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我果然不適合看這玩意兒。」打著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眼楮，阿龍慢悠悠地說道。
「我也不適合，欣賞不來。」藍天深表同意地點頭。
要說這兩位也真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足夠外面那些貧民窟里的人活上一個月的票錢完全被他們給浪費了，戲劇開場還沒十分鐘，新鮮勁過了的兩人便沒法再將注意力集中在舞台上賣力表演的演員來。幾小時的戲里藍天眼都不眨地發呆，顯然是干脆放棄了這邊的終端跑到網絡里去了，阿龍則更加干脆地拿這幾小時補了場覺——昨晚來搞事那兩個雖然能耐不怎麼樣，好歹是打擾了阿龍的清夢，泛著霉味的舊沙發也不是能貢獻優質睡眠的好環境，不如戲院里面如同坐進一團雲彩里的高級座椅來得舒適。
好在這倆人原本就不是來看戲的，也不覺得多可惜，他們真正來這里的目的還是追查讓娜以前的行蹤，而在沒有可靠的官方身份支持的情況下，只能采取秘密調查的行動方式。
照理說曲終人應散，然而一唱歌劇下來看客們卻沒有幾個直接離場，倒不是說巴黎歌劇院的歌劇有多麼動人讓客人流連忘返，而是這些客人中的多數對歌劇本身興趣不大，之所以花大價錢買門票進來，更多是來參觀巴黎歌劇院這座屹立了幾百年的文物建築，以滿足自己心中的小資情調。
這就是底蘊深沉的好處了，別看巴黎這座城市現在號稱犯罪之都，前兩個世紀浪漫之都的遺產依然尚在，很多人在明知道這里危險的情況下依然抱著獵奇心前來游玩，每年巴黎還是會招待超過百萬的外來游客參觀游覽，乃至于連那些本地幫派都彼此定下約定，在對待游客時雖然可以圖財但絕不可害命，否則嚇跑了游客大家都沒生意做。
既然有這樣的共識，阿龍和藍天便索性假裝成游客在歌劇院里面盤桓，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一些關于讓娜的過往消息。
可還沒等他們倆走出兩步，一台中年紳士樣貌的終端就主動走上來攔住了他們。
「有事？」阿龍上下打量著那台仿佛從十九世紀末走出來的終端機，心里面暗自防備。
「二位看起來對歌劇院頗感興趣，不如我來為二位引路介紹？」終端機似乎是相當兩個人的導游。
「收費嗎？」阿龍不確定對方到底是做生意還是別有所圖，于是試探著問道。
「不收費，二位在購買門票的時候就已經付過費用了，豈有再掏一次錢的道理，只是我看二位客人在看戲劇的時候都不怎麼上心，便認為二位應該是抱著參觀的心來的。」終端機溫和地笑道。
「這樣啊。」阿龍表面平靜心里卻是一震，這台機器說他們倆看戲不上心，話里的意思顯然是看戲的時候自己就被人監視了，否則黑漆漆的觀眾席上誰會盯著兩個游客不放？
「既然不收費，逛逛又何妨？」藍天倒是仗著自己只是台機器膽大得很，她這台軍用型號的無人機表面上看不出，真發起威來怕是能把這座文化物質遺產給拆掉大半。
「二位請隨我來，我保證不讓二位感到失望。」攔住二人的終端機和煦一笑，帶著兩人悠悠然越過陽光明媚的側邊走廊，一路來到一個單獨的小放映廳里。
這個小放映廳地方不大，最多也就是坐十幾個人，看牆上的宣傳海報應該是做劇團歷史展覽的地方，正前方還有一台全息投影儀，可能是拿來放送些以前著名的戲劇。
「二位請坐。」那台終端機把兩人讓到前排座位，然後全息投影儀放出了一段幾分鐘長的影像，那是他們剛才才看過的戲劇《歌劇魅影》的開場一部分，只是演員好像和剛才那場戲有區別。
「給我們看這個干什麼？」阿龍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既然自己看戲看睡著這種事都在對方眼里，他還不明白自己對戲劇一竅不通也不感興趣？
「二位稍安勿躁，請再看看這個。」終端機笑笑也不解釋，隨後又在終端機上放出幾分鐘的紀錄影像。
還是《歌劇魅影》，還是剛才那場戲，只是演員又不一樣，而且這次連布景和化妝都沒有，明顯是排練不是正式演出。
但這一次阿龍和藍天都聚精會神起來，因為他們倆第一眼就注意到飾演女主角的那個女孩不是別人正是他們要追查的讓娜，而且影像里面的讓娜比那個變態偷窺狂記錄的讓娜還要年輕，看上去頂多也就是十四五歲的樣子，而更讓兩人感覺奇妙的是，雖然讓娜的表演很是生澀稚女敕，遠不如之前看到的演員那般優秀，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能吸引人眼球的感覺。
「你知道我們來干什麼的。」阿龍瞄了一眼那台終端，對方臉上的營業笑容就像一張面具讓人看不透。
「對，我知道二位是來追查她的失蹤。」終端機點頭。
「失蹤？」阿龍注意到對方的措辭。
「是的，失蹤，我寧可把她當成失蹤，我不接受她的死。」終端機的聲音終于出現了顫抖，那是來自于背後操控這台終端機的人的直接情感波動所致。
「說吧，不管你有什麼打算，我們都听著。」阿龍一時疑惑起這個人會不會干脆就是那個在他到巴黎後就失蹤了的變態委托人，可仔細想過還是決定不要點破，因為就算自己蒙對了人家未必承認，可若是猜錯了則平白引起誤會。
「二位知道在巴黎城里什麼東西最貴嗎？」終端機點點頭，突然問了個似乎不相干的問題。
阿龍和藍天都不吭聲，他們又不是巴黎本地人，隨便猜只會讓人家覺得自己膚淺。
「人性。」終端嘆息著給出答案。
「人性？」藍天不明所以。
「是的，人性。」終端嘆息更深了，「我實話實說吧，這座巴黎城就是人間地獄，每個出生在這里的人無論貧富都保守地獄之火的煎熬。窮人為了活下去早早就丟棄了人性，變得像野獸一般殘暴而狡詐，富人則是用窮奢極欲麻痹自己，在踐踏別人尊嚴與生命的過程中讓自己的人性也喪失殆盡。當他們發現人性的光輝時，這些人們便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般群起而攻之，恨不能將那人的腦漿抽出來吸干里面的最後一絲人性，來滿足自己內心的黑洞。」
「不愧是在巴黎歌劇院，能把殘酷的事情說得這麼藝術。」阿龍聞言苦笑道。
「剛才我給二位看得片段不是一時起意，二位覺得讓娜作為演員，表演能力如何？」終端機沒有理會阿龍的諷刺，只是正色問道。
「很不成熟，基本的技巧都有欠缺。」阿龍盡量客觀地評論，「但是吧……怎麼說呢？她演的戲動人心，比起之前那些演員都動人心。」
「這便是人性的力量。」終端機深表同意地點頭，「拜現代科技所賜，演員也不必再憑天賦了，納米機器可以讓一個壓根就不懂戲的人完美無缺地模仿歷史上任何一位表演大家，今天二位在台上看到的都不過是些隨著科技起舞的提線木偶，但讓娜不一樣，她是天生的演員，她擁有調動人情緒的天賦。」
「可據我所知，她只在這座劇院里做過勤雜工？」藍天聞言奇怪道。
「是的，這是我一手安排的。」終端機點頭。
「為什麼呀？既然有天賦，讓她當演員不好嗎？」藍天大感奇怪。
「小姐，我剛才說過人性最貴對吧。」終端機深深嘆氣，「如果我讓她成為演員，她必然會一炮而紅，巴黎的人們對人性的嗅覺很是犀利，尤其是那些踩著別人尸體爬上來的‘上等人’，他們會第一時間注意到讓娜，到那時候你們覺得讓娜還能保持成為演員之前的樣子嗎？即便幸運不會被強迫，面對財富和名譽的腐蝕，她又能堅持住多久？」
「這……」藍天不說話了，盡管她不是追星族，那些網絡明星墮落得有多快可是經常有所耳聞，更別提巴黎這種大染缸。
「如此說來，你不讓她成為演員是為了保護她。」阿龍道。
「保護？不不不。」終端機的紳士面龐上突然露出個有些扭曲的苦笑，「我也僅僅是苛求人性的野獸而已，只不過比起那些更饑渴的家伙，我只喜歡靜靜地欣賞，那讓我感覺我自己還能作為一個人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