舞的楓葉中。
驟然間，青影伴隨著劍氣，撕裂了?修者們眼前的一切。
大家下意識地，屏息凝氣齊齊看向了?顧然。
可他們只?能看到，那縱橫捭闔無處不?在的泠泠劍光。
顧然仿佛已經和他的劍合而?為一，他就是那柄最鋒銳，最強勢的劍。
不?過數息，漫天飛舞的楓葉便已碎落一地。
鮮紅的楓葉碎片，紛紛揚揚飄落而?下，青袍劍修持劍而?立。
顧然比一年前長高了?些，身體還是有些瘦削。他的背脊挺得筆直，看起來如蒼翠青竹。
在他周圍，劍氣已經歸于寂靜。
可此?刻在眾人眼中，顧然才?是那真正鋒銳無雙的劍氣，一旦亮出?，便是風華絕代。
然後他們就看見這?樣的顧然轉頭看了?過來。
「司空鶴。」他開口?喚了?一聲，「誰讓你動手的？」
顧然下頜一揚︰「朝後站。」
——他為何執劍？
——因為再不?想看到，司空鶴露出?那樣，濃得仿佛快要將他吞噬掉的，悲傷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