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然語氣輕松, 唇角揚起,眉眼舒展開,清亮的雙眼中也染上了淡淡笑意。
明明剛才的木煞陣也好, 和?元嬰境界的孔雀木一戰也好,都凶險無比。
結束的時候,同伴們或多或少受了傷。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最後連指頭都動不了, 要靠裴玄把他從地底洞穴背出來。
現在他們也還在五煞陣中。
即便有本命劍護體,顧然每走一步,被炙烤得焦黃干裂的土地上冒出的熱氣, 仿佛能穿透他的靴子,直接燒灼著他的五髒六腑。
連靈府, 還有靈府前靈氣已經恢復的靈湖,也會?被那熱氣灼得輕輕震蕩。
可是顧然卻覺得,渾身輕松極了。
——明明步步危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走出五煞陣,走出這梁國。
他卻只覺得, 又開心,又放松。
顧然轉頭瞥了司空鶴一眼,看著青年那張茫然又疑惑的臉,慢吞吞又說道︰「大師兄開滿花的梅樹,不好看嗎?」
「……好看啊。」司空鶴愈發茫然。
顧然說道︰「修真界第一美呢,當然要隨時讓別人看到。」
司空鶴愈發疑惑不解。
「小然。」裴玄不急不緩跟在兩人身後,「你這樣?說, 司空會?信你的。」
顧然微微一笑。
「你說的話,司空總是會?當真的。」裴玄又道。
他對轉頭看向自己的司空鶴笑笑︰「小然在和?你開玩笑。我們還在五煞陣中,前方情?況不明, 以你大師兄的性格,不會?當真為了好看,就秀他的漂亮本命樹。況且你大師兄那梅花都開滿樹了……」
裴玄說到這里頓住,也忍不住笑了笑。
顧然轉頭和?他對視一眼,更是低低笑出了聲。
這兩人都不是愛笑的人,司空鶴看看顧然,又看看裴玄,愈發不解。
這兩人平日里說話的時候不多,偏偏有一種莫名的默契。
司空鶴听得一頭霧水,顧然和?裴玄卻越笑越是歡樂,到最後眉梢眼角竟然全是笑意。
直到裴玄無奈地搖搖頭。
他唇角笑意不減,繼續對司空鶴說道︰「我不是武修,你可尋個時間,向你大師兄好好請教。他對靈氣控制絲絲入微,算計到了每一分。對本命樹的掌控,必然也是個中翹楚。」
裴玄說著,右手攤開︰「我的五色蓮,小然的本命劍,都和?我們心意相?通。五色蓮若是喚出,來自四面?八方的五行之氣有絲毫變化,也逃不過我的眼去。」
顧然點?點?頭,補充道︰「本命劍也是如此。裴玄是五靈流派,他擅察五靈之氣,劍修靈識更強,我對靈氣變化更敏銳。」
「先前謝宇青並未讓我探路。」裴玄又道︰「木煞陣中,遍地都是木煞之氣,五色蓮若是探路,只會?覺得四面?八方全是敵人,即便勉強分辨出那木煞邪獸,時機稍縱即逝,對我們毫無益處。」
「嗯。」顧然點?頭︰「本命樹和?主?人自然也會?心意相?通,對萬物萬事生長?隕落感知?更為清晰。」
裴玄抬眸看向前方,灼熱的氣息讓那株明明燦然明媚的梅樹看起來,也有些?詭異地扭曲著︰「謝宇青喚出本命樹來,應該是覺得那綠洲頗為詭異。而侯道友的本命劍竟一無所覺,所以他才會?出手。」
顧然忍不住又回頭去看裴玄︰「你竟如此耐心,解釋這許多。」
「嗯。」裴玄竟然點?了點?頭,認真說道︰「司空不一樣?。」
「因為他是修真界棋道國手嗎?」
裴玄揚眉,但笑不語。
三人本在隊伍最後,邊聊邊走,腳步也沒慢下來。
原來小然剛才是在和?自己開玩笑。
司空鶴張了張嘴,想說話。
但裴玄和?顧然一人一句,實在太過默契,竟沒給他開口插話的機會?。
他只好沉默地听著兩人的解釋。
謝宇青的本命樹就在前方,枝影橫斜,確實很美。
同為武修,他或許比旁人都更能清晰地察覺到,那堆花滿枝的本命樹上,溢向四周的靈氣——
輕靈,活潑,生機勃勃。
梅花搖曳的花瓣,慢慢隱沒在了空中。
謝宇青神?色嚴肅地看向前方,目光中充滿凝重。
「裴玄。」他沒有回頭,開口喚道。
他們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離前方顏洺算出的休息之地不過十丈。
裴玄走到謝宇青身邊,手張開,五色蓮飄在他胸前。
「火煞啊……」裴玄微微眯起眼楮。
五色蓮飛高,在空中滴溜溜轉動起來。
「很純正的火煞之氣。」裴玄說著抬起右手,他手指修長?,在半空忽快忽慢地挑動起來。
如彈琴撥瑟般,他手指越動越快,竟然在空中留下數道殘影。
五色蓮滴溜溜越轉越快,其它四片花瓣褪去本身的顏色,全都變成紅色。
純正的紅色蓮花,在空中盛開,隨著裴玄的手指,越飛越高。
沒有人開口說話。
他們都怕打?擾到了裴玄。
大概也怕打?擾到,這極其曼妙美好的一幕。
司空鶴眼角的余光看到,站在自己身邊的顧然,臉上笑意早已褪去。
他微微仰著精巧的下頜,清冽的目光專注地看向空中的五色蓮。
他的本命劍,原本浮在他左手邊,在司空鶴和?他自己中間,這樣?劍影上的寒意,剛剛好將?兩人完全籠罩其中。
但不知?何時,顧然的本命劍飛到他右手邊。
劍柄就在他張開的右手上方,劍尖寒光微閃,筆直指向前方。
顧然的唇抿得緊緊的,左手輕輕在他自己的腿外側一下一下敲擊著,雙眼更是一眨不眨地盯著裴玄的方向。
司空鶴又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就又閉上了。
他覺得自己不該這個時候開口。
會?打?擾到裴玄。
也會?打?擾到顧然。
就在這時,謝宇青面?前,本命樹再次盛放。
「小然。」他喚了一聲。
顧然瞥了司空鶴一眼,低聲囑咐道︰「你過來,看清楚了。」
他飛快說完,就一掠上前。
本命劍從他身邊飛向前方,停在謝宇青的本命樹上方。
謝宇青左手舉起,仰頭看一眼裴玄那越轉越快,幾乎化作一朵小小火雲的五色蓮。
「三。」
他扣指,梅樹上花朵完全盛開,每一朵花的每一片花瓣都舒展到了極致。
「二。」
顧然的劍在梅樹上輕輕一晃。
「錚」的一聲輕響,二十四柄劍出現在梅樹之上。
每一柄劍都寒光閃閃,劍尖朝向四面?八方。
「一。」
裴玄的五色蓮自空中急墜而下。
剎那間。
五色蓮,花瓣,劍氣縱橫交錯,編織成一片如畫一般的風景。
易星馳他們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屏息凝氣,眼楮都舍不得眨一下,專注地看著那屬于劍修、武修、法修的本命劍、法寶、樹。
須臾後,劍氣收斂,五色蓮重回裴玄掌心,本命樹留下一朵梅花殘影,回到謝宇青靈府中。
「看來……」謝宇青凝目看向十丈之外那綠洲︰「這不是休息之地。」
他環顧眾人一圈︰「這火煞之陣,破陣,就在這里了。」
「咦?」易星馳驚嘆一聲,「那為何顏道友算出來,這里是休息之地。」
他不等謝宇青回答,飛快又問︰「謝道友,你們剛才那是……」
「四象陣啊。」謝宇青隨口說道。
「四象陣?」易星馳倒是听過四象陣的名字,可那不是玄武閣的戰陣之一嗎?
而且剛才他們明明只有三個人啊。
「四象陣只是我玄武閣創立此陣的老祖,為它取的名字,因為它確實特別適合四個武修一起用?。它能讓四個人聯手戰斗發揮出的實力,遠勝于四人分別戰斗。」
謝宇青飛快解釋道︰「其實倒也不拘泥于四個人,或是四個武修。兩個人,三個人都行,其中加個把法修、劍修也沒問題。」
「只是它以武技為基礎,而且數人聯手時,不能相?隔太遠,最適合武修使用?。」
謝宇青說著瞥了姬雪臣一眼,補充︰「靈修兼修武修的,也是可以學的。」
他頓了頓,又道︰「當然你們要學,我也可以教,就是可能對法修、劍修來說用?處不大。」
「那謝道友剛才是……」易星馳倒是知?道,玄武閣的四象陣赫赫有名,也沒想佔玄武閣這便宜。
他就是想知?道,剛才謝宇青在做什?麼而已。
「我這不是光靠自己查不出前面?綠洲的情?況嗎?所以借助四象陣,和?裴玄、小然的五色蓮,本命劍,再加上我的本命樹,這樣?四面?八方,上上下下,五行、靈氣、靈氣變幻就全都籠罩到了。果然……」
謝宇青說著,左手握拳錘在自己右手掌心︰「讓我發現那綠洲確實不是普通休息之地。」
易星馳張了張嘴。
他還有很多問題想問,卻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他覺得謝宇青說的每個字自己都懂,連起來卻又有點?茫然。
易星馳只好左右看看,想找個和?自己一樣?迷惘的小伙伴。
侯溫書?和?傅英沉默不語。
俞修永臉色還有些?蒼白,站在眾人之外,格外孤獨。木煞陣之後,大家雖然沒有排斥他,一路行來,也沒人去和?他說話。
姬雪臣帶著大花,就站在謝宇青身邊。
他肯定也沒懂,但他相?信玄武閣的大弟子啊。
人家低頭模著大花腦袋,壓根就沒問的打?算。
裴玄和?顧然自然不用?說了,人家都配合著出手了,肯定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的。
易星馳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司空鶴身上。
這個謝宇青的親傳師弟,修行時間最短,而且遇到不懂的事特別喜歡直接問的玄武閣弟子,他肯定會?問的。
易星馳滿懷希冀地看著司空鶴。
沒想到,青年只是靜靜听謝宇青說完,然後目光就轉回顧然身上。
顧然和?裴玄並肩站在一起,也不說話。
他察覺到司空鶴的目光,也轉頭看向他,然後朝他招了招手。
這時候,顏洺正好問道︰「火煞邪氣,它藏起了真身嗎?」
「不算藏。」謝宇青說道︰「量天尺算得也不算錯。」
他看向裴玄,說道︰「你是火行之力的大行家,你來解釋吧。」
「五行之力,各司五志,喜怒悲思恐,不盡相?同。這火行之力,便主?歡喜。」
裴玄說道︰「量天尺算出可休息之地,大概也是被火煞影響,以為此地是可讓我等歡喜放松的地方。」
「原來如此。」顏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木煞之地,主?憤怒,容易讓我等憤怒而入其圈套。在木煞之地中,我等要控制的是自身怒意。而此地,則要控制歡喜之意。」
眾人面?面?相?覷,最後是姬雪臣問︰「是不是,我們在這里就不能笑?」
裴玄搖搖頭︰「心生歡喜,而非臉露笑容。」
他轉身,看向那綠洲︰「心中悲喜各不相?通,所以踏入綠洲開始,每人面?對的都會?是不同的情?景。」
裴玄緩緩說道︰「諸位莫要小瞧,歡喜,遠比怒意更難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