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黑河酒廠一筆大訂單, 攪合得其余幾家商戶晝夜難寐。

族學里,也沒好到哪里去。

族學里加了考試內容,除了原本老師教的那些, 還加了英文,這一下就體現出了差距,白家的那幫學生里一連蹦出來兩個拔尖的, 成績突飛猛進,他們原是在家里學過一些,如今從頭開始跟其他人一起考試,自然佔了先機。做學問的事兒也在一個開竅過程,許是英文上得了老師幾句夸獎,其他功課也跟著越發好起來, 頭一回考試榜首不再是王敬秋, 而方繼武這個成績平日里不錯的,也被擠到了中游左右, 想再冒頭很難了。

也不知是誰透露了消息, 要挑選成績好的學生去北平準備留洋的事兒也被大家知道了,學生里逐漸形成兩個小團體,一個是以王敬秋和方繼武為首的外來學生,另一個就是白家的那幫子弟。

王敬秋和方繼武目前成績暫落後于人,埋頭努力追趕。

也有人替王敬秋鳴不平,覺得王敬秋一連三年都是榜首,因為加了英文才會如此,說白家的人是「沾了祖輩蒙陰」,不算真本事。

白家的學生也不甘示弱,拍著桌子道︰「干啥,別說你們這次考的沒我們好, 就算再考第一,要去留洋了還不一樣沾了我們祖輩的好處?就沒見過你們這麼不知恩圖報的!」

「就是,我家里是請英文老師,可那是我爹花了大筆的銀錢,我又不偷,也不搶的,這是我該得的。」

「我爹和我爺努力了兩輩子,憑啥不如你們只奮斗二十年啊?」

「學英文也難,背過不就挨打,誰不是打會的啊!」

……

孩子們在學堂鬧他們的成績,大人們在外鬧他們的利益。

在哪兒都一樣。

中午休息的時候,各家來人送晌飯,兩邊更是劃了楚河漢界一般,涇渭分明,各自團在一處吃自己的飯食。

謝璟也拿到了一份飯,他自從來族學之後東院的護衛輪著給他送飯,黃先生來的時候還順路給帶了一次,所有人都艷羨。

謝璟吃飯的時候瞧見食盒里有幾塊炙火烤過的鹿肉,筷子略頓一下,先夾起來給了白明禹。

白明禹因為前兩天在學堂鬧事兒,正在挨罰,飯菜都削減了一半,頗為清苦。這會兒瞧見謝璟連著夾了幾大塊鹿肉特別感動,瞧著他的眼神都跟以往不同,夾回去一塊道︰「不用這麼多,小謝,你也吃,咱倆分著吃。」

謝璟搖頭,端著碗躲在一旁扒白飯吃,含糊道︰「我不愛吃,都給你。」

白明禹喜歡吃肉,心里就認定大家都愛吃,半點都不信謝璟說的話,只當他是故意對自己好,心里都暖烘烘的。

謝璟每次吃了鹿肉,晚上總要燥熱幾回,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他白天還要干活,這麼下去眼圈都要熬黑了,心里對鹿肉敬謝不敏,不敢再輕易踫它。

族學月末有小考,這次成績出來之後,謝璟心里已經對人選有了大概的範圍,著重留意了幾個學生。

黑河。

方吉安坐在家中,花廳極小,是一間房子隔開分成,只擺了一張八仙桌並幾把高背紅松木椅子。

此刻八仙桌上堆放了不少禮物,三大包水果、三大包桃酥點心,另外還有兩瓶好酒和堆放在一處的三張旱獺皮毛料子,旱獺皮毛蓬松柔軟,全是一整張的上好皮貨。

桌上放了兩杯茶水,已涼透。

客人走了有一陣,但方吉安卻還未緩過來,他喘了幾口氣,終于還是忍不了心里那口怨氣,抓起桌上的茶杯砸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簡直沒有王法了,打了人就說幾句場面話,這糊弄誰呢?」方吉安坐在自己家中破口大罵,「白家仗著自己有錢有勢,辦個族學就了不起了,我兒子就這麼被白白打了一頓……不成,我要去跟他們青河白家理論理論,他這是欺我方家無人啊!」

方繼武背著行囊進門,老遠听到父親在家中咒罵,進去勸了兩句。

方吉安抬手就給了他一個巴掌,叱罵道︰「這白家就是故意的,我都听說了,他們要選人,定是瞧見你成績好,不想你去北平,不想你去留洋!」

方繼武道︰「爹,不是這樣,留洋的事兒是近幾日大家才知道的。」

方吉安冷笑︰「你是才知道,但白家哪,我就不信,他們也是剛剛知道?他們有這麼好心拿出名額分給外頭?」

方繼武臉上頂著個巴掌印,依舊說老實話︰「白家重信,族學的老師也對我們很好,信得過。」

方吉安听他這麼說,氣得又要打罵,被夫人慌忙攔住了︰「老爺,繼武難得回來一趟,這麼大老遠的剛到家,你打他干什麼呀!」一邊攔著,一邊喊兒子去內院休息,好歹是勸住了。

方吉安還在花廳氣得大聲嚷嚷︰「繼武小時候還算機靈,怎麼長大了,讀書讀傻了?」

夫人勸道︰「當初也是你送繼武去的啊,而且小孩子家,鬧些矛盾,白家不是已經賠禮道歉了嗎,我瞧著這旱獺皮料子不錯,今年旱獺少,這皮料子貴著呢。」

「你若不說,我還不惱,這皮貨分明是去年壓庫房的,皮毛料子顏色都沒那麼新了,拿來糊弄誰呢!」

「這,這不能吧,方才來的那人我認得,家中是在海拉爾做皮貨生意……」

「這擺明了就是白家故意刁難,拿幾塊舊貨羞辱我哪!那個方玉柔也不是好人,虧繼武還喊她一聲姑姑,什麼玩意兒!」

方繼武握了握拳,忍下,低頭走回後院臥室。

方繼武是長子,他被罵了一通,家里其余小孩都看父母眼色,有膽小的不敢反駁躲開了,也有跟著父親一道罵的,順著說話,想討好父親。

方家院子小,方繼武坐在房內依舊能听到前頭院里父親又砸了幾件瓷盤,罵聲傳過來。

他只悶頭讀書。

傍晚時候,一家人吃飯。

依舊是在花廳里,那張八仙桌上的禮品已被收起來,擺了些飯菜放在桌上,碟子不少,但翻來覆去就是些咸菜和青菜,唯一見了葷腥的就是一砂鍋的魚頭豆腐。魚頭便宜,豆腐也不貴,但這樣的菜也只有在方繼武這位長子求學回來的日子才能吃到。

方繼武最大,今年十五歲,他身邊依次坐了一個十歲的弟弟,一個八歲的三弟,再之後大妹六歲,幼妹四歲,母親懷著三個月的身孕,手里還抱著一個兩歲的孩子正在喂粥。

他家中人口多,吃飯時孩子們餓,伸手搶得快。

方繼武吃了一個三合面饅頭之後,就把自己手里的干糧給了弟弟妹妹,讓他們分了,略吃幾口飯就回屋讀書去。

不多時,方繼武房門被人輕輕推開,鑽進來兩個小孩。

六歲的大妹牽著四歲的幼妹走進來,給他端了一碗糖水,小聲道︰「哥,娘讓我給你送來的,給你補身,說你讀書太累。」

方繼武沒喝,端過碗喂她們倆喝了,一碗糖水分量很少,兩個小丫頭喝得香甜。

大妹看了看他,小心問道︰「哥,爹說白家的人欺負你,打你了,是不是真的?」

方繼武道︰「有些誤會,已經解開了,不礙事。」

大妹還在猶豫,年紀小的那個妹妹正是學話的時候,已經開始學著父親白天的樣子說起姑姑方玉柔的壞話。

方繼武制止她︰「不許這麼說。」

「可是爹就是這麼說的呀……」

方繼武微微皺眉︰「爹也會有做的不對的事,你們多讀書,讀書就會明理。我能在學堂讀書,平日還有一餐晌飯貼補,這些都是姑姑的幫助。」

幼妹懵懂點頭,咬著手指,還在看那只空了的糖水碗,並不怎麼關心這些。

方繼武無奈,但也知道只自己一人現在無法改變家中情況。

他家里已經沒什麼銀錢,當年分家之後留下的釀酒作坊雖然還有些盈利,但進項每年都是固定的,生產的酒水也遠不如黑河酒廠的好,這些也是姑姑家關照之後才有的。他父親不知足,他做人子的無法管教當爹的,能做的也就只有管好自己。

大妹好久沒見他,有些想念,站在那仍不走,小聲問道︰「哥,你那天去東郊做什麼了?真是那些壞蛋誆騙你去的嗎?」

方繼武道︰「不是,是我自己要去的。」

大妹奇怪道︰「你去那里做什麼呀?」

「學醫。」

方繼武翻了一頁書,目光慢慢變得堅定。

他去東郊,沒有任何人誆騙,白家那幾個子弟能堵到他,無非是跟了幾日,模清了他的行程。

他一連多日,每天放學之後都去東郊去尋找一位林醫生,跟在林醫生身邊幫忙做些事,起初林醫生嫌他礙手礙腳,但時間長了,他學的快,手腳也利索,竟然也得了林醫生幾分好感,慢慢能跟在一旁做個助手了。

林醫生在東郊做義診,並不收碼頭上窮苦人一分錢,是一個好人。

但方繼武不是那麼純粹的好人。

他有自己的主意。

他家中敗落,弟妹年幼,即便是成績再好也無法繼續深造。

白家出錢留洋的事兒雖好,但方繼武並未看得太重,那是幾輩子燒了高香才能求來的,離他太遠。

他現在想做的,就是留在林醫生身邊,以後做個助手也好,學些本事也好,總歸學醫都能用到。

他也曾有過雄心壯志要考醫科大學,要去北平或者滬市念書,搏一個遠大前程。但大學學費昂貴,醫科更是費錢,一年沒有個幾百塊的學費是念不下來的。方繼武這些天跟在林醫生身邊也听了許多,林醫生在天津開了一家西醫診所,只開業時節各項設備就是一筆很大的數目,他即便僥幸念完醫學院,也負擔不起這些。

林醫生給了他一線希望。

他在族學听人提起,這位林醫生來這里訪親拜友,同時也托了關系被介紹去省府的一所醫校任教。

他跟在林醫生身邊,即便只是做個助手,也可以學到很多,還省去學費。

這就是方繼武的想法,也是他即便明知挨打,也一定要去東郊的原因。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