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秋狹樂了半天, 發現這兩人神色古怪一言不發,奇怪道︰「怎麼了?」
相重鏡猶豫半天,想了無數種措辭, 最後和顧從絮對視了一眼,才打算委婉點, 道︰「要不咱把樓再拆了吧。」
滿秋狹︰「???」
滿秋狹眉頭緊皺, 回想起方才上山時那被夷為平地的寺廟, 終于像是想通了什麼,詫異道︰「你已經把那禿驢殺了?」
相重鏡無辜地點頭。
滿秋狹︰「……」
相重鏡道︰「——界應該都傳開了,你還不知道?」
滿秋狹心里五味陳雜,搖頭︰「不知,我一直都在那催建無盡樓。」
相重鏡干咳一聲,莫名覺得有些抱歉︰「對不住。」
滿秋狹財大氣粗,也沒覺得可惜︰「哦, ——啊,你只要完成自己的事兒就——,不必管我。」
相重鏡猶豫了一——, 正要說幾句話哄他, 就見滿秋狹已經自顧自調節好情緒,挑眉走過來上上——將他打量半晌,眸里全是嫌棄。
相重鏡心想他又開始了。
果不其然, 滿秋狹啵啵︰「你這穿的是什麼衣裳,材質這麼差你也不怕劃傷自己, 頭發你是在扎稻草嗎?一副好皮囊就被你糟蹋成這樣。」
相重鏡︰「……」
顧從絮︰「……」
滿秋狹挽起袖子, 正要像之前那樣捯飭相重鏡的裝扮,一旁安安靜靜的顧從絮突然凶狠地瞪向他,小尖牙都露出來了, ——起來要吃人。
滿秋狹腳步一頓,試探著往後退了半步。
顧從絮這才收斂了神情,但還是忌憚地看著他,豎瞳里全是凶光。
滿秋狹︰「……」
滿秋狹辨認出惡龍眼底滿滿對所有物的威懾和佔有,沉默半天,才幽幽道︰「我這一天到底錯——了什麼?」
不光相重鏡把仇人都宰了,這條惡龍似乎也開了竅。
滿秋狹突然痛恨自己,去建什麼無盡樓?待在相重鏡旁邊看戲不好嗎不好嗎?!
滿秋狹比錯——了驚天一劍的易掌門還要懊惱。
相重鏡認真道︰「沒錯——什麼。」
滿秋狹看著相重鏡一無所知的模樣,神色極其古怪。
惡龍開竅了,相重鏡怎麼還是這副樣子?
滿秋狹也沒多說,徹底打定主意就算他老巢燒了也不要離開相重鏡半步了,否則偌大個——界,哪有這麼精彩的好戲看?
相重鏡不忍心滿秋狹興致勃勃做出來的無盡樓白白浪費,第二日早上便起身像易掌門辭。
易掌門還在自閉,強顏歡笑拽著眼淚汪汪的易郡庭,恭敬送他。
相重鏡想了想,笑著拿出一枚轉運符,朝著眼巴巴看著他的易郡庭隨手一甩,道︰「送給郡庭。」
易郡庭一喜,忙歡喜地雙手接了——來。
相重鏡揉揉他的腦袋,朝易掌門一點頭,——了山。
易郡庭目送著他緩步離開,直到人影消失在山階上了,才垂——頭去——自己掌心的鮮紅轉運符。
他只失落了一會,就打起精神,歡喜地將轉運符系在自己的劍上。
易掌門幽幽朝他伸出手,道︰「給爹,爹給你保存著,等你長大再還給你。」
易郡庭︰「……」
易郡庭立刻抱著劍撒腿就跑,邊跑邊喊︰「每年爹要我壓歲錢也是這麼說的!我再不信您了!」
易掌門︰「……」
***
臨江峰下的無盡樓果然已經建好了,相重鏡——著那一模一樣的高樓,嘖嘖稱奇,對宋有秋徹底服氣。
宋有秋的送葬閣就在一旁,他本來正坐在門檻上嗑瓜子,瞧見——人過來,忙把瓜子皮一扔,拍打身上的髒污起身跑了——來。
「劍尊!恭喜劍尊賀喜劍尊!您一劍……」
宋有秋追捧的話還沒說完,相重鏡就笑著道︰「去雙餃城那拿玉石。」
宋有秋鏗鏘有力︰「好咧,多謝劍尊捧場!」
相重鏡︰「……」
顧從絮眸子沉沉盯著宋有秋那張臉,不知在想什麼。
相重鏡笑得不——,跟著滿秋狹一起進了無盡樓。
宋有秋對賺錢有莫名的熱衷,歡天喜地地回去將賬單簽好,蓋上送葬閣的紅印,讓人將賬單送去雙餃城。
他又成了一大單子,哼著小曲在後院蹦蹦給棺材刷漆。
正刷得開心,一旁突然悄無聲息傳來一道聲音。
「你們人類的愛是什麼樣的?」
宋有秋毛差點炸了,手里的小刷子一抖,駭然朝後看去。
顧從絮正雙手環臂倚在旁邊的柱子上,豎瞳冷然盯著他。
宋有秋被此龍身上的威壓驚得往後一退,後背剛好貼在刷好漆的棺材上,粘上了。
宋有秋︰「……」
他欲哭無淚,這是他第一次和惡龍單獨相處,往常都是相重鏡在一旁,就算顧從絮再想吃他也不會——著相重鏡的面下口,但現在卻不一定了。
宋有秋抖著腿道︰「大人,您您您剛才說什麼?」
顧從絮莫名有耐心,又重復了一句。
「你們人類的愛,是什麼樣的?」
宋有秋愣了一——,意識到惡龍似乎暫時沒打算吃人,才不著痕跡松了一口氣,他干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用自己熟讀且熟寫話本的經驗概括了一句話。
「——您對一人有欲求熱望,那便是愛。」
顧從絮眉頭緊皺︰「那不是很齷齪嗎?」
宋有秋忙道︰「——然不了,是每個人生而便有的,怎麼能叫齷齪?」
顧從絮陷入了沉思。
宋有秋瞧見惡龍一副為情所困的樣子,頓時不怕死地悄咪咪道︰「真龍大人……是咳,喜歡上什麼人了嗎?」
為了遮掩心思,宋有秋改成了比愛低一點的「喜歡。」
誰知顧從絮卻抬眸瞪他,厲聲道︰「我還沒有。」
宋有秋︰「……」
想通這句話的意思,宋有秋這種寫戲都面無表情的老登徒子都臉紅了。
「這樣哦。」宋有秋垂著眸,又尷尬又想笑,「大人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顧從絮眉頭緊皺,又問︰「那怎麼才能知道別人是不是也……愛我?」
宋有秋從來沒有被人這麼不避諱地問過這種問題,——即噎了一——,好一會才干巴巴道︰「那……那就——他對您有沒有唄?」
顧從絮想了一——,頓時耷拉——了耳朵︰「他沒有,他連我咬他脖子都不肯。」
宋有秋︰「……」
宋有秋亢奮了起來,滿臉「再說點再來點搞快點」。
但顧從絮卻不想來了,他垂頭喪氣地正要回去,宋有秋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膽子,不怕死地抬手留他。
「等等,大人!」
他想要抬步上前,卻忘記了自己後背的衣裳已經被粘在棺材上了,整個人踉蹌著往前一栽,外袍嘶啦一聲,直接破開了。
顧從絮回頭瞥了一眼,眉頭狠狠一皺,——著宋有秋的眼神全是憤怒和嫌棄。
宋有秋︰「……」
宋有秋頭一回丟這麼大的人,好在他臉皮很厚,忙不迭從地上爬起來,尷尬理了理衣裳,道︰「大人恕罪,我只是衣服被粘上了。」
顧從絮看了——那糊在棺材上的外袍,這才勉強信了他。
只是方才那一幕,顧從絮卻像是又開了點竅。
旁人在他面前外袍撕了,自己第一反應便是憤怒,但相重鏡只是挽一挽袖口,露出半截手腕,自己就恨不得化為一條小龍順著那雪白的腕子爬滿他全身。
這……這其實一點都不齷齪吧?
顧從絮暗搓搓地想。
宋有秋跑到旁邊的屋子披了件外袍,懷里還抱了一堆的話本,道︰「大人!大人——這個,這些全是三界有名的關于情情愛愛的話本。」
顧從絮如實道︰「我並不識多少字,——不懂。」
宋有秋眨眨眼楮︰「那讓劍尊幫您念啊。」
顧從絮︰「不——!」
讓相重鏡——,那不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嗎?!
宋有秋想了想,又出餿主意︰「咱們這里的酒樓每日都有說書人說書,您若是想听,可以拿著書讓他給您單獨說。」
顧從絮這才點點頭,將那些書塞到袖子里,轉身就要走,但他在相重鏡身邊長了,也學到了同人相處的道理。
顧從絮朝宋有秋微微一點頭,滿臉桀驁道︰「多謝。」
宋有秋︰「……」
您這並不像道謝,反倒像是在打劫。
打完劫的惡龍抱著話本走出送葬閣,宋有秋正要松一口氣,就見顧從絮突然又折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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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有秋又提起了心︰「大人,怎麼了?」
顧從絮疑惑地問︰「酒樓在哪兒?」
宋有秋︰「……」
片刻後,戰戰兢兢的宋有秋帶著顧從絮到了城里最大的酒樓。
顧從絮隨便挑了個位置坐——,將一本書遞給宋有秋,讓他去找說書人說書。
宋有秋接了——來,正要顛顛去忙。
顧從絮道︰「等等。」
宋有秋回頭看他︰「大人還有何吩咐?」
顧從絮認真想了一會,才學著相重鏡的語調,說︰「你去雙餃城那拿玉石。」
宋有秋︰「……」
宋有秋呆愣半天,突然悶笑出聲。
他總算瞧出來了,這條惡龍似乎根本沒有傳聞中那麼可怖,——事作風反倒和個孩子似的。
宋有秋一直很崇敬相重鏡,現在連帶著對惡龍也有了一點好感,他一笑,道︰「好啊。」
宋有秋只要有錢拿,跑腿跑得比誰都利索,他——快找到說書人,將一本小情小愛的話本和幾塊玉石塞——去,將人請到了顧從絮面前。
顧從絮不太喜歡別人——他,便讓他繼續坐回原位說書去。
說書人很有經驗,將男女小打小鬧的情愛話本也能講得跌宕起伏,顧從絮本來百無聊賴,後來听著直接入了迷,豎瞳發光地听得認真。
到了最後,話本中的男女生離死別時,那桀驁不馴,一口能吞一城人的惡龍竟然淚花都在眼眶打轉,強行繃著真龍的自尊沒有掉眼淚。
宋有秋在一旁︰「……」
嗯……
他——想問問,這種遍地都是的橋段到底拿來的魔力,能將堂堂惡龍差點講哭了?——
快,話本講完,顧從絮啪啪拍掌,催著宋有秋再送話本過去。
說書人連講了許多本,講得口干舌燥。
惡龍听得津津有味,催促「再說點再來點搞快點」。
宋有秋默默觀察,發現只要話本橋段里有任何關于生離死別的橋段,惡龍那不值錢的淚花都得冒出來轉一轉——哪怕只是樵夫和他養的惡犬分別,也差點把顧從絮惹哭。
宋有秋︰「……」
這到底是什麼毛病?
這龍是和什麼重要的人生離死別過嗎,這般真情實感?
本來覺得惡龍桀驁不馴,高冷至極,沒想到本性竟然是這個樣子。
宋有秋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會怕惡龍了。
兩人半天什麼也沒做,就在那听話本。
最後日落西沉,說書人都要蔫了,顧從絮才不情不願地拿出一本︰「就講最後一個。」
宋有秋……宋有秋能怎麼辦,只好上去苦口婆心地勸說。
最後說書人為了生計還是同意了,正要開講,宋有秋又臉色翠綠地過來,尷尬道︰「那個……對不住,您……您能將這話本里的男女名字換成……」
說書人疑惑——他。
宋有秋面有菜色,又想笑又尷尬,好一會才訥訥道︰「換成……香兒和真龍嗎?」
說書人︰「???」
什麼東西?
宋有秋說出來後,自己都崩不出差點笑了。
顧從絮坐在不遠處的桌子旁,豎瞳都在發光。
「求求了。」宋有秋強行忍著笑,肩膀都在發抖,頭一回這麼舍得砸錢,「再給你多加十個玉石。」
堪稱一擲千金了。
說書人臉都綠了,但為了十個玉石,只好艱難同意了。
宋有秋回頭朝顧從絮比了個「好了」的手指。
顧從絮騰地坐直了身子,滿臉期待。
恰在此時,滿秋狹帶著相重鏡從後門走到二樓雅間,撩著珠簾往。
相重鏡戴著面紗,百無聊賴地支著——頜︰「什麼書這麼好听,你方才不是還說要趁著——更不在偷偷畫我嗎?」
滿秋狹︰「可好听了,絕對不虧。」
相重鏡百無聊賴地「哦」了一聲,他還在思考顧從絮去哪里了,但沒了封印他又不能直接在識海里喊人。
他心不在焉地喚小廝上了一壇酒,慢悠悠地飲了起來——
方的說書人不知怎麼滿臉疲倦,連拍醒木都沒多大力氣。
他張口便道︰「今日咱們最後要講的這篇,便是人盡皆知那真龍和香兒之間的恩怨情仇……」
相重鏡︰「……」
相重鏡突然警覺。
正在喝酒的滿秋狹都沒想到顧從絮膽子竟然這麼大,差點一口酒噴出來。
相重鏡眼楮眯起,撩開一旁的竹簾朝——去,就瞧見顧從絮正大大咧咧地翹著腿坐在說書人對面的桌子旁,難掩歡喜地拍了兩下掌。
相重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