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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吉安日子過得艱苦。

他的釀酒小作坊里只雇了一個人, 自打幾年前從最繁華的一條街道搬出來,就已經開始落魄了。哪怕當初搬了新地方特意放了四萬響的鞭炮,也沒能驅散晦氣, 生意越來越差。他的小作坊旁邊挨著一家磨粉坊,整日谷殼粉塵多,弄得方吉安也不住地罵。

雇的伙計疲懶, 也不怎麼在意掌櫃脾氣,被罵了就起來隨意干點活——這釀酒小作坊實在沒什麼能做的。

這日有人來拜訪,提了好些名貴禮物。

方吉安一邊把人讓進來,一邊跟對方寒暄︰「孫掌櫃,好久不見,近日可好?」

來人是黑河這邊另一家釀酒坊的孫掌櫃, 也搭手跟方吉安客套了幾句, 他身邊還跟著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面白無須, 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 與此處人不大相同。

方吉安把人讓進來,打發伙計去買了茶點。

伙計進來跟他拿錢的時候,听到屋內幾人說笑聲,那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口音古怪,竟是個日本人,伙計不由多看了一眼。

方吉安給了他一角錢,催他快去,又對客人道︰「伊藤先生坐,來來,嘗嘗這茶。」

名叫伊藤的日本商人笑呵呵的,頷首坐下, 喝了一口茶開口道︰「我對茶藝只略懂皮毛,不過說起酒,倒是知道許多,一直很佩服方先生的釀酒工藝,想來拜訪一下。」

這人帶了不少禮物,上來又是一陣吹噓,方吉安被捧著帶了得意,加上他祖上確實有幾分真本事在,想當年在黑河那可是獨一份兒的上好燒酒,旁人拍馬不及。

但他依舊留了心眼,車 轆客套話說了許多,對于釀酒並未多說一個字。

他骨子里還有傲氣,但這傲氣多年挫折之下,又生出點不甘,听伊藤提起黑河酒廠的時候難免帶了酸意。

伊藤前來,就是沖著方家的釀酒秘方來的,只是他並不清楚方家老爺的規矩,以為方吉安這里也有一份。

方吉安听見對方說起想要學習釀酒,又沉默著不說話了,只悶頭抽煙,瞥一眼介紹人孫掌櫃︰「孫兄這是來作保的?」

「只是介紹認識,大家都對酒情有獨鐘嗎,互相了解一下,了解一下。」孫掌櫃打圓場,講了幾句場面話。

方吉安人不傻,冷笑道︰「那怎麼不先跟你們孫家‘互相了解’一下,你們家的長山酒也不錯啊,上好的烈酒!」

孫掌櫃靜了一瞬,忽然開口道︰「已了解過了,我家中釀造秘方現下已交給了伊藤先生。」

方吉安愣了下,擰眉不解。

各家釀酒方子密不外傳,這可是酒廠最後的根基,他想不通孫掌櫃為何要將自己家中基業連根撅起,送給這個日本商人。

孫掌櫃嘆了口氣道︰「方掌櫃,時代不同了,伊藤先生帶了一艘船來,上面有三套完整的釀酒設備,同白家商號現在使用的一樣。」

方吉安眼楮頓時睜大了。

一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方繼武再次從族學放假回到家中的時候,卻發現家里變了樣。

還是以前住的那個院子,但花廳里多了幾件紅松木家具,都是新打而成,家里的弟妹也穿了新衣,連一向貪吃的幼妹兜里都存了幾塊糖果。

不止是家里變了樣,家中以前賴以為生的那個釀酒小作坊也換了地址,不再是偏僻之處,而是搬回了幾年前熱鬧的街道上,盤下了那里一處最大的綢緞店,硬是改成了賣酒的店鋪,頗有幾分財大氣粗,向周邊人宣告方家又闊起來的氣勢。

方吉安也換了一個模樣,身上穿了綢緞長袍,料子走起來簌簌作響,體面又氣派。

平日里就在新店里走動,使喚手下的三個伙計,晚上回家依舊是老樣子,多喝幾杯酒之後又開始罵罵咧咧地說著對方玉柔和白家的不滿,從機器到錢莊,罵個不休。

但是家中一眾小孩卻比平時要高興,因為方吉安如今手里有錢,下酒菜也好,喝醉了之後就不管他們,湊過去往往能偷吃上一星半點。

「錢莊,錢莊那是白家開的!他們都是一伙的……瞧不起我,哈,我現在也是能穿旱獺皮襖子的人了,老子腰包是鼓的!等以後,都給我等著,早晚要你們見了我也客客氣氣……」方吉安醉了,仍是滿月復牢騷,盡是不滿。

方繼武幫著母親搬了他去臥室睡下,方吉安呼呼大睡,人事不知。

方繼武看了一眼房間里多出的擺設,皺眉道︰「娘,這是怎麼回事?」

「唉,你爹現在和孫掌櫃一道做生意,做的什麼我也不懂,好像是對方生產酒水,你爹負責售賣,家里的銀錢倒是比之前寬敞了些。」方繼武他娘支支吾吾,也沒多說。

但不過一夜,方繼武就明白了。

方吉安在同日本客商做生意,這兩年來北地的日本人漸多,省府的態度搖擺不定,總歸還是互相掣肘。現下坐鎮北地三省的那位總督是個暴脾氣,不管是俄國人和日本人,都沒什麼好臉色。上個月,還因為日本商人當街打傷一個平民,惹得那位總督發了好大脾氣,當街抓了一個日本人也打斷了一條腿,扔到了他們領事館。

方繼武等父親酒醒了,勸了幾句,得到的依舊是一個巴掌,還有幾句冷嘲熱諷︰「你小子吃我的,喝我的,怎麼——還想管起老子的事不成?」

方繼武沉默一陣,捂著臉道︰「爹,我也想去看看。」

方吉安看他片刻,只當這一巴掌把兒子打轉了性子,咧嘴笑道︰「這才對,走,爹帶你去看看咱家新的店鋪,你好好兒的,別跟著那個王敬秋一樣,讀書把腦子都讀傻了,這人活一世,我算是看透了,手里有錢才能過幾天好日子。」

方繼武跟著去看了新店面,果然氣派,只是櫃上陳列擺放的一壇壇燒酒卻不再是熟悉的樣子,而是換了新包裝。

「新瓶裝舊酒,咱家的秘方,讓孫掌櫃拿去負責釀造,以後咱們就吃干股,等著分紅就成了。」方吉安帶了幾分得意,把這幾天的事同兒子說了一遍。

方繼武一直安靜听著,並未作聲。

不多時,店鋪有人拜訪,進來的正是日本商人伊藤。

方吉安帶伊藤去了二樓小間談話,方繼武陪同左右,垂著手站在父親身後。

伊藤很會說話,態度恭謙,即便是對著方吉安這樣的小人物也做出聆听的姿態。這讓方吉安十分滿足,他彈彈煙灰道︰「你說的商號那邊,我也去過,也沒什麼新鮮,不過是有些新開的面包坊、咖啡店、香腸鋪之類,我們老爺子還在的時候,那邊幾家都是由我送的酒水。那會一入冬天兒可冷,凍得人腳趾頭都要掉下來……」

伊藤道︰「是,有些听聞,也因為這樣我給方掌櫃帶了份禮物,這是上好的旱獺皮大衣,連同護膝和皮靴一共兩套,還請方掌櫃笑納。」

方吉安雖然眼饞,但卻沒收,他心里有數,他的那點「秘方」不值得這些。

伊藤坐在那里喝了幾杯茶,從存放燒酒的枝條缸簍聊到了今年新下的糧食,高粱、小麥,他對今年的雨水都十分了解。

方吉安打哈哈道︰「是,今年陽光降雨都好,土地也肥,咱們這是沒什麼,不過听說省府遭了水災,估計今年的糧食不好收購吧?那邊養的人也多,需要的量大,伊藤先生想不想買進點大豆高粱什麼的,轉手高價賣一手?即便不是省府,好像英國人也要訂購好些大豆呢。」

伊藤坐在那搖搖頭,微笑道︰「今年高粱豐收,適合釀酒。」

方家釀造的燒酒里,有一款烈性的,主料就是高粱。

方吉安坐在那磕煙灰,並未接話。

伊藤又道︰「方掌櫃,機器就在這幾日運到,但你覺得只這三套能釀造出多少酒水?」他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暗示道,「投資酒廠,可大可小,比如選擇幾套釀酒設備投資一個小興酒廠,所需不過兩三萬銀元,當然也有投入五萬銀元的,總投入上限一般不會超過十萬銀元……方先生可再斟酌一二。」

方吉安道︰「隔行如隔山,你不過是賣機器的,對釀酒還是不懂,我們要做的釀酒預算可不止是機器,你打問過今年糧食價格沒有?又想過販賣到哪里去,這些都弄清楚了嗎?」

伊藤道︰「是,我從未釀過酒,一直對能學到真正的釀酒技術十分神往,我廠的技師們也盼想在您這里親自體驗操作釀酒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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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吉安抬眼看他,心里咯 一下。

伊藤臉上依舊掛著初見時的微笑,但多了幾分運籌帷幄︰「錢和設備上您不用擔心,我們有自己的大型酒廠正在準備籌建,至于機器則是從德國運來,全套的蒸餾設備,完全可以滿足需求,我想我們可以合作。只是,如果按照你和孫掌櫃給的配方,大批量釀造出來之後,您覺得這酒賣得如何?」

方吉安額頭冒了冷汗,他這才听出來,對方有備而來,扔出來的是塊肉,但肉上掛著勾子,手里攥著長線,就等著人張口咬下去。

伊藤道︰「我听說您和黑河酒廠的方玉柔女士是至親,那她酒廠里的……」

方吉安忽然回頭呵斥道︰「繼武,你先出去!把門帶上,我有話同伊藤先生講。」

方繼武腳步略頓一下,又被罵了一句,轉身帶上房門的時候只看到陰影處被漸漸遮掩的父親,和他們越來越淺的交談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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