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清筱驟逢劇變,幸得藍若海收留,算是有了安身之處,但她的心思卻怎麼也快樂不起來。
她自幼生長在王|府之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藍橋這「青梅竹馬」的表哥便是她唯一熟稔的青年男子。她不知多少次在夢里幻想過,和藍橋共度余生。當然這也是她的小秘密,她不願,也不敢向任何人提及,只盼某一天,藍橋能明白她的心意。
進入少女懵懂的年紀,每想起這些綺念,朱清筱既感到羞臊不堪,又覺心里甜絲絲的。她開始學習梳妝打扮,平時更注意約束自己的言行舉止,每次藍橋到她家做客,她都力爭展現出女孩子最美好的一面。
然而天不遂人願,經歷了王|府的變故,她陰差陽錯地成了藍橋的妹妹,也不知算成全了她與藍橋共度余生的心願,還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美夢破滅。
朱清筱微撅著小嘴,凝視江面的水波,悶頭想著心事。藍楓見她神色淒婉,逗她道︰「咱妹子生得這般標致,將來可得給她找個好人家,狠敲一筆彩禮錢。」
藍橋瞪他一眼道︰「錢錢錢,你就知道錢。」
「錢有什麼不好?」藍楓嬉皮笑臉地道,「有了錢才好給本公子娶媳婦啊。」
朱清筱又好氣又好笑地道︰「不,我不要嫁人,我誰也不嫁。」
藍楓的臉立即如霜打茄子般蔫了下來,偷瞄了朱清筱一眼道︰「妹子天生麗質,若是孤獨終老,豈非人間一大憾事?」
朱清筱羞嗔道︰「藍楓哥亂講,什麼天生麗質的,人家哪有……」她一邊說,一邊轉動眼珠瞟向藍橋,偷看他的神情。
「我豈是隨口胡說之人?」藍楓拍了拍胸脯,神秘兮兮地從懷里模出個小冊子,壓低了聲音道︰「喏,有此為憑。」
「傾城美人圖?這是什麼玩意?」朱清筱大感新鮮好玩,一時忘了糾結的心事,伸手便想翻開第一頁。
「別給我弄壞了。」藍楓連忙捂住,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吟道︰「平生願做風雲夢,難忘傾城美人恩。落榜書生尹長青作風雲、傾城二榜,品評天下武功高手和美女佳人。他把這兩榜繪成圖卷賣出,在京城頗受歡迎。」
藍橋不無揶揄地道︰「你一向自命風流,看見美女就走不動路,這傾城美人圖豈非正合你的胃口?」
「那是自然。」藍楓傲然道,「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卻能看盡天下美女,這種好事豈容錯過?」
藍橋無奈搖頭道︰「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我就權當大哥是在夸我好了。」藍楓嬉皮笑臉地道,「你看這……」他邊說邊把手里的《傾城美人圖》翻至最後一頁,但見一位身形嬌小的美女正手扶發釵對鏡梳妝。窗外輕風吹拂,吹得美女珠翠搖蕩流彩奪目,同時幾片花瓣飄落到她的秀發上,別有一番意趣。再看那畫中美女的容貌,眉清目秀俏然天成,赫然便是朱清筱的模樣。
「這……這是……」朱清筱又驚又羞,一時長大了口,說不出話來。
藍楓指向角落里的兩行小字,輕聲吟誦道︰「千里江陵一日風,吹入香閨弄釵橫。深眸顧盼清且淺,佳人如玉自傾城。」
藍橋亦嘖嘖贊嘆道︰「沒想到這尹公子畫功如此深厚,畫里靜中有動,動中含靜,的確是上乘之作。」
藍楓得意地道︰「那可不,這傾城榜十大美女的繪卷足足花了我五十吊錢呢。相當于每幅畫五吊。」
朱清筱試探地問道︰「所以人家是被排在傾城榜的末尾嗎?」
藍橋笑道︰「你現在還小,這時候都能被排進傾城榜十大美女,等過兩年那還了得?」
朱清筱得他夸贊,嬌羞地垂下了頭︰「我……我還想看……我想看前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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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張拿一吊錢來。」藍楓眼皮一翻合上繪卷道,「本公子可不做虧本的買賣。」
朱清筱急道︰「藍楓哥欺負人!」
藍楓見她瞪著自己,莞爾道︰「都說美人兒一笑值千金,何況還是我們傾城榜上的小郡主?你給本公子笑一個,我就給你看。」
朱清筱羞嗔地「哼」了一聲,卻還是做出個甜甜的微笑,撒嬌般拉著藍楓的衣角道︰「藍楓哥,你就給人家看看嘛……」
「好!好!總算笑了!」藍楓哈哈大笑道,「你是不知道你剛才愁眉苦臉的樣子多讓人擔心。」
藍楓重又翻開繪卷,現出第一頁的美人畫像。這幅畫十分細致精妙,畫的是一扇半掩的柴門後,一位絕美少女在花木茂盛的草廬池邊挽袖采菱的圖景,清新自然。
朱清筱念道︰「其一,文昌侯府風夜菱。」她讀到這里激動地一拍藍橋道︰「藍橋哥快看,就是她!原來她就是傾城榜首,天下第一美人。」旋又接著讀道︰「詞曰︰春風十里草木深,翩若驚鴻半掩門。菱歌泛夜花猶俏,一簾幽夢幾曾真。」
藍楓雖不是第一次翻閱此卷,仍看得眼楮發直,一邊看一邊道︰「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絕色,嘿,說起來咱們好像正是要到風伯伯家去串門,到時候若能把她叫出來親眼一見,也算不虛此行。」
這時候送走了徐秋雨的藍若海走過來道︰「怎麼樣?你風伯伯的千金很漂亮嗎?」
朱清筱頭也不回地搶答道︰「風姐姐好美!」她愛不釋手地撫模著圖畫,語氣中充滿了羨慕,「我要是也能像風姐姐這麼美就好了。」
「怎麼?看傻了?」藍楓拿胳膊肘捅了一下藍橋,「小心口水別流下來,我這繪卷可金貴著呢。」
朱清筱眨著眼楮道︰「藍橋哥是否也覺得風姐姐美色傾城?」
「怎麼會?見都沒見過她。」藍橋失笑道,「再說美丑之別本就是人的主觀臆斷,哪有一概而論之理?」他輕輕拍了拍朱清筱的肩膀道︰「在我眼中,她有她的美,你也有你的美,無分孰重孰輕。」
朱清筱喜孜孜地又翻開第二頁,歡呼地拍手叫道︰「啊,原來是妙錦姐姐!」
但見這幅畫中,一位天仙般的美女手持針線坐于月下,似在編織一件衣物。她的神態輕松中帶著暖意,眉目含情,似在想象把手中衣物拿給心上人試穿時的情景。
「這是魏國公徐家的三小姐妙錦。」朱清筱手指著畫作一角的題詩吟道︰「巧笑倩兮弄雲縴,花常在兮月不眠。香織妙手真如素,金風玉露醉紅顏。」
藍楓望洋興嘆地道︰「魏國公是當今一等一的貴冑勛戚,大小姐妙雲更是北平燕王的王妃,這等金枝玉葉,真不知何人高攀得起。」
朱清筱不滿道︰「我們女孩子只看是否有人敢愛,才不管什麼是否高攀得起呢。你看看我,我也是藩王之後,江陵郡主,你有覺得我高攀不起嗎?」她話雖是對藍楓說,眼角卻又忍不住看向藍橋。
藍橋苦笑著承認道︰「我若非與你有這層表兄妹關系,的確會有高不可攀之感。」
「不會呀!」朱清筱有些委屈地道,「藍橋哥是定遠伯長子,論身份也不低人一等啊。」
「但你畢竟是天子血脈,又是‘佳人如玉自傾城’嘛。」藍橋想了想道,「若有什麼狂蜂浪蝶想追求你,必會被人說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我才不要他們追求呢。」朱清筱嬌哼一聲道,「我只要藍橋哥在乎我就好。」話說出口她才察覺不妥,連忙掩飾地輕咳一聲,把繪卷翻至第三頁。
這一頁畫著開闊的茶田,一位藍色衣裙的少女在茶田間孤身輕舞,身旁彩蝶環繞,既有幾分在水一方的遙望之美,更有幾分顧影自憐的哀婉與落寞。
藍橋細察那少女的面貌,忍不住「咦」了一聲。朱清筱奇道︰「怎麼?藍橋哥認識她嗎?」她接著念道︰「其三,江浦李靜姝,詞曰︰鄰家有女靜其姝,茶田百畝影憐孤。蹁躚曼舞飛蝶妒,一點漣漪蕩心湖。哇,這位姐姐也好美,有一種絕世而獨立的感覺。」
藍楓見藍橋看著畫卷發愣,不懷好意地嘿嘿笑道︰「想什麼呢,不會是看見初戀小情人了吧?」
藍橋白了他一眼道︰「才沒有!」他說罷不再看那美人繪卷,徑自站起身來,站到船頭負手而立。
藍楓見藍橋不看了,立時也大感沒趣,不顧朱清筱的抗議收起了繪卷。朱清筱不依不饒地道︰「怎麼這就收了?我還沒看完呢!」
「嗨,我也就隨便說說。」藍楓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然後拍了拍胸口藏繪卷的位置,「他這人我知道,就算你把整個繪卷里的美人兒都放他眼前,他也不見得動心的,真是個不解風情的榆木腦袋。」
「難道藍橋哥就從未有過什麼讓他心動的人嗎?」朱清筱不解地問道。
「除了去荊州看你,其他的從來沒听說過。」藍楓搖頭道,「我拿這繪卷出來本是想試探他。現在看來,他是真沒興趣——唉,連美人兒都不懂得欣賞,人生何其無趣。」
這時船身一震,已泊至碼頭,藍若海道︰「到渡口了,下船吧。從這里改走陸路,不出半月可到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